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傲天在最裡邊的監牢裡，一時安靜下來，陷入沉思，明顯有點豬腦過載了。
“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他沉吟許久，才道：
“所以，我只是走了捷徑。”
“二十五歲突破超品，不代表我是絕世天才。只是因為我練了饕餮吞天功，可以吞食掠奪他人的力量。”
武奇正聽得一怔。
這武傲天剛才還狂傲無匹，瘋瘋癲癲的，這會兒卻突然冷靜清醒。
這讓他甚至有點不適應。
“而武聖人也一樣，他也走了捷徑。”武傲天說道：
“幾千歲的元嬰修士敗在他的手上，不代表那些元嬰修士都是活了幾千歲的廢物。”
“武聖人靠著不斷掠奪吞食他人，才走到現在的。”
“若要將這歸功於自己，自詡絕世天才，天命主角，那未免過於狂傲了。”
“我二十五歲趕上了武聖人半輩子的武道修為，但也不應狂傲。”
“所以...”武傲天冷靜分析道：
“我和武聖人都走了捷徑，那麼我與他大約是五五開。”
武奇正：.....
他一下子失去了與武傲天交談的興致，只感覺此人油鹽不進，話是一點沒聽啊。
此時，旁邊李功德也趕了上來：
“奇正大人，該走了。”
“我帶你去第二個地方，那是靈肉丹的第二個來源。”
武奇正微微一凜，跟在李功德的背後往外走。
只是此時身後突然傳來聲響。
一直安靜坐在監牢裡的武傲天，忽然站了起來。
他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眸深沉如水，只定定凝視著武奇正的背影：
“走捷徑，是要付出代價的。”他輕聲說道。
武奇正腳步微頓，回頭一望。
此時的武傲天眼神清澈卻又幽深，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深潭。
“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武傲天淡淡道：
“如果想要追求超過自身極限的力量，自然就要付出代價。”
“你看這地牢裡頭的那些畸變者，都是試圖打破自己的肉身極限，最後畸變失控的可憐蟲。”
“而那些饕餮吞天功走火入魔的失控者，則是‘神’跟不上高速膨脹的實力，被自己的慾念控制了的廢物。”
武傲天冷笑道：
“武聖人那個雜碎口中所謂的饕餮之道，無非便是弱肉強食的禽獸之道。”
“若是連生而為人的理智都失去了，那與真正的禽獸又還有什麼分別呢？”
武奇正深深看了武傲天一眼，與之對視。
“我沒有時間跟你在這耗，你是真瘋，還是假瘋？”他開口問道。
武傲天聞言，卻只是仰頭大笑，他的大笑聲在這地牢裡頭回蕩著，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因為我被關在這地牢裡，就是瘋子？只有真瘋與假瘋這兩種分別？”
武傲天大笑道：
“你真的是要笑死我。我被關在這，原因只有一個。”
“那便是我敗給了武聖人。”
“監牢之內，便是敗者；監牢之外，便是勝者。僅此而已。”武傲天舌綻春雷，大喝道：
“關在牢裡的人，就是瘋子？而監牢之外的人，就真的清醒？”
武奇正沉默。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也沒問出口，而是轉身就走。
他其實聽懂了武傲天話裡話外的暗示。
與家庭關係和睦如一的喬家人不同。
武家人的家庭關係一向不怎麼融洽...剛才武傲天的話，不是對他說的。
“如今的武聖人，還保有幾分理智？”
武奇正並沒有將這個疑問問出口，而是默默跟在李功德的背後走。
武奇正也不提什麼出手解救：這些監牢裡頭被關押的人物，幾乎都是吞過修仙者的失控者，其中也不乏超品。
真要放出來，武奇正自忖也壓不住，更不用說旁邊還有一個李功德在盯著。
這小樓背後的地洞相當之幽深，猶如老樹的樹根一般盤根錯節。
武奇正隨著李功德一步步往下走，空氣漸漸變得潮溼起來。
“靈肉丹的來源，一共有二。”李功德開口解釋道：
“畸變失控者是武聖人培養靈肉丹的鼎爐，由此誕生的靈肉丹，由於各個武夫的肉身存在差異，因而靈肉丹的療傷功效也存在差異。”
“而且，這些靈肉丹終究是有限的消耗品。有資格修煉《饕餮吞天功》，並有所成就的，已經是武極會之中很不凡的武夫了。”
“而第二類靈肉丹，其實是更早期的時候用的。”李功德緩緩道：
“與那些靈肉丹不同，這一批的靈肉丹，其實是可以量產的。”
地洞越來越深，越來越窄，空氣也越來越渾濁。有一股奇異的腥臭味從前方傳來，兩側的石壁上也開始浮現淡淡的血色。
武奇正腳步微頓，下意識蹙了一下眉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腳下不再是堅硬的石頭地面與泥土，而是某種更柔軟而有彈性的東西，觸感更如肌膚一般，還帶著淡淡的溫熱。
“奇正大人，你想看，那便看吧。”
李功德站定，手中一團柔光綻放開來，籠罩在這片地穴之中。
在他們視野之中，是一片佔據整個地穴的猩紅色肉毯，紅色、粉色、白色、灰色各色交織在一起，卻又在不斷地蠕動、扭曲、收縮。
“這種生靈被稱作...血肉育母，似乎...似乎可以歸入妖類的一種。”李功德試圖解釋：
“這血肉育母，據說是來自天外小世界的異種，大約是昔日的古之大能帶來此界的，因而外形上與九州妖物不太相像。”
武奇正面上表情微微恍惚。
他本已經達到了煉神超品，早就可以過目不忘，可以回憶起任何一段記憶，然而這血肉育母的模樣，卻讓他恍惚間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他絕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在他記憶中曾見過同樣的畫面，只是不知為何，即便修到了煉神超品，這段記憶依舊塵封在腦海深處，並沒有完全展露出來，直到此刻。
“靈肉丹，你說的靈肉丹，在哪？”武奇正問道。
李功德沉默片刻，彎下腰輕輕敲了敲腳下的肉毯。
一時間，腳下的肉毯猶如海潮一樣翻湧起來，血肉向外翻出，露出裡頭包裹著的事物來。
那是一個個淡金色的半透明球形小空間，裡邊充盈著某種晶瑩而粘稠的液體，裡邊漂浮著一個個赤裸的人影。腹部位置有向外延伸的臍帶，指向這片血肉溫床的更深處。
這些人影們幾乎生得一模一樣，武奇正再瞪大眼睛仔細去看，卻發現這些人影，竟都是赤身裸體的他自己，竟有活脫脫數十個武奇正處在其中。
“所以，這就是你的答案。”武奇正聲音略微有些乾澀，面上卻沒什麼表情：
“或者說，這是武聖人想要告訴我的答案？”
李功德沒有說話。
當武奇正來到這血肉育母的身旁，塵封的記憶便如海浪翻湧在心間。
這血肉育母，其實便是以武聖人為母本，來誕生子嗣後代的。
而他武奇正，也是從這血肉育母體內誕生的生靈們的其中之一。
若要說他與這裡邊的其他“武奇正”們有什麼不同，便是他從武聖人的口中獲得了“武奇正”這個名字，並作為七十二賢之一活躍在外。
至於他繼承自武聖人的天生超品肉身，還有特異體質，可以隨意將自身血肉分離，作為一枚靈肉丹療愈他人....
在武聖人神功大成之前。
這些從血肉育母中產出的批次靈肉丹，才是武極會活動至今的基石。
這恐怕不是炎太祖藥靈之體那般的天生特殊體質，而是刻意造就的。
“原來如此。”武奇正面無表情道：
“武奇正生於這血肉育母之中，生來便是用來製作靈肉丹的原料。”
“我與這裡邊沉睡的其他武奇正們，相比，只是因為我比他們更強麼？”
李功德依舊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
而武奇正心中倒是沒有什麼惱怒情緒，只覺得一陣索然無味。
“罷了，我本就不該抱什麼期待。”
倒不如說，武奇正在進入這地穴之前，內心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那麼，正事呢。”
武奇正扭頭，冷冷看向李功德。
他可沒忘了，這一回夜探武極會總舵，究竟是為何而來。
“武聖人的行蹤麼？他已經到了西州，大約在找當地仙門，血蓮宗的晦氣吧...”李功德道：
“你且聽我慢慢道來....”
自始至終，李功德都像是一個和和氣氣的富家翁一般。
不止絲毫沒有阻攔，還帶著武奇正進入武極會總舵的隱秘地穴，態度好得出奇，甚至讓武奇正都因此而生出警惕，覺得他在作妖。
事情順利得遠超想象，或者說這一趟來武極會總舵，得知的情報比想象之中，還要多上許多。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
這座小樓的門口，才多出來一個魁梧如小山般、肌膚呈現古銅色的大漢身影。
在他的身側，則是一個渾身罩在袍子裡，面戴漆黑烈日面具的人。
這古銅色肌膚的大漢，身高足足接近三米，而在他的手裡，卻還提著一物。
那是一個明顯肉身出現了畸變的人形生靈，全身遍體面板開裂，裂縫之中卻隱隱有密密麻麻的黑點遊動，就如密集的小蝌蚪一般，後背處則一道道骨刺向外竄高生長。
古銅色面板的大漢站在那，每當骨刺長高些許，便大手伸來，一把將那骨刺在掌心裡頭捏的粉碎。
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讓武奇正走脫了麼？李功德。”古銅色面板的大漢沉聲問道，面有幾分不加掩飾的不滿。
這名大漢名叫武金剛。
武金剛當初在聽潮樓力榜排名第九。
這個排名看似不算很高，但聽潮樓的力榜其實近乎相當於半妖榜。
在武金剛排名之上的，只有兩類人。
一類是喬家人，一類是如妖槍青黎一般，身負妖血，神力過人的混血半妖。
而武金剛是天生金剛，已經是這天底下純血人族之中，除喬家人與武聖人之外的肉身氣血第一。
“日玄使。”李功德微微躬身。
他是武極會的中州月玄使，月玄使本有九人，只是中州月玄使特殊些，算是日玄使的副手，常年奔波在外。
“不是走脫了武奇正，而是這樣正好，算是武聖人刻意為之。”李功德隨後才向著武金剛解釋道。
提到武聖人的名字，剛才還有些躁動與不耐煩的武金剛，頓時安靜下來。
“義父有意讓他重歸總舵，還讓你帶他進去轉一圈？”武金剛蹙起眉頭，只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這麼說倒也不算錯。”日玄使平靜開口。
李功德帶著武奇正進了一趟總舵，讓他看到了許多的真相。
但還有一些真相，卻還隱藏在汪洋之下，並未被武奇正知道。
比如那血肉育母，比如那武奇正的出身。
“武奇正已經知道，他是被製造出來的工具人，特異體質是本為培養靈肉丹而生。甚至連他的死，也是為武聖人而替死。”日玄使漆黑太陽的面具裡傳出聲音：
“從生到死，本都在武聖人的股掌之中....然而這樣的人物，卻有一天跳出了武聖人的手掌心。”
“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然而他始終放不下武聖人，因而一直在暗中針對武聖人與武極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是武奇正，而不是血肉育母之中的無名之徒，並不是因為他是育母子嗣後代之中，最強大的一個。”
“而是因為，武聖人給他取名叫‘武奇正’。”
父母給孩子取名，既是一種期待，也可以看做是一種暗示。
奇在前，正在後。
以奇門詭術，行堂堂正道。
日玄使淡淡道：“武奇正，他是一個誕生自血肉育母之中，被塑造出來的‘天生聖人’。”
“與生俱來的正義感與慈悲之心，的確是字面意義上的與生俱來。”
“然而現在的武奇正，也應該回到他應在的位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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