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太祖直視著自己面前的年輕皇帝：
“如今比起當初我在皇宮中初次用劍之時，光芒已經黯淡近半。”
“這把劍上的光芒便是國運，光芒日漸黯淡，便是國運日漸黯淡，你懂麼？”
武平帝連忙點頭：
“所以，老祖宗是想說，此等重要時刻，人王劍更不能輕動麼？”
炎太祖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你不懂。”
“九大仙門對這把劍心存忌憚，所以這數月以來並未與我大炎王朝直接衝突，但他們在九州各地鼓動起義軍，以圖瓜分九州之事，的確卓有成效。”
“這把劍，便是佐證。”
炎太祖上前一步，一手抓住這把昔日的佩劍。
“所謂的劍，終究不是國運象徵之物，而是一把兵器，殺器！”
“藏鋒越久，劍上的鋒芒只怕會日益衰減。”
炎太祖低頭看著這把劍。
昔日的永和帝一樣手握人王劍，但他直到最後，都未曾動用過這把劍，只把劍當做一種象徵。
而他不同。
“一步退，步步退，何時不退？”
炎太祖拔劍在手，兩步走出御書房，目光如炬望向天空。
“孩子，今日老祖宗再給你上一課！”
少年武平帝下意識屏息。
卻見炎太祖一手握劍，宛如實質的燦燦金色氣勁陡然透體而出，也繚繞在那劍身之上。
“喬家人死在了西南州臨河府城，卻也從異人引發的洪災之前，護住臨河府城無恙。”
“那座臨河府城如今仍是我大炎王朝領土，未曾被叛軍侵佔，也未曾被異人毀壞。”
“如今異人去而復返，我豈能袖手旁觀，坐視臣民因此而死？”
只聽炎太祖仰天拔劍，聲如雷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頃刻間這把劍幾乎化為了一把金光璀璨的小小光柱，又隨著炎太祖的奮力一投擲直衝天空，化作一道一閃而逝的金色流星，飛快消失在天際線上。
武平帝微微瞪大眼睛。
“老祖宗這把劍，莫不要是送去西南州臨河府城？”
從中州帝都到西南州臨河府城，距離何止千里？
哪怕炎太祖武功大進，終究也不能單靠真勁外放便可間隔數千裡送劍。
這並不是炎太祖能做到的事情，武平帝想來只怕大修士也做不到...
“是人王劍的運使之法嗎？消耗了國運之力，做到了此等異常之事。”武平帝想起炎太祖剛才的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這並非是簡單的講理，同時也是在教授人王劍的運用之法。
人王劍是大炎王朝的國器，與王朝氣運緊密相連。
所以這把劍可以以消耗國運之力為代價，飛越數千裡，隔空抵達國土的另一端？
想到這，少年武平帝只覺心中升起瑟瑟寒意。
“消耗國運，只為跨越數千裡接劍，這要謀奪的是仙門掌教的性命？”
“可這場豪賭，未免過於大膽了吧？”武平帝失聲道。
如今的大炎王朝得以倖存，沒被徹底分崩離析，依仗的其實便是人王劍。
如今人王劍被送出，拿什麼守住王朝基業？
同為執掌人王劍的執劍人，永和帝與炎太祖風格差異極大。
人王劍在前者的手中覺醒，但在國運之力尚且充盈時，也從未出鞘過。
如今炎太祖手中的人王劍國運之力不足之前的五成，他卻能立下如此豪賭。
更讓武平帝難以理解的是...
哪怕下定決心要豪賭，人王劍這般關乎自身性命與王朝基業的重要籌碼，也應該牢牢攥在自己手裡。
哪怕是賭，也應該是炎太祖手握人王劍，與仙門修士決戰，而非將籌碼壓在數千裡之外，素未謀面的喬家人身上。
“豪賭？”炎太祖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光是這個理由，不夠。”
他旋即正色道：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炎太祖望著人王劍破空消失的方向，緩緩道：
“在我稱帝之前，那把劍還不是天子劍，它真正的名字叫人王劍，世人也稱我為人王。”
炎太祖定了定神，幽幽道：“若無超世之雄心，何以成皇帝？”
“若無容人之器量，何以稱人王？”
武平帝心神一震。
他聽明白了炎太祖話裡的意思。
即便炎太祖一度敗在喬家喬金的手上，他也自視為帝，視喬家人為臣民。
千里送劍，不是豪賭一場，將王朝的興亡當做賭注，壓在素未謀面的喬家人一人肩上。
而是視喬金、喬鍂鑫等人為臣民，讓臣民代天子執劍...
少年武平帝望著炎太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御書房牆面上的炎太祖畫像。
兩者如出一轍，一模一樣。
開國皇帝炎太祖的事蹟，武平帝或者永和帝這樣的後代子孫自然謹記於心，故事都聽爛了。
三百年前當炎太祖揭竿而起時，面對的是大周王朝的百萬之師，而追隨他起義的只有數百民兵...
兩者之間的差距，自然是天淵之別，推翻大周王朝的把握，只怕連一成都沒有。
所以後世說開國皇帝在當年乾的是將腦袋提在褲腰帶上的勾當，靠著一次次死戰才打出偌大江山。
這些事蹟只是三百年前的往事，武平帝小時只當是故事來聽，難有真實體會。
而此刻他卻體會到了這開國皇帝的氣魄心胸。
“真的是從畫像上走出來的人物啊。”武平帝看著御書房的畫像，心中劃過這個念頭。
人王劍破空數千裡，送往西南州臨河府城，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要用人王劍對付仙門掌教，化神道君，需要多少國運之力？
若是那把劍上的異力耗盡，縱使斬殺了仙門掌教，又能如何？畢竟如此的仙門，一共有九個之多....到時大炎王朝又該如何自處？
然而炎太祖就這麼做了，異常果決。
“身在王朝微末之年的開國皇帝麼..”少年武平帝忽然心生嚮往：“恨不能與老祖宗生在同一個時代，想看看當年他打天下，鼎盛時期的大炎王朝是何模樣...”
帝都之內，大道宗所在的凡人道觀。
鎮守此地、主掌凡俗事務的，是大道宗元嬰長老清一。
此刻清一正抬起頭，望向天邊那一道一閃而逝的璀璨金劍。
“怪了。”清一長老蹙眉。
這把破空離去的劍，並不是單純的速度快，而是處於一種清一長老也看不懂的奇異狀態影響之下。
“不是仙道術法，肯定也不是凡人武功...該不會是那把人王劍吧？”清一長老心中掠過這個念頭。
他根本沒想過阻攔。
一是動手阻攔，也未必攔得住。
二是....為什麼要攔？
“往西南方向去了，這可不歸我管，看這勢頭只怕也不歸我大道宗管。”清一長老心中難得掠過幾分慶幸。
對於人王劍這把國運之兵，大道宗一直態度謹慎。
如今看來，他們的謹慎或許真沒錯....
若是未曾見過人王劍如此鋒芒畢露的模樣，清一長老只怕會趁著這個大好機會，設法差遣道兵之流，攻入皇宮了。
但現在他覺得...再緩緩也不遲。
“人王劍離開帝都，飛往西南方向去了。”清一長老心道：
“謹慎起見，還是觀望一下，待到塵埃落定，再看也不遲。”
西南州，臨河府城。
狂暴的獸吼聲中，雲朵匯聚成獅子頭的形狀，大口朝著下邊的臨河府城一口吞來。
陰影瞬息間遮蓋天地，整座城都為之一暗，頃刻間黑夜彌天。
只是在這陰影遮蓋天地的一瞬，又有璀璨銀色劍光一閃而逝，如雷霆劃破長空。
喬木手握秦王劍，一劍將頭頂遮天蔽日的雲霧捅出一個巨大窟窿。
只是雲霄宗掌教依舊冷眼看著，面無表情，只是大袖一揮。
袖口裡的五條藤蔓迎風就長，化為五條千米之長的藤蔓長鞭呼嘯而過。
尖銳風聲尖嘯之中，剛剛斬出一劍的喬木被藤蔓長鞭抽飛而出。
藤蔓長鞭餘勢未衰，繼續飛快長大，化作五條綠色的通天巨柱鑽入地面。
臨河府城的地面在不斷震動，不時如海浪一般起起伏伏。
“隨我殺！”
海思遠眼見喬木被擊飛，領著三百老卒迅速衝上，戰刀上閃爍寒光，熾烈氣芒紛紛破空。
“米粒之珠，縱有千百之數，也無法與皓月爭輝。”
雲霄宗掌教虛張開手掌，遙遙一抓。
噗噗噗噗噗！
大地如海浪一般波動起伏，一道道粗大的藤蔓自地面沖天升起，穿破泥土與磚瓦，幾乎將整片地面都掀翻了。
老卒們才剛剛揮動手中戰刀，腳下地面便起伏翻湧，頓時許多人動作變形險些栽倒。
更有道道藤蔓如高牆般升起阻擋身前，擋住道道破空刀芒。
不過片刻時間，整座臨河府城都被盎然綠意籠罩，一座座屋舍被藤蔓刺破掀翻。
雲霄宗掌教漠然俯視下邊的戰場。
忽然間他伸手一動，朝著身後虛抓一下。
同一時刻，精衛鳥青黎如利箭破空而來，尖嘴如槍尖刺破空氣發出尖銳音嘯聲，直指雲霄宗掌教後背。
只是在此時掌教的袖口之中又有五條藤蔓迅速長出，編織成一張巨網將這精衛鳥網入其中，登時便動彈不得。
“那頭小精衛麼？”雲霄宗掌教面上浮現些許遺憾之色。
雲霄宗的御獸之法確實高妙，即便在如今這片天地裡，也依舊能設法培養出通天水靈，返祖的精衛鳥這般異獸。
只不過....
“神鳥雖好，可惜不能為我所用。”雲霄宗掌教手指微動，藤蔓巨網迅速收緊，將精衛鳥青黎捆成一團。
精衛鳥是因執念而成的精怪，極難降服...但當做通天水靈的血食，卻是絕配。
通天水靈雖然還沒到手，但被他抓獲，其實也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當作食糧來用，雖然有點暴殄天物，但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雲霄宗掌教俯視腳下的城。
“接下來...該收網了。”
他伸出五指，手掌緩緩虛握成拳。
腳下的整個臨河府城都隨之震動，越來越多的藤蔓破土而出，幾乎將整座城都擁在其中。
屋舍傾覆，民眾在倒塌的瓦礫之間哀嚎，老卒們組成的戰陣土崩瓦解，整個臨河府城已經變了樣。
雲霄宗掌教俯視下邊的喬木：
“被自身武力矇蔽雙眼，不知大道高妙的凡俗武夫....認識到自己的弱小了麼？”
“仙道才是世間唯一大道。”雲霄宗掌教淡淡道：
“得了長生之後，可以在漫長的歲月裡，練就一門門術法，培養多種靈獸...”
“你說得對啊。”喬木誠懇點頭。
只是此時他卻未去看雲霄宗掌教一眼，而是望向了西北方向的天空。
在這一刻。
他忽然心有所感，聽到了一個來自遙遠之處，並由一名名煉神武夫組成的靈犀網路傳來的聲音....
這道聲音，來自中州帝都！
舉目望去。
只見西北方中州的方向，雲天相接之處，有一道淡淡金光浮現，猶如初生的朝陽。
在這一刻雲霄宗掌教也扭頭望去，臉色微微一奇。
他伸出手，五指微擺。
五道藤蔓再一次從袖口中鑽出，化作千米長的長鞭沖天而去，抽打向那淡淡的金光。
只是長鞭臨近之後，卻是抽了個空，從那金色的淡淡虛影之中一穿而過。
“咦？”這會兒連雲霄宗掌教也心中一奇。
這麼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遇見他無法阻攔，脫離他掌控的事物。
“什麼東西？”
淡淡的金色劍形光柱似慢實快，突破了無數阻礙，直指喬木。
喬木心有所感，飛身而起，將那一道金光抓在手裡。
淡淡金芒稍稍斂去，從其中顯露出來的，竟是一把造型古樸的長劍。
“這把劍....”喬木低頭，輕撫劍身。
這把劍他曾經見過幾次的，最早的一次，是在南州的玄天宗道觀裡，那一次正是人王劍覺醒，顯化氣運之時。
它叫....人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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