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大道宗。
長生門長青長老坐在樓閣之中，與大道宗的清濁長老相對而坐。
這一次，長青長老是作為使者，遠赴大道宗而來的。
與他同時間出發，前往其他仙門的，還有其他的元嬰長老們。
自從清濁長老逃跑一事被平反之後，他在宗門之內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成了從喬家武夫手裡逃出生天的智者。
就連這一次長青真人來訪，也是他清濁長老來接待。
所以這一次，清濁長老代表的是大道宗，兩者的對話便是兩大仙門的對話，自然要慎重再慎重，不能失儀.....
“什麼？”清濁長老渾身一震，差點沒忍住站起身來：
“你們長生門，想聯合七大仙門，瓜分南州、討伐喬家人？”
“甚至你們還不想要香火，只要活捉喬家人？”
“...清濁道友為何如此驚詫？”長青長老有些詫異地說道：
“在我們長生門看來，喬家人的危害，可比爭奪那兩州之地的香火要重要。”
“兩州香火雖多，但七大仙門瓜分，也分不了太多。”
“更何況，喬家人修的凡人武道，我等也很好奇。”
長青長老自忖他的回答也合乎邏輯，沒什麼漏洞。
畢竟長生門好鑽研武道，這件事是出了名的，這麼說也符合其他仙門對長生門的印象。
就是不知道為何這清濁長老為何突然一驚一乍的，搞得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清濁長老這會兒心裡頭也是茫然的。
“難道真的是長生門乾的？”
喬家人來源於小世界這一說，起初只是他為了免於掌教怪罪，說出來的一種猜想。
猜想是真是假，他可心裡沒底，只要能交差，別顯得他這麼個長老外出那麼久，啥正事沒幹成就行。
只是不料這長生門突然來這麼一出，讓清濁長老也有些錯愕。
“莫非真是歪打正著？”
仔細想來，這喬家人雖然打著“以武伐仙”的旗號，以武道對抗仙道，但這件事說白了，不就是大道宗玩剩下的嗎？
以武入道的傳說，在中州由來已久。
當初清一長老在中州帝都，傳授秦王秦世青等人“以武入道”，成就武道金身之法，號稱武道金身刀槍不入...
本質上，卻是以仙道術法，將凡人肉身活生生煉製成金鐵道兵。
而刀槍不入的秦王秦世青，也在中州屢屢解決了多場人災，以鐵拳鎮壓修仙者，扯起以武伐仙的大旗，在中州刷爆了聲望。
到後來，還被永和帝封王，還封了一個大秦府，名聲一時無二。
當時的秦王秦世青，在武聖人假死之後的那個時代，被視作是九州武道扛鼎者的有力競爭者。
眼看著距離建立地上仙國只有咫尺之遙....喬家人卻打上門來了。
而清濁長老，也是那一次事件之後，便被派去海外尋找喬家人的根源...
“這一手，原來是學我們的。”
清濁長老暗暗可惜。
可惜的同時，心裡也又升起好奇。
凡俗武夫見識短淺，將當初秦王所謂的武道金身，以為是武功出神入化之後的超品質變....
後來的雲霄宗等宗門也有樣學樣，直接扶持了一個身上流淌著精衛妖血的妖槍青黎，來當羽王。
那麼，現在的喬家人呢？
他們神乎其技的凡人武道，是否與秦王的“武道金身”差不多，是某種更高明的仙道術法產物？
“喬家人的幕後黑手若真是長生門，那這長生門心可真夠黑的。”
清濁長老心中暗道：
“暗地裡扶持喬家人，讓玄天宗、雲霄宗兩大仙門覆滅。”
“事情鬧大了之後，在其他仙門還在觀望之際，又跳出來提議聯手對付喬家人...而他們卻偏偏又要活捉喬家人，保他們的命...”
“天底下的好事，都讓他們全佔了？”
這片天地裡修仙者才是主宰，並無其他生靈可以抗衡。
只有仙道才能對付仙道，練武不行。
即便出現了喬家人這樣的人物，清濁長老等人依然傾向於相信，這是其他仙門在背後搞鬼。
“清濁道友？清濁道友？”長青長老見清濁長老屢屢失神，忍不住開口。
“...是貴宗門的提議確實很重要，我在思索如何告知掌教師兄這回事。”清濁長老笑道。
長青長老也只能點點頭。
他雖然不知道清濁真人的心聲，但也不是瞎子，從清濁長老剛才的反應，心裡也有點數，這件事怕是沒那麼容易促成了。
要怪就怪九天仙門底蘊非凡。
不論是長生門、大道宗哪一家，都是底蘊非凡，自忖可以吃定喬家人，只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便可。
就像是猛虎們的領地裡來了一頭橫衝直撞豬突猛進的山豬。
雖然有人提議獵殺這山豬，但誰也不想付出代價、冒著受損的風險動手。
猛虎並不成群，若有一頭負傷或者暴露虛弱，那麼接下來覆滅的第三個仙門或許就要出現了。
“七大仙門，或許是七種心思...此事即便可以成，只怕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功成之事，只怕逃不開扯皮...”長青真人微微一嘆。
話雖如此說。
但讓長生門一家出面，獨自冒著風險，他們自然也是不願意的。
中州，武極會總舵。
中州月玄使李功德與武奇正相對而立，靜默無言。
“奇正大人若真想知道靈肉丹的來源，倒也不是不行，那便隨我來吧。”
李功德沉吟許久，才說道。
“你要為我帶路？不怕武聖人回頭知道了，把你給吃了麼？”武奇正卻並不領情，只冷淡道。
“奇正大人這一趟是有備而來，我阻攔不住，所以就不攔了。”李功德臉上堆起了和善的笑容，像是一個尋常富家翁。
“況且，武聖人此前也早有預料，若是奇正大人回來了，帶路也是可以的。”
武奇正聞言，卻並未放鬆警惕，反倒是眉頭蹙得更深了。
“這也在武聖人的預料之中？還是這裡邊，另有埋伏？”
他暗暗警惕，只跟隨著引路的李功德，走入這小樓之中。
這小樓依山而建，外表看只是一座不起眼的木樓，裡邊卻是內有乾坤，連著一個幽深的山洞。
山洞裡頭陰暗一片，通道寬闊但曲折。
李功德在前引路，也不多話，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在山洞之中迴盪，傳出老遠。
“囚室到了。”李功德開口道：
“這靈肉丹，其實有兩大來源.....”
“第一類靈肉丹，只有武聖人才能煉製..”
李功德手掐法訣，一團淡淡的光暈盪開，照亮這片陰暗地洞。
可見這山洞裡頭，被人為地開闢出了一座座方正囚室，一個個模糊人形或蹲或臥，靜靜呆在囚室裡。
武奇正湊近了一座囚室，上前去看裡邊躺倒在地的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怪異的人形生靈，體長足足有兩米出頭，身材健壯而修長，胸口處骨骼向外延伸，出現兩條手臂，加上原來的兩條手臂，足足有四條手臂。
“這是什麼東西？”武奇正皺眉，仔細端詳。
“是...奇正哥哥嗎？”四臂怪人口中發出不符合外貌的清脆少女音，讓見慣了世面的武奇正，都是怔了一怔。
“抱歉，你是....”武奇正探頭注視著四臂怪人的面龐，似乎是想從面龐中看出什麼。
然而這怪人面龐始終籠罩在陰影裡，連術法的柔光都未能照亮，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然而四臂怪人卻開始向後縮，幾乎蜷縮在了牆角，只剩下小小的一團，同時嘴裡還繼續發出清脆的少女音
“不，不要看我，別看我...”
“你究竟是....”武奇正緊皺眉頭，上前一步緊貼著囚室柵欄，想要仔細看清楚。
“奇正大人，別----”李功德試圖制止，但武奇正對他早有防備，哪裡願意聽。
“我是....我是...”四臂怪人用胸口的兩隻手慌亂地遮掩住面目，清脆的少女音也隱隱帶起了哭腔：
“我是.....我是你的野爹啊！都叫你別看了，看你媽呢？！”
蜷縮在牆角的四臂怪人猛然飛撲而來，勁風一掠而過，一下撞在囚室柵欄上。
哐噹一聲響中，有微光自柵欄上浮現，隱約的電光自其中閃爍開來，顯然有防護禁制，並非普通的囚室。
只是四臂怪人的胸膛處雙手手掌心長出兩枚尖利的骨刺，於電光石火之間穿過柵欄，將武奇正的腰腹部噗地一下貫穿。
武奇正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腰腹部。
而後，他伸出兩條手臂，在四臂怪人的怪叫聲中，穿過柵欄之間的空洞。
柵欄上電光再一次爆開，武奇正的雙臂剎那間一片焦黑，而後血肉快速蠕動復原...
後面的李功德微微一怔，連忙手掐法訣，讓這囚室的禁制失效，電光重歸平靜。
緊接著。
只見武奇正的兩條手臂安然穿過了柵欄，而後繞到了四臂怪人的後背處，稍稍用力....
兩條手臂將那四臂怪人隔著柵欄擁在懷裡。
“啊扥森森森扥艾--”四臂怪人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此時他的聲音變得尖利，時而如少女清脆，時而如大漢粗豪...
他的掌心中兩枚骨刺依然停留在武奇正的腹部傷口裡，此刻正在傷口上用力攪弄，鮮血飛濺地四處都是。
然而武奇正卻彷彿不知痛覺般，只是隔著柵欄擁住四臂怪人，低聲道：
“別怕。”
他手掌輕輕拍了拍怪人的後背，彷彿在安撫受驚的幼獸。
後邊的李功德瞪大眼睛看得一愣一愣的，連話也忘了說。
許久之後才是喟然一嘆。
“世人只知道武聖人武功蓋世，兇焰滔天，卻不知在武道之上他也是世所難得的伯樂，眼光更是精確，給弟子們起的名字都很準確...”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四臂怪人才漸漸安定下來，胸膛手掌上的骨刺收回，而武奇正的腰腹傷口也在迅速蠕動癒合止血。
“讓我看看你...”
武奇正湊近了柵欄，仔細看向四臂怪人的面龐。
四目相對的時候。
他摸在對方後背的雙手悄然用力，閃電般一探。
血光飆射之中，四臂怪人癱軟昏迷倒地，而武奇正則已經從柵欄處收回了兩條手臂。
他低頭看向手掌心，只見手掌處有一團手指大小的球形肉芽，在輕輕蠕動如活物呼吸。
他低頭仔細看著，目光陰冷了一些。
“靈肉丹？”他扭頭問向旁邊的李功德。
武奇正早察覺到了，在那四臂怪人的後頸位置，有一些不屬於他的異物...
“這是武聖人留在他身體裡的東西，以氣血充沛的武夫作為爐鼎，培養的寄生肉芽？”
武奇正仔細觀察手裡的肉芽，猜測道：
“武聖人已經將《血肉百變》練到這般匪夷所思的地步了嗎？一團肉芽，可以寄生他人，將他人作為養料，製造所謂的....靈肉丹。”
李功德聞言只是苦笑。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呢，這武奇正不愧是血肉百變、血肉千變的行家，自己自己觀察便猜了個七七八八。
“那麼，他的這模樣，又是怎麼回事？”武奇正再問。
“是練功走火入魔。”李功德道。
武奇正一臉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的表情。
“真的是走火入魔。”李功德嘆氣道：
“這囚室裡頭，基本都是練練《饕餮吞天功》與《血肉烘爐》，走火入魔的之後的失控畸變者。”
“練《饕餮吞天功》，心智失控。”
“練《血肉百變》或者《血肉烘爐》，肉身失控畸變，便成了這些怪異的畸變者模樣。”
李功德說到這裡，原本安靜且幽暗的地牢已經甦醒過來。
一個個囚徒被他們鬧出的動靜驚醒，相繼走到柵欄邊上，透過柵欄定定地凝視著武奇正二人。
有些人如之前的四臂怪人一般，肉身出現了奇異的畸變。
有的人外形與常人無異，氣血也遠比常人充沛許多，甚至已經達到了氣血超品，只是雙眼渾濁一片，表情有些茫然。
“武奇正，你也進來了啊，你也有今天。”有人微笑。
“大膽，還不放本座出去？！”也有人怒聲厲喝。
“武奇正，咱們合作吧，只要你助我逃出此地，等我功力恢復，封你為座前吹簫童子，你我齊心協力，必能掃清九大仙門，光復九州！”
“害，你要信他，還不如信我是上界仙帝轉世。”旁邊囚室的人叫道：
“我為上界仙帝，當鎮壓世間一切敵；你且過來，我傳你一招蓋世霸王拳。”
武奇正也不說話，只是靜靜聽著他們吵。
待到他們吵累了，聲音漸漸小了，才開口問道：
“這些畸變者與心智失控的武夫，都被武聖人養在這，充當培養靈肉丹的鼎爐？”
李功德還沒說話，牢房裡一個身材枯瘦的老者卻發話了。
他冷哼一聲，直勾勾看著武奇正，搖頭道：
“武奇正，你果然人如其名，太迂腐了。”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武清秋？”武奇正認出了此人。
武清秋其實也在七十二賢之列，排名第五十，此人擅長指法，三十年前便是距離超品一線的九州一品武夫。
武清秋繼續道：“他們這些練了《饕餮吞天功》，並藉此突破超品的武夫，都是吞過異人的。”
“換句話說，他們的肉身已經不再屬於他們自己，而是屬於我輩武夫以武伐仙的偉業之中，自然不能隨意處置。”枯瘦老者大笑道：
“我輩武夫已經如此艱難，那麼每一寸血肉，自然都不能浪費。”
“來來來，你也來點，吃過就是同道者了。”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可不能吃剩，一滴血都不能剩..”
武清秋大笑著從衣袍之內掏出一個血肉模糊的肉團來，旋即鮮血流淌，溼潤了衣袍。
見武奇正站在原地不動，沒有過來接，武清秋臉上表情頓時扭曲：
“你也當我是瘋子是不是？”武清秋咆哮道：
“太狹隘了，庸人面對超世之人傑，往往便會將其汙衊成瘋子。武奇正，我原本以為你與眾不同，沒想到也是庸人一個！”
“唉，一群瘋子和弱者。”
此時地牢的最深處傳來一聲微微的嘆息。
武奇正蹙眉，循聲看去。
這地牢的最深處，是一座單獨的牢房，格外寬敞，得是其他牢房的十倍大小。
此前整座地牢暴動喧囂的時候，那最裡面的地牢也沒有半點聲音，然而此刻卻有了聲音。
“《饕餮吞天功》，前身是《武聖靈犀訣》，兩者都是以鐵磨鐵的煉神之法，最精華之處，在於煉神。”
最裡邊的牢房發出聲音：
“而這些弱者，因為修煉饕餮吞天功，實力膨脹過快，以至於他們的‘神’，已經無法駕馭住自己過於強大的肉身，於是萬般雜念浮現，心魔滋生。”
“有的人甚至由此，在實力膨脹之後，自以為自己是天命主角，已經看不清自己了。”
“歸根到底，還是他們的武道意志太弱，太弱！”
武奇正循聲看去，只見最深處的牢房裡頭，是一個面無表情的青年，此人身形雄壯，雙眼明亮，是這地牢裡邊看起來最像正常人的人。
“你是...武傲天？”武奇正微微一怔，認出了來者。
這武傲天，在七十二賢之中排名第六，其實也是七十二賢裡頭的一朵奇葩。
武聖人義子義女們的名字多是武聖人取的，而武傲天的名字，卻是後來他自己改的...
只能說有一種古典的美。
武傲天見了武奇正過來，面上神色也並無絲毫變化。
“武奇正，怎麼是你？枉費我許多口舌。”
武傲天面色森冷，微微抬著下巴，正眼也不瞧武奇正一下，只冷冷道：
“你還不配與我交手，讓武聖人來。”
武奇正一時間被震了一下，他回頭與李功德對視了一下，李功德則是攤了攤手，表示無奈。
“你想讓武聖人來做什麼？”武奇正於是再問。
“呵，自然是讓他來受死！”武傲天冷然一笑：
“武聖人那個外強中乾的懦夫，早該成為我的資糧，助我武功更進一步了。”
“可惜，他不敢來。”
“武聖人，也有畏懼避戰的事麼？”武奇正淡淡問道。
“你這話聽了我真是笑死了。”武傲天仰頭大笑道：
“他總是藏著掖著留一手，什麼時候敢冒死了？”
“當初南州永和帝拜神那一次，他怎麼沒去？嗯？！”
“我後來聽說，死在那的替死鬼是你？”
“那武聖人呢？他又在哪？”
武傲天張狂大笑道：
“我武傲天，二十五歲練《饕餮吞天功》，短短三日便突破超品，成了二十五歲的超品武夫，哪怕是昔日的武聖人、劍謫仙，在同年紀的時候也不及我。”
“二十五歲的超品武夫，堪稱是震古爍今，所以我自然是九州第一絕世天才，二十年練武，就趕上了武聖人苦修半輩子的水平。”
“只是武聖人嫉賢妒能，他生怕等多幾年時間，我真能吞了他，所以才扼殺天才，將我打入牢裡。”
“你說他膽小不膽小？器量小不小？”
武奇正皺著眉頭聽完，隨後又發問道：
“你練《饕餮吞天功》，三日突破超品....是殺了修仙者，藉此突破超品吧？”
“正是。”武傲天一臉倨傲。
“靠著《饕餮吞天功》吞噬修仙者突破，掠奪他人的力量歸於自己，這也算是絕世天才？又不是你自己苦修得來的。”武奇正繼續道。
武傲天頓時嗤之以鼻：
“你這話說得好蠢，我辛辛苦苦殺的修仙者，辛辛苦苦突破，怎麼不算我自個兒的功力？”
武奇正想了想，冷靜問道：
“那照你這麼說，武聖人今年九十多歲，已經吞噬過不知多少金丹修士、元嬰修士...”
“幾千歲的元嬰修士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是遠超仙道元嬰修士的絕世天才。練了九十多年的武道，就遠勝過元嬰修士數千年修為？”
武傲天一時怔住，半晌都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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