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里之外。
長生門長青真人，看著手裡青銅古鏡中的長生門掌教，面露疑惑之色。
他這一趟並未功成，但卻立了功，這是從何說起呢...
“看來，是掌教想要調查的事情，有著落了吧？”他福至心靈，問道。
這面青銅古鏡並非凡物。
長生門祖上是真的闊過，有上古祖師至今還活在宗門裡的洞天小世界中。
而這面青銅古鏡，同樣是傳承自古時的底蘊之一，是化神期之上的法寶，已經是如今這個時代已經無法煉製的至寶。
名叫永珍鏡。
長青真人攜帶此鏡入血蓮宗重地，等若鏡中的長生門掌教親至。
可以讓堂堂化神道君隔著千里，避開血蓮宗修士的神識，探查血蓮宗的秘密....
而現在，長生門掌教顯然已經有所收穫。
“你我都知道，血蓮宗的洞天小世界很不凡。”鏡中的長生門掌教淡淡道：
“夸父山，便是血蓮宗的小世界。”
“昔日九天十地動亂時，我長生門有多位化神道君都因此而死。”
“只是從那一戰之後，夸父山小世界已經落在了九州大世界之中，不分彼此，難以剝離。”
“如今走這一趟，已經可以確定，夸父山並非內有洞天，所以並無太上長老還存活。”
太上長老能夠在洞天小世界苟延殘喘，躲避九州靈氣潮汐的關鍵，在於避世。
現在夸父山小世界已經與九州不分彼此，並且不是內有洞天....
那麼即便有太上長老還苟活，只要不躲在此界之外，那麼也已經修為快速衰退到化神期了。
“不過夸父山小世界非同小可，這本是一具古之神魔的遺骸，若血蓮宗尚有小世界的操縱運使之法，哪怕沒有太上長老，也依舊不可小視。”
長生門掌教解釋道。
說到這，長青真人已經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雖然沒有與血蓮宗達成聯手，但打探清楚他們的底細，也是意外之喜。”
“如此一來，我長生門在此界的對手，也就少了一個。”
長青真人之前與碧蓮真人對話時，心裡雖然有怨言，說這血蓮宗對他們不夠重視，明顯有所提防。
但這提防倒確實沒提防錯。
雖然是抱著合縱連橫之心來的，但都是千年狐狸精，誰還會真天真以為，有心聯手就是相親相愛一家人了....
碧蓮仙城。
武奇正的話語，在風中迴盪。
千魂幡獵獵作響，風聲如泣如訴。
遠處的山峰上雷光與火光炸開，絡腮鬍刀客模樣的武聖人，正在與血蓮宗修士經歷一場血戰。
而武奇正則與飛魚衛陳鋒靜靜對峙，良久無言。
“原來如此。”
陳鋒忽然微微一笑：
“明明我已經將這些隱秘事告訴了你，你最關心的也不是自己的心智是否被武聖人左右，所謂的自由意志，只是掌中起舞..”
“最關心的，依然是武聖人的死活...”
“看來，武聖人給你取這個名字，並不算錯。”
陳鋒眸光深沉，繼續開口道：
“至於他這麼做的理由，其實你心裡也有數，只是未經證實罷了。”
陳鋒邁開步伐，望向遠處的血蓮宗修士，又掃了眼靈池旁心智崩潰的苦行者們：
“你方才也這麼說，這世上從沒有神，也沒有仙。”
他望向遠處的武聖人與喬木，繼續道：“更沒有聖人、完人。”
“在聽潮樓說書人的嘴裡，煉神有成的超品強者心志如鐵，百折不撓。”
“但在我看來，即便是人間絕頂的武道絕世強者，看似強大而光芒萬丈，實則也是有缺的。”
“再強大的蓋世高手，終究不是鐵打的。只要是血肉之軀，終究不會永遠強大，永遠心堅如鐵，終有一個極限。”
“會沮喪會軟弱，才是人啊。”
“饕餮吞天功固然是絕世奇功，但你覺得武聖人真的可以不斷吞噬，永無止境地繼續變強下去麼？”
武奇正沉默聽著。
聽潮樓說書人，曾經摺騰出一個人間武道四絕的說法。
炎太祖早年何等英雄，氣吞萬里如虎，自馬背上得天下挑翻舊王朝。
到老了也有避戰自守宮內不出的時候。直到比他年紀更大、武功更高的喬木入宮，道破他的這一武道意志破綻，擊碎了他的盔甲與軟弱，才有破而後立。
劍謫仙困在大漠孤城擺爛三十年，自不必提。
那麼，在世人眼中代代如一、視死忽如歸的喬家人，是否從一而終心如鋼鐵？
橫壓九州武林數十年，成為九州武林一代夢魘的武聖人呢？
在聽潮樓說書人的口中，在世人的眼中，這類絕世的人傑自然是與軟弱絕緣的。
一時的失敗與軟弱只是他們傳奇一生中的點綴，而他們永遠強大。
武奇正心中自然有數。
如果他認為武聖人永遠強大，心智無缺，不可戰勝，那麼他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武聖人所行的，是神憎鬼厭的修羅事，如臨淵而行，本就岌岌可危，神智、理性如常人般清醒才是不可能的事。”
“與他一同踏上饕餮之道的，走的最遠的也莫過於武乾坤，而他已經失控了，成為了武聖人的食糧。”
他頓了頓，又道：
“哪怕武聖人四十多年前的本心，真如聖人般坦蕩磊落...”
“這數十年手染鮮血臨淵而行下來，也不可能是正常人了。”
“行修羅事，有聖人心，我可從來不信。”武奇正搖頭道。
“看來，你心裡也有數，有自己的判斷，那我也不必多費口舌了。”陳鋒眼光復雜，淡淡道：
“武奇正，你比我預料之中的，要更堅定一些。”
說到這，他的面孔五官開始微調變化，最後變化成為了一張讓武奇正全身一僵，毛髮瞬間倒豎的臉。
這張臉，與他自己一模一樣，就像是鏡子裡的他自己，只是看起來更年輕一些。
“所以你不是飛魚衛，是與我一樣，從‘血肉育母’中誕生的‘武奇正’？”武奇正澀聲問道。
“武奇正，是武聖人給你的名字。”“陳鋒”面無表情道：
“以‘武聖人’為母本，誕生出來的子嗣自然不止一人，但名字是你自己獨有的，天下可沒有第二個‘武奇正’。”
說到這，他看向隨風而動的千魂幡，淡淡道：
“我們這般人，與這些被教義洗腦的虔誠信眾一般，是武聖人手裡最好用的工具。”
“看似遵循本心而行，實則是為他所用。”
“如果說武聖人給你的天命，是將來有朝一日，若武聖人已成為不下於異人的人間之魔....”
“那麼天生聖人心的你，便會遵循本心而行事，千方百計謀求他的死亡，想盡辦法去借刀，去殺死武聖人。”
“那麼我，不過是武聖人手裡工具人的工具人。”
“陳鋒”面無表情地與武奇正對視，淡淡道：
“武奇正，我是你的鏡中人。”
“武聖人給我取名叫武鏡，曾任西州月玄使，終我一生的使命，只是作為鏡中人，糾正你的道路，成為你的引路人。”
“至於飛魚衛陳鋒倒是確有其人，但煉神飛魚衛早已全軍覆沒了，只有給他們打下手的一個機靈小子還苟活著。”
此刻聽武鏡說了這麼多，武奇正自然也回過神來了。
“又是引領著我去看這些被教義洗腦信眾的下場，又是說我沒有自由意志，只是武聖人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看來你也不是在問我，也是在自問。”武奇正緩緩道。
武鏡沉默許久。
“而你果然比我預料中的更堅韌，擔得起‘武奇正’這個名字。”
他繼續道：
“四十餘年前武聖人隻身逃離百里大漠之後，他從此自稱‘武聖人’。”他繼續開口道：
“然而世人都明白，他離聖人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遠。”
武聖人與聖人的關係，就像是卡普與卡普空的關係，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不相干。
“不為聖人，便為禽獸。”武鏡淡淡道：
“饕餮之道便是弱肉強食的禽獸之道，武聖人心知肚明他當不成聖人。”
“他自號武聖人，但被塑造成天生聖人心的人，卻是你。”
“你是壯年時的武聖人求而不得的未來，而現在也將遵從他的最後一項謀劃，將他導向死路。”
與此同時。
山峰上雷光迸射，一道身影沐浴電光，從光芒之中走出。
正是喬木。
那幾名聞訊而來的血蓮宗修士倒在他的腳下，而絡腮鬍刀客老胡則拄著手中刀，委頓倒地，血流如注。
“武聖人不可能只有這點能耐，讓我看看你是什麼東西...”
“碎虛指。”
喬木並指成劍，指尖迸射出真勁凝成的三尺劍光，輕易劃開絡腮鬍刀客的後頸皮肉。
他看到有若活物的肉芽盤踞在絡腮鬍刀客的後頸，似樹根般分出許多枝丫，蔓延到刀客的脖頸與腦袋上。
喬木想起武奇正之前曾提到過的，武極會中州總舵見聞，說在總舵裡頭的地牢裡，看到了許多被武聖人肉芽寄生之人。
其中甚至有不止一名七十二賢。
“肉芽寄生....隔空操縱，不算是‘血肉分身’，或許可以稱之為‘肉芽分身’。”
“這個絡腮鬍刀客，不是武聖人，應該是敗在他手下的武道強者，如今被肉芽操縱，變了面目麼？”
“看來那些地牢裡邊的囚徒，還真不止有作為靈肉丹的培養皿這一種用途。”
與總舵地牢的寄生相比，這絡腮鬍刀客上的肉芽侵蝕面積更大，都快佔據半個身子了。
喬木也是血肉千變的行家，仔細辨認之後心裡已經有了數。
血肉百變最初是由武聖人開創，又經武奇正完善，後來推演出了血肉千變。
血肉千變，追求的是“神”對肉身的完全操縱，以煉神武夫極度強大的意志影響肉身。
器官自癒合，肉身肢體變化，都是由此而生。
從這一點繼續推演下去，而是喬木與武奇正的血肉分身。
而武聖人的血肉百變，更側重於作戰時的變化，追求的是更完美、更適合作戰的肉身形態調整變化。
就像是靈犀訣的衍生秘法一樣，二者都是同源而生，只是卻開出了不一樣的果。
“如果這不是武聖人，只是肉芽分身，那麼真正的武聖人又在何處呢？”喬木站在山頂細細思索。
這裡是碧蓮仙城，就在血蓮宗宗門下邊，而他光明正大打死了血蓮宗修士，卻並未在意遠處天邊劃過的一道虹光，心裡卻只想著武聖人。
“雖然你說了許多，但最重要的一件事，你似乎還未說吧？”
武奇正問道：
“既然你自稱是我的引路人，要引著我找到武聖人。”
“那麼，武聖人在哪？”
他望向遠處山頂，與喬木四目相對。
很顯然那個絡腮鬍刀客並不是武聖人本尊。
武鏡神色複雜。
“要在這血蓮仙國裡頭尋武聖人，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他環視周圍一圈，表情略有些麻木地道：
“武聖人的話，這不是遍地都是麼？”
話音落下。
武奇正當即微微色變。
他側目看向周圍，心跳微微加速跳動。
在此時，在那些苦行者之中，始終都顯得有些懵懂的十五歲巨漢大虎走上前來。
每走一步，他的身高、體型、面目都在發生變化，不斷調整。
一步步，越發接近武奇正心中，那個揮之不去、重若泰山的陰影。
正是武聖人。
他低下頭，俯視著眼前的武奇正與武鏡二人。
“武鏡，你的話太多了。”他首先看向武鏡，漠然道。
“不過這倒也不差，問心亦是考驗，既然武奇正並未被你的話擾亂了心神，那麼自然便度過了這一關。”
“不愧都是我的好孩子。”
武鏡面無表情，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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