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噼啪。
赤色的蝕骨離火，在巨鼎之中漸漸燃起。
失了法衣護體的藥陽長老，一剎那便被烈火點燃，成了一個巨鼎之中的人形火炬，火勢漸漸沖天。
“你想添一把火？”喬木抬眼狐疑看向王宋河。
還是那句話，這王宋河既然已成了被仙門招安的南王，那麼光靠一張嘴說的，他可不會盡信。
若要讓喬木相信，光靠燒這藥陽長老這一把，那可是不夠的。
王宋河看到喬木面上狐疑之色，心裡也有幾分無奈。
怪他剛才為了激怒喬木，那一套說辭說得太滿，編得太真。
“不會真有人信了吧？”王宋河腹誹。
他剛才的那一套說辭，只是為了激怒喬木而編造的，若是仔細深究起來，其實是有不合理之處的。
剛才南王一說自己勢單力薄，所以只能迂迴；二又說自己要當南王，調合仙凡矛盾，在仙門建立地上仙國的前提之下，護佑一地安寧。
然而異人之災時常有，一個區區南王，只怕連裱糊匠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調合仙凡矛盾，讓仙凡共存公治。
一句話，他確實勢單力薄，沒這個資格。
所以，即便他被仙門招安，當了所謂南王，也根本無法調和仙凡矛盾-----而南王顯然也自知這個道理。
所以王宋河其實是在隱晦地表示：“南王”的道理看似大義凜然，實則是自相矛盾的漂亮話，只是個用道理粉飾投降的妥協派。
他口中的激怒，其實是喬木品到這一層之後，必然會被激怒-----他認識的喬家人急公好義，而他則將“南王”塑造成了一個喬家人絕不會容忍的形象。
誰知喬木似乎根本沒品到這一層，只是因為藥陽長老暗中窺伺，被喬木的直覺本能察覺，才有此一變.....
“千般算計，極盡謀算，終究不如一雙破局鐵拳麼...”王宋河微嘆一聲。
他這兩次翻車，還都是這個原因。
實力不足，縱有崇高理念、如鐵意志，也一樣被仙門玄天宗玩弄在股掌之間。
所以方才他說的話，雖是編造，卻也有幾分情真意切。
“我不跟你扯那些虛的，也不猜你那些話裡有幾分真幾分假。
你既然要添一把火，那麼不如來個大的，到時真假自辨。”
喬木抬手一抓，將熊熊燃燒的藥陽長老抓在手裡。
此時的藥陽長老幾乎只剩下半截，皮肉已經灼燒殆盡，剩下半截骨頭還在蝕骨離火中燃燒，模樣十分駭人。
饒是如此，藥陽長老的一顆頭顱尚算完好，只是身軀受創嚴重。
他畢竟不是凡人，而是修為逾千年的元嬰真人，此時還未死去，只是被喬木抬手壓制，不能掙脫。
元嬰真人的元嬰藏在眉心識海里，因而藥陽長老竭力護住頭顱不滅，此時只有腦袋是完好的。
“南王，你之前不是問我，此番登山破觀，是要做什麼嗎？”
喬木身形一縱，飛身而起，雙足踏在道觀主殿的屋頂上，一手提著燃燒的藥陽長老，俯視而下。
從這裡望去，整個道觀已經被南王麾下的軍士團團包圍封鎖。
而在更外圈，則是如山賊張逵、又或者血長河這般，藝高人膽大的一些武林人士，以及從街道房屋裡頭小心向外張望的平民。
“府城可還記得兩年前的喬匹夫否？”
喬木聲音如雷，遠播四方。
眾人抬起頭循聲看去，正好看見喬木提著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藥陽仙人”，只覺心中駭然。
“那是什麼....”
“嗯？他提在手裡的腦袋似乎是活的....慢著，那是藥陽仙人？又來一位上仙？”
眾人瞪大眼睛，瞠目結舌。
他們甚至還未察覺到第二個出現的玄天宗修士，一轉眼又被喬木揪在手裡了？
這畫面，倒是與兩年前喬匹夫那一次頗為相似，只是被燒死的人換了。
“南王？”
一名鐵甲將軍驚疑不定，走近王宋河，請示道。
王宋河沒說話，只是擺擺手，讓這將領退下。
之前他作為玄天宗藥人，名為南王，實則是仙門提線木偶，他麾下的這些軍士，其實也都是矇在鼓裡的。
“添火就添火吧。”王宋河不是武夫，更不是莽夫。
他做事向來是三思而後行，而這一次他也從開始重用喬金銀那會兒開始，已經做好了自己身死在仙門報復中的心理準備。
只聽喬木站在屋頂上，淡淡道：
“我喬鍂鑫這一趟來，便是達成昔日我族中喬匹夫生前未竟之事。”
他提著手裡燃燒的元嬰老道，好似掄著一個人形的火炬，猛地往下一砸。
轟然一聲巨響。
浩蕩真勁隨著這一砸猛然震開。
這一下，藥陽長老的頭顱與道觀主殿一同在巨響之中四分五裂，隨後轟然崩塌。
半截燃燒的殘軀落在崩塌的主殿裡，火勢漸漸盛放。
滿屋仙人像，盡皆籠罩在這一片迅速蔓延的火海之中。
頃刻間，主殿已經化為一片火海。
而喬木站在火海之上，站在崩塌出大洞的屋簷之上。
“時過境遷，物是人未改。”喬木開口唸道：
“只是從今日起，攻守之勢異也！”
“今日，伐山破廟！”
噼啪、噼啪。
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道觀的宮殿群漸漸開始崩塌。
喬木一身衣袍隨風獵獵作響，火光映亮他的背影，翻滾的熱浪扭曲了眾人的視線，在眾人眼中這道身影時而模糊扭曲，時而挺拔如松。
有府城的本地人望著這道背影，忽然有些失神：“當年的喬匹夫，依然在呢.....”
血長河也和眾人一樣，抬頭望著這道背影，悠然失神。
之前千里迢迢趕到這南州來，聽說化勁宗師喬金銀傳授喬家神功時，血長河曾經以為機會來了，武功更進一步的契機出現，或許此時便是血家千年夙願的轉折點。
回頭再看，才知道是個笑話....但如今看著喬木的背影，血長河卻渾身開始微微地顫抖，全身血液似乎都在翻滾。
血家人活不過五十歲。
所以二十歲的血長河，看起來年輕，其實人生路已經快走到一半。
而這時候，他彷彿真看到了血家千年夙願達成的可能性....
水鏡之中，明亮的火光連成一片，整個道觀都成了一片火海。
議事殿中，眾長老的臉色也隨之變得通紅。
並非被水鏡中的火光映亮，而是怒色漸起。
“喬鍂鑫...這個名字我記下了，果然好膽。”天刑長老寒聲道。
剛才他們這些長老本來已經散了，只留下孫長老一個人在水鏡旁邊盯著動靜。
誰曾想還沒過多久，本來要去刺探虛實的藥陽長老直接被燒成灰了，而孫長老也只好緊急召集這些長老。
掌教之前被其他仙門聯手打成重傷，如今閉關兩年療傷，非大事不會驚動。
所以如今應對此事的，自然就是他們這些長老。
“我這就去誅殺此獠。”天刑長老是個雷厲風行的暴脾氣，這會兒直接站起身來，直接往外走。
“且慢。”只是還沒走兩步，卻被孫長老叫住。
“怎麼？你莫非覺得，我敵不過那個喬鍂鑫？”天刑長老蹙眉道。
“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孫長老輕咳一聲；
“如今掌教閉關，玄天宗之事便由我等元嬰長老十人...九人處置。”
“除開藥陽長老，以及閉關、不在宗門內的幾人，如今我們殿中四人，再加上鎮守宗門的九陽師兄，更要擔起宗門重責。”
“那喬鍂鑫如此囂張，多半背後有人...或許真與雲霄宗掌教脫不開干係。”
“嗯？你的意思是，不去了？”天刑長老怒道：
“河陽府城是南州最大的城，那道觀自然是南州屈指可數的香火重地，豈能有失？”
“哪怕是背後有云霄宗搞鬼，我等就要縮在護山大陣之中？”
“天刑，你先別急..我的意思是...”孫長老輕咳一聲：
“此事的背後，可能有云霄宗干預，所以我等必須鄭重行事，更為穩妥。”
“我等，一同去吧。”
天刑長老直接怔了一下，他還以為這孫長老是想縮著，誰知道他意思居然是相反的。
“五名元嬰長老同去，對付一個凡人？雲霄宗的事兒，可還沒影呢，只是猜測。”天刑長老道。
除開閉關的、留守的、不在宗門的，還有一個剛剛被活活燒死的，宗門裡能調動的長老，一共五人。
“那是自然，動了香火重地，自然要雷霆反擊。”孫長老斷然道：
“走，你我四人去請九陽師兄出手。”
“有他在，除非是雲霄宗掌教親至，此事都可以到此為止了。”
提到九陽長老，其餘幾人都微微點頭。
九陽長老在玄天宗眾長老之中是排名第一的大長老，更在天刑長老之上。
天刑長老是元嬰後期，擅長雷法，而九陽長老，則是玄天宗之內的一尊大人物，早年曾經與當代掌教爭奪掌教之位。
哪怕稍遜一點，如今也已經修到了元嬰圓滿。
若非靈氣衰弱，南州香火不足，那麼九陽長老便會是玄天宗的第二名化神道君。
燃燒的道觀裡。
喬木與王宋河席地而坐，滿不在意四周的烈火。
“其實我並非真正的金丹期修士。”王宋河在此時繼續介紹他的情況：
“兩年時間，哪怕是天靈根修士，也不可能結丹。”
“玄天宗早在我投入仙門時，便偷偷給我埋了陷阱....藥陽長老給我的修煉法門，先天不全，道基不穩。”
“我本是散修出身，見識有限，起初時以為我資質出眾，與玄天宗功法相性極佳，所以才修為精進勢如破竹，後來才知道...唉...”
王宋河嘆息。
“天上可不會掉餡餅，只會天降人災...”
“我並非與玄天宗正法相性極佳，而是與藥人修煉法相性極佳，甚至因此驚動了藥陽長老...”
“現在煉藥人藥陽長老死了，你算是暫時安全了？”喬木問道。
“不。”王宋河搖頭：
“藥陽長老，只是一個煉藥人，卻不是服藥的人。”
“服藥的人，是玄天宗的掌教，這一代的玄天道君。”王宋河目光幽深：
“玄天宗敢讓我這麼一個藥人擔當‘南王’，呆在府城之內，自然便有牽制之法。”
王宋河雖然不太清楚自己身上被下了什麼手腳，但也想起之前藥陽長老臨死前威脅了一番，說什麼仙道禁制，可以讓王宋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來也不是假的。
“那沒事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喬木拍了拍身上塵土，站起身來：
“讓你麾下的軍士，疏散此城平民？”
燒掉了城裡的道觀之後，玄天宗必然會有所報復。
凡人平民對於修仙者而言，就像是地裡的稻穀。
一般不會隨意動手糟蹋糧食，但若是真動手波及了平民，也最多嘴上可惜幾句。
“早疏散了。”王宋河卻並未走，他在這道觀門口駐足，開口道：
“我本藥人，難逃一死，若玄天宗要我死，躲在城裡也無用。”
喬木沒說話，他自知勸不了這樣的將死之人。
“玄天宗的藥人禁制，可有解法？”他問。
“不知。”
“那便抓幾個元嬰長老，問問看吧。”
兩人再無話，沉默著開始等待。
此刻道觀周邊一片寂靜，如同暴雨之前的寧靜。
只是這安靜沒有持續太久，便見得一道年輕身影走入道觀大門，正是在道觀外頭觀望已久的血長河。
“血長河，你來做什麼？你不該在這，可去城外尋桃源山莊...”喬木道。
道觀內外僅僅一牆之隔，喬木雖然在裡邊燒香，但外頭喬金銀與血長河的動靜鬧得那麼大，也確實瞞不過他。
“喬前輩誤會了...”血長河思索片刻，從懷中掏出一件事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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