“你要我放棄武道，轉走仙道？”
喬木臉色有點奇怪。
他沒有憤怒，只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費解。
如今的他，已經是九州武道之中，站在最前沿的領軍人物。
桃源山莊就是一棵剛剛種下的樹苗，如今已經有了迅猛生長的勢頭，遲早可以長成參天大樹。
要說喬木在武道上的成就，稱一句武道宗師，並不過譽。
要說喬木在武功上的高度，也足以逆行伐仙，斬殺仙門的元嬰長老。
這樣的人物，可以說是已經站在人間武夫的頂點。
武林之中無論是年輕後生，還是白頭名宿，見了他都得執晚輩禮。
然而即便是站在凡人武夫頂點的喬木，也並未能讓雲霄宗掌教鄭重對待。
雲霄宗掌教並不是瞎子。
他判斷出了喬木的純正人族武夫身份，也親手掂量了一下喬木的一劍之威。
而他的態度，便是殺意漸消，試圖招攬喬木，指引他轉修仙道。
這並非是面對同地位對手的態度，而是前輩高人見到後進晚輩，是居高臨下的俯視。
“不錯。”雲霄宗掌教淡淡道：
“你的武功確實極高，我已知曉。”
“只是仙道才是長生大道。”
“若不能長生久視，終究比朝生暮死的蚍蜉強不了多少。”
“武功再高，修到最後，也終究是一場空。”
“這是一條歧路，走的越遠，錯得越深，莫要自誤。”
“不過，若你轉修仙道，哪怕只是偽靈根，資質低劣，也必然不是庸庸碌碌之輩。”
不論仙道武道，想要走得遠，要的可不只是資質。
能夠在如今這個時代，將武功練到這種程度，必有過人之處。
不過聽到這，喬木也算是聽明白了。
從雲霄宗掌教的角度來看，仙道才是正途，練武只是無靈根者的權益之策。
就像是公務員與程式設計師的對比：
前者是老一輩人眼中的香餑餑，月入五千的公務員顯然遠大於月入一萬五的程式設計師。
你跟他聊收入，他與你說公務員隱形收入福利，說程式設計師35歲被最佳化而公務員穩定到老...
五千大於一萬五這個不等式，並不是一個算數問題。
哪怕天平的兩邊數字再懸殊一點，哪怕再翻一番，在許多人眼中程式設計師終究是不如公務員體面的。
此時的雲霄宗掌教，便像是極力主張年輕程式設計師回家考公的長輩。
哪怕喬木已經是人間絕巔的武道宗師，在雲霄宗掌教的眼中，也只是一個潛力不凡的凡人後輩。
凡人武夫的武功高低，戰力高低，在他眼中就像程式設計師的工資一樣，終究都是虛的。
萬般皆下品，唯有修仙高。
喬木眯了眯眼，他臉色明顯有所意動，似乎已經被雲霄宗掌教畫出的大餅砸得暈頭轉向，開口問道：
“我聽說修仙，講的是絕情棄欲，破除執念，可有此事？”
“確實如此。”雲霄宗掌教點頭：
“仙是山上人，修仙如登山。”
“保持一顆凡人心，是難度過漫長歲月，長生久視的。”
“所以越到山頂，越是遠離人，越是接近仙。”
“所謂絕情棄欲，講的便是摒棄凡人的慾念，只餘一顆向道之心。”
喬木目光微冷。
這雲霄宗掌教，將他當做是壽命不足百年的普通凡人。
而喬木的歲數其實已經有1635歲。
修仙者度過漫長歲月，靠的是絕情棄欲，摒除凡人慾念。
而喬木沒有修仙者教導，他度過一千多年的漫長長生夢，其實與“絕情棄欲、摒棄執念”剛好背道而馳。
他在夢中用以支撐自己的，恰好便是修仙者摒棄的執念、凡人之慾念。
每一次歲數增長，他的執念、慾念也會逐漸加深。
“若是絕情棄欲，拋棄人性，那這仙修得還有什麼意思？”喬木幽幽道。
這話也讓雲霄宗掌教臉色轉冷。
“我與你談修仙，你與我談人性？”
“也罷。”雲霄宗掌教的談興，似乎也是淡了下來。
“終究是夏蟲不可語冰。”
“你眼光過於短淺，只看到當下的武藝、戰力高低，實在是執迷不悟。”
“夏蟲不可語冰，這句話原樣奉還。”喬木不冷不淡道：
“在妓女眼裡，這世上的女人都是可以賣的。”
“如果不肯，那就是價碼沒談攏，就是故作清高待價而沽，就是目光短淺而不自知。”
雲霄宗掌教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這喬家武夫聽他說了這麼多修仙之道，結果就拿他來用妓女作比喻？
喬木只淡淡道：“在你眼裡仙道才是人間大道，七情六慾只是阻礙修行的障礙。”
“但在我看來，若摒棄了人性，放棄了凡人慾念，長生又有何用？”
喬木按著手裡秦王劍，身子猛然縱身而起。
天龍八步！
喬木一步步腳踏虛空登天而起，速度步步暴漲，如利劍直指天空。
他人在空中飛速靠近雲霄宗掌教，再一度一劍斬出，劍氣沖霄而起。
而云霄宗掌教臉色也愈發冷淡。
“修仙，是失了人性？”
他不怒反笑，在高空之上笑聲傳開很遠。
此時只見喬木斬出的沖霄劍氣斬開雲氣，將雲層破開大洞。
而云霄宗掌教只是輕輕抬手。
剎那間整片天空雲團翻湧起伏如海，那銳利沖霄的劍光穿入其中如泥牛入海，轉眼間已經不見蹤跡。
而云霄宗掌教依舊踏在虛空之上，只冷淡俯視腳下的喬木，以及腳下的臨河府城。
“你覺得，你很有人性麼？”
雲霄宗掌教目光落在身前雲彩上，還存活的百餘軍士。
在喬木剛剛現身之時，他便試圖將這些羽王舊部盡皆斬殺，只是被喬木隔空一劍斬開，並未完全成功。
而現在...
雲霄宗掌教信手一指。
一道無形風刃頃刻之間劃破長空，如一把巨型的無形鐮刀斬殺。
那雲端上的百餘起義軍軍士腦袋與身子分離，鮮血狂奔而出，身體盡皆軟倒。
“你很有人性。”雲霄宗掌教幽幽道：
“若你迷途知返，及時皈依仙門，這些凡人性命饒了便是。”
“你本可以救下他們，但你沒有。”
“在我看來...”
“人性卻是你的一個巨大的弱點。”
雲霄宗掌教再度伸手一指。
漫天白雲隨著他的指向而捲起，向著人在半空中的喬木蜂擁而去。
呼嘯風聲之中。
滿天白雲化作一頭巨大的獅子首形狀，將那人在半空的喬木咬在口中。
吼！
萬里翻雲獅乃是雲霄宗掌教豢養的一頭罕見靈獸，這種靈獸生來就可以呼風喚雨，且力大無窮。
此刻那萬里翻雲獅將喬木咬在口中，喬木只覺四面八方都是厚重雲團，似乎有一雙無形大手要將他從中間壓碎，無法掙脫。
而云霄宗掌教則冷眼看著這一幕。
他一拍腰間御獸袋。
光華閃動之間，有足足數十頭靈獸從中躥出，多是貓類、犬類妖怪。
其中為首的，正是身披道袍的黃毛大貓，貓力仙人。
又一手指向腳下的臨河府城，口中吐出三個字：
“屠城吧。”
這一下別說是喬木，連貓力大仙都目露驚疑之色，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掌教，這臨河府城乃是西南州第一大城，此城之中香火信眾也不少...”
“還用你提醒麼？按我說的去做便是。”
香火信眾對於雲霄宗而言自然不是小事，但指望著仙門對凡人信眾投鼠忌器，也不至於。
就像羽化真人操縱洪水吞沒臨河府城。
為了更大的目的，仙門高人的確可以犧牲這一座凡人城池。
雲霄宗掌教並未放棄說服喬木皈依仙門。
只是如今的他，選擇了一種更加激烈的說服手段。
如喬木這般的頂尖武夫，早已經是無法透過嘴皮子說服的人物了。
想要說服他們，就要打碎他們的驕傲與堅持，將他們看重的事或物打落塵埃，徹底碾碎成渣。
武道信念徹底崩塌之時，才能破而後立，重塑向道之心。
“孩子，你還年輕，將一些東西看得太重，其實是誤入歧途了。”雲霄宗掌教淡淡開口：
“本座來助你一把，助你看清人世虛妄真實。”
這話一出。
以貓力大仙為首，數十頭靈獸從高空俯衝而下，落向地面的臨河府城。
而此時喬木尚困在雲海之中的獅子首口中。
四面八方的雲氣如絲如縷，不斷朝著他的口鼻之內湧去。
萬里翻雲獅力大無窮，又可肉身化雲。
此刻的喬木只感覺手腳四肢像是踩在了一大團棉花裡頭，一方面無從發力使勁，一方面又感覺四面八方都有巨力湧來，如身在深海。
一時間，他被困在這雲海之中。
“看來，他是故意要困住我...”
喬木倒還算鎮定，他也算是身經百戰，生死危機渡過了不知多少次。
此刻一時無法從雲海之中掙脫，他也想到了不是辦法的辦法。
“只要咬舌自盡，便可以從中解脫重生。”
“只不過...才剛剛與雲霄宗的掌教交上手，就付出了一條命，還能不能取勝？”
復活機會僅剩兩次，喬木需要慎重考慮。
他低頭，目光看向下方的臨河府城。
貓力大仙從雲端之上降落而下。
與掌教麾下的其餘靈獸不同，它稍有猶豫，並未立刻執行掌教的屠殺令。
因為貓力大仙，其實是這座臨河府城的“大仙”，庇護這座城風調雨順，有時也會出力驅趕外來的妖獸。
與正兒八經的仙門弟子一樣，貓力大仙也一樣在城中擁有神像，不只享受香火供奉，每次出行都要有凡人壯漢抬神龕。
此刻當貓力大仙從空中降下。
大街上的凡人們遠遠望見貓力大仙的龐大身影，皆是不驚反喜。
“貓力大仙來了！”
“剛剛下過血雨，城裡頭又一下子來了好多發狂的妖獸...”
“貓力大仙救我！”
大街上，有龐大如小山般的巨犬壓塌屋舍，有巨象在街頭橫衝直撞，有犬妖張開血盆大口，猛烈吸力讓屋舍都扭曲崩塌，也讓諸多凡人落入空中。
這些靈獸雖然對雲霄宗掌教的屠殺令很驚訝，但要說多抗拒倒也沒有。
妖的本性便是獸性，倒不如說在凡人大城中如此破壞屠戮，反倒符合他們的本性，讓他們心情不錯。
唯有貓力大仙在凡人的祈禱求助面前，稍稍猶豫了一會。
良久，它微微嘆息一聲，抬起胖乎乎的貓爪剛要按下。
眼前卻撲通一下跪倒了更多的凡人，都在跪地乞求它的幫助。
這些凡人倒沒想太多，只以為是貓力大仙要相助，於是更加賣力地祈禱。
“罷了。”貓力大仙眯了眯眼，貓爪用力拍下：
“至少我可以...讓你們死得更乾脆。”
十萬大山終究可以算是雲霄宗的後花園，在這裡是雲霄宗說了算，妖族也不過是仙門的手下敗將罷了。
是庇護凡人的仙門靈獸，還是作亂的兇獸妖獸，其實只在雲霄宗的一念之間。
這座城裡如今發生的一幕，也只不過是雲霄宗四十年來的一幕縮影罷了。
貓力大仙巨爪剛要用力拍下。
卻不知為何動作陡然僵住。
貓力大仙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麼，瞳孔陡然縮小如針尖，後背不自覺微微拱起，全身毛髮炸起，將身上披著的道袍高高撐起，愈發有一種沫猴而冠的感覺。
扭頭看去。
只見街巷拐角，不知何時竄出了一隻圓臉肥貓。
這圓臉肥貓毛色雜亂，毛髮卻光滑鋥亮，在陽光下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微光。
肥貓只是尋常野貓大小，體型上遠不如身披道袍的貓力大仙，卻讓後者如臨大敵，被激起了本能兇性。
街巷角落裡。
手託石城的半臉老人李長詩從中走出，他看向周圍一片混亂的府城，僅剩的半張臉上顯出悲憫之色。
“城裡頭的煉神高手用靈犀傳音術將府城之事傳過來。”
“但桃源山莊，可不是隻有一個喬鍂鑫能聽見那傳訊。”
“這個九州，也不是隻有一個喬家悍不畏死。”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喬木選擇了人性，而凡人們也選擇了站在他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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