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正酣，日光熾盛，山谷裡的一塊藥田旁。
喬木與旁邊的一名中年靈農，在太陽底下半蹲在草叢旁。
這中年靈農被其他人稱呼為老孫頭，是昨日險些被那黑水翼蛇襲擊的靈農。
喬木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因而這會兒便跟老孫頭套近乎，而對方自然也不會回絕。
“太陽正烈呢，咱們就得在這太陽底下候著？”喬木問道。
“當然得候著。”老孫頭抬了抬下巴，指著旁邊長起的一小片含苞待放的金黃色小花：
“靈靈上仙的烈陽曇，三年一開，花期卻只有短短一刻。”
“而且，只在正午太陽正烈的時候，才會開花，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這要是因為一時偷懶錯過了，沒能及時在花開之時採摘，那可是誤了仙長的大事。”老孫頭咧嘴道。
“這靈藥靈草，可真精貴，太難伺候。”喬木道。
“這還難？”老孫頭卻咧嘴笑了：
“花期近了，咱們只需要在太陽底下候著就行。”
“你才剛來，半生不熟的。不知道這青冥谷裡頭，難伺候的靈藥靈草多得是！”
老孫頭年紀不小了，約莫有五十歲上下，兩鬢微微花白，面板粗糲而黝黑，一看便是飽經日曬雨淋的老農。
只是這會兒說起這青冥谷裡頭的各類奇藥，他卻是如數家珍：
“像那北邊甲子號藥田的碧根草，每日都要千滴露珠灌溉，不能是凡水；丙字號藥田的月華果，白晝不能見日光，見之則化；夜裡卻得在月光下曬著，吸收月華，所以白天裡要遮光，晚上卻又得換下，著實麻煩。”
“還有地龍蟲草，得捉住一種叫紫地龍的妖物，將種子喂入腹中，精心培養一年，待蟲草破腹而出，才算成熟...”
老孫頭連續列舉多樣靈藥的種植培養法，讓喬木聽得都有點頭大。
“我算是明白，這上頭的仙長，為何還需要蓄養這麼多靈農了。”喬木嘆息。
這麼多麻煩事，堂堂修仙者，哪會願意傻站在太陽底下，等一個三年花開的烈陽曇..
“可別這麼說。”老孫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環顧左右一番，見四下無人，才稍稍鬆了口氣：
“咱們能進這青冥谷，那得是機會了，大好的機會。”
“外頭九州這兵荒馬亂的，你是一點不知道？”老孫頭奇怪道：
“進這青冥谷裡頭，一是躲避戰火，二是能與上仙多多接觸，也算沾點仙氣。”
“外頭也是種地，山谷裡頭也是種地，倒不如進山谷裡頭來，或許還有雞犬升天的時候。”
“別人搶著進這青冥谷裡頭來，你怎麼倒還嫌棄起來了？”
兩人閒聊到這。
卻見那小藥田裡頭，金黃色的烈陽曇一下綻開，花團錦簇，如金黃色的一輪輪滿月般。
“開了，開了。”老孫頭忙不迭起身，拿起身旁堆著的玉盒，飛快採摘起這盛放的烈陽曇，將花朵放置進玉盒裡藏好。
喬木也跟在身後，有樣學樣。
這玉盒也並非凡物，明明在烈日之下，觸感卻冰涼如寒冰，在花朵放入之中，更是盪開淡淡光暈。
“這烈陽曇，要採摘，也是有說法的。”老孫頭一邊採摘，一邊教導：
“不止花期極短，且還要及時放進這百年寒玉盒裡頭.......”
喬木跟在老孫頭的後邊，卻是有點走神了。
之前他曾與王宋河，簡單聊過這青冥谷。
兩年後的河陽府城並不如之前繁華，道路上車馬稀少，喬木本以為是戰亂所致，而王宋河卻說與這青冥谷有關。
世人拜神慕仙，而這青冥谷在南州，也算是名聲遠播，尤其是近兩年以來...
“近兩年以來，進青冥谷的凡人靈農，多了很多..”聯想到王宋河那個藥人，喬木心裡也有了點猜測。
“周鑫。”此時用障眼法化作女靈農的喬殘雪卻是過來了。
在障眼法影響下，旁人眼中的她只是尋常靈農，雙眼並無異樣。
“昨日元元上仙說要賞賜你，要你去她的洞府領賞，忘啦？”喬殘雪道。
喬木心念一動，瞥了眼喬殘雪，便站起身來離開。
他自然不圖什麼“煉氣期上仙”的賞賜。
只不過這是一個脫離靈農工作，又能私下接觸女修元元的好理由。
喬木兩人漸漸離遠了人群，才開口交談。
“你要尋的人找到了，只是個煉氣期修士，直接綁了回去不太妥當，容易驚動玄天宗...那你私下收了障眼法，與她見面？”喬木問。
“我的確有此打算，還望喬前輩耐心些。”喬殘雪低低解釋道：
“我知道喬家名震九州，但玄天宗畢竟是九天仙門之一，不容小覷。”
“天地大變之後，靈氣衰落，即便是如今的九天仙門，得了香火輔助修行，也最多維持到化神期修為。”
“儘管如此，這些大仙門都是自上古傳承至今，出過飛昇真仙的大宗門，底蘊非凡。”
喬木看了她一眼：
“你說的仙門‘底蘊’，究竟是指什麼？”
喬木發現這喬殘雪不知是怕他這個莽撞喬家人真的莽起來，還是趁著自家師父不在，總是有意無意給他透底。
所以他察覺到這一點之後，就直接大喇喇問起來了。
喬殘雪沉吟片刻。
這個問題，一般人還真回答不了。
只有昔日“九天十地”宗門之中的真傳弟子，才能對這種宗門秘辛，擁有一定的瞭解。
“九天十地，都是出過真仙的仙門。”喬殘雪解釋道：
“而仙門底蘊，自然便是是靈氣鼎盛年代遺留的遺物。”
“如各大宗門的鎮教法寶，如化神期以上的仙道傳承功法...”
女修元元的洞府門口。
一名中年短鬚修士正要離開，卻聽身後傳來呼喊聲。
“山陰道友，別急著走啊，處理蛇災的方法，你還沒說呢。”女修元元聲音略有點急切了：
“若你願將處理蛇災的經驗告知於我，我願以一道‘神行符’相贈。”
山陰道人本來不想與女修元元扯上關係。
畢竟對方這種天真的散修，他是真的不想結交。
可聽到那“神行符”的報酬之後，卻是腳步忍不住頓住了。
神行符對於煉氣期修士而言較難煉製，而且如他這般拜入玄天宗的煉氣期散修，貢獻不足，可沒法得到“神行符”這樣的符法...
“道友何須如此客氣，區區小事而已。”山陰道人微笑著將神行符符紙攏入大袖之中，開口道：
“其實說來很簡單。”
“只需要以傳訊玉符，通知駐守此地的築基期執事，金陽師兄，並耐心等待便可。”
女修元元頓時哽住。
“你這說了不是跟沒說一樣？”她皺眉道：
“金陽師兄，可不是我們可以隨意差遣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那叫什麼事？”
“我不是說了嗎？關鍵是，要耐心等候。”山陰道人解釋道。
“金陽師兄駐守此地，不會來得太晚的。當然若是運氣不好，碰到他閉關時，或許需要小半個時辰...”
“那在金陽師兄到來之前，便任由那妖物在靈田裡肆虐？”女修元元驚奇。
山陰道人沒好氣地搖搖頭：
“元元道友，我話說難聽一點。”
“但凡人靈農，可謂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有的是人願意幹。”
“去谷口繳納十枚下品靈石，便可從執事師兄那領走百人，他們還搶著要來呢。”
“而你若是貿然出手，斬殺那妖蛇，汙染了藥田，損失何止百倍計？”
“這個簡單的賬，你莫非算不明白嗎？”
女修元元愣在那，一時啞口無言。
山陰道人原本想走，但掂量了一下袖口裡的神行符，心念一動，又道：
“我知道元元道友宅心仁厚，但我輩修仙者，若是凡心、慾念太重，其實很難修行到高深處。”
“當然，你若是很在意凡人靈農，我倒是有一個法子。”
“....我倒不是太在意凡人靈農。”女修元元嘆道：
“只是總不好見死不救。”
“道友若有什麼好法子，請講。”
“元元道友可從金陽師兄那，購置一批萬靈道兵。”山陰道人說道：
“這萬靈道兵，聽說是金陽師兄，從中州大道宗那邊購置過來的稀罕物，用途極廣。”
“採摘靈藥、灌溉、培育....都可用來代替。一尊萬靈道兵，抵得上百名靈農，甚至效率還要更高。”
“我可不認識金陽師兄...山陰道友，願意為我引薦？”女修元元問道。
“這個好說。”山陰道人笑道：
“今夜，金陽師兄組織了一場小會，讓我輩外門修士相互交流，甚至是以物易物，互通有無。”
“那便有勞山陰道友了。”女修元元拜謝。
而山陰道人只是微笑。
這女修元元，看似修為平平無奇，手頭上卻偶爾會出現“神行符”這類罕有的神符，看樣子應該是另有機緣。
不過沒關係。
進了那小會，可不得將她身上藏著的好東西給統統翻出來...
西南州，雲霄宗。
“五日。”
“應該還有五日.....”
雲霄宗掌教勉強半睜開眼，盯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之中的他，看上去形容枯槁、眼睛裡浮現密集血絲，狀態明顯不佳。
他的這具身體，並非血肉之軀，而是法身。
法身的外形發生這樣的改變，其實是他狀態極差的外在表現。
“還有最後五日時間，已經開始神志不清、渾渾噩噩了。”
雲霄宗掌教微閉上眼。
按他的計劃，是能以法身強行存續三十日時間。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本尊身亡的影響過大，如今的他的確已經處在了法身崩潰、意識徹底消散的邊緣。
一閉眼一睜眼，雲霄宗掌教才發現，這時間已經過了足足半個時辰。
他微微嘆息一聲：“最多勉強再撐幾日..”
他忽然心血來潮，走出了大陣加持的掌教洞府，準備再看幾眼這雲霄宗宗門。
只是一出主峰，在上空俯視宗門各峰，雲霄宗掌教卻是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冷清，太冷清了。
哪怕如今的雲霄宗風雨飄搖，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但總不至於各座山峰上，猛一看都沒看見多少人影...
他心念一動，手上傳訊玉符發光。
不一會兒，元嬰真人女修雲湖已經化虹而來：
“掌教師兄，今日怎麼出關了？”
“我宗門上下數千弟子，到哪去了？”雲霄宗掌教喝問道。
雲湖真人一怔，答道：
“應該是知道局勢危急，都回洞府潛心閉關去了....吧？”
她之前並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只是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如今被掌教這麼當面提問，才一下子反應過來。
“掌教不必多心。”她勸道：
“如今宗門風雨飄搖，看守眾弟子的本命玉簡之處，是羽山道子親自坐鎮的。”
羽山道子已經突破到元嬰期，按理來說讓他堂堂道子去看管本命玉簡，確實大材小用，但如今...
“走，去看看。”
雲霄宗掌教眉頭一皺，身形頓時化虹升起，不過片刻時間，便落入一座小山峰上。
才入大殿。
雲霄宗掌教便目眥欲裂。
這大殿裡頭，大大小小的書架上，那層層疊疊堆放著的本命玉簡，居然多數都是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明顯碎裂了開來。
粗略一看，這些玉簡之中，碎裂的數目似乎已經近半...
“羽山！你乾的好事！”身旁的女修雲湖也驚怒交加，頓時喝問這大殿之中，盤腿而坐的那位年輕道子。
只是在此刻，那年輕的道子羽山卻是緩緩站起身來。
他與雲霄宗掌教四目相視，開口道：
“掌教師尊今日怎麼有閒情逸致，來巡查這玉簡殿？”
“還請放心。我看管此殿以來，從未有半日懈怠，至今萬事無恙，師尊勿慮。”道子羽山微微一笑，露出兩排四十顆整齊牙齒，笑容越來越大，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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