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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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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波光粼粼,映襯著明亮月色,風吹來不知何處的花瓣,落英繽紛,美不勝收。然而宮子羽坐在水邊的棧橋上,神情落寞,雙眼通紅,孤獨身影在風裡竟然顯得孤獨而蕭殺。

身後,云為衫走過來,她端著一碗藥緩緩走向宮子羽。

“公子,先把藥喝了吧,不然你身上的熱毒又該發作了……”

宮子羽沒有回頭,依然低頭看著水面。

宮子羽硬撐起笑容,但眼裡的紅血絲清晰可見:“若是沒有試言草,我怕是一輩子聽不到你的真心話……”

“就算沒有試言草,我對公子說的也都句句真心。”

宮子羽不想再聽下去,站起身,轉身離開了。他跛著腳,一瘸一拐,背影看起來有些既淒涼又滑稽。

藏書閣內,宮子羽拿著杵臼在研缽裡發洩似的用力搗砸,沉悶的撞擊聲不斷迴盪,顯得更加沉悶。

月公子來到他身後,嘆了口氣,說:“執刃啊,你別把我的研缽搗壞了。”

宮子羽更用力搗了幾下:“壞了我賠你就是……月長老,你的試言草,會出錯嗎?”

“你希望聽到什麼答案?”

“我要聽真話。”

“你幾次救她於水火,又親身試藥,後悔嗎?”

“我努力研製解藥,不光是為她,也是為自己,為了透過試煉成為執刃,保護族人。我雖然不喜歡宮尚角,但他的話沒錯,如果我心裡只有兒女私情,連家族血脈的性命都不顧的話,我根本配不起這‘執刃’二字。”

“羽公子年紀輕輕,心懷深厚,是宮門之福。但心大了,裝的事情就多,心難免就沉。人的心就像一間很大很大的空房子,千金萬銀裝不滿,綾羅綢緞也填不夠,但只要有一點光,就一點,就可以把整個心房填滿。心敞亮了,暖了,就不沉重了。”

宮子羽搗藥的手慢了下來,漸漸停住,他抬頭看向月公子。

月公子問:“你可知‘情’字的寫法?”

“自然知道。”

月公子:“情之起始,心上一點,人的心上有一點光,總是好的。”

宮子羽的眼睛紅了,喃喃念道:“心上一點,點上一心……”

月公子在宮子羽面前放下一盞油燈:“人的心上有一點光,總是好的。”

月公子放下燈,輕步離開了。

宮尚角自從月宮回來後,心情似乎輕鬆了不少,不再那麼沉鬱。這一日早上,他在院中喝茶,喚上官淺在身邊伺候。宮遠徵帶著一身晨露,從外面走了進來。

上官淺看宮遠徵肩膀溼溼的,問:“遠徵少爺身上這麼重的晨露……又去侍弄花草了?”

宮遠徵瞥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徑直走到宮尚角身邊坐下:“哥。”宮尚角有些心疼弟弟,給他倒了一杯茶。

上官淺趕上前來,接過宮尚角的茶壺輕輕放下,又問:“是什麼奇花異草值得遠徵少爺親自照看啊?”

宮遠徵也不謙虛:“說出來怕你也不懂。出雲重蓮,聽過嗎?”

上官淺微微吃驚:“書上看過,說出雲重蓮乃是世間奇花,更是神藥,但早已絕跡了,不是嗎?”

宮遠徵說:“只可惜這世間奇花給他人做了嫁衣。”

宮尚角看著迷惑不解的上官淺說:“弟弟種出了出雲重蓮,但被當時還是少主的宮喚羽拿去用了。”

上官淺問:“為何要給他?”

宮遠徵嘆了口氣,“那時候宮喚羽在練玄石內功,遲遲無法突破,後來老執刃就提出把出雲重蓮給他服用。果不其然,奇藥之下,內功即成。要不是老執刃的命令,我怎麼可能把出雲重蓮給他?這是幫我哥種的。”

上官淺淡淡一笑:“我看老醫書上說出雲重蓮極其珍貴,習武者可以功力大增,就連患病之人也可以起死回生。老執刃這也太偏心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當宮尚角聽得“功力大增、起死回生”時若有所思,猛然坐直了身子。

這時,一個丫鬟緩緩走過來,對宮尚角行禮道:“霧姬夫人聽說上官姑娘缺金龍膽草,特地讓奴婢過來告訴姑娘,夫人可以勻一些給姑娘用。”

上官淺想了想,說:“夫人真有心,本就是誤會一場,我也該過去給夫人敬個茶道個歉。”那丫鬟卻也機靈,順口應道:“奴婢這就去回覆夫人。”

上官淺點頭,目送那個丫鬟離開,然後回頭看宮尚角和宮遠徵。宮遠徽低頭喝茶,沒有理會上官淺,宮尚角卻對她擺擺手,“去吧。”

上官淺倒是有些意外,但她沒有多問,起身離開。

宮尚角看上官淺走了,於是問宮遠徵:“遠徵弟弟,我有件事情想問你。這個‘試言草’到底怎麼回事?”怕宮遠徵聽不明白,宮尚角又把月公子使用試言草測試云為衫的情況簡述一遍。

宮遠徵抱著持懷疑的態度:“試言草?要說配藥解毒,月長老不在我之下,如果是他親自配製,那必然可信。但我不信云為衫沒問題。”

“我也不信,可是月長老也沒有理由幫一個無鋒刺客隱瞞身份啊。”

宮遠徵想了想,說:“那賈管事兒子的病,月長老怎麼說?”

宮尚角靠在椅背上:“月長老答應去查。不過……”

宮遠徵心急,追問道:“不過什麼?”

“也沒什麼。”宮尚角顯然沒有考慮成熟,所以不願輕易出口。

宮遠徵雖然不明白,但也沒多問,轉頭泡茶。

宮尚角又翻開桌面上的醫書看起來。耳中上官淺的話話同書上的字跡重疊了起來:“出雲重蓮,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來到羽宮,下人帶著上官淺走進霧姬的房間。霧姬夫人傷愈大半,起居基本如常,正在桌邊小坐,見她走過來,招呼入座,支開下人,親自倒一杯花。

“上官淺,你很聰明,不僅有脫身之計,也有進退之術,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句話發自霧姬夫人內心,上官淺確實精明幹練,沒有提到夫人在牆上題字、兩人對話細節等核心內容,只是全力強調自己是孤山派傳人。不僅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霧姬夫人。

“為前輩吃點苦、背個鍋也是應該的,總好過兩敗俱傷。不過……”

“你想說什麼?”

“無名成功潛伏了這麼多年,為何突然激進行動?”

“你是問無名,還是問我?”

上官淺笑了:“別演了。”

霧姬夫人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比她預想中還要厲害。反問:“你不也一樣?無鋒的細作理應接近執刃,你卻整天糾纏在宮尚角身邊。”

上官淺只喝茶,不說話。

霧姬夫人嗯了一聲:“你是說,宮子羽身邊另有其人?”

“魑魅魍魎,暗夜獨行,不問來去,不問姓名。前輩這是離開無鋒太久,忘了規矩吧,我怎麼可能知道別人的任務?”

“那你的任務呢?接近宮尚角?”

上官淺想了想,說:“如果說,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呢?”

霧姬夫人突然莫名地說:“七月流火。”

上官淺補充道:“無量功德。”

霧姬夫人緊緊盯著上官淺,然後輕輕一笑,拿起桌面上的一包藥材,遞給上官淺:“這些金龍膽草,你先用著,日後需要,再來找我。”

上官淺接過那包藥,一語雙關地笑道:“分量不輕啊。”

月宮之中,月公子心事重重。這些日子來,他看到了宮子羽與云為衫的相依為命,頗有感觸,往事歷歷湧上心頭,不禁悵然若失。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走向一面牆。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上是一輪明月,月亮邊題著四句詩。

他走到畫前,端詳片刻,抬腳踩中一塊磚,只聽咔嚓聲響,畫一側的牆壁打開了一道暗門,出現了一間密室。

這只是一間普通的石室,陰冷潮溼,室內放置著床鋪和一些傢俱物品,打理得十分乾淨。月公子坐到床邊,從懷裡取出一隻手鐲,輕柔地撫摸起來。

往事不再塵封,眼中黯然神傷,月公子一聲長嘆,瀰漫了整個密室。

天又黑下來,宮子羽抱著研缽一邊搗藥,一邊不停向門口張望。等終於看到云為衫走進來的身影,他才鬆了一口氣。眼見著云為衫朝自己走來,他又立刻收回目光,裝作沒有注意到她的樣子,自顧自搗著藥。

“公子找我?”

宮子羽假裝不經意地問:“怎麼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你身上的毒還沒解,若是突然肢體麻痺,倒在外面,都沒人知道。”

“剛才公子自己走了,我想,是公子暫時不想看見我吧,於是我就留在外面了。”

“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已經知道如何配出蝕心之月的解藥了。”

云為衫眼睛一亮,頗為意外。但這個喜悅的念也只是一閃而過,她並不抱太大期望,無鋒的劇毒,解藥方子沒那麼容易得到。

但宮子羽似乎十拿九穩,還讓下人把這話傳人月公子。

月公子一臉好奇地走進藏書閣,只見宮子羽坐在桌邊,云為衫站在一旁煎茶,氣氛有些微妙。

月公子坐下。宮子羽給月公子倒了杯茶:“月長老,請用茶。”

月公子端起茶杯,聞了聞,而宮子羽的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顯得緊張。月公子抬眼看了眼他,又把茶杯放下,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聽說解藥已經做出來了?”

宮子羽回頭看了看不遠處正在煎煮的爐火,說:“正在煎煮,等你喝完這杯茶,應該就可以給月長老查驗了。”

月公子點頭,喝下手中的茶:“好。那我就等你的解藥。”

眼見月公子把茶水飲盡,宮子羽和云為衫互相交換了眼色,鬆了一口氣。

宮子羽往月公子的茶裡放了一粒試言草。這粒藥丸是他撿來了的,當時月公子給云為衫倒藥時,有一粒恰巧落在地上,宮子羽不動聲色用腳擋住,而後撿拾起來,此刻進了月長老的肚裡。月公子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我喝了,執刃的解藥應該差不多了吧?”

宮子羽看了看桌上的空茶杯,起身,朝著月長老深施一禮:“月長老,對不住了……”

月長老瞬間神情大變,不再言語,低垂視線,看著桌上仍在烹煮的茶壺,沒有說話。

宮子羽又待片刻,輕聲說道:“月長老,告訴我蝕心之月的解藥配方。”

月公子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抬起頭來,眼神變得茫然,認真答道:“半夏一升,貝母半兩,白芨一兩,蓮山籽十顆……還有最重要的三味藥,其中,蕪姜三兩,解茅三兩,這兩味中間缺了最關鍵的一味……最關鍵的一味是須臾草……”

宮子羽云為衫互相看一眼,壓抑著激動,又向月公子深施一禮:“月長老,慚愧慚愧,有勞有勞。”

宮尚角獨自穿過迴廊,來到庭院,但見月光如水,牆角一枝杜娟隨風搖曳,如剛被洗過一般,散發著朦朧柔軟的光暈,不由仰望明月,呆看了多時。不經意間轉頭回望,瞧見上官淺的房間亮著燈火,便信步走了過去。

上官淺剛煎完藥,此刻坐在桌邊,將放入金龍膽草熬煮的湯藥服下,她剛放下碗,宮尚角就推門進來了。“金龍膽草夠用嗎?”

“夠的,霧姬夫人給了好多,我怕留了疤痕,角公子不喜歡。”

“你可以直接問我要,一味藥材而已,不用委曲求全地去道歉。”

上官淺一笑,眼中流露出些許風情。

“沒有委曲求全哦。”

宮尚角聽著上官淺話中的深意,挑了挑眉:“是嗎?”

“我知道公子仍在懷疑霧姬夫人,所以我才去緩和關係,方便日後替公子繼續打探。”

“是替我,還是替你自己?”

上官淺靠近宮尚角:“替你,就是替我。我和公子,不分彼此。”

她的手慢慢向下移動,見他神色未動,便以小指鉤起了宮尚角的左手,而後兩隻手緊緊握住他的整隻手。“我們都想找出無名,更應同心協力才是。”

宮尚角眉尖微動一下,認真地看著上官淺:“你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上官淺笑:“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我。既已被公子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我也就坦誠相待了。”她微笑著,面容中少了之前的溫婉、害羞,多了嫵媚、自信,“公子可喜歡?”

宮尚角看著旁邊含苞待放的杜鵑花,幽幽說道,“應該快要開了,很快就知道我喜不喜歡了。”

月宮藏書閣裡,宮子羽正仔細檢視下人拿來的藥材,他叫住下人問道:“這須臾草怎麼只有一兩?這隻夠做一份解藥。”

下人滿臉為難地回道:“庫房中須臾草緊缺,整個月宮只有這一兩。”

宮子羽不信:“這麼巧?我不信。月長老該不會是因為我用試言草騙取藥方,生氣了吧?”

下人搖頭:“月公子生不生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須臾草本就稀有,冬長夏短的年份於雪峰絕嶺之處方可採摘,去年雨水豐沛,夏日漫長,庫存就緊缺了。”

云為衫問:“那前山的藥房會有存貨嗎?”

下人緊答:“宮門內所有的藥材都優先供給月宮,若是月宮庫房沒有,前山更不會有。”

宮子羽皺眉,云為衫凝重地看著眼前的藥材。

很明顯,下人撒謊了。在月公子的桌面上,擺了一大袋的須臾草。他漫不經心地看了兩眼,便收好束口,然後吩咐下人:“把這袋須臾草收好。這麼珍貴的藥材,可別弄丟了。”

“是。”下人接過,退下。

月公子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青絲何寄,嘆子無衣。不羨天地,危雲織雨……完畢之後,他放下筆,意味深長地自言等方面語:“就看這對小情人要如何選擇了。”

庭院裡水光粼粼,宮子羽正裹著一襲厚衣彈琴。琴聲悠揚,卻帶著一絲憂鬱的氣息。天空中掛著半輪朦朧的月亮,又飄著零星的小雪。彷彿這雪花便是碎掉的月光,襯托得整天際更加深邃。雪花落入湖水,水面映著虛月,真可謂鏡花水月,亦真亦幻。

云為衫走了過來,宮子羽壓住琴絃,天地間突然安靜了。

“怎麼不過來?”宮子羽問道。

“怕打擾公子彈琴。”

“不打擾。你來。”

云為衫卻沒有動。宮子羽回頭看向她:“我已經到了雙腳麻痺的階段,無法行動,不然我就去你身邊了。”

云為衫的心像被針扎一下,這才動了動腳步,慢慢走到宮子羽身邊,坐了下來。在她身後,下人托盤端著兩碗湯藥過來,在兩人面前放下,輕輕指點,“這碗是給羽公子的,緩解熱毒。這碗是雲姑娘的湯藥,緩解寒毒。”

下人離去。宮子羽看著面前的湯藥發呆,他知道,真正的解藥只有一份。

云為衫打破沉默:“沒想到公子琴彈得這麼好。”

宮子羽故意道:“紫衣教的。”

云為衫沉默下來,宮子羽觀察著她的神色,輕聲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高牆深院流浪客,居無定所心卻安……只不過紫衣說,我是男子,彈這種曲子未免太過痴情。”

云為衫開口:“我妹妹曾經問我,是想做小貓還是小狗。”

宮子羽安靜地看著她:“怎麼突然說這個?”

“鬧市街邊的小貓有自由,但它們流浪無定,沒有歸宿;高牆深院的小狗有容身之地,但一輩子都要低頭。她問我,怎麼選。”

宮子羽知道她的意思,也低頭沉默了。

云為衫不等宮子羽回答,低頭伸手拿起眼前的湯藥,準備飲下。但宮子羽叫住了她:“等等。”

云為衫放下藥碗。宮子羽從懷裡拿出一個藥瓶,遞給云為衫:“解藥,我已經配好了。你不需要再喝那個東西了。”

云為衫搖頭,“我知道解藥只夠一人解毒,這藥我是不會喝的。”

“我答應過你,一定會救你,我決不會食言。而且你也說過,嫁入宮門就是想尋求保護,過安穩的日子。我必定如你心願,保你周全。”

宮子羽將藥瓶遞給云為衫,云為衫不接,兩人動作僵住,兩人都沒說話,連時間似乎都凝滯住了。

半晌後,宮子羽伸手拉起云為衫的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扮開,將藥瓶塞到她手裡,而後又將她的手掌按下。

云為衫卻突然出手,將宮子羽的手反擰到身後,捏住他的下巴,拔掉瓶塞,將藥瓶裡的湯藥全部灌到宮子羽嘴裡,然後捏緊他的嘴,抬起下吧,逼他喝下。

宮子羽說不出話,但眼圈泛紅。云為衫別過臉,慢慢鬆開手。

宮子羽抹了抹眼淚問:“為什麼給我?你不想活下去嗎?”

“公子是執刃,沒有任何人比你重要,如果你死了,宮門也不可能讓我活。”

不知云為衫的話是真是假,宮子羽神情複雜地看著她。云為衫不敢看宮子羽的眼神,她拿起桌上那碗已經冷掉的湯藥,仰頭喝掉。

宮子羽笑了,他的眼睛紅紅的,湧出了熱淚,“我贏了,我和上天打了一個賭,我賭你喜歡我,賭你願意把生的機會讓給我。”宮子羽溫柔地笑著,他的笑容在飄零的雪中顯得蒼白而傷感,“剛才那碗藥才是真正的解藥。”

云為衫的心像是在暴風中掙扎了很久的門扉,突然被撞開了。她再也堅持不住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來,她喉嚨裡第一次出現彷彿小動物般委屈的嗚咽聲,她含混不清地反覆說著:“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這麼傻……”

她緊緊擁抱宮子羽,靠在宮子羽的肩頭放聲大哭,毫無遮攔。

宮子羽卻開心地笑了,像一個得到全世界最好的禮物的孩子,開心地笑了。他用力緊緊地擁抱著她,像要把她揉碎。

然而很快,他就感受到云為衫在抽搐。

“阿雲?……阿雲!”宮子羽將她從自己肩頭扶起,眼前是大口大口往外吐出鮮血的云為衫,云為衫的目光在宮子羽面前迅速地渙散,而後昏迷了過去。

宮子羽心急如焚,抱起云為衫,想要去找月長老,但他麻痺的雙腿讓他立刻跌倒,云為衫滾落臺階。

宮子羽艱難掙扎著,朝昏迷的云為衫爬去,他緊緊地抱住她,在大雪裡嘶吼:“月長老!!!你為什麼要用假解藥害她!!!月長老!!!”

下人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幕,目睹了宮子羽的聲嘶力竭,眼瞧他昏迷倒地,而後又不慌不忙把他們抬到床榻上。

床榻上的宮子羽在睡夢中呼吸急促,眉頭緊皺,彷彿被夢魘困住一般。

夢境凌亂,都是月公子的聲音——

“這幾本書裡還講到了不少藥材的藥性,你都吃透了嗎?例如蕪姜……”

“那解茅?”

“……還有最重要的三味藥,是蕪荊三兩、解茅三兩……這兩味藥中間缺了最關鍵的一味……須臾草……”

一個機靈,一身冷汗,宮子羽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明亮的燭光照亮了整個石穴。

宮子羽掙扎著爬起來,他握了握拳,意識到自己的手腳已經不那麼麻痺了。他準備衝出去找月長老和云為衫,但經過書案前,他看見了自己當時思考藥房時候寫下來的兩豎行字:

解蕪

茅姜

中間空著一行。他腦海裡電光石火般閃過很多碎片。他急忙拿過旁邊的筆,在中間空白的那豎行寫下了“須臾草”。

解須蕪

茅臾姜

宮子羽脫口而出:“蕪須解……無須解!”

云為衫睜開眼睛,她從床上坐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和胸腔,已經沒有明顯的刺痛感了。她捏了一下自己手臂,絲絲痛楚傳來,才明白這不是夢境,一臉的不可置信。此時,外面傳來的悠揚的琴聲。只不過,這一次的琴聲不再憂傷,而是帶著春日般的溫暖。

云為衫循著琴聲走到庭外,看見宮子羽獨自在院落中撫琴。

宮子羽聽見云為衫的腳步聲,回頭,起身朝雲為衫走過來。他一邊走,一邊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到她身上。

云為衫看見宮子羽腳步輕便,有些意外。

“公子,你手腳的麻痺都好了?”

“你也不再咯血了吧?”宮子羽輕聲問道。

身後傳來月公子的聲音:“恭喜雲姑娘,恭喜執刃大人。”

“你叫他‘執刃大人’?”云為衫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的,羽公子成功透過試煉,在我心中,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執刃了。”

云為衫的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激動和開心,眼淚再次流淌而出,如果不是月公子在,她一定會開心地撲到宮子羽的身上。

“所以公子已經解開我們身上的蝕心之月了,是嗎?”云為衫再問。

“沒有。”月公子笑著搖了搖頭。

云為衫有些意外,也有些困惑。

宮子羽問云為衫道:“你還記得月公子提示我們的三味最重要的藥材嗎?”

云為衫點點頭:“蕪姜、須臾草,還有解茅。”

“這是月公子和我們玩的藏頭詩。”

云為衫喃喃道:“藏頭詩……蕪、須……解……無須解?!”

宮子羽點頭:“對,蝕心之月的毒,根本就不需要解。”云為衫傾著耳朵聽著,還是將信將疑,要知道,無鋒用它給自己添加了怎樣痛苦啊,那可是無邊無際的絕望。

月公子說:“曾經執刃大人第一天就脫口而出,說蝕心之月是無解之毒,我當時還嚇了一跳,想說執刃大人未免太過天資過人。”這時,云為衫才憶起,那日宮子羽無意中說出:“藥材種類繁多,浩如煙海,你撕掉這一頁,豈不是讓蝕心之月變得無解了”這句話。

就是這句話,著實讓月公子嚇了一跳。

宮子羽笑了:“現在終於明白,月長老口中的無解,不是無法解,而是無須解。”

云為衫說:“所以我吃下的,根本不是毒藥……”

宮子羽解釋說:“對,它不但不是毒藥,還是一劑非常珍貴的補藥,這就是百草萃對蝕心之月無效的原因。”

月公子點頭:“沒錯,蝕心之月在服下後雖會讓身體感到痛苦,但只要能熬過去,所有中毒症狀都會自行消除。”

說完,月公子拿出典籍裡被撕掉的那頁內容,遞給宮子羽,“這是撕掉的那一頁,其實執刃大人猜得很對,裡面確實有苦心草……”

宮子羽接過書頁,低聲念道:“……蝕心之月,其為烈性補藥,服後可使內力大增,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初服會有損益現象,根據服用者內功心法不同而引起體感熱燥或者酷寒,伴隨內力隱弱,手腕血管處出現淤血,心肺受灼而立即見身痛,繼而咯血、吐血,後為手足僵直,淤血向手臂呈黑線狀蔓延,並伴隨五臟六腑痙攣劇痛,進而四肢麻痺……”

月公子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打著桌面,他饒有興致地聽著宮子羽念。

宮子羽唸完,嘆了口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良藥啊……”

月公子看向宮子羽:“雖說執刃大人算是通過了試煉,但我還是想考考你。七蛇花、屍蟲腦和殭蠶都是有毒之物,為何成了補藥呢?藏書閣裡那麼多醫書,過目不忘的執刃大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宮子羽笑了笑,說:“七蛇花會導致心腹劇痛,經脈逆行,殭蠶亦有劇毒,會導致運氣阻滯、行動僵直,然而……七蛇花與殭蠶同服會致手腳麻痺,以毒攻毒反成奇效。”宮子羽似是想通了關竅,越說越順,“因為正是封住了四肢經脈,內力運氣只能在心肺之間,反而加快了迴圈,內力運轉從大周天變為小周天,更容易突破奇經八脈,所以才能讓內力快速大增。”

月公子聽了,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說道:“但屍蟲腦主脈經,有劇毒,手腕上出現的黑線就說明毒性確實開始遊走全身……這一點,執刃大人也想通了嗎?”

宮子羽有些遲疑了。

月公子提醒:“屍蟲腦通常都是生服,或直接搗碎做成劇毒藥……”

宮子羽思索片刻,腦中靈光一閃:“難道是……水煎法?”

月公子點頭:“不錯,屍蟲腦受溫度的影響,水煎過後會大大降低毒性,反倒有了增長功力、突破極限的奇效,只是因為屍蟲腦在世人印象裡一直是一味見血封喉的巨毒,所以人們忽略了它的藥效。只是,哪怕已經降低毒性,在服用的過程中仍然會暫時失去內力。”

“至於最後那味苦心草……我原本就聞出了苦心草的味道,但我否定了自己。因為苦心草本是解毒靈藥,我完全沒想過它會被配進毒藥之中。現在想來,從一開始就加入苦心草,就是為了讓服用者慢慢排毒,只是與三味以上的劇毒混合後,苦心草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差不多半個月才能發揮作用,將毒排淨,所以蝕月以半個月為期。”

“正是。等毒排淨了,你們的功力自然就恢復了。”

宮子羽咬著牙:“所以我中間各種配藥各種煎煮,你都一直在看我笑話,是吧?”

月公子笑道:“不敢。一切都是對執刃的考驗而已,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執刃閱讀了大量的醫書,藥理知識也算是精進了很多。試煉者除了擁有精通藥理的本事,還必須有以身試藥的決心和堅毅。在執刃願意服下蝕月以身試藥那一刻,你其實已經通過了這關考驗。”

“我知道,之前月長老應該差一點就要宣佈我試煉成功了。”宮子羽轉而看向云為衫,“只是當時遇到了突發狀況。”

“是,剛巧角公子來訪,就耽擱了。”

宮子羽看著月公子:“但我還是有一疑惑不解。”

“哦?”

“那附骨之蠅的蟲卵又是怎麼回事呢?這可不是什麼對人有益的藥啊。”

“執刃大人果然目光如炬。附骨之蠅,也是這款藥最關鍵的地方……”

云為衫的神色突然動了一下,她專注地聽著月公子的解釋。

“附骨之蠅進入人體內,會附著在奇經八脈之上,不斷產生刺激,讓人們不由自主地執行內力進行抵抗,所以等於讓寄生者十二時辰不間斷地運功運氣,再勤勉之人,也不可能做到這個程度……”

“也就是說,這東西逼著你無時無刻都得練功,睡覺吃飯時也不能偷懶?”

月公子哭笑不得:“你硬要這麼說的話……就是這麼個意思……但蝕心之月也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弊端……”

云為衫忍不住問:“什麼?”

“其他的病症可以透過服藥得到緩解,但唯獨內功的喪失無法解決。也就是說,每半個月,執刃你會有兩個時辰處於完全沒有內力的狀態,這也就是你的至暗時刻、月蝕之時。”

“那如果有人要在那個時候行刺我,豈不是易如反掌?”

云為衫的臉色變了,擔心地看了宮子羽一眼,對於江湖中人而言,生死對決,慢一個呼吸都會喪命。特別是被無鋒盯死的宮家掌門人,兩個時辰沒有內力,可謂是個“死穴”。

“所以你有兩個辦法。”月公子提醒。

“快告訴我。”宮子羽迫不及待。

“第一,在月蝕之時,儘量找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獨處,或者有絕對信任的高手陪伴左右。但這個辦法也不是絕對安全。所以要再加上第二個。”

月公子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宮子羽。

“這是蝕心之月的配方,你回到宮門前山之後自己調配製作,然後重新選擇一個日子服用,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你的月蝕之時了。”

宮子羽面色沉重地接過那個信封。

云為衫忍不住再次確認:“所以,月長老,半月之蠅——哦,不,蝕心之月的毒,確定不用解,對嗎?只需要熬過最痛苦的時候就行?”

“是的。”

云為衫聽到這裡,表情極其複雜。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我還有一事想要問月長老。”在得到月公子允許後,她的表情有些古怪:“那試言草可是當真——”

月公子表情微妙地看著云為衫,還沒回答,就被宮子羽打斷了,“對啊,那試言草又是怎麼回事?你明明喝了剩下的試言草,但你還是耍了我啊,和我說什麼須臾草……根本就不需要什麼須臾草……”

月公子輕哼:“試言草既然是我研發的,我自然知道破解之法。”

宮子羽佯裝生氣道:“而且還故意把須臾草藏起來……”

“我這麼用心良苦,你還抱怨?解藥只有一份的情況下,你才會看到雲姑娘的真心,不是嗎?人說的話會有假,但做的決定不會騙人。”月公子看了看云為衫,繼續說道:“你為雲姑娘做了這麼多,連唯一的解藥也願意給她,雲姑娘的心就算是石頭做的,也應該開出花了吧?就像險峰峻嶺的冰山懸崖之上也會長出須臾草一樣。生死麵前,她願意把解藥讓給你,把生的機會留給你,這才最是珍貴,不是嗎?”

宮子羽有些臉紅,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岔:“喀喀,月長老,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在宮子羽看來,那天如果月公子不用試言草,云為衫一定會被宮尚角帶走。果真那樣的話,不但云為衫會陷入危險,自己能否試煉成功,也在兩可之間。

月公子聞言,眼神一暗,突然有些酸澀地說:“我只是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宮子羽突然受到感觸,衝月公子施一禮:“月長老真是有心了。你不應該叫月長老,你應該叫月老。”

月長老眼神又暗了暗,語帶自嘲:“我確實也像月老,牽起世間無數姻緣,唯獨自己始終孤影形只。我一生精通醫術,卻解不了‘情’字之苦。醫者不自醫,渡人不渡己。”

宮子羽瞄了一眼身旁的云為衫,嘴角揚起微笑:“情字之苦,哪裡苦了,我覺得挺甜的……”

天上烏雲散去,彎彎朗月掛在夜空之上,倒影在波光之間,連蟲鳴聽起來都溫柔了許多。

兩天後,月宮庭院裡,宮子羽和月公子切磋武藝,打得不分上下。果不其然,宮子羽內力又有精進,月公子不敢有絲毫怠慢。

就在宮子羽和月公子在半空中對掌,一隻手鐲從月公子衣服裡滑落,掉在地上發出“錚”的一聲。兩人也點到為止,收招停手。云為衫手裡拿著一件披風過來,先順手撿起了地上掉落的手鐲,臉色悠然一變。

月公子落定,若無其事地走到云為衫面前,伸手拿走手鐲:“多謝雲姑娘。”

宮子羽問道:“蝕心之月已解,我們的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差不多要回前山了。”

“執刃大人還不能走。”

“為何?”

“你闖過第一關的時候是不是學了一套拂雪三式?”

“對的,當時還騙我說刀法秘籍在寒冰池底,要我去撈。”宮子羽把那段經歷當成了笑話講。

“第一關雖說是考驗內力,但傳授拂雪三式才是目的。只是如果沒有紮實的內力作為支撐,是無法學會拂雪三式的。同樣,蝕心之月看似考驗的是製毒解毒的本領,但關鍵目的還是為了讓闖關者的內功突飛猛進,以便掌握更高深的宮門刀法。”

宮子羽有些意外:“你也有刀法要傳授給我?”

“‘斬月三式’,朔月起手,望月纏鬥,殘月收割。”

月長老對云為衫說,“雲姑娘請先回前山,帶回執刃已經通關的好訊息吧。”

看到手鐲的云為衫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宮子羽發現後意外地問:“阿雲,你怎麼哭了?”

月長老安慰道:“雲姑娘應該是捨不得和你分開吧。”

宮子羽也有些捨不得:“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來。”

云為衫點點頭,有些傷感道:“萬千相思萬千緒,步出西閣憑言說……那我在羽宮等你。”

宮子羽透過煉域的訊息已然傳到角宮。金復走進宮尚角的房間,對屋內的宮尚角和宮遠徵稟報道:“云為衫回了羽宮,看來羽公子已經闖過第二域了。”

宮遠徵立刻皺起了眉頭,臉上溢位一股不平之色,忍不住小聲哼了哼。倒是宮尚角聽到後平靜如常,雖略有些意外,但看起來神色並不厭惡,“他倒真讓我有些刮目相看了……”宮尚角頓了頓,又問,“霧姬夫人那邊有什麼異常嗎?”

“霧姬夫人每天都待在羽宮,初一、十五,她會去後山祠堂為老執刃唸經,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走動。”

宮尚角皺了一下眉,踱步沉思著。

“哥,你還是懷疑霧姬夫人嗎?”

“放不下……”宮尚角搖搖頭,“我總覺得她有問題,不到水落石出,難以平我心疑。”

宮遠徵點點頭,“明白了,那就繼續監視霧姬夫人。真有問題,她早晚會露出馬腳。”

金復說:“是。”

這時,一個丫鬟端著一個衣盒進來稟報:“公子,這是你吩咐的為上官姑娘準備的新裝,請角公子過目。”

“不用了,送過去吧。”宮尚角揮了揮手。

待丫鬟和金復都離開後,宮遠徵忍不住上下打量著宮尚角,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

宮尚角看他一眼,“有話就說吧。”

宮遠徵深吸一口氣,還沒開口,宮尚角又擺擺手,“你還是別說了。”

宮遠徵吃癟,氣呼呼道:“我——”

“我明白。你的話全都寫在臉上了。”

“哼。”宮遠徵索性一轉身,氣呼呼走了。

宮紫商將裝有草藥的暖爐放在霧姬夫人的腿上,悠悠薰香飄滿了房間。金繁守在一旁,云為衫就坐在霧姬夫人床榻旁邊的椅子上。

霧姬夫人關切地看著云為衫:“你剛回羽宮就急著叫你過來,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哪裡,夫人也是對執刃掛念心切。”

宮紫商忍不住,說:“他趕緊回來吧,我也急死了。宮子羽不在的這段時間,金繁一張大臉,每天都苦大仇深好幾回,我看著真是很壓抑。”

云為衫微微一笑:“大家不用擔心,公子很好,他已經闖關成功了,晚些回來是因為還要跟著月長老學習刀法。”

霧姬夫人說:“那就好那就好。”

宮紫商裝作老淚縱橫地抹了抹眼角,靠近金繁:“看來我的左眼皮戰勝了右眼皮,左眼跳財嘛,是喜兆!下回它再跳的時候,應該就是喜上加囍、雙喜臨門了吧?哎喲喂,我把自己給說害羞了……”

金繁有些疑惑,“你明明一直說右眼跳得厲害嘛!”

宮紫商不再理金繁,抓起云為衫的手:“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說來聽聽。”

云為衫想了想,說:“中途角公子來了後山一次……”

霧姬夫人一聽這個,臉色陡然間就變了。宮尚角在這個時候去抓月公子,一定有要事辦理,便更加仔細地聽著云為衫的講述。

宮紫商咬牙切齒:“這個宮尚角,找碴兒都找到後山去了!我就說吧,我這不祥的預感是對的!金繁,你這回信了吧?”

霧姬夫人也有些後怕:“還好有子羽和月長老,否則恐怕你已經……”

云為衫說:“月長老已經消除了角公子對我的疑慮,想必今後他不會再為難我了吧?”

霧姬夫人提醒云為衫:“他覬覦執刃之位已久,為難你,不過是為了抓到子羽的把柄,好取而代之。此人城府極深,你和子羽都要時刻提防才是。”

月公子房內,飄著茶香。宮子羽和月公子坐在桌邊,品茶聊天。

“有件事,我很好奇。”宮子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當初宮尚角試煉時,是誰吃了蝕月?”

“他的手下。”

宮子羽問:“金復嗎?”

月公子聽到宮子羽的問題,露出意味不明的一笑“不是金復,另有其人。”

“哦?”

“角公子幾乎沒有花太多的時間思考就也把蝕月吃下去了,為了一個侍衛,尚且能夠以身試藥,足以說明角公子雖然有固執的堅守和無情的嚴苛,但足以說明他其實是個重情重義的溫柔之人。”

宮子羽有些意外,神情複雜地思考了片刻。

“他對我這個執刃就不太溫柔了,三番五次為難,對雲姑娘也不放過。所做所為,都像仇敵一般,格外冷酷無情。”

“我雖然不贊同他的一些做法,但我能理解他。無情未必真絕情。”

“對他,你也能共情?”宮子羽話裡帶些酸澀的味道。

“其實,站在他的立場,只是希望執刃之位能者居之。也正因如此,執刃大人更要好好地闖過三域試煉,做一個讓人心服口服的執刃。”

宮子羽放下茶杯,陷入沉思,喃喃自語:“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似是突然想到什麼,看向月長老:“不如……把你的試言草借給我用用,讓我也好試試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月公子輕微一怔,表示反對:“執刃是整個宮門權力的中心,將來要面對無數形形色色忠奸難辯之人,辨識人心靠的是敏銳的洞察力,怎麼可以依賴他物?”

宮子羽被月公子㨃得回不了話,識趣地抿了抿嘴。

月公子又說:“而且,就算有了試言草又如何,雲姑娘說的話,執刃不也是拒絕相信嗎?”

宮子羽倒吸一口冷氣:“我說,你這雙眼睛可真尖啊,什麼都逃不過你這雙——”

宮子羽把後面兩個字吞了。

“我知道你想說‘狗眼’。”

宮子羽正色道:“即使沒用試言草,我也是願意相信她的。”

“‘願意相信’和‘相信’,是兩回事。”

宮子羽一愣,臉上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情。

霧姬夫人房內,丫鬟同樣捧來兩個衣盒,衣盒裡放著給夫人和云為衫的春裝。這是宮子羽在入山前就已經安排好的。

宮紫商忍不住好奇心,不敢看霧姬夫人的那件,只有翻看起云為衫的新衣服來:“雲姑娘,執刃送的衣服真好看啊,羨慕死我了。”

霧姬見宮紫商的樣子,笑起來:“你堂堂的大小姐,有什麼好羨慕的?”

丫鬟趕緊回稟道:“大小姐的那件新衣已經送到商宮了。”

“告辭。”宮紫商立刻起身,轉頭向金繁一瞪眼:“金繁,你把口水擦一下,這麼多外人,也不收斂一點?我換好了就給你看就是。別急哦。”

金繁臉上一陣發熱,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宮紫商在大家的笑聲中跑出門去。金繁一個勁地搖著頭,嘴裡還嘆了口氣,可他卻沒有發現,自己勾起的嘴角上卻帶了一抹幸福的笑意。

宮紫商換了新衣,攬鏡自照,心情很好,像只花蝴蝶一樣轉來轉去,隨著她嘴裡的碎碎念擺著各種姿勢。

“宮、商、角、徵、羽……就、我、是、美、女!”

宮紫商把一支誇張的頭釵插上,便快樂地要出門去找金繁。結果,她剛走到門口,突然被旁邊伸出一隻手給扯走了。

宮紫商猝不及防,喉嚨裡發出一聲九轉十八彎的叫聲:“啊?!”

宮紫商被拉到了研究室。

小黑正在搗鼓一堆器皿,猛瞅過去簡直令人眼花繚亂。宮紫商一邊拍自己身上的灰塵,一邊浮誇地抱怨:“你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遇到了歹徒,要綁架我這個可憐的無辜美豔少女呢。”

小黑連頭都沒抬:“無辜?美豔?少女?起碼去掉其中四個字。”

宮紫商雙手一攤:“那隻剩下美女。”

小黑朝後伸出手:“美女,拿點鉛粉來。”

宮紫商穿著那套華麗的新裝,袖口很長,她有些猶豫地提了提裙襬,又想把飄逸的袖子挽起來,生怕弄髒了。

“我這可是新衣服!”

小黑這才從頭打量了一眼宮紫商,她這身裝扮的確令人眼前一亮。

小黑老臉一紅:“其實,你不用特地穿得那麼好看來見我……”

宮紫商順手拿起一個很大的盆敲了敲:“皮比磚厚,臉比盆大!誰穿給你看?我這是要穿給金繁看的,只不過剛換好衣服就被你強擼而來……”

小黑留下一滴汗:“是強擄……”

“什麼?”

“沒什麼。給我點鉛粉,謝謝。”

宮紫商哼哼唧唧,不情不願,但還是遞給了他。不過,隨後她便被小黑一套嫻熟的操作吸引了,研發新式武器的夢想死灰復燃,由一開始的指指點點到後來的虛心請教直到兩人圍著研究臺研究辯論。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月亮爬上了枝頭。

夜深了,月公子房裡的燈時明時暗,月公子鄭重其事開啟一把箱子,而後從箱子裡取出一把佩刀。

月公子把刀遞了過去:“我這把刀名喚‘月照’。”

宮子羽拉開刀鞘,打量了片刻,收鞘的時候卻不小心被刀鋒割傷了食指。

月公子問道:“怎麼樣?”

宮子羽捂著自己的食指:“割了一下,不打緊。”

“我是問,我的刀怎麼樣?”

宮子羽愣了一下神,這才口若懸河地誇讚起來:“月長老的月照刀身流暢,鋒若嚴霜,削鐵如泥,的確是一把好刀……”

月公子高興地點頭:“執刃真是好眼光。”

宮子羽頓了頓,補充了下半句話:“就是容易誤傷。我找點金創藥塗一下,月長老,你先去,我馬上就來。”

“這麼小的傷口也要金創藥?你怕不是姓宮名子羽,別號嬌氣?”月公子搖頭苦笑,“我在月宮後門外的竹林等你,你快些。”

宮子羽看月公子走了,直接在房間裡翻找起來。書架上瓶瓶罐罐很多,他邊找邊喃喃自語:“試言草……試言草……試言草!”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個眼熟的瓶子。宮子羽開啟瓶蓋,湊近鼻尖聞了一下,閉上眼睛回憶曾研習過的草藥,一個個說出了草藥成分:“吳白子、玄參、落葵……奇怪,怎麼都是些尋常草藥?”

他不及細想,將藥瓶塞進袖子裡,然後轉身離開。可沒走幾步就突然踩到了某個地方,地面發出了微不可查的“咔嚓”聲,這引起了宮子羽的注意。

宮子羽好奇地蹲下,打量著地面,發現方才自己踩到的地面確實與旁邊有些不同,有一道縫隙,似乎藏著一個暗格。他用手敲了敲,卻是實心的。他將信將疑地站起來,看著面前牆壁上掛著的那幅再尋常不過的畫,畫上畫著一輪明月,月亮旁還題著一首詩。宮子羽沒有細看,繼續低頭研究腳下的石板。

“難道是我多心了?”宮子羽喃喃著,在剛才那個地方用力一跺,面前的牆壁竟然緩緩打開了一道暗門。

宮子羽推開暗門。見牆後是一間普通的臥房,房內設有床鋪和桌椅。桌上竟然擺放著女子使用的銅鏡和梳子。

宮子羽覺得奇怪:“曾有女子住在這裡?”

他走到桌邊,只見桌子上有一個鮮亮的匣子,開啟,裡面裝著一隻被擦得鋥亮的手鐲。宮子羽想起,那日研武,他與月公子交手,一隻手鐲從月公子衣服裡滑落,似乎正是眼前這一隻。

宮子羽拿起手鐲細瞧,注意到上面有一個雲雀圖案。

金繁沒有等來宮紫商,便暫時回了趟侍衛營。這些日子高度緊張,他一直在霧姬夫人處警衛,眼下執刃煉域成功,霧姬夫人傷勢痊癒,宮紫商又不在身邊,他便想回營走走,隔老遠,就聽見一片嘈雜聲。

幾名侍衛圍坐著推杯換盞,桌面上擺不少小菜,酒壺已經倒了幾瓶。

一侍衛看見金繁回來,招呼道:“喲,金繁哥回來啦。來,來,過來喝酒。”

金繁說:“大白天的就喝酒?”

侍衛甲勸道:“聽說執刃闖關成功了,咱們一起慶祝一下啊!”

金繁有些無奈,但兄弟們多日不見,不便拒絕,想了想便坐下了。

侍衛乙忍不住提醒道:“你少喝點,當心喝醉了晚上交班出漏子。”

“我可是千杯不倒!”

“胡說,上次你喝醉了胡言亂語,說在地牢看見一個翩翩白衣公子……”

侍衛們鬨堂大笑。

金繁立刻警覺地問道:“什麼地牢?”

侍衛乙說:“金繁哥,他上次喝醉了,迷迷糊糊,說老執刃和前少主遇害那晚,他在地牢看見了一個彷彿神仙般出塵如畫的美男子從那個關押著無鋒女刺客的牢裡經過……”

眾人鬨笑。

金繁突然正色:“你說的那個年輕公子有什麼特徵?”

侍衛甲見金繁似乎相信自己,趕緊靠過去,說道:“你看,還是金繁哥相信我。”

金繁催促他道:“你說。”

侍衛甲便將那夜經歷和盤托出:當夜,他趴在桌子上,睜著醉酒惺忪的雙眼,看見一個舉著火把白袍之人走進地牢。白衣很漂亮,衣襬上有若隱若現的雲紋。說到這裡,侍衛甲還強調:新一任月長老風姿俊逸,我瞧著跟那人就差不多……”

侍衛乙說:“哎呀,越說越離譜了,你可別被月長老聽到……”

眾侍衛起鬨,繼續喝酒,唯有金繁反覆想著侍衛甲說的話,陷入沉思。

皎白的月光下,竹葉投射在地上,形成斑駁的碎影。

月公子抽出配刀,隨即打出了月家的刀法。只見他身形輕盈靈動,掉落的葉片紛飛,刀鋒片葉不沾,而刀身反射月光,影影綽綽,虛實不分,刀影破空,肩落霜華。

月公子邊舞著刀法,邊詳解:“斬月三式,既朔月、小望月和殘月……”

月公子起手,刀尖挑向一片竹葉,竹葉無聲而落,在空中懸停一秒,只見竹葉影移,變成了兩片同樣大小的竹葉,原來極薄的竹葉竟從中間一分為二。

宮子羽精神一振,即刻被這絕妙功夫吸引了,凝神聚氣,細心琢磨。

“‘朔月掩日,日光缺。’朔月,起手製敵,刀氣無形,去勢無蹤,只攻不守,刀走偏鋒。”

月公子一個飛身,雙腳踩踏竹竿,騰空而落,被震動的竹子掉落片片竹葉。

月光的反射迷人眼,增加了專注的難度。

月公子的刀遊走在飄落的竹葉之間,動作大開大合,卻未打中任何一片竹葉,而竹葉被刀氣和內力震動,漂浮在半空中,如湧泉飄雪,遲遲沒有落下。

“‘雲幕千里,望月東穿,不止風息,無破無綻。’小望月為纏鬥招式,持久消耗,一鉤一劃,輪影刀鋒滴水不漏。所謂望月,即滿月前一天,月盈則滿,月滿則虧,所以小望月的要義是將內力保持在臨界點卻又棋差一步的那個微妙位置,做到動靜相併。”

月公子的速度開始變得越來越快,方才看似輕柔的身量變得剛勁有力,柔中帶剛,他揮刀所到之處,碗口粗的竹竿被齊齊削平,一根接一根倒下,氣勢如虹。

“最後一式,殘月。‘殘月寒殺,薪火除燼,路不留行。’心隨神動,神形合一,乾淨利落,完成收割。”

月公子打完一套刀法,穩穩地回身,刀入鞘中,旋身輕輕地落到宮子羽面前。

宮子羽被這套既華麗又威力十足的刀法震撼住。

“這斬月三式看起來可比拂雪三式厲害多了啊!”

“你看你真是不會說話……你下次要是見到雪公子,你可不能……”月公子頓了頓,又說,“徹底忘記這句話!”月公子遞過來一本刀譜:“這是刀法心訣,但不可以帶出月宮,所以,執刃一旦背熟於心就可以離開了。回去勤加練習,以執刃的悟性,必定進步神速。”

“明白了。”宮子羽認真地行了行禮:“一定不讓你失望。”

宮子羽連夜背熟刀訣,簡單收拾一下。第二天一早快速奔向羽宮,一路過廊簷,盡是驚喜連連地問候施禮之聲,他心中掛念云為衫,皆草草答,先拜見了霧姬夫人,而後就直接向云為衫的房間走去。但沒走幾步,他就被金繁攔下了。

“我要去找雲姑娘。”

“我有要事要說。”金繁神色凝重。至此,宮子羽才覺得自己還是冒失了,掛念云為衫沒錯,但作為執刃,如此行事,太過輕浮,便按住性子,認真聽完金繁的講述。

聽完金繁講述那個侍衛在老執刃遇害當夜遇見神秘白衣人一事,宮子羽沉默了很久,開口說:“那個侍衛的話可信嗎?”

“不好說……當時他喝了酒,但他堅稱自己沒醉……”

宮子羽陷入沉思,他從腰間掏出了從月公子那裡偷來的試言草。

金繁疑惑:“這是什麼?”

“月長老研製的一種新藥試言草,可以讓服用者說出真話。”

“就是它讓雲姑娘洗清了嫌疑?”

宮子羽點點頭:“嗯……”

“月長老給你這個幹嗎?”

“他怎麼可能給我這個……我偷回來的。”

金繁無語,他不喜歡宮子羽這一點,宮門執刃,竟然幹這些偷偷摸摸的勾當,太失身份。

“我本意是想用來試一試宮尚角……但現在我突然覺得,與其我們查來查去始終找不到有用的線索,倒不如直接一點。”

“這個世間真有這種能控制人心的神藥嗎?”金繁直勾勾地盯著宮子羽問道。

宮子羽把藥丸倒了一枚在手上,他盯著藥丸,喃喃:“是啊……難以置信。”突然,他猛地翻掌,一把將那枚藥丸塞進金繁嘴裡。金繁瞪大了眼睛,嗆得連續咳嗽好幾聲,吞了下去。

“執刃,你的良心不會痛嗎?!”金繁一時如面對宮紫商那種表情,哭笑不得。

宮子羽安慰道:“月長老說了,對身體無礙,你就犧牲配合一下。”

片刻後,金繁輕輕蹙了下眉,像有些眩暈。輕聲道:“有點感覺暈了。”

宮子羽試探:“那我開始問了?你,喜不喜歡宮紫商?”

金繁看著他,沉默不語。宮子羽催促道:“快說啊,答案呢?”

金繁遲疑地動了動嘴,最後還是吐出:“不……不喜歡。”

宮子羽愣住:“真話假話?”

金繁嘆了一口氣,低聲道:“這藥,沒有效果。”

“所以是假的?”

金繁肯定道:“假的。”

“不,我是說,你說不喜歡宮紫商是假的。那你——”

金繁頓時耳根都紅了,打斷宮子羽:“宮子羽!”

“好好好……你每次連名帶姓地叫我,我都很恐慌。”宮子羽把目光轉向藥瓶,皺起眉頭。

金繁提醒道:“藥若是假的,那雲姑娘當時說的話是不是也就不可信了?”他本意是指,云為衫說自己身份的事不可信。

然而宮子羽想到了另一句話。他問云為衫喜不喜歡自己,云為衫回答的是“不喜歡”。這是不是也可以說明這句話不可信?

宮子羽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看來,云為衫是喜歡自己的。

金繁覺得奇怪,自己分析得情況相當嚴峻:月公子和云為衫都有可能是無鋒的細作,執刃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他瞪了瞪眼,嚴厲問道:“你還笑?”

宮子羽經金繁提醒,立即醒過味來,忽然又想起了宮尚角盤查云為衫的問題——

宮尚角問:“你,是不是無鋒細作?”

云為衫答:“不是。”

宮尚角又問:“你是誰?”

云為衫答:“黎溪鎮,云為衫。”

這同樣也說明,她有可能在說謊。

宮子羽笑不出來了,心像一塊石,沉入到無底深淵。

金繁遲疑道:“月長老被侍衛撞見去地牢見無鋒刺客,雲姑娘也被懷疑是無鋒之人,月長老用假藥替她解圍……這……”

宮子羽沒有回答,喃喃道:“月長老的房內還有一間密室,裡面有女子生活過的痕跡。”

金繁奇怪道:“月宮之內,從未聽說女子居住啊。”

“最可奇怪的是,密室裡還有一隻手鐲……”

金繁問道“那手鐲有何特別之處嗎?”

“雲雀。手鐲上有且只雲雀。”宮子羽突然失聲“啊”地叫出聲來。

“怎麼了?”

宮子羽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雲姑娘貼身帶著的戒指上也有一個雲雀……”他想起那日在山谷中從竊賊身上追回云為衫的戒指,那上面也有一個雲雀圖案。而之前宮家曾經抓到一個無鋒女細作,就叫雲雀……往事片段,一幕幕湧到眼前,漸漸凝成一個清晰印象,答案呼之欲出。

宮子羽表情越來越凝重,他再次問金繁:“那個侍衛所說之人,確定是月長老嗎?”

“不確定,他只說那人穿著白衣,衣襬上有若隱若現的雲紋……”

與此同時,夜色中的宮門小道上,月長老提著一隻燈籠走在荒野草徑之中,他的衣襬掃過路邊的野草,衣襬上的雲紋若隱若現。

月公子腳步匆匆,神色間帶著些許神秘。

房內,宮子羽思維紛飛,不停地踱步,突然他呆呆立住,眼睛一睜,又回憶起了一幕。場景:

那日在月宮中,月公子的手鐲掉出來的時候,云為衫正好過來。云為衫看見了地上掉落的手鐲,眼神大變了。然後她就唸出了那首歌:“萬千相思萬千緒,步出西閣憑言說……”而那首詩,宮子羽見過。

沒錯,就在月公子的房裡,他去找試言草時看見牆壁上掛著一幅再尋常不過的畫,畫上畫這一輪明月,月亮旁還題著一首詩。那首詩的內容正是:“萬千相思萬千緒,步出西閣憑言說。今宵苦短何相見,嫋嫋白霧共待情。”

云為衫唸了那首詩,最後說了一句:“我在羽宮等你。”

宮子羽當時以為是云為衫是說給他的,實際上,她應該是說給月公子的。

事實確實如此,當時云為衫的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向身後的月公子。那句“那我在羽宮等你”其實是對月公子說的。

想通了來龍去脈,宮子羽大感不妙:“云為衫約了月長老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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