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在夸父山上疾步狂奔，行進如風。
正是武奇正與武鏡二人。
武奇正是超品武夫，輕功不俗，說句行風如風，並非誇張。
只是那三頭六臂血肉神人每一步邁出，都等若他們千百步，不過片刻時間已經從夸父山腳的碧蓮仙城，抵達了山巔的血蓮宗。
此刻追趕那血肉神人，真就是望山跑死馬，似近實遠。
“你到底在急什麼？”武鏡追趕在後邊，猶在追問：
“就算趕上了，又有用嗎？”
武鏡對喬家人、對武聖人其實倒沒有那麼感興趣，只是作為鏡中人，對於武奇正有別樣的執念。
“生存，應當是人間一切生靈的本能才是。”武鏡唸叨著。
他不理解。
而此時武奇正的速度卻是忽然放緩了。
“但人間也總有一些生靈，會做出忤逆本能的行為。”
他停下腳步，看向那血肉神人的身前。
武鏡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只見在那巍峨如山的三頭六臂血肉神人面前，不知從何時起，又出現了一個喬家人。
“喬家人，果然又出現了。”武奇正輕聲嘆道。
他並不意外，武鏡也不意外。
如果真有一個喬家人貪生畏死、奪路狂奔，他們才會感到意外。
雖然如此。
但這一次出現的喬家人，卻讓他們一望之下，便察覺出有些許的異樣，似乎與他們先前所見過的幾個喬家人，都有點微妙的差別。
“呼.....”
喬木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一百年，其實已經超過了絕大部分人的一生。
但這世上，終究是有一些事情，單單靠冥思苦想閉門造車，是沒有辦法得到答案的。
抬頭望天。
此刻三頭六臂的血肉神人就在眼前。
血肉神人從山腳下的碧蓮仙城登山，每經過一座縣城，每殺死一個喬家人，它的體型便會有所壯大。
初見時只是小山般大小。
此刻已經是遮天蔽日的龐然巨物，單單是步伐邁動，都能讓腳下的夸父山震顫不已。
血蓮宗山門已經崩塌，毀壞的護山大陣只有些許靈光還在閃爍，一片斷壁殘垣之中是血泊，以及一地的屍首。
這裡本應是九天仙門之一，然而此刻連血蓮宗的掌教也不見了，偌大一個仙門，竟沒剩下多少道修仙者負隅抵抗的法寶光芒。
在三頭六臂的血肉神人面前，雲端上的修仙者也要匍匐，身體裡奇異的肉芽如大樹的根鬚飛快生長蔓延。
這是難以想象的人間災禍，將本應處於雲端上的九天仙門擊落凡塵，打入血的深淵。
呼吸間滿是濃烈的血腥味，一道道法術的光華如落日餘暉漸漸消散、稀疏。
“呼....”
喬木深深吸氣，伸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砰砰，砰砰。
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這是夢境裡無法體會，甚至在以往的五千多年人生歷程之中，也未有的別樣體驗。
在這一刻。
那龐然如山的巍峨血肉神人忽然停住動作，而後三個頭顱一齊扭轉，上邊的數百上千張面孔，一齊落在了喬木的臉上。
這目光，彷彿蘊含著實質的壓力。
喬木的煉神直覺在瘋狂示警，當他心中浮現衝上前去的念頭時，全身面板都下意識繃緊，身體每一個細胞彷彿都在發出無聲的尖叫。
這是生靈對死亡的恐懼本能。
求死是喬木連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潛意識裡的一個細微念頭。
而當最後一次死而復生時，喬木的身上同時出現了自毀欲，以及對死亡本身的恐懼。
“怎麼？”血肉神人的三個巨大頭顱上，那密密麻麻的人臉上在此時流露出各異的疑惑、不解之色：
“你在緊張？”聲音層層疊疊，響徹四野。
看得出來這對武聖人、或者說對於血肉神人，也是一種極大的疑惑。
這麼多年以來行走在九州的喬家人們早就給世人們立下了濃濃的刻板印象。
喬家人，也有緊張這種情緒存在嗎？
“不是。”面對這個問題，喬木自然是矢口否認：
“我在害怕。”
血肉神人千張面孔的表情甚至出現了短暫的遲滯。
武奇正與武鏡二人也微微一怔。
“這世上還有會緊張、會害怕的喬家人嗎？”武鏡挺詫異：
“此人的武功顯然極高，按理說應當是身經百戰的武夫，可這樣的人，也會害怕嗎？”
“莫非，是喬家身經百戰、悍不畏死的前輩族老們，已經死光了？”武鏡推測道：
“以至於如今來援的，只有他？”
武奇正聞言，扭頭看了武鏡一眼。
果然看到武鏡眉頭微微皺起，略微有些緊張。
“你之前覺得天塌下來有高個兒的頂著，你現在知道緊張了，怕死了？”武奇正嘲諷道：
“其實喬家人緊張不緊張、害怕不害怕，你根本不關心吧，你關心的只是這個剛剛到來的喬家援軍能不能戰勝武聖人，力挽狂瀾。”
武鏡表情略微有些尷尬，顯然正被戳中心思。
“這不重要。”喬木在遠處應聲，他面無表情道：
“喬家也沒人會關心他怎麼看。”
他輕笑道：“嫯什麼樣的傻逼，才會為了別人的輕視或敬佩，去送死啊。”
他五感敏銳，連他們二人的交談，也都映入耳中。
喬木其實無暇去聽他們說閒話。
此刻面對這武聖人所化的血肉神人，就已經牽扯住了他的全部精神。
血肉神人此刻也從剛才的詫異反應過來。
它並無太多的情緒流露，也並未如上一次一般，去問喬木的姓名。
而是一條手臂拍下，巨掌如山峰傾覆，橫壓而下，一片陰影籠罩。
喬木繼續深深呼吸。
彷彿要將周圍空氣都吸入肺中。
此刻的血蓮宗遍地殘垣與血泊，空氣中飄蕩的其實只有大量的粉塵，以及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味。
“恐懼，向來被視為是弱者的情緒，人們向來羞恥於承認。”
“但是....”
這種感覺.....這種如芒刺背的恐懼感...
讓他心跳不住開始加速。
在年齡達到5885歲，歷經無數次死亡之後。
喬木第一次體會到了對死亡的恐懼感。
他很珍惜這種別樣的體驗，就如同想抓住空中飄飛的易碎肥皂泡一般。
“我曾經歷無數絕境。走過刀山火海，經歷刀劍穿身，離火焚燒、天打雷劈....”
喬木站在原地，無視了眼前的血肉神人，彷彿夢囈般喃喃自語：
“到後來。
刀劍穿身而不知痛，死亡本身就像是呼吸一樣尋常，無法帶來半點恐懼。”
這是豐富的死亡方式帶給他的死亡閱歷，所有的極致痛覺，都在漫長的歲月中被漸漸沖刷褪色...
世人對喬家人的印象最強烈的時刻，往往在他們慨然赴死的一刻。
但對於喬木而言，最深刻的記憶，卻是每一次死亡之後，一次次漫無邊際的長生夢。
而現在。
他的心中，卻再一次出現了對死亡的恐懼，出現了本應存在的生物本能。
“這樣的滋味------”
他抬頭看著遮蔽天空的血肉神人巨掌壓下。
巨掌下落的速度其實極快，只是由於大小驚人，在視覺上給人一種遲緩的錯覺。
腎上腺素狂飆，煉神直覺被刺激到了極點，在這一刻喬木的直覺中彷彿時間流速都變慢了。
這是死亡帶給他的刺激。
“簡直如大夢初醒，朦朧的知覺一點點復甦-----”
轟隆！
巨掌轟然落地，整座夸父山山頂都在劇震中往下坍塌，地面出現了一個駭然的深坑。
而喬木身形如電，憑空踏立在一朵真勁雲之上。
這並不是他的武功，在一百年時間裡，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只不過是因為此前的他對死亡並不恐懼，所以戰鬥風格向來大開大合，鮮少有躲避的時候。
縱有獨步天下的輕功，也通常只用在快攻上。
然而這一次。
“讓我感覺，我是真的在活著。”
喬木的聲音如同夢囈。
在許多個長生夢之中，他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什麼二階段、三階段、心中的戰場、武聖人的攻略方式.....雖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自我調侃爛話，但其實也是內心的對映。
而這一次，他卻將復活次數消耗殆盡，不再像遊戲人物擁有重來的機會，在面對一個可以輕易將他撕碎的龐然巨物。
那麼，他變得惜命，顯然也是符合邏輯、符合常識的-----
“這種鮮明的、活著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在夏天人山人海的海灘上裸泳，無與倫比的緊張感，簡直，簡直----”
喬木伸出一根食指。
經歷過數千次死亡的他，如今心裡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自毀欲。
只剩一條命的他，卻在死亡危機的面前自然而然被激起了求生本能。
兩種激烈而矛盾的情緒在內心之中如冰火碰撞，神智清醒無比。
所以他舉起食指，狠狠地戳向自己的太陽穴。
“簡直是讓我嗨到不行啊！”
狂湧的鮮血之中，前所未有的瀕死刺激與強烈求生欲讓喬木雙眼圓睜，瞳孔縮小如針尖。
“天魔解體！”
外溢的真勁本如汪洋浩蕩恣肆，但在此刻卻又宛如火山爆發，徹底沸騰。
在這一瞬，喬木透體而出的真勁頃刻間暴增，激增，狂增五倍！
而他的氣勢也與之前迥異，儼然判若兩人。
“還真行？”喬木以手指頭在自己的太陽穴裡邊攪動，鮮血狂流。
這一刻，莫說是武奇正，便是以法術隱匿身形暗中窺伺的血蓮宗掌教，也一時被鎮住失語。
天魔解體，與長生拳一樣，是喬木仗之安身立命的武功。
但是自從練就真勁之後，天魔解體就解體不出來了。
哪怕喬木已經完美掌握這門禁術，在九州的武道禁術造詣無人能企及，可也找不出真勁天魔解體的方法。
施展天魔解體，固然可以以自殘軀體、自損氣血為代價，短暫爆發出大量的內勁....但也只是內勁。
比起喬木早已質變的真勁來說，天魔解體帶來的內勁威力不足，難以外放，射程極短，但副作用卻依然是實打實的。
所以天魔解體很長一段時間已經退環境了，他雖然試圖鑽研真勁版天魔解體之法，但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直到他在最近數百年的長生夢裡，鑽研完炎太祖的十二部音波武功。
他已經掌握了炎太祖的十二部音波武功，也從中知道“神意”這一關鍵。
煉神武功的關鍵是神，饕餮吞天功如此，破嶽龍吟功也如此。
神意貫通，自然水到渠成，能口吐龍吟，吼聲震動山嶽。
強大的煉神武夫便如猛虎。
打滾賣萌時是東北金漸層，搏殺時才是萬獸之王。
猛虎的本質一直都是猛虎，在蟄伏與搏殺時的不同狀態下，卻能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麼，什麼樣的禁術，才能讓他浩瀚如海的真勁，暴漲數倍呢？
手指開腦洞，這是他慣用的自殺方式，這一操作代表著死亡威脅。
而他剛才給自己開腦洞的動作，其實便是一個刻在自己記憶深處的死亡訊號。
這是喬木在百年長生夢之間思索出的一個可能的解法。
只是夢境之中的他沒有生死危機，只有一個理論可能，卻並沒有在夢中實際成功過。
換言之。
在手指頭捅進自己的腦袋裡之前。
喬木也不知道，他這一指頭是會將自己捅死，還是完成只有理論可能，並未實踐成功過的“真勁·天魔解體”。
“神意貫通，天魔解體自成。唯有向死而生之意境，才有可能成就麼....”
喬木緩緩將手指頭從太陽穴裡邊拔出來，帶出一抹鮮紅液體。
手指頭捅出來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
“現在，武聖人，如果你還聽得見-----”喬木抬頭看向三頭六臂的血肉神人，沸騰的真勁如烈火繚繞：
“試試來打死我，或者被我打死。”
....
PS：今天白天有事情耽誤了，不過也寫了保底的4K，還沒來得及洗澡呢。睡覺最重要不熬夜寫，雖然已經十二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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