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巨鼎之中,熊熊火焰仍然在持續燃燒,那具仙人像木雕在正被火焰吞噬著,木頭漸漸變黑,裂開,崩碎。仙人像那悲天憫人的表情也漸漸扭曲,消失。
道觀主殿前的石階上,喬木與王宋河隔著臺階對視,目光在空中交匯,卻無什麼火花,只是沉默在蔓延。
自喬木來到這河陽府城以來,目之所見都是舊物舊人,只是換了一層新鮮點的外衣,並未發生什麼大的改變,如這座玄天觀,如當初的錢捕頭。
而今日相見的王宋河,卻是終於給了他物是人非之感。
喬木轉過身,指向他身後的道觀主殿。
“你方才說做官無用,想做點有用的實事....”
“這,便是你口中的有用之事?”
南王不置可否,只是繼續開口道:
“不論是身在朝野,還是身在山林,終究有所侷限。”
“落草為寇的王宋河,花了數十年時間,也只是在東南州、南州兩地建了個避世的村寨罷了,雖以破山之賊人自居,但終究是力所不能及。”
“而作為南王的宋河則不然。”南王轉過身,看向身後道觀門口靜靜守著的軍士。
他帶來的軍士有上千人,來時馬蹄如雷,長街傳響,聲勢著實不凡。
軍士們並沒有跟隨南王進入道觀,只是圍在道觀之外,但森嚴氣勢已讓原先圍在道觀前面木臺上看熱鬧的百姓們盡皆退避,不敢接近。
“為朝臣,不能安邦治國,只能成全一人之名節;為山賊,不能濟世,只能讓數千人于山中避亂。”
“但若為南王,卻能在短短數月之間,橫掃一州之地,建立一國基業,以掃南州沉痾....”
喬木卻打斷他的話頭:“你的一國基業是立了,可南州的玄天宗道觀,怕是一座也沒拔除吧?”
“年輕時詆譭異人,成熟時理解異人,後來直接成為異人是吧?”
南王微微沉默,而後道:
“我王宋河只是區區凡人,勢單力薄,不如喬家人武功蓋世,絕世高手如野草一般春風吹又生。”
“若說仙門如山,那我輩凡人便是蚍蜉。蚍蜉撼樹談何易,更何況是撼山?”
“勢單力薄,便投奔仙門嗎?我聽說兩年前你尚是山賊時,仙道修為尚未築基,如今...這是已經結丹了吧?”喬木面色冷淡:
“仙道修行日長,短短兩年便跨過築基期,看起來南王閣下,也不是什麼凡人哪。”
“縱使以前是,現在也已經不是了。”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
靈氣衰退之後,哪怕算上香火神符,化神也已經是人間極限。
喬木對仙道修行不算太瞭解,只是殺過的修士多了,便模糊判斷出如今的南王,應該是金丹期。
只是他這金丹期氣息虛浮,比喬木之前殺過的金丹修士,似乎都要更糟糕些,應是剛剛結丹。
饒是如此,王宋河的修為進境也已經極為驚人,甚至可以說是不正常。
正常的金丹期修士,怕是要修行積累數百年,資質靈根極佳的修士,或許可以數十年成就。
但王宋河兩年結丹,就有些異常了。
喬木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說這南王得了玄天宗的天大好處,說不定是舉宗門之力培養他這麼一個南王,修行進境神速。
王宋河道:“大世苦濁,王宋河勢單力薄,自然只能另闢蹊徑。”
“以我的資質,若無香火,若無外力,自己悶頭苦修,至多勉強築基,便走到盡頭了。”
“仙門如山,移山非一兩代人所能功成之事,便如昔日之喬匹夫,也不過被燒死在了這道觀門檻之前。”
“而我尋找的蹊徑,便是二者折中、共存之法。”
“折中、共存?你是說仙凡之間的共存之法?”喬木一挑眉。
“不錯。”王宋河看向道觀門口。
此時披堅執銳的軍士們早已封鎖了整座道觀外圍,而這道觀裡頭別無外人,只有喬木與王宋河靜靜對峙,以及火中燃燒的木雕神像。
王宋河繼續道:“仙門要的是凡人香火,而非一個民眾命如草芥的混亂人世;設南王,建地上仙國,都是因此而起。”
“所以,仙凡之間的矛盾,並非不可調和。”
“只要民眾信奉玄天宗眾仙,崇神拜仙,有大量的虔誠信眾便可,只要滿足了這一點,對於仙門而言,其他都是細枝末節。”
“他們在乎的是香火,而非民眾的生死哀樂。”
“而我若為南王,卻可以成為仙與凡之間的橋樑,向著盛世的方向推一把。”
“而付出的代價...”南王看向眼前這座道觀:
“便是這些大小城池中的道觀。”
“你管這叫代價嗎?”喬木開口:
“那南王招攬化勁宗師喬金銀,靠著喬家人積累的名望,扛起的大旗,招募鄉勇起義投軍,實則欺世盜名...這也是代價?”
“兩年間府城修士明月放縱靈獸當街食人,如此這般的所謂‘人災’,也會如這香火道觀一般長存於南州,這也是代價?”
南王先是沉默,而後開口:
“昔日南州無我,自然人災時時有;但從今往後....”
喬木此時卻是咧嘴一笑,從儲物袋中提出一把秦王劍:
“昔日族中晚輩喬森還能與我提起你,如今看來,倒也不過如此。”
“千言萬語,高談闊論,不就是先投降,再求治世嗎?”
“你還想說,可是我已經懶得聽了,不如換我來說!”
正在王宋河閉口不談,準備側耳傾聽之時。
卻見喬木猛然提起拳頭,濃厚氣勁逸散而出,直接拳勁破空打了過來:
“我輩武夫,向來靠拳頭說話!”
濃烈氣勁猛然破空沖天而起,繞過了王宋河直衝雲霄。
但聽一聲“咔嚓”,雲層之間清晰金光碎裂,而後一個腳踩長扇的老道灰頭土臉從雲中墜落而下,護身法衣出現幾道裂口。
藥陽長老並不擅長鬥法,而喬木能察覺到暗中窺探的他,也確實是出其不意。
“嗯?”藥陽長老臉色微變,正要說什麼,卻見喬木腳下連踩虛空,身形如離弦之箭衝來。
轟轟轟轟轟轟轟!
密集拳勁如暴風驟雨,頃刻間藥陽長老的法衣寸寸破開,渾身溢血,而他的身形則被一隻大手猛然攥緊,硬塞入那燃燒的巨鼎之中。
“年輕人,有話好說----”藥陽長老沐浴在火光之中,面沉如水。
在此時他被喬木幾拳之間轟碎護身法衣,嚐到了久違的死亡危機,於是迅速開口道:
“我的身後是仙門玄天宗,門中修士無數,你若動手殺我一個又有何用?”
“仙門修士眾多,你殺了一個金丹期的赤陽,便由我來;若是殺了我,那自然又有更強者,乃至是化神道君出手。”
“你莫非還要與我泱泱仙門,比誰人多嗎?”
喬木隨後一拳轟在藥陽長老的腦袋上,而後撓了撓下巴,頗有些意動:
“你這個提議,聽起來好像還可以。”
藥陽長老:?
他緊皺眉頭,不再試圖與喬木交談,而是扭頭看向旁邊的南王,驚怒交加道:
“南王。他是個沒腦子的粗鄙武夫,你卻不是。”
“他在自尋死路,你難道不明白,縱使你們沆瀣一氣串通在一起,你也永生永世逃不出玄天宗的手掌心麼?”
說到這,藥陽長老也心中慍怒。
他這一次來,並不是來打打殺殺的,而是試圖打探喬鍂鑫的底細,探一探後面是否有云霄宗掌教的影子。
但南王卻沒有按他所說的來。
此人陽奉陰違,他說的話根本一點都沒有刺探喬家人底細的意思,反而撩撥出了喬鍂鑫的怒火。
“我們可沒有串通一起。”南王開口道:
“只是喬先生頗具慧眼,也察覺到了暗中窺伺的藥陽長老你,所以雷霆出手罷了。”
“那我要是沒看出來,把你給打死了,怎麼辦?”喬木開口。
他心說,他其實是根本沒看出來王宋河是不是在說真心話,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
只是後邊雲上躲著一個修為不算特別高的元嬰長老,先打一下試試唄。
南王平靜道:“若將我打死了,那便打死了吧。”
“若無喬家人破局,我終究受制於人,日後想必也只能成一把異人手中刀,提前死了也是好事。”
南王走上前來,靜靜看著巨鼎之中掙扎的藥陽長老,對喬木提醒道:
“藥陽長老是玄天宗的元嬰長老之一,但他擅長的並非殺伐之術法,而是煉藥之法。”
“你的意思是,這老東西身上有很多靈藥?”喬木頓時眼睛就亮了,興趣大生。
老東西,爆金幣吧!
“靈藥確實有,只是與喬先生想的或許有些不一樣。”南王平靜道:
“此靈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到這,他嘴角緩緩上翹,揚起一個帶著幾分苦澀的微笑。
“我便是藥陽長老座下的一名藥人,是為人形大藥。”
“兩年結丹,自然並非正道。”王宋河解釋道:
“在如今的時代,若無香火外力,以我之能,修到了築基期便自知結丹無望。”
“所以,當初我便試圖拜入仙門,謀奪玄天宗的道法傳承,以求更進一步。”
說到這王宋河臉色微微黯然。
那時他也就是一個築基修士,而且還算是野路子散修,想要謀奪仙門的道法傳承,屬於是虎口拔牙,兵行險著。
然後他就翻車了。
“藥陽長老給我的修行法門,初時進境神速,實則並非道門正法,而是藥人的修煉法。”
“所謂藥人之修煉法,進境神速卻道基不穩,至多隻能修到金丹,不可長生,徒有境界。一生苦修,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尋常的藥人修煉,其實也快不到那種程度。
只是王宋河資質靈根上佳,加上身兼南王之位,因而算是被拔苗助長,算不上真正的金丹期修士。
喬木靜靜聽他說完,他也一千多歲的人了,也不會聽什麼信什麼,在此時問道:
“那喬家化勁宗師,喬金銀的事?”
“的確是我刻意為之。”王宋河說道:
“彼時我這個‘南王’,其實已經是玄天宗的提線木偶。軍令不能出屋,自有仙門修士代管,更遑論與喬先生面談。”
“我聽舊部說,喬鍂鑫先生出現在了南州雁城,於是出此下策....”
王宋河與昔日的喬家人打過交道,算是知道喬家人的行事風格。
不論是奉喬金銀為座上賓,還是在這道觀裡頭高談闊論,都是摸清喬家人脾氣之後,故作驚人之語,要激怒並吸引喬鍂鑫出手。
喬鍂鑫若出手,若王宋河能活,自然皆大歡喜。
若他被當場打死,對於他這麼一個藥人而言,倒也不算是壞事。
“王宋河。”此時火中的藥陽長老叫道:
“此人是個不可理喻的粗莽武夫倒也罷了,你也當真要自尋死路?”
“仙道禁制之高明,非你所能想象,你真以為一個凡人武夫單靠一個硬點的拳頭,便能救你不成?”
“你既然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當知不但不可能解脫,還會求死不能,可沒有身死魂滅這麼簡單...”
“藥陽長老,你的道心已亂。”王宋河站在火焰旁邊,低頭俯視著他:
“仙道修士一生所求,便是長生久視,所以自知將死的你,已經道心大亂、口不擇言了。”
“只是我與你不同。”王宋河眯了眯眼,眼中泛起追憶之色:
“我只修術法,不修仙道。”
“長生於我何用?短命有何不可?”
喬木微微一怔。
他記憶早已過目不忘,心裡頓時回想起兩年前他在山中初見時,王宋河所說的話。
兩年時光轉瞬而逝,如今再看故人故地,似乎都只是變了一層外衣,內裡卻是不變的。
物是,人亦然是。
王宋河面色肅穆:
“喬先生,你的武功雖高,但這藥陽長老畢竟是元嬰修士,縱使失了護身寶衣,也非尋常凡火可侵。”
“今日,且讓我添一把火吧。”
他手掐法訣,一團赤紅色的蝕骨離火,飄入那巨鼎之中,沾上了藥陽長老沒有法衣保護的軀體。
噼啪噼啪。
巨鼎之中烈火陡然熾烈,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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