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奇正與武鏡二人各自施展輕功,追逐正在攀山的血肉神人。
武奇正在前,武鏡則是追逐他的人。
“武奇正,你跟去做什麼?不怕死麼?”武鏡跟在後邊,追問道:
“血肉神人之中,尚有武聖人的執念主導,所以它最強烈的執念,應該是摧毀血蓮宗。但這只是你的推測,未必是真實。”
“況且若是真的,武聖人真能認出你,你以為武聖人就真會對你手下留情麼?”
武奇正並不多話,只是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
“死?”
“你我這般武夫,對於武聖人而言不值一提,沒有絲毫的勝算。”
“看來你心裡也有數。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兒的頂著。”武奇正道:
“聽說了喬家人的傳言,親眼見證了幾個喬家人的死亡,你已經很快習慣,對此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了麼?”
“喬家人武功高些,能力多些,就應當死麼?”
“你我為何又不能死?”武奇正直視著武鏡的眼睛,像是在照鏡子:
“之前你對我連番拷問,其實也是在拷問身在武聖人手掌心裡的你自己吧。”
“怎麼,你就甘心一直當一個旁觀者麼?”
武鏡一時怔住。
武奇正卻不管他,自顧自施展輕功,追逐血肉神人而去。
血肉神人的行進速度似慢實快。
比之武奇正的輕功,不知要快上多少,他就是全力追趕,只怕也難以在他抵達山巔之前趕上。
所以他很急。
只剩武鏡一個人站在原地,有些發愣。
如果說武奇正是武聖人的工具人,那麼他就是工具人的工具人。
玄使一脈,是武極會內部裡司掌情報的特使,近似於大炎皇帝的飛魚衛。
而他作為西州月玄使,又是武奇正的鏡中人,可謂是究極工具人...
然而他的使命,在引導、拷問武奇正之後,也已經到此為止了。
如今的武聖人狀態未知,想來也不會有空暇在意他這麼一個無名小卒...所以現在的武鏡,其實已經是個沒人管的棄子。
是去是留,都在他一念之間。
“總算脫離了武聖人的指掌,我才不會白白送死。”
武鏡自然動念想走。
只不過臨走之前,武奇正剛才那番話總是在心間迴盪。
“話倒是說的義正言辭,讓我看看作為鏡中人的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作為鏡中人,武奇正其實也是武鏡的心魔。
一直都是武聖人籠中雀的他,自然豔羨武奇正這個唯一脫離武聖人掌控的武家人。
血蓮宗。
宗門之內,遍地斷壁殘垣,鮮血匯成無數溪流。
血蓮道君站在血泊裡,冷眼看著周圍那些被肉芽寄生的修士屍體,冷哼一聲。
“一群廢物。”
“堂堂修仙者,竟然被邪魔異物侵染操縱,愧為血蓮宗弟子!”
“我血蓮宗為九天仙門之一,出過飛昇真仙,怎能受此欺辱?”
血蓮宗掌教是仙門掌教,堂堂化神道君。
以他的手段,只要有所防備,要鎮壓武聖人肉芽操縱的分身,自然是手到擒來,沒有任何懸念。
只是越是殺戮,他心中的怒意就越甚。
這些可都是他的門中弟子,甚至連同血蓮宗的大長老都.....
隆隆。
腳下的夸父山再一次開始震動,由遠及近。
“總算來了嗎?這人魔之災的源頭...”
血蓮宗掌教眸光冷冽,怒意勃發。
他已經從傳訊玉符之中知道了很多事情,只是時間稍微有點晚了。
作為血蓮宗的掌教,此時的他,甚至還不知道整個血蓮宗裡頭,還有幾位元嬰長老還存活著。
“來得正好,正好根絕後患!”
血蓮宗掌教眼神凌厲,身化虹光沖天而起。
下一刻。
隨著轟然一聲響。
籠罩山門的護山大陣在三頭六臂血肉神人的一拳之下爆出一道強光,迅速土崩瓦解。
血蓮宗掌教轉進如風,虹光向後飛掠數百米,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這護山大陣可不是簡單貨色,是血蓮宗的底蘊之一。
哪怕如今沒有大修士主持大陣,也不是能隨意破開的。
哪怕是化神期修士出動,也能阻攔上許久才是...
“這其中必有蹊蹺,我堂堂仙門掌教,自然得穩健行事,不好輕舉妄動...”
血蓮宗掌教心念一動,又看向一個方向。
吼------
奇異的吼叫聲響徹天地之間。
舉目望去,只見遠處來了又一個喬家人。
他張嘴發出吼聲,滾滾音波化作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將周圍塵土都蕩起沉浪。
破嶽龍吟功!
三圈波紋一齊扭曲,化作無形的衝擊波破空而去,讓空氣扭曲變形。
三頭六臂的血肉神人的三個頭顱上,那匯聚成巨大面孔的數百上千張臉開始扭曲抽搐。
轟然一聲爆鳴之中,三頭六臂神人的腰腹之間多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空洞。
如果這三頭六臂的血肉神人是一個真正的生靈,那麼這貫穿腰腹的一擊顯然是不可忽視的傷勢。
只是這血肉神人的三頭六臂巨人外形,只是一種外在的表現。
這並不代表他擁有與凡人一般無二的體內臟器、身體內部結構。
可見那巨大圓形空洞之間血肉在飛快蠕動扭曲,試圖從中填充。
只是下一刻。
三個頭顱,三張巨大面孔,數以千計的面孔,都看向了喬木。
在那一吼之後。
血肉神人第一次停住了腳步,原本各異的表情神態變得稍稍平靜了一些,數百上千道目光如無數道利劍,落在喬木的身上。
“名字?”無數個聲音層層疊疊問道。
問他的名字?喬木有些不明所以。
他低頭算了一下,剛來西州時他是喬七金,那麼按照慣例應該是....
慢著,他死幾回了?
剛從長生夢中醒來的喬木有少許恍神。
七金,八金,九金?煩死了。
“事到如今,名字還重要麼?煩死了,知道我姓喬,是殺你的人,便足夠了。”
血肉神人不為所動。
“任何名字,都有寓意。”聲音層層疊疊:
“我的拳下,應無無名之鬼。”
喬木眯了眯眼。
武聖人對名字這回事,向來是頗有執念的。
四十餘年前從百里大漠走出之後,他從此棄了本名不用,自號武聖人...
數十年間他走遍九州,給三千武道天才、七十二賢的名字,都各有寓意。
名字對於他而言,並不是簡單的一個稱謂,有著更大的意義。
既是期待,也是執念的表現。
如武聖人、如武奇正,皆是如此。
然而喬木並不想理他。
“天鳴神罡!”
他仰天再度發出吼聲,口中發出了簡直不似人聲、有若雷鳴一般的聲響。
轟隆巨響之間,三頭六臂的血肉神人再一次千張面孔微微恍惚。
而喬木已經腳踏天龍八步,揮拳沖天而起。
他確實沒有找到完美的應對之法。
所以他準備盡展胸中所學,得意武功統統來一遍!
“血肉烘爐!天龍八步,八臂天龍拳!”
他的身體在空中驟然膨脹變大,重重的拳影之中,虛幻的八條臂膀揮舞出千道拳影,撞上那血肉神人。
血蓮宗宗門之內。
血蓮宗掌教靜靜看著這一幕,眉頭深深地蹙起。
他算是看明白了....
“那人,便是碧蓮在傳訊之中,提及的來犯的喬家人?”
血蓮宗掌教沉默。
雖然他也聽聞了一些關於喬家人的傳聞,甚至還有化神道君因他們而死的事蹟...
但眼見為實,如今真見了喬家人...
“這些手段,是練武的?”血蓮宗掌教忽然有點懷疑人生。
實在是這與他理解中的武夫差距過大,哪怕親眼所見,也依然有些難以相信。
本以為是外敵氣勢洶洶來犯仙門,他這個仙門掌教要出手鎮壓,一顯道君風采。
沒想到是兩個出乎意料的武夫打了起來,順手將他辛苦建立的血蓮仙國和血蓮宗給拆了....
“坐山觀虎鬥便是。”血蓮宗掌教起了心思。
他算是看明白了。
“傳聞並非虛假。”
“玄天道君的身亡,只怕不是因為僥倖,不是因為被偷襲....”
“而是因為這喬家的武夫,真的擁有與化神道君叫板的武力。”
作為仙門掌教,血蓮道君心念到此,自然也就收起了對於凡人武夫的輕視。
“原來如此。”
“這喬家的武夫,的確是有可能造成仙門覆滅的滅頂之災。”
“碧蓮、金蓮等人擋不住,也是正常的,長生門的長青真人,也不是為了尋求聯手合作,故意誇大喬家人的武力。”
作為堂堂仙門掌教,一旦收起心中的輕視,認真對待,自然不可能再犯低階錯誤。
如今的他,已經將喬木與武聖人視作可能覆滅宗門的大敵,慎重起來。
“先讓這喬家的武夫,耗一耗那人魔的氣力吧。”血蓮宗掌教心中想道:
“待到他們鬥個兩敗俱傷,我再伺機出手,將他們齊齊鎮壓,解決這一場宗門大劫!”
血蓮宗掌教下定決心,手中暗掐法訣,身形便漸漸隱沒在了雲霄之中。
也不顧下邊血蓮宗宗門一地破敗,修士們在血泊中哀嚎,一道道遁逃的虹光被三頭六臂的血肉神人抓攝,淹沒。
“波紋疊浪勁·五疊浪!”
喬木猛然揮拳,積蓄到第五重的浩蕩真勁如水庫洩洪,傾瀉而出。
血肉神人的胸口處再度被這有若瀚海一般的真勁貫穿,出嬪現空洞缺口。
但也終究到此為止。
化勁、長生拳疊浪勁、斬天拔劍術、音波武功、目劍術....
數次死亡之中,他已經一一施展平生所學,窮盡招式變化。
此刻的三頭六臂血肉神人,胸口連續破開數個空洞,絕非毫髮無傷。
但還是不夠。
“思路是沒有錯的。”喬木站在地面上,眼神平和地看著緩緩壓下的血肉神人巨掌。
“音波武功重在神意,效果拔群...”
“如果能夠再來一次...傷勢積累下來。”
“不,一次不夠。再來兩次,再來幾條命------”
喬木的念頭戛然而止。
本次死亡評價:D(螳臂當車的大笨蛋~)
死亡消耗壽命:100(1*100)年
本週剩餘復活次數:0/5
目前年齡歲
氣血:99%
“終於到這一天了。”
很多年以前,喬木就想過,如果他在一週之內將復活次數耗盡,會發生什麼。
出於求生的本能,他並不想知道這個答案,並且在過往這五千多年的時間裡,從未將復活次數清零過。
然而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
喬木低頭,伸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砰砰,砰砰---
他的心跳開始微微加速的,久違地感受到了緊張感的存在。
復活次數已經歸零,那麼他若是再死,是不是就代表著真正的死亡?
此刻留給他的時間,剩下一百年。
一百年看似很漫長,已經比絕大部分人的一生都要更長。
但喬木在過往數百年內,也未能找到應對血肉神人的辦法,多上這一百年來思索對策,又能怎麼樣呢?
喬木依舊心裡沒底。
喬木絲毫沒理會越來越詭異的死亡評價,還在想著這一次身亡之前,心裡還在想著的問題。
如果....他是說如果....
他這一次復活之後,直接以絕世輕功到附近苟兩天。
他固然無法殺死血肉神人,但以喬木如今堪稱獨步九州的絕世輕功,再加上自身蓬勃的生命力,只要不硬抗,血肉神人只怕也難以殺死他。
苟兩天之後,復活次數重新整理,到時候他又是一條視死如歸的喬家好漢。
“拋開事實不談,完全以理智的角度來說,先苟兩天是一個上佳的對策。”
“到那時,哪怕是反覆幾次斬天拔劍術,也有不小的把握可以將那血肉神人耗死。”
只要再復活幾次,再多幾條命,他就能贏!
但是,他會這麼做麼?
“退一步。”
“可以苟全性命。”
“但五千餘年維持至今的武道意志,也將完全崩塌!”
在復活次數清零之後,喬木又一次站在十字路口的邊緣。
進一步,毫無勝算,有死無生。
退一步,保全性命,道心崩塌。
這是一次兩難的選擇,喬家人這麼多年以來捨生忘死的行徑,對於世人而言是如太陽般的萬丈光芒,但對於喬木自身,也是一種桎梏。
若面對強敵,則臨戰而怯,那麼自然再也無法面對自己,以往的榮光都將化為頭上沉重的枷鎖。
以前的喬木,隨心行事的代價,是數十年、數百年、數千年的漫長長生夢。
而如今的代價,或許是真正的死亡。
那麼他......
“慢著,我怕死嗎?”
喬木心念一動。
夢境世界的場景隨之變化。
已經回到了在血蓮宗的宗門口,仰頭看只見血肉神人如小山般的巨掌力壓而下,下一刻就要將他殺死。
這是喬木臨死前的時刻。
在夢境世界之中,喬木曾經無數次覆盤戰鬥,經歷心中的戰場。
然而這一次他不是在覆盤戰鬥,而是在追溯自己的死亡。
隨著他心念一動,繼續往前回憶,夢境世界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往逆方向撥動時針,時間悄然逆轉...
血肉神人一步步倒退回到了碧蓮仙城的城下。
這一刻,喬木剛剛斬出一擊“斬天拔劍術”,這是喬木的上一次死亡。
繼續追溯...
一次次死亡的場景重新在夢境中出現。
最後,一直追溯到他以“波紋疊浪勁五重浪”對抗至人變形態之下的武聖人,並因為元嬰修士的干擾,死在武聖人拳下的時刻。
這是喬木的第一次戰死。
但卻並不是喬木的第一次死亡。
記憶的長河繼續往前追溯,時間的時針瘋狂倒轉..
最後夢境的畫面裡,喬木出現在了南州的桃源山莊裡。
他與自己的血肉分身喬鑫同在一間靜室之中,然後一指洞穿自己的太陽穴,並在隨後死而復生。
這是最近七日之內,喬木的第一次復活機會。
喬木看著夢境記憶裡,靜室之中的自己,心裡有一個念頭如野草一樣飛快滋生。
“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消耗掉這一次復活機會,而是用在了這一次與武聖人的戰鬥中。”
“那麼如今的我,還有一次復活機會,也就是兩條命。”
“再來兩次斬天拔劍術,再來幾百年習武,說不定真的可以斬掉那血肉神人------”
念頭到這。
心中的懊悔情緒也就如墨汁滴入平靜的心湖之中,隨著一圈圈的漣漪盪漾開來,悔意也在漸漸濃郁。
喬木其實並不是一個心性堅定的人。
作為資質大杯的武夫,他自認為自己的心性上其實也算不上相當堅定。
作為一個普通人,在斷斷續續五千餘年的長生夢之中,他曾無數次自怨自艾、懷疑自己,有數不盡的歲月在精神內耗之中度過。
別說跟武聖人比,跟其他的九州超品武夫相比較,甚至許多煉神上三品武夫相比較,他也自以為不如。
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血戰之後,漫無盡頭的長生夢之後...
他才一步步百鍊成鋼,走到了現在。
炎太祖曾經視喬木為鏡,有喬家人這麼一個光芒萬丈的鏡子作比較,不甘落後的老皇帝才有破而後立的時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一次次長生夢的折磨裡,喬木的表現可比他狼狽多了。
在如今,喬木再一次陷入到了自我懷疑的泥沼之中。
“是啊,我為什麼非得在那時開腦洞自殺,白白浪費一次復活機會,以至於我落到如今的這步田地呢?”
早已過目不忘的喬木,自然記得自己的答案。
答案是,留下一具更加強大的血肉分身,以莊主“喬鑫”這個身份鎮守南州桃源山莊。
但這真的是正確答案嗎?
對,也不對。
就像暑假過後的開學第一天,小學生沒帶暑假作業,自然要有一個冠冕堂皇、挑不出毛病的理由。
這確實是一個正確答案,但只是答案之一。
夢境裡記憶重現,喬木在追溯南州時開腦洞自殺時,自己腦袋裡掠過的一個個念頭。
這個念頭,其實只是微不足道、來自潛意識的一個念頭。
就像是開玩笑時從嘴邊溜過的笑話,誰也不會當真。
在武奇正分身傳來訊息,喬木即將動身離開南州,去西州查清人魔真相,與武聖人做一個徹底了斷的時候,喬木卻在臨行前,以“鎮守後方”為理由,自殺一次。
當時的喬木潛意識裡想的是....
死死死死死死!
如果他真的死在武聖人的手裡,耗盡死亡次數,讓武聖人一遍又一遍吞噬自己...
那麼,他是不是就能迎來真正的死亡,不再做長生不死的夢境囚徒,也不再做肩擔重責、光芒萬丈的喬家人。
“在我的潛意識中,其實想的是...如果死在武聖人的手裡,倒也不失為一種解脫麼...”
從過往記憶中追溯到這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晦澀念頭時,喬木也一時沉默了。
或許是從長生鎖斷裂,長生夢長度以百倍計開始。
或許是從南州青冥藥谷中,長達兩千五百年文明史長度級別的漫長夢境,卻無法解決的小世界壓頂開始...
高壽5785歲,在九州歷經無數次死亡的喬木,今日驀然回首,發掘自己最細微的潛意識才發現...
“原來這一回,我是真的想死了。”
現在,他有一百年的時間,來消解心裡堆積至今的塊壘,以及一個個潛意識裡浮現的細微念頭。
夢境世界化為一片鬱鬱蔥蔥的草地,而喬木半躺在地上,心中忽然有一種空空蕩蕩的失落感。
累了,毀滅吧,趕緊的。
記憶如潮水湧來。
喬木忽然回憶起,武聖人在化身血肉神人的時候了。
那時老僧模樣的武聖人回過頭,遍佈皺紋的枯瘦老臉上,有平日沒有的老態與暮氣。
他當時如此說:
“蒼天之下,人世之間,從無仙與神,你我皆凡人!”
“姓喬的,告訴我,你也會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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