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呼吸時間。
三句話的工夫。
陸燕北鬆開手裡的劍柄，任憑手裡的石劍下落。
與石劍一同下落的，還有一具自天而墜落的屍首，正是之前雲端上的孫長老。
“真沒想到，半隻腳都快邁進棺材了，還有今天。”
陸燕北上前幾步，一腳踏在孫長老的屍首上，仔細檢查。
這具屍首被從中間一斬為二，連帶著腦袋也是一分為二，並無元嬰離體遁走，而是已經徹底消亡在劍光之中。
“氣與神合，成就真勁，你不是敗給了我，而是敗給了今日之武道。”
“這是武道的勝利。”
陸燕北低垂眼瞼，衣袖之下的手掌緊握成拳，拳頭微微顫抖。
劇烈的消耗讓他體內真勁一空，此刻連站立都成困難，走幾步便喘息不已。
還是那把懸浮的石劍此刻在旁邊扶住他，才讓他沒有倒下。
曾幾何時，陸燕北也曾在百里大漠之中，親眼目睹著喬家人與以身化劍的劍謫仙齊心協力，劍斬清濁長老。
最後落了個一人身亡，一人失去肉身、被仙門長老帶走的結局。
那時的陸燕北還未習練《須彌山王經》，是個氣血衰落的老年武林名宿，可不曾想過，還有今日這樣的時刻....
斬天拔劍術本就是傾盡所有，一往無前的劍技。
喬木之前的眼光，也沒錯。
如果將劍謫仙，真的當做一把劍來看。
那麼最適合這把劍的劍客，其實並不是喬木，而是與劍謫仙一母同胞、心意相通的雙胞胎兄長，陸燕北。
這二人劍術本就同源，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雖然性情迥異，但在需要拔劍的危難之際，也能並肩作戰毫無間隙。
“說三個呼吸，就三個呼吸，沒多吧。”
陸燕北微微一笑說道。
雖然身心俱疲，沒有再戰之力，但心中卻也心滿意足...
“...就能撐三個呼吸這麼短，很驕傲？”懸浮的石劍支撐著陸燕北站起身，還在不停唸叨著：
“是不是有點老廢物了？要是換做是我來用你的身體，那種總是會大意犯傻的仙門長老，來一個我斬一個！”
這話說出，陸燕北卻沒反駁，而是認真考慮了一下：
“你說得是。”陸燕北誠懇道：
“可惜為兄資質駑鈍，及不上你的萬一。”
“我是真的老了，拼盡全力重練武道，也只能做到如此程度，若換做是你...”
這話一下子給劍謫仙給幹沉默了，心裡一打的騷話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一人一劍在道觀廢墟之中稍稍歇息，良久，劍謫仙才開口道：
“還有精神嗎？”
“這不給莊主喬鑫，用那什麼...靈犀傳音術傳個話？”
“也對，你說，我該說什麼好？”
“這還用我教？”石劍掃了眼腳下的孫長老殘屍，淡淡道：
“玄天宗異人孫長老，在虎城城頭裝神弄鬼，已被斬殺！”
王宋河在南州伐山破廟選擇的位置，也不是隨便選的。
以南州最大城河陽府城為中心，四周各取一二座城，距離倒是不算遠。
而血長河所在的，也是這樣一座城。
這一日午後，本應烈日高懸之時，卻是忽然天昏地暗一片，飛沙走石。
一個與神像長相一般無二的玄天宗上仙立於雲端，俯視凡塵。
“其實看多了，也就那樣，這些修仙者的把戲都是那一套。”
血長河席地而坐，將手裡的厚重劍匣，碰的一下拍在地上。
這劍匣相當厚重，裡頭的藏劍一共多達七把，皆是一度在江湖上享有盛譽的名劍。
當劍匣展開之時，裡頭七把名劍齊齊發出錚地一聲劍鳴，簡直如同已經飢渴難耐。
“焚寂、藏海、陰武、風嘯、星越、雪魄、無相。”
血長河低聲呼喚起這些劍的名字，聲音低沉：
“昔日你們的主人皆是一代武林名宿、絕頂的高手，想來今日也不會怯戰，與仙門的元嬰修士作戰吧？”
七把名劍的劍身微微顫抖，其上有寒芒流轉。
昔日血長河孤身闖劍冢，在名劍劍冢這一關內，曾經有七把名劍與之共鳴，與他相性不錯。
而他一人鬥七劍戰而勝之，也算是獲得了這些名劍的認可。
“小子，你可考慮清楚了？”此時旁邊傳來一個女聲。
這個女聲，來自於劍匣之中的第八把劍，是可以口吐人言的人間神劍。
神劍名為焚海，劍靈則被世人冠以“劍魔”之名。
“喬家人透過《神變訣》練就的真勁，是九州武道的超品質變，既可以凌空發勁，讓氣勁凌空百步、千步；又兼具煉神攻伐之能，可以傷人心魄神魂。”劍魔焚海道：
“這功法雖然堪稱是不世奇功，但你可還沒練成呢？這麼急著站出來，是嫌棄自己的五十歲壽命大限太長，想在二十歲就將命送掉？”
“我自然不想死。”
血長河淡淡答道。
《神變訣》是氣與神合的法門。
但他身上的內勁過於雄厚，是整個血家千餘年的積累，可以說在整個九州武林之中，僅次於喬木、炎太祖等不世出的絕頂武夫。
如喬木在西南州內勁一朝質變，劍光呼嘯而下便可斷浪分洪，沖霄斬仙。
血長河這一步若是邁過去，同樣是厚積薄發，自此海闊天空。
但也因為他的積累過於雄厚...這一步反倒是比李長詩、陸燕北等人要難得多。
“我身具千餘年功力，內勁早已遠超超品界限。”血長河自語道：
“即便是邁過超品第二步，煉神、內勁質變的武夫，也不是我的對手。”
“但我在煉神之道上，只修到了一品，尚未達到超品的門檻。”血長河道。
“你才二十歲，能將武功練到如此程度，已經是天縱奇才。”劍魔焚海道。
“天縱奇才可不夠。”血長河站起身來，從劍匣之中，取出第一柄名劍，焚寂。
“要實現血家千年夙願，打破五十歲壽命大限的，得是血家千年未有之絕世人傑！”
自從見過喬家人，又來過桃源山莊，見過多名武道絕頂人物之後，血長河對於自己的武功薄弱處，也有了清晰的認知。
血家家族內部，早有人說他是千年未有之奇才。
但他畢竟還太年輕。
縱有決心，但也尚缺磨鍊，缺乏生死之間的考驗。
煉神修為能在這個歲數到達一品，已經是他天賦異稟、心性過人的表現，但要再高，卻也沒有了。
他的“神”，還遠不足夠。
千餘年內勁這麼恐怖的積累，想要邁過這內勁神變一步，難度可是相當不小的。
於是，他站在了這裡，舉起手裡的名劍焚寂，劍指天穹。
“聽潮樓說書人傳頌的故事裡，從來沒有少年人一下山便打遍天下無敵手的。”
“未經血與火的磨鍊，怎敵人間英傑？”
血長河縱身而起，血色的氣勁透體而出：
“‘玄陽上仙’，我要你助我武功神變！”
劍魔焚海並沒有動。
她之前對血長河的印象不差，但也稱不上太好。
之前血長河孤身闖劍冢，引動七把名劍共鳴，放在劍冢的數百年曆史上，排得上前三。
至於第一人，自然是昔日馬背上得天下的人王劍劍主，大炎開國皇帝本人。
見過炎太祖、也見過喬木在劍冢斬殺元嬰長老之後，眼界自然大開，難為血長河這般人物動容。
即便是這一次。
“是個狠人，但光是對自己狠，還不夠。”
這世上心狠的狠人，其實不少，尤其是劍魔焚海這個數百年前的古人，在獨居劍冢期間，數百年間的人傑都見過許多。
便如昔日的那位鑄劍師鐵心居士，當真心如鐵石，但到死了也未見見到夢寐以求的‘誅仙之劍’鑄成之日。
“意志堅定，心智過人，只是頂尖強者的標配而已。”劍魔焚海冷眼看著：
“走過這一步，才是魚躍龍門的超世人傑。”
轟隆。
忽然一聲驚雷。
那血長河已經被一道自天而降的電光劈中，轉眼間已經遍體焦黑，七竅流血。
只是傷口處狂湧而出的鮮血，卻在莫名異力影響之下，漸漸倒卷而起，在周圍匯成一片籠罩身體的血霧。
劍魔焚海微有動容。
“這年輕人...還真不是說空話。”
“這類向死而生，從刀尖處覓突破之際遇的武夫，往往死得很快....罷了，他本就命不長。”
思來想去，劍魔焚海不禁莞爾。
這年輕人的行事風格，仔細想想卻也與某個名動九洲的武道大族似曾相識。
嘴上又說什麼喬家人，又什麼向死而生，孤注一擲...
“枯守劍冢數百年至今，這樣的年輕人，其實在古今人傑之中，也是不多見的。”劍魔焚海目光微微柔和些許。
她忽然一躍而起，身影化為一柄焰形長劍，錚地一聲劍鳴中破空而至。
血長河孤身闖劍冢之日，劍冢之內有七把名劍被喚醒，自冢中復甦共鳴。
但今日起，已經有了第八把劍。
“劍名，焚海。”
如雨落下的雷光之中，一抹血色光芒如朝陽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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