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撼樹，不自量力的愚公？
此刻巍峨巨山遮蓋天空，從天而降的窒息感如滅頂的洪水將人淹沒。
而當這句話落入惶恐不安的人群耳中，卻讓他們心頭不免起了不小的漣漪。
他們已經看到喬雙鑫揮劍斬破大陣，但面對那頭頂巍峨巨山卻又無能為力的模樣。
心下要說沒有疑惑那是不存在的。
但直到此刻，看到那具肩扛巨山的巨大模糊黑影，才隱約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許多人心中有所觸動。
但觸動歸觸動，腳下奔逃的腳步是一點也沒慢。
而這一幕，自然也被玄天宗掌教收在眼裡。
“自知是蚍蜉撼樹麼？”玄天宗掌教笑了笑：
“但你也看清楚了吧，蚍蜉撼樹，固然也算破有勇氣，但一是於事無補，你的這點努力，一點用處都沒有；二是也無人會因此感謝你。”
玄天宗掌教似乎忽然間有了閒聊的興致，在這關頭與半死不活的喬木聊起了天。
這並不是得意忘形，忘了“反派死於話多”的道理。
說書人口中的反派死於話多，要麼是拖時間，讓自身療傷，讓強援可以趕到。
要麼是過程之中被敵人抓住破綻並反殺。
而如今的情況並不符合，喬雙鑫現在被卡在石山與青冥洞天小世界之間，摳都摳不出來，沒有翻盤的可能。
至於強援....玄天宗掌教也自知，整個南州境內，都無人可以威脅到他的性命。
至於什麼傳聞中“喬家人一生一次的瞬移”這種把戲....
騙騙別人可以，騙他這個見多識廣的化神道君可不行。
哪怕是縮地成寸的土遁之法，能瞞過別人，也不可能悄無聲息瞞過他這個化神道君。
化神道君神識強悍，時刻覆蓋周圍，整座青冥谷內外一草一木此刻都在他神識映照之中，有沒有強援他自然清楚。
他在這時候突然起了說話的興致，一是自知勝券在握，二是對喬雙鑫這般的武夫起了好奇心。
就像是冬眠睡了一個冬天，醒來之後看到自家的熊崽子被以前領地裡無害的兔子捕殺....
故而想在臨死之前攻其心智，讓他心智崩潰，從而套出更多關於喬家人的資訊。
“你之前，不是還信誓旦旦說，說修仙者的規矩不妥麼？”玄天宗掌教幽幽道。
喬木挑了挑眉。
從這句話，他也可以看出，這玄天宗掌教，對於他之前與金陽道人的對話，也不是一無所知。
莫非是早就知道，只是並不發作，
玄天宗掌教大袖一揮。
一瞬之間，這藥谷之內頓時飛沙走石。
那艱難奔逃到谷口位置的眾多靈農，轉眼時間又被這強大的暴風裹挾，升上高空，前功盡棄。
只是輕輕揮一揮衣袖，便有足足數千上萬人被捲入玄天宗掌教的大袖之中。
“看到了吧？”玄天宗掌教幽幽道：
“這便是修仙者的規矩，也是此間天地的規矩。”
“弱肉強食之理，便是天道。”
“強者立於雲端，可以遨遊天際，一個術法便可以移山填海，焚天煮海，揮一揮衣袖可以決定數千上萬人的生死命運。”
“修仙者能得長生，能凌駕萬萬人之上，能移山填海，能成仙作祖，受頂禮膜拜。”
“而你卻囿於凡人的規矩而不自知，自以為行善積德，到頭來鬧了個粉身碎骨不得全屍的結局。”
“修仙者的規矩，也是肉弱強食嗎？這不是與武聖人信奉的道理一樣？”喬殘雪輕聲道。
她險些被玄天宗掌教的大袖捲起的狂風捲入，有些灰頭土臉。
“與其說修仙者的規矩，與武聖人信奉的道理一樣，倒不如..武聖人便是慘敗在修仙者手裡後，才悟出了弱肉強食的自然之理。”王宋河幽幽道。
他此刻已經脫困，以神魂狀態立在空中。
“只是如武聖人、如玄天道君這般人物，都是以自己的一己念頭，一己慾念，替代凡人做決定，決定他們的命運與生死。”王宋河道：
“在這藥谷裡頭，不論是靈農還是藥人，生死命運都在他人之手。哪怕是仙道修士，弱小者也在這規矩之中...”
喬殘雪隱約感覺出這王宋河話裡有話，便追問道：
“那按你這麼說，喬家人呢？”
“喬家人則略有差別。”王宋河道：
“他們並不對外人抱有期望，不期待外人的幫助，不將世人譭譽放在心上，只是遊離在外，自顧自低頭做自己的事。”
“所以你且放心吧，這類頂尖武夫，都是心志如鐵的強者，即便肉身滅亡，心志也未必會屈服、崩潰。”
“除非---”
“言語果然無法動搖你的心志，哪怕是瀕死之時。”玄天宗掌教淡淡道：
“只不過，我若是告訴你，你潛伏雲霄宗這幾日，已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我雲霄宗的長老們已經兵分奪路，已經抵達南州各大城的道觀遺址處，你又該如何應對呢？”
手託巍峨巨山的喬木勉強抬起頭，神色終於稍微有了一絲波動。
他的確不算是分身乏術，但也只有一尊血肉分身，也就是桃源山莊莊主，喬鑫。
在南州伐山破廟這段時間裡，喬木與分身分頭行動。
本尊喬木隨著南軍出征，在南州各地伐山破廟，釣魚等待仙門反擊。
而血肉分身喬鑫，也離開了桃源山莊，隻身坐鎮河陽府城，覺得或許能釣到魚。
只是不論他們如何等，仙門的反擊都未來，直到南王王宋河神魂出竅。
“這玄天宗掌教，倒是看得挺準。”神魂王宋河淡淡道：
“確實是捉中了喬家人的軟肋。”
“喬家人以伐仙為己任，卻不對凡人抱有期待，在我看來，這也是他的不足之處。”
喬殘雪閉眼望向王宋河。
這個王宋河，只是個藥人，修為與她一樣達到了金丹期，但卻虛得很，而今更是神魂狀態，相當之脆弱。
不過聽他說話，倒是頗有運籌帷幄之感，與那玄天宗掌教像是一類人。
“你想說什麼？”她問道。
“這世上的頂尖強者，大多自恃武力。”王宋河道：
“如玄天宗掌教，如武聖人這般身居高位、手握大權之人，容易漠視凡人，只將凡人看做一個個數字，用自己的念頭慾念，決定凡人的命運。”
“喬家人雖有所不同，卻也不對凡人抱有期待，卻不知道...”
“這人間，並非只有喬家人有伐仙之志。”王宋河俯視著這藥谷之中，倉皇逃竄的平民們：
“一代代喬家人前赴後繼，至今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他們而生？”
“一二義士，若是星星之火；那麼一二十義士，乃至是已經在九州有著響亮名聲的喬家，又是什麼樣的火焰呢？”
“喬雙鑫方才說，要別人量力而行，莫要擋他的路...卻不知道這世上的普通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只知苟且、量力三思而行。”
“這世上的其他人，卻也不都是隻會倉皇逃竄、只會向著俠客伸手求援的被救者，不都是彰顯喬家人氣魄風骨的懦夫啊....”王宋河開口道。
他不是什麼愣頭青，而是謀定而後動的人物。
作出與玄天宗撕破臉、伐山破廟的決定之後，他自然也作出了他的一些謀劃......
河陽府城。
已經被焚燒殆盡的光禿禿小山上。
喬鑫盤膝坐在道觀廢墟之中，皺眉苦思。
在他的身前，正有一具被一斬為二的元嬰修士屍首，甚至於在他的手心上，還有一個閃爍微光的小人----這正是這名元嬰長老的元嬰。
他的這具肉身，是在東南州時自斬，留下來的一具血肉分身。
從分身強度上，自然遠不及本尊。但意識卻是同一個意識，因而在武道上的理解、武道技藝與喬木本尊等同。
操縱血肉分身斬殺一名來犯的元嬰修士，對於喬木而言並不困難。
困難的是對付其他的元嬰修士。
“你們玄天宗，有幾名元嬰長老，到底兵分多少路？”喬鑫逼問道。
“算上我在內，還有五名元嬰長老。”手裡的元嬰小人回道：
“除卻坐鎮青冥藥谷的藥陰長老之外，還有其餘三名元嬰長老都出動了，一共兵分四路....”
喬鑫撓了撓下巴，有些犯難。
南州，虎城。
一道虹光自遠處破空而來，化作玄天宗孫長老的模樣，立於雲端。
“忍到這個時候，終於能出手了。”孫長老長舒一口氣。
這些時日，在掌教在藥谷不出的時候，玄天宗可是憋屈的很。
明知道南王與喬家人在外頭伐山破廟，搗毀他們建立的道觀，卻只能龜縮在宗門之內不出。
雖然說..修仙者的壽命極長，可以慢慢等待，道觀毀了重建便是....但失去最近數十年的香火供應，對宗門來說影響不算太大，對於孫長老這樣的元嬰修士，可就意味著修為下降的風險了。
所以他自然出手了。
選擇虎城的原因，也很簡單且直接。
一是這座虎城的道觀，也算是南州較大的道觀之一。
二是這座城裡的道觀，乃是南軍最後摧毀的一座道觀，此刻城中尚有大量南軍駐軍在。
挑這座城下手，當然是起殺雞儆猴，立威的心思。
除了虎城之外，其他幾個地點的挑選，道理也是一樣的，都是挑大道觀，挑大城地來。
孫長老從雲端上緩緩降下，神識掃過地上已經破敗的道觀。
可見遍地四分五裂的神像，斷壁殘垣，一片狼藉。
在這道觀周圍的民居之內，卻也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信眾香客，指著那被搗毀的道觀竊竊私語：
“他們這樣做，不怕遭天譴嗎？”
“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
“道觀雖然沒了，但信眾還是有的。”孫長老心中稍稍有些欣慰。
但他也知道，若是他這個“上仙”再不來，任由南王的軍隊在南州橫行。
幾年下來，這南州眾城的香火，也必然會大打折扣。
而這也是他到來的原因。
孫長老手中暗掐法訣，頓時烏雲蓋頂而來，風雲變色。
而他腳下一朵祥雲，身上道袍發出淡淡微光，模樣仙風道骨，如真仙臨塵。
“褻神瀆仙，人心不誠，當有此報。”
他的聲音如滾滾雷音，迴盪在此城中，狂風頓時席捲而來，電光如雨落下，雷鳴聲不絕於耳。
頓時間，城內一些信眾炸開了鍋，紛紛向著這顯露身形的玄天宗上仙跪拜下來，口中禱告祈求不止。
只是就在這時候。
人群之中，卻是走出了一個老人。
這老人兩鬢霜白，背影滄桑，光看背影足足有八九十歲。
但仔細看他面目長相，卻沒有多少皺紋，肌膚平整，看臉像是一箇中年人。
眉目之間，依稀與昔日的劍謫仙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多了幾分剛正之氣，氣質倒是迥異。
“那王宋河料得倒是不錯，看來他的仙道沒有白修，對於仙門行事風格，可以說是瞭如指掌了。”
陸燕北開口說道，似是自言自語。
他一手搭在腰間別著的一把石劍上，拔劍而起。
“不是，五哥，我說過八百遍了，別摸我的劍柄啊。”石劍中傳來一個幽怨的聲音。
“五哥”這個稱呼讓陸燕北眼角直跳，但陸燕北這回，倒沒有呵斥自家弟弟，只是神色肅穆道：
“抱歉，忍一忍吧。”
“我的武功還是低了點，雖然練成了《神變訣》，如今已修成一品真勁，但面對仙門元嬰長老，只怕還是力不能及。”
“要忍多久？”石劍出聲道。
“三個呼吸吧。”陸燕北答道。
“三個呼吸，你行不行吧，會不會太快了？要不要給你多點時間？”石劍發出不屑的聲音。
“不，三個呼吸，說三句話，已經足夠了。”
陸燕北握著手裡的石劍，抬頭望天，席捲而過的狂風吹得他一身衣袍獵獵作響，鬚髮也被吹得揚起。
他深吸一口氣，望著空中的孫長老，口中舌綻春雷：
“喬家人在時仙門無人來，此時卻來作威？
“老賊，欺喬家無人？”
“斬天拔劍術！”一道匹練般的劍光沖霄而起，撕開長風，直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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