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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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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變故讓宮子羽亂了方寸,他見云為衫被制,情急之下,施展開了拂雪三式中的第二式——霜凍。

宮子羽內力激發,水面上突然捲起森然的白色寒氣,如一條巨蟒朝船伕席捲而去。船伕被迎面刺骨之寒的刀風衝撞,氣息一窒。宮子羽趁機將他踢飛。船伕竹刀落地,手上佩戴的黃玉手環顯現出來。

果然是黃玉侍。但來不及多想,宮子羽立刻拾起竹竿撐竿借力,朝已經漂遠的小船飛掠而去。騰空之時,宮子羽揮出兩道寒氣刀風,朝月公子的背心攻去。

聽見身後的風聲,月公子只好放開云為衫,轉身從腰間摸出兩枚小巧的暗器,從手心射出。暗器打斷宮子羽的竹竿,宮子羽空中踮腳借力,踏了一下斷竿,繼續朝小船飛去。

被鬆開脖子的云為衫立刻從背後襲擊月公子,然而月公子彷彿瞬間看透了云為衫的招式,用一個獨特的動作扣住了云為衫的手,掐住了她的脈門。

云為衫心下大驚,暗想道:“無鋒?!”她突然想起,這套動作與當時在房間時霧姬夫人扣住她脈門時使用的一模一樣。她太熟悉了,因為這正是無鋒的招式——“點脈手”。

當年在在無鋒時,寒鴉肆與她訓練,她剛出手,寒鴉肆便用一個獨特的動作瞬間扣住了她的脈門。

寒鴉肆說:“這是無鋒獨創的‘點脈手’,近身搏鬥時非常好用。”

云為衫大受震動,一時間思緒紛飛,失去了抵抗力。

而空中的宮子羽帶著寒氣的刀鋒已經凌空劈下,電光石火間,月公子扯過云為衫的胳膊,自己閃到云為衫身後,將云為衫作為肉盾,擋在自己身前。宮子羽只能緊急改變刀路,刀風分叉,劈向小船兩邊的水面,濺起一柱巨大的水花。

月公子另一隻手突然抬起,掌心捏著一枚暗紅色的藥丸,他抬手捂住了云為衫的嘴,將藥丸送進她嘴裡。然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了云為衫的牙關,迫使她張開嘴,揚起她的頭讓她嚥了下去。

月公子鬆開了云為衫。云為衫嗆到之後劇烈咳嗽了兩聲,此刻已經無法將那枚藥丸逼出。宮子羽已經飛身到船上,上前扶住云為衫,厲聲呵斥:“月長老!你這是幹嗎?你逼她吃了什麼?”

“毒。”

宮子羽難以置信:“什麼?!”

云為衫也露出詫異不解的表情。

月公子此刻才笑了一下,不疾不徐道:“解此劇毒,正是羽公子需要闖過的第二域試煉。”

三人沿著水面上的棧道前行,搖晃的水面反射出無數碎銀般的光斑,照耀在石壁上,像一片澎湃的思緒。

月公子走在前面,宮子羽和云為衫走在他身後。宮子羽一直握著云為衫的手,發覺她的手溫冰冷刺骨。

云為衫沒說話,她低下頭,看見手腕上兩個人的花繩緊緊靠在一起,但是自己雪白面板的手腕上多了一條暗黑的血管般的痕跡。

月公子說:“此毒藥名為‘蝕心之月’,第二域試煉,闖關者必須在毒發之前製作出解藥,否則,中毒者會受盡折磨而死。”

宮子羽緊緊皺眉:“多久發作?”

“可能是三天……”

宮子羽聽到這裡,呼吸一滯,立即瞪大了眼睛。

月公子來了個大喘氣,“也可能是一個月。就看你能不能找出所中之毒究竟是何物了。”

談話間,三人走上了階梯。階梯之上是一個堆滿書籍的書架。

月公子說:“這裡是月宮收藏的所有毒譜和醫書,隨時供你查閱。羽公子天資聰穎,相信一定可以參破‘蝕心之月’的奧秘。”

云為衫感到胸腹漸漸生起刺痛感,宮子羽看見云為衫痛苦的樣子,握緊她的手。他實在不理解這種考驗方式的必要性在哪裡,為什麼不直接針對自己呢?云為衫明顯感到了宮子羽的情緒波動,安慰他道:“我沒事。你要把心沉下來。”

宮子羽打量四周,除去幾乎堆滿四周的書籍和竹簡,書架旁邊放著一張大長桌,桌子上擺放著研缽和一些製藥的工具等。

月公子說:“書架下方專研體內痛症,中間則專研體外傷症,最上層專研毒症以及配毒解毒之法。”

宮子羽不由得皺起眉頭,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關於毒症的書籍這麼多,探得解毒之法有如大海撈針,月長老有什麼建議嗎?”

月公子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忍不住答道:“出於交情,我提示了你這裡的藏書分門別類,已經替公子節省不少時間了,再多說下去就真有舞弊之嫌了。”

“那你告訴我,‘蝕心之月’是寒毒還是熱毒?”

月公子攤了攤手:“我不如直接把解藥給你?”

宮子羽再無話可說,只能轉身,走上樓梯,在書架前來回徘徊,眼瞅如山的書籍沉思起來:“既為試煉,就說明這個任務必定可以完成,然而這麼多藏書,絕無可能在短時間內看完,所以‘蝕心之月’絕不可能是短期烈性劇毒,至少能讓試煉者有足夠的時間研究和配製解藥,所以,那就是……”宮子羽指著書櫃上的標籤“慢性毒藥”,回頭對月公子說,“這裡?”

洞穴內已經沒有了月公子的身影,而云為衫已經暈倒在地上。宮子羽心中焦急,急忙抱起她,放到旁邊的軟榻上,先前的判斷已經開始動搖:看來,這藥未必就是慢性毒藥啊。

角宮,宮尚角回到房間裡,看見宮遠徵自己坐在桌前獨自喝著悶酒。

“為何獨自喝酒?”

“酒又不是藥,當然自己喝,難不成要別人喂著喝嗎?”宮遠徵明顯在生氣,生氣哥哥當著自己的面喂上官淺喝藥。

宮尚角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這也值得生氣?”宮遠徵不回答,悶頭又喝了一杯。

而這時金復拿著一封密信走了進來。“公子,谷中據點送來了訊息,是關於上元節當晚那個竊賊的。”

金復所說的“竊賊”,就是盜竊云為衫戒指的那個竊賊。

宮遠徵接過信封,拆開密信,看了兩眼後,輕哼道:“哥哥猜得沒錯,那個竊賊偷走云為衫的東西果然不是巧合,確實是為了引開宮子羽。”

金復點頭:“那個竊賊是舊塵山谷裡的慣犯,據他招認,是紫衣姑娘指使的。”

宮遠徵疑惑道:“紫衣……云為衫竟然跑去見她?不嫌髒啊……”

宮尚角問:“查過紫衣嗎?”

金復答:“查過了。紫衣原名葉曉,父母兄長原是江南富商的家奴,後來被送到了‘朲場’……”

宮遠徵問:“朲場是什麼?”

金復答:“是權貴閒暇時的遊戲之所,將人放進林子,當作動物狩獵,以此尋樂。”

宮遠徵露出厭惡的表情。

金復繼續說:“她的父兄都死在了‘朲場’,於是人牙子把她賣給了萬花樓,取名紫衣。”

宮尚角幽幽說道:“這麼看,也是個可憐人。”

宮遠徵問哥哥:“所以,那晚云為衫去跟紫衣見面就是為了爭風吃醋?”

“當然不是。如果只是為了爭風吃醋,沒必要演這麼一出遇賊遭搶的戲碼支開宮子羽。而且,云為衫作為名正言順的宮子羽待娶之妻,為了宣誓主權,更應該帶著宮子羽一同前往質問。”宮尚角給自己和宮遠徵各倒了一杯酒,然後對金復說:“送兩塊‘玉’去萬花樓吧,這個地方咱也得‘打賞’一下,好生看著。”

“是!”

萬花樓一派熱鬧,浪子高喝,嬌娘媚笑,笙歌陣陣,香氣似潮。但在紫衣房內,氣氛反倒有些肅殺。她靠窗坐著品茶,時不時瞟一眼面前坐著的寒鴉肆。

紫衣見她沉默不語,便倒了一杯茶,剛遞過去,就有一隻手從窗外伸進來,奪過茶來,仰頭喝了下去。

寒鴉柒翻窗進屋,落地時悄無聲息。

寒鴉肆拿起茶案上放著的信封,遞給寒鴉柒。“你訓練出來的那個‘魅’,能力出眾,才貌雙全,可惜連訊息都送不出來,最後還是靠著我那個可憐的最低階‘魑’幫忙,你才能拿到這個東西。”

寒鴉柒接過信封,無所謂地聳聳肩,笑了笑:“遊戲剛開始,日子長著呢,你急什麼?”他揚了揚手中的信封,問:“這裡面是什麼?”

“宮遠徵的暗器殘片樣本和構造圖紙。”

寒鴉柒歪了歪頭:“無功無過,不驚不喜。你呢?你那個神通廣大的‘魑’給你送出什麼了?”

“你不用知道。”

“不公平啊,你都知道我的了。我還不能問問你的內容?”

寒鴉肆笑了:“誰讓你的手下技不如人呢?下次,如果是她幫忙把東西送出來,你就能知道我拿到什麼寶貝了。”

紫衣對寒鴉柒笑起來:“你這麼逗弄其他寒鴉大人,不好吧?”

“無所謂,”寒鴉柒聳聳肩,跳上窗戶,準備離開,走前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對了,你們樓下好像多了兩條‘狗’,看起來會咬人哦。”

紫衣不屑地說:“那是宮門的玉階侍衛,喬裝成僕人來盯梢。我早就發現了。”

“那你還留著他們?”

紫衣笑笑,低頭喝茶,不回答。

寒鴉柒略做思考,笑了:“懂了。還是紫衣姑娘厲害。看來,宮門裡有人要‘被狗咬’咯,真倒黴,哈哈哈……”

寒鴉柒的笑聲隨著他的身影遠去。

窗外,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月宮裡,云為衫躺在床榻上,面色慘敗,雙眼緊閉,眉心緊皺,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水,毒藥之苦又勾起她的回憶噩夢:

夢中是無鋒長長的走廊,云為衫與義妹雲雀都身中劇毒躺在床榻上,她們彷彿渾身被灼燒,雲雀還不斷嘔吐,兩人翻滾著,痛苦不已。

寒鴉肆看著面容扭曲的云為衫:“半月之蠅會讓你全身都像是被烈火灼燒,苦不堪言,如果遲遲不解,烈毒就會攻心,一旦侵入心臟,就無藥可救。”

云為衫突然從夢中甦醒,喘著粗氣坐在床上。此刻,她已經分不清此刻是白天還是黑夜,甚至分不清楚這是在無鋒還是宮門。黑暗的洞穴內只有點點燭火閃爍,偶爾會發出一聲輕微的蠟油炸裂聲。她從床榻上起身,感覺咽喉處發癢,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

云為衫下床,尋著一路散落書籍的痕跡,看到了專心致志宮子羽。此刻他正挨著書,捧看著一本藥典。云為衫打量著宮子羽認真讀書的樣子,一時間覺得心頭靜謐安閒無比,身上疼痛竟消散了好多。

云為衫拿起一旁放著的披風,輕輕給宮子羽蓋上。

“你醒了……怎麼不叫我?”宮子羽抖一下書卷,回頭問道。

云為衫笑笑:“這月宮潮氣重,入夜又涼,你小心,別受風寒。”

宮子羽看著身上的披風:“哎,反倒讓你照顧起我來了……你感覺如何?有變得更難受嗎?”

“難受倒沒什麼,只是我發現這毒會讓內力紊亂,只要運功,毒氣攻心的速度就越快……”

“那你儘量不要運氣,有任何事情都與我商量……你現在感受到最明顯的症狀是灼燒之熱還是刺骨之寒冷?”

“是冷……四肢最明顯,類似赤腳在冰上站久了,發麻的刺痛感……”

“沒有打擾二位吧?”不知道月公子是何時來的,他看著地上堆滿的書,又看看宮子羽憔悴的面容,問:“這些你都看完了?”

宮子羽點點頭:“嗯,粗淺看完了。”

“哦?有收穫嗎?”

宮子羽答:“‘蝕月’的特點,我已經查到了。”他低頭在面前的書堆裡翻找了兩下,然後拿起其中一本,翻開自己折起來的部分,“這本典籍上記錄了一種毒藥,其症狀以月相時辰為始末,週期變化,以半月為期,損益現象層層遞增。而且這種毒藥非常有趣,可以根據中毒者自身體質和內功自動變化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毒藥——灼熱的烈毒或者陰冷的寒毒,因此解法也不同……你們為了增加試煉的難度,篡改了這個毒藥的名字,給了它一個聽起來很唬人的新名——‘蝕心之月’,但其實這個毒藥真正的名字叫‘半月之蠅’——”

云為衫大驚道:“半月之蠅?!”她受到的震撼太大,不由自主的後退半步,臉色為之一變。隨即,她意識到了自己失態,趕緊用手捂住腹部,“半月,是不是時間只有半個月?羽公子千萬不可太過著急,熬壞了身體!”

宮子羽只道他是為自己擔心,安慰她道:“對,所以我的解毒時限是半個月。但你放心,我有把握。”

月公子點點頭:“不錯,只用一天就知曉毒為何物,你是目前為止用時最短的人。看你捧書苦讀的模樣,真是令人肅然生敬。”

宮子羽說:“多虧月長老提醒。”

月公子一擺手,正色道:“我可沒有提醒你,不要亂說。”

宮子羽看了眼手中的書頁,繼續念道:“半月之蠅需包裹熬製成丸,直接吞服才有成效。由七蛇花、屍蟲腦、殭蠶和關鍵藥引——”

宮子羽唸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衝月公子翻動了一下書頁,只見書中的後一頁已被人撕去。

“這書倒好,關鍵的藥引被人撕去了。”

月公子也看到了,笑了笑,說:“不然呢,若全部讓你看了去,那還考什麼?”

“藥材種類繁多,浩如煙海,你撕掉這一頁,豈不是讓蝕心之月變得無解了?”

月公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能夠解開無解之毒才是挑戰。”

云為衫站在宮子羽身後,欲言又止,表情複雜。

宮子羽想了想,朝月公子伸出手來:“那我得問月長老要個東西才成。”

“哦?”月光子有些疑惑。

“我想問月長老再要兩顆‘蝕月’,方便我研究缺失的成分,這不算違規吧?”

“當然不算。”說完,月公子從腰間拿出兩枚封蠟藥丸,遞給宮子羽後,拿起書架上他看完的其中兩本書,“這幾本書還講到了不少藥材的藥性,你都吃透了嗎?例如蕪姜——”

宮子羽接過月長老的話茬:“蕪姜,性平,味苦,有治咯血之功效。”

月公子的眼神露出讚許之意:“嗯……那解茅呢?”

“性熱,味辛,主治心腹冷痛。”

宮子羽答完,忽然覺得月公子眼神有異,忍不住觀察起來。

“怎麼了?”

“沒事,執刃真是過目不忘。那,我就不再打擾了。”

月公子走後,宮子羽和云為衫繼續翻查書籍,討論著書上的內容。

“屍蟲腦為劇毒,會造成內力亂行、武功盡廢,待毒血到達心脈後就會暴斃而亡。”

“殭蠶服用後會氣血不順,呼吸不暢,通體發寒。七蛇花則會導致心腹絞痛……這些症狀,我都出現了。”

“……那被撕掉的最後一味藥引會是什麼呢?”

宮子羽想了想,走到桌邊。這張桌子是宮子羽伏案的工作桌,上面有紙筆,還有月公子給他提供的各類製作解藥的器具,桌子不遠處還有隻煎藥的小藥爐。此刻桌子四周還堆著不少宮子羽翻看過的書冊。

宮子羽坐在桌邊,戴上了金絲手套,小心翼翼地捏開“蝕月”外層的封蠟。他將“蝕月”湊到鼻間聞了聞。

宮子羽喃喃自語:“清苦之味……這個味道倒有些像苦心草,難道缺的成分是苦心草?”

他立刻從身邊成堆的書冊裡抽出一本,翻到某一頁,上面記錄的正是苦心草的資訊。

宮子羽照著書上念道:“苦心草毒性微弱,服用後雖會導致咯血,卻有清除體內淤寒、淤血之效。”隨即,他皺起了眉,小聲呢喃,“但這‘蝕月’既是毒藥,應該不會含有解毒類的草藥吧,而且你也沒出現咯血的症狀……”

宮子羽有些不確定,但一轉念突然想到了什麼,又翻出兩本不同的藥典對比檢視。他邊看邊喃喃自語道:“這解矛對症的正好是心腹冷痛……”

宮子羽回憶起剛才與月公子的對話,突然意識到月公子話中有深意,他其實一直在提醒自己呢。回過神來,宮子羽不由低呼:“蕪姜有治咯血的功效……我知道了!”

他興奮地回頭,卻發現云為衫已經睡著了。

宮子羽喃喃自語:“可是……可是依然缺少最後一味關鍵藥引,到底是什麼啊……”

這時,他突然聽見云為衫在夢中低語。他回頭,見云為衫皺眉閉眼,似乎在夢中也備受毒藥的煎熬,口中唸唸有詞。

宮子羽聽不清楚,不由得走近一些。

“雲姑娘,你說什麼?”

云為衫還是沒有醒,她依然反覆重複著那幾句話。

宮子羽開始有些疑惑,仔細聽了幾遍,猛然震驚。因為他聽清了云為衫一直重複的夢話:“蟲卵……關鍵藥引是蟲卵……附骨之蠅的蟲卵……”

宮子羽震驚,他回到案前,拿起黑色的藥丸,用力捏開。

藥丸破裂,一顆又一顆半透明的蟲卵掉落在油紙上。

宮子羽呼吸有些急促,他回頭,看著睡夢中依然喃喃自語的云為衫,手因激動不住地顫抖。他迅速起身,抓過一張紙來,抄筆沾墨,揮筆疾書。等心氣稍定,他又工整抄了一份,徑直走到藏書閣門外,將一張藥單遞給等候在藏書閣的棧橋邊的下人。

“松藍花、梔山歸、銀香附、解茅、蕪姜……照這個方子拿藥材吧。”

“是。”

“對了,我還需要一些寒刀石。”

“哦?是洞穴裡蛇蟲鼠蟻太多嗎?要不要幫公子換新的被褥?”

宮子羽笑了:“不用。你也學過醫術?知道寒刀石可以驅蟲?”

下人答:“月宮的人多少都懂一些吧?讓大人見笑了。我取藥去了。”

深夜,醫館亮著燈,宮遠徵走進藥房,迎面撞上金繁拿著一兜藥往外走,將他攔下,問道:“你來做什麼?”

“替霧姬夫人取藥?”

“為何不讓下人來取?”

“宮門內亂,執刃不放心,讓我親自照顧。”

“讓我看看藥包。”

金繁毫不避諱,將手上油紙包好的藥材遞給宮遠徵:“徵公子請便。”

宮遠徵開啟紙包,發現只是平常藥材,沒有看出異常。但他直覺金繁另有目的,只是偽裝得好罷了。

“徵公子還有別的吩咐嗎?”金繁語氣裡帶著反諷。

宮遠徵側退了一步,很誇張地擺出一個“請便”的姿勢。待金繁離開兩步時,宮遠徵注意到了金繁衣袖上的厚重灰塵,不由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悟,趕緊走進診療室,掃向一排排的架子,很快就發現頂層的大夫出診記錄冊子被人翻動過,有灰塵被擦過的痕跡。

宮遠徵勾起半邊嘴角:“原來是查醫案……”

羽宮裡,霧姬夫人房門外,宮紫商端著空碗從霧姬夫人的房間走出來。

金繁問:“霧姬夫人喝完藥了嗎?”

“嗯。你醫案查得怎麼樣了?”

“根據醫館的出診記錄,兩年前並沒有大夫去山谷出診。”

“那賈管事的鄰居為什麼要說謊呢……”宮紫商說,“我感覺她說的都是真的。”

金繁接過宮紫商的話茬:“也可能是出診記錄被人修改了……”

“唉,線索又斷了……”

金繁沉默地點了點頭,但他越來越感事情沒那麼簡單。

宮遠徵也找到宮尚角,告訴他自己的發現。

“哥,你前幾天剛讓我查過大夫去舊塵山谷醫診的記錄。結果今天我去醫館,就發現金繁也在查這個事。”

宮尚角向後一靠,他的臉立刻進了陰影裡:“這麼巧?看來,宮子羽的腦子越來越好使了。”“哥,我現在也不是很清楚,透過醫診記錄能找到什麼線索呢?”

“在查賈管事。”

“賈管事?”

“谷中據點之前送來了訊息,說賈管事的妻兒失蹤了,至今他們母子下落不明。”

宮遠徵有些不解:“那金繁為何要查這個?”

宮尚角說:“賈管事的兒子得過重病,據說是在兩年前被宮門的大夫給治好的。我猜,他們想查這裡面有沒有可疑之處。”

宮遠徵看了眼宮尚角放在書桌上的書冊,那是一本精裝的“醫典”。

“哥,你翻看醫書,也是因為這個?可疑之處在哪兒呢?”

宮尚角點頭:“將死之人不但突然起死回生,還變得力大無窮,確實可疑啊。”

宮遠徵突然想到了什麼,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你想到了什麼?”

“沒啥,我剛想多了,沒可能的事兒……治病只能對症,解除病灶而已,不會突然力大無窮的。這都是民間傳說中才會有的。”

宮尚角沉思道:“看來有必要找個時間去後山問一問月長老了。”

宮遠徵一聽,立刻說:“哥,你去後山……可以順便打探一下宮子羽闖第二域的進度。”

宮尚角意興闌珊:“打不打探,也改變不了結果。”

“哥,你就不擔心他嗎?”

宮尚角站起身來踱了兩步,“他如果是個廢物,何必擔心。倘若他真有本事,那也無須擔心。”

宮遠徵看著宮尚角,似懂非懂。

月宮藏書閣裡,宮子羽接過下人遞過來的一大包材包,將其一一擺在桌面上。突然,他皺起眉頭:“不對。”

下人問:“有何不對?”

宮子羽拿起一塊藥材瞅了瞅:“這是膽木,不是蕪姜,兩者外形近似,但蕪姜內芯為棕色,且有點狀皮孔。”

下人施禮笑道:“恭喜執刃。”

“……你在考驗我的辨藥能力?”

“小人哪敢造次。用膽木冒充蕪姜是月長老對執刃的突擊小考。恭喜執刃順利透過,這是您要的蕪姜。”

下人說完,畢恭畢敬遞上一包蕪姜。

“月長老呀,處處是坑啊。”宮子羽邊嘀咕著邊開始動手煎藥,一個時辰後,他終於煎製出一碗冒著熱氣的黑色湯藥,嘴裡依然唸唸有詞:“松藍花、梔山歸、銀香附、解茅、蕪姜……半熟之水熬製,赭石做藥引……”

月公子早就來了,一直看著他忙乎,見他滿臉喜色,不禁搖搖頭,剛要開口提醒時,宮子羽一揮手,“等等,還沒完。”說著,宮子羽從旁邊的紙包裡拿出幾顆寒刀石,丟進碗裡。

月公子眼睛一亮,不由笑道:“子羽真是聰明,知道要用寒刀石。你是怎麼猜到藥丸裡面有蟲卵的?”

宮子羽本想實話實說的,但還是改了主意,猶豫一下,決定保密,遂說:“秘密。”

月公子也笑了:“好吧。我就不再問了。但能看到藥丸中的蟲卵,足見子羽眼光獨到。”

宮子羽端著湯藥湊近,給月公子看:“月長老,這個解藥對嗎?我過關了沒?”

月公子說:“對與不對,服下便知。”

宮子羽愣在原地:“還得服用?”

“這是當然。”月公子見宮子羽猶豫,又提醒道,“你用的這幾味藥,藥性都非常猛烈,搭配在一起更是兇殘,可能會比‘蝕月’更折磨人……別怪我沒提醒你。”

“我還以為之前……”宮子羽的聲音低下來,“你是在給我透題呢……”

月公子挑眉問:“你說什麼?”

宮子羽嘆了口氣,說:“沒什麼,是我誤會了。我把這場考驗看輕了。”

宮子羽黯然地在云為衫床沿坐了下來,瞧了瞧面容憔悴的云為衫。因受毒痛折磨,她只是迷糊睡去,睡眠很淺,呼吸甚輕。

宮子羽忍不住抬起手,輕輕地撫著云為衫的臉,從額頭到眼角,然後又點撫在她的眉心,撫平了云為衫夢中緊鎖的眉頭。然後他的手繼續往下,握住了云為衫的手腕,翻過來一看,上面的黑線已經蔓延到手臂上。

他想起月公子的提醒,這幾味藥藥性都非常猛烈,搭配在一起可能會比“蝕月”更折磨人……萬一這份虎狼之藥比毒藥更甚,那云為衫就要承受雙份折磨,自己便會把她變為猛藥的試驗品,變“救治”為“殺害”。他腦海中立刻出現了云為衫痛苦掙扎的畫面,不行,絕不可拿心愛的人冒險,哪怕是一點點。

宮子羽垂下眼睫,把云為衫的手放回被子裡,起身回到案前。他低頭看著桌上製作出的解藥,沒有說話,腦海裡閃過方才所有的記憶,一個新的想法湧上心頭。他問月公子“我在服食過百草萃的情況下吃了蝕月,還會中毒嗎?”

“百草萃對蝕月無效。你若是吃了蝕月,也一樣會中毒。”

宮子羽不由怔了一下,他有一絲不解,甚至很想同月公子討論一下為什麼百草萃不敵蝕月之毒,但時間緊急,云為衫正在受苦,他只能行按自己的思路行事了。

送走月公子後,宮子羽收斂神思,從腰間拿出剩下的那顆蝕月毒藥,張開嘴吞了下去。很快,體內的蝕月開始有了輕微的反應,胸腹的疼痛讓他的臉越來越慘白,額頭冒出虛汗。他翻開自己的袖子,果然看見手腕上出現了明顯的黑線。

隨後,宮子羽的手顫顫巍巍地端起那隻藥碗,咬了咬牙,仰頭把湯藥一飲而盡。

藥碗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宮子羽蜷縮在地上,他的臉和脖子上都出現了被燒灼一樣的紅暈,而他抓著桌沿的手指節泛白,整個身軀微微發抖。蝕月的毒性加上解藥的藥性強烈衝撞,讓宮子羽痛苦得咬緊了牙關。

這些聲響驚醒了云為衫,宮子羽失去意識前一瞬間看到了云為衫焦急地跑向自己的身影。儘管肉體極其痛苦,他的內心卻是驕傲的,他親身測試驗證藥效,他要保證最愛的人少受傷害。

等宮子羽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身上正蓋著一件披風。云為衫正跪坐在他身邊,眼含笑意地等待他醒來。

云為衫起身去端茶,宮子羽則緩緩舒展了一下四肢,發覺身體似乎沒有了疼痛的感覺。他臉色一喜,略抱期待地翻開自己的衣袖,然而,手腕上那條黑線並未消失,這說明他體內的蝕月並未解除,之前配的解藥無效。宮子羽的表情即刻冷了下去。

這時,他聽到了云為衫走近的腳步聲,放下衣袖,強打精神抬起頭。云為衫端著早膳走到了近前,將餐盤放到桌上。

“公子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剛才暈倒,估計是過於思慮,用功太過,要注意休息啊。”

宮子羽裝傻:“是嗎?興許是研究解藥太忘我了,沒休息好所致。”

云為衫定定地看著宮子羽,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猛然想起來什麼,突然伸手抓起他手臂,掀開了袖子,只見手臂上赫然露出一條中了蝕月後的黑線。

云為衫頓時愣住,眼睛裡百感交集,卻強力忍住,“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毒自己……”

宮子羽縮回手:“你不用在意,我這麼做只是為了能儘快透過第二域。畢竟,要想解毒,必須先體會中毒滋味,只有體驗到最真實的中毒感受,才能儘早配製出解藥來。”

“你撒謊——”云為衫呢喃著,眼光茫然,“這樣做,值得嗎?”

“當然值得。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以後不準再騙我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一起商量,一起決定,不要一個人逞強,好嗎?”

“好,我發誓今後絕不騙你。就算我做了錯事,做了傻事,你可以罵我打我,甚至拿刀殺我,我也不會再騙你了。”

云為衫幸福地笑了,笑中帶著一絲苦涊。

“那你呢?”

云為衫愣了愣:“什麼?”

宮子羽那雙泉水般清澈的眼睛裡是炙熱的深情:“你會騙我嗎?”

云為衫沉默了,心像在擂戰鼓,面前分明就是生死戰陣,她在這震耳欲聾的鼓聲中一騎絕塵,終於目光灼灼,輕聲說:“我對公子,絕無二心。”

宮子羽開心地笑了,一把抱住云為衫,用力地揉進自己的懷抱。

云為衫靠在他的肩頭,再也不用忍了,眼淚盡情綻放,凝成一串串水晶之花。

時間匆匆流逝,宮子羽仍然在堅持尋找解毒藥方。

他的咳嗽開始加重,用手帕捂著嘴時,能咯出了不少血沫。他遵循著“對症治療”的思路,翻書查詢對治“咯血癥”的藥物……

白日,藏書閣內,宮子羽目不轉睛地翻閱書籍,地面上全是整理出來的書冊卷軸;晚上,圓月倒影在水面上,閃出鱗鱗波光。石穴內,宮子羽躺在床上,額上冒著細細密密的汗水,五臟六腑的劇痛讓他在床上不斷弓起身子,顫抖不已。

床榻旁邊放著水盆,云為衫一邊咳嗽,一邊細心地替宮子羽更換額頭上的巾帕,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一片滾燙,滿面通紅,無疑正在受著毒藥的煎熬。

月公子走進來,看見宮子羽抱著云為衫,兩人依偎著睡著了。牆角有他們咳嗽時留下的染滿鮮血的手帕。看見送來的飯菜幾乎未動,月公子嘆了口氣,悄悄走到書架前,拿出幾本書,輕輕地放到書案上,轉身離開。

夜空的滿月又瘦弱了一點,而宮子羽的左腿似乎出現了麻痺的症狀,他只能坐在椅子上輕輕敲著自己的腿。一旁攤開的書冊上便是類似“致麻性”的字眼,書冊裡偶爾還夾著一些草藥。

宮子羽喃喃自語:“腿腳麻痺……”

云為衫用手捂著嘴小聲咳嗽,然後她走到宮子羽身邊坐下,端起粥餵了宮子羽一口。

月落日升,藏書閣內,寬大的桌上是一個又一個藥碗,碗底下分別壓著各類藥方,一張張藥方上打滿了圈圈叉叉……眼下,他又為自己配了一副解藥,拖著一條腿一瘸一拐地走向書桌,端起桌上最末尾的藥碗,沒有絲毫遲疑,仰頭喝了下去。然後他拉起自己的衣袖,不由一陣失望——清晰可見黑線已經快要延伸到手肘窩。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又暗下來,宮子羽疲憊不堪,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云為衫坐在宮子羽身側,時而冷靜,時而激動地看著他,腦海裡的思緒紛亂。

她先是想起了在上官淺處,她跟自己說的話。

“宮子羽這個人呢,心軟,多情,還是統領整個宮門的執刃,若你只是尋常女子,能嫁給他多美滿啊,你說,是吧?”

云為衫問:“我要說什麼?還是,你想聽什麼?”

“我想聽你的真心話。一個位高權重的男子年輕英俊,捧著一顆炙熱的心對你噓寒問暖、用心良苦,你會不會因此動情?”

看著上官淺試探的眼神,她說:“無鋒只訓練我們如何動手,從來不會教我們如何動情。”

上官淺意味深長道:“動情不需要教,也教不會。”

“那就是,不會。”云為衫十分堅決。

“嗯,這樣最好,一個細作若是愛上了她的目標,下場真的會好慘。我記得無鋒以前有一個痴情的傻刺客,簡直可以用‘不得好死’來形容……”

上官淺加重了“不得好死”這四個字的語氣,云為衫聽完,不由身子一震。。

上官淺換上比方才嚴肅得多的神情:“別動心,這是我對你的忠告。希望你真的可以控制自己,免得害了人也傷了己。”

繼而,云為衫又想起了與寒鴉肆在無鋒訓練室裡的畫面。

“你知道身為女細作,最致命的弱點是什麼嗎?”

“與男子力量的懸殊。”

寒鴉肆搖頭。“不是。不是武功,也不是意志和恐懼,而是這裡……”說完,寒鴉肆手指向云為衫的心口。

寒鴉肆用警告的神情盯著云為衫:“細作最忌諱的就是動心。從來女子都比男子痴情。”

記憶飄散,思慮加重,云為衫不但頭疼,呼吸也變得急促,她拿起桌上的紙筆,寫下:“墨旱蓮、女貞子、寒水石……”

清晨,送早膳的下人還未走上臺階,就被云為衫攔下來。云為衫接過下人手中的食盒。

“執刃大人還在睡覺。給我吧。”

“是。”

云為衫遞過去昨夜寫好的單子:“麻煩幫我抓這些藥來。”

下人拿過去一看,低聲說:“墨旱蓮,女貞子,寒水石……雲姑娘,這些都是大寒之物啊,你中的就是寒毒,可不能吃這些……”

“快去!”

下人低頭,無奈地走了。

就在下人身影消失處,卻又出現了一個傲然的身影——宮尚角站在木船上,緩緩駛入月宮。

上官淺房間裡,大夫正在替她把脈。“姑娘的傷勢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再服幾服藥,消腫化淤就行。”

上官淺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鞭刑留下的難看傷痕,結痂未退,十分明顯。“我這滿身傷痕著實難看,大人為何不把金龍膽草加入我的藥方?”

“上官姑娘不愧是名醫世家,金龍膽草能促進傷口癒合還不易留疤,確實最適合姑娘的傷勢。只是前段時日徵公子受傷,用掉不少,藥房裡餘下的那點金龍膽草都被羽宮的下人拿去給霧姬夫人了——”

這時宮遠徵走進門,調侃道:“怎麼,這麼急著祛疤,是擔心被我哥嫌棄嗎?”

上官淺笑笑:“角公子可不是以貌取人的膚淺之人。”

宮遠徵暗諷道:“那我哥看上你什麼?心靈美嗎?”

“等徵公子長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宮遠徵語塞,有些尷尬地看著行過禮後離開了的大夫。

上官淺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反問:“徵公子怎麼這麼好心,把藥房裡的金龍膽草都給了霧姬夫人?”

宮遠徵笑了:“羽宮有令,誰敢不從?那可是執刃大人。”

“你可從來沒服過這個執刃大人。”上官淺話裡帶刺,“不過還是多謝徵公子專程來看我。”

“我是來告訴你,這幾天我哥不在,你好好養傷,不要亂跑。”

“角公子去哪兒了?”

“後山。”

上官淺詫異:“宮門還有後山?”

宮遠徵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一個外人,問那麼多幹什麼?”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上官淺看著宮遠徵的背影,不由得意地笑了笑,不可否認,自從刺殺霧臣夫人後,宮遠徵對自己的忌憚越來越深了,這是自己的勝利。而今天,宮遠徵又失了態。人不能失態,失態便是失敗的開始。

山谷之外,無鋒總部,一向陰森森的氛圍裡多了一點歡快的氣氛。

戴著帽子、看不見眉眼的寒衣客與寒鴉柒、寒鴉貳聚在一起,他們的面前擺放著云為衫傳回來的部分宮門雲圖,以及上官淺傳回來的宮遠徵的暗器圖紙和殘片。

寒鴉柒道:“十年前,我們就是因為不熟悉宮門地形,吃了大虧。”

寒衣客語氣果決:“只待雲圖完整,宮門必破。”

“宮門的暗器果然獨步江湖,宮遠徵的專屬暗器更是獨闢蹊徑,精巧絕倫,現在雖然有了圖紙,但要鍛造出樣品尚需時日。”寒鴉柒盡力按耐自己的語氣。

寒鴉貳語氣裡充滿信心:“那暗器上淬有四種奇毒,每種皆是世間罕見,目前已經解出其中三種。還有最後一種,相信也快了。”

“那宮遠徵廢了。”寒衣客滿意地點頭,冷冷哼笑了一聲。

羽宮的亭子裡,金繁合上一本醫書,低頭沉思,他知道宮子羽在試煉闖關時遇到了麻煩,未免替他擔心。

宮紫商推過來一小碟點心。老實說,這些日子她是無比開心的,整天殾能跟金繁呆在一塊兒,雖然他話少,可恰是這種神態讓人著迷。

宮紫商說:“我近日眼皮直跳,好像是不祥預感。”

“哪邊?老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金繁問。

宮紫商托腮,瘋狂眨著雙眼,像兩把剪刀發狂:“兩邊。”他見金繁眉頭又要皺起來,趕緊換了話題:“你說,會不會宮子羽闖關遇到了什麼困難,把他們兩個人都難住了?這麼長時間了,也沒個資訊!”

“你把我難住了。”金繁明顯看穿了她的伎倆兒。

“迎難而上啊!”

金繁沒憋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藏書閣裡冒出藥材的氣味,宮子羽滿面憔悴,披著外套坐在桌前,云為衫正為他煎藥。煎制完畢,她從藥煲裡倒出了一碗藥湯,味道濃烈,顏色混濁。

宮子羽接過湯藥,聞了聞,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藥方?”

“我在那邊的醫書上看到的,雖然解不了蝕心之月,但是可以大大降低你被熱毒折磨的痛苦。”

宮子羽沒有任何懷疑,仰頭服下,輕輕放下藥碗,作勢感受著呼吸和脈絡的變化,長長“嗯”了一聲,“確實好受了很多……”

云為衫哭笑不得:“哪兒那麼快,你少哄我。”

這時,臺階下響起了腳步聲。月公子滿面嚴肅地走過來,看見了宮子羽面前的空碗,以為他又在為自己配製新的解藥:“執刃,你再胡亂嘗試就要傷上加傷了。”他看著一桌子的空碗,嘖嘖連聲,“要說膽子,你膽子是真大,親身試藥,作為執刃,當真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宮子羽笑笑:“神農還嘗百草呢,我這又算得了什麼?”

月公子提醒:“其實,執刃既為宮門之主,拿別人試藥也是無可厚非的,我也曾用過‘藥人’。”說到此處,月公子頓了頓,似乎恍了一下神,然後才繼續說,“在此前的試煉中,也是死傷者無數,只要試煉者開口,宮門之內自有願意獻身試藥者。只要能夠配出解藥,些許犧牲、些許代價也是允許的。”

宮子羽搖搖頭:“我不想拿無辜的人試藥,沒有哪個人的性命是草芥,即便是蜉蝣朝生暮死,也無須為了我本該承受的試煉之苦而犧牲。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心愛之人因我而死。我其實很喜歡你給這個毒藥取的名字——蝕心之月。看著心愛之人受苦,確實如同心被侵蝕。”

云為衫看著宮子羽看向自己的灼熱目光,不禁低下了頭。

月公子見他目光堅定,露出欣慰的神情:“既然如此,我想告訴執刃,這一域——”他話未說完,便被人一聲“月長老”打斷。眾人大感意外,回頭,卻見宮尚角乘著小船已經駛進了月宮。

宮尚角的出現,絕對不是偶然,儘管不知道其來意,卻必須多加小心。宮子羽小聲對云為衫說:“你留在這裡。”說完,宮子羽和月公子一同走下樓梯。因為中毒的緣故,宮子羽行動不便,走路一瘸一拐。

宮尚角看見宮子羽瘸腿的樣子,表情一怔,他自然清楚其中原因,沒想到這傢伙居然親自試毒,而且看樣子還飽受折騰,在冷眼相看的同時,心底竟湧起一絲欽佩之情。

宮子羽眼帶揶揄,提高聲調問道:“宮二先生,稀客,你來做什麼?”

宮尚角答:“自然不是來找你的,我有要事請教月長老。”

就在宮子羽與月長老談完話出來時,從藏書閣內傳出了云為衫劇烈的咳嗽聲。宮子羽一陣心疼,對月公子道:“雲姑娘咯血咳得厲害,我去拿些補血的藥給她。”

月公子點點頭,沒有多想。宮尚角卻眉頭一皺:“等一下!羽公子啊,這天下事真是有意思。雖然不是來找你的,但沒想到卻有了意外收穫……”宮尚角說完,不等宮子羽反應,快步走上棧道,朝洞穴內走去。

宮子羽與月公子對視一眼,月公子似有所悟,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宮子羽不明白宮尚角要幹什麼,但意識到會對云為衫不利,立刻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隔間裡,云為衫正用帕子捂著嘴咯血,突然看見宮尚角走了進來,心中一驚,起身後撤,與宮尚角拉開距離,滿眼提防地看著他。

宮尚角看見云為衫行動自如的樣子,不由得意地哼了一聲,更是驗證了自己的想法,“看來你行動自如啊。”話未落,身形動,一把抓住了云為衫。

云為衫此時甚是虛弱,毫無抵抗之力,被他抓住之後,也只是捂著胸口不住地咳嗽。

宮子羽這時拖著一條腿與月公子一起走過來,見此情形,眼中冒火,邊上前扶住云為衫,邊斥責宮尚角,“宮尚角,你瘋了?”

月長老也是滿臉詫異,問宮尚角:“這是怎麼回事?”

宮尚角只看向月長老:“稟長老,我現在要將云為衫帶回前山審問。”

宮子羽怒瞪宮尚角:“你抽什麼瘋?憑什麼帶走雲姑娘去審問?她現在中毒,我們還在試煉中。”

“因為她是無鋒的細作!”宮尚角一字一頓說道。

“什麼?”宮子羽以為自己聽錯了。

云為衫臉色瞬間白,用錯愕的眼神看著眾人。

“我經歷過三域試煉,很清楚這‘蝕月’的毒性。先是內力盡失,間歇性胸腹疼痛,隨後開始咯血,當咯血結束,就會從一隻腳開始,四肢逐漸麻痺。”宮尚角指著宮子羽的腿,“我說得沒錯吧?”

宮子羽點頭,承認他的說法。

“但云為衫一直停留在咯血的階段,剛才閃躲我的時候也是手腳靈活,完全沒有麻痺的跡象,所以,很顯然……”宮尚角緊盯著云為衫,彷彿獵鷹發現了獵物,“云為衫根本沒有中毒,她的身上有抗藥性!”

云為衫不由得輕蹙了一下眉頭,聽宮尚角繼續說下去:“所有無鋒之人,過去十幾年裡,為了對抗宮門的毒藥,都經歷了非常嚴格且殘忍的抗藥性訓練……普通人家的女兒絕對不可能受過此等酷訓!”

宮子羽不由得也看向云為衫,心裡不禁暗想:“我確實比雲姑娘晚了幾天服食蝕月,而我的左腳早已麻痺……”

云為衫回視宮子羽,眼神真摯、無辜,立即又讓宮子羽打消了腦海裡一閃而逝的懷疑。他遂反問宮尚角道:“這又能說明什麼?每個人的體質不同,中毒的症狀也有所不同,就像雲姑娘中的是寒毒,我中的是熱毒。”宮子羽怕宮尚角不信,轉而求助月長老:“月長老,你說,是嗎?”

月公子點點頭說:“體質不同,確實會有不同的症狀,可是……”

“月長老直說無妨。”宮尚角說:

“可是麻痺的症狀是一定會出現的……但云姑娘遲遲沒有出現此症狀,那要麼就是如角公子所說,她本身受過毒藥抗藥性的訓練,要麼就是她很清楚這種毒藥,已經自行解了……”

宮子羽突然想起了睡夢中的云為衫一直重複的夢話:“七蛇花、屍蟲腦、殭蠶……關鍵藥引是蟲卵……附骨之蠅的蟲卵……”

還有云為衫昨夜寫好的藥單,上面都是大寒之物,並且云為衫告訴自己,雖然解不了蝕心之月,但是可以大大降低被熱毒折磨的痛苦。她怎麼會如此熟悉?

宮尚角看著明顯發愣的宮子羽說:“所以,真相究竟如何,讓我帶走審問便知。”

宮子羽冷哼一聲,立刻擋在云為衫面前:“讓你帶走,她還會有命嗎?我不準!”

“為了整個宮氏一族的安危,恐怕你不準也得準了。”說著,宮尚角就要強行帶走云為衫。

宮子羽想要護住云為衫,奈何此時的他因為服了蝕月,已經沒了內力,再加上左腳不便,在宮尚角面前,宛如羔羊,沒有一絲抵抗能力,只得大聲喝斥:“月長老在此,你還打算如此放肆,無視執刃的命令嗎?”

“第二關都沒過,你哪兒來的臉面自稱執刃?而且,你為了一個女人,拿整個家族的性命去賭,你配得起‘執刃’這兩個字嗎?”宮尚角從神色到語話,充滿了鄙夷之情。

“她在羽宮生活這麼久,我相信我看到的她。”

宮尚角冷哼:“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斷。”

就在宮子羽不顧一切,準備全力撲向宮尚角的時刻,月公子突然開口:“兩位無須爭執,我有辦法,很快就能分辨解決。”

很快,月公子手拿一個白瓷瓶走到近前,然後從瓶裡取出一枚藥丸,丟入茶壺。四五個呼吸的時間,那枚藥丸溶解在茶水中。他取來一個茶杯,將茶水倒入杯中,端給云為衫。

宮子羽有些坐立不安:“月長老,這藥——”

“放心,此藥名為試言草,服下者所言皆真,便對身體無礙。這草只是會短暫地控制服藥者的心神,讓人無法說謊。”

云為衫接過茶杯,臉色蒼白,但也很平靜。她看了眼宮子羽,抬手一飲而盡。很快,她感到一陣暈眩,眼前的人和物都彷彿有了重影。恍惚中,她又回憶起了在無鋒的往事。

無鋒訓練室裡,寒鴉肆和云為衫跪在地上,他們中間是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

云為衫晃了晃頭,寒鴉肆的聲音彷彿從遠方傳來。

“這就是暴露身份的下場,所以,最後關頭必須自盡。若不能當機立斷,則會受盡折磨,死也無門。”

恍惚間,云為衫又聽見耳邊響起了宮尚角冰冷的聲音:“可以問了嗎?”月公子點頭。

云為衫四處觀察,看了看宮尚角腰間的配刀,又看了看月長老腰間的佩刀,還有案上切割中藥材的匕首……她搖搖晃晃地朝桌案上的那把匕首走去,卻被宮子羽伸手攔住。

“怎麼,你還想包庇她?”宮尚角問。

“云為衫是羽宮的人,也是我的新娘,要盤問,也是我來盤問!”

“好吧,那就請羽公子問仔細了!”

宮子羽站到云為衫身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看向自己。云為衫眨了眨眼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宮子羽身上。此刻,云為衫的精神恍惚異常,目光幾乎呆滯。

宮子羽看著云為衫的眼睛,問道:“你會傷害我嗎?”

云為衫回答:“不會。”

宮子羽心頭一熱,他鬆了一口氣,接著問第二個問題:“你會傷害我的家人嗎?”

云為衫依然回答:“不會。”

宮子羽的神色緩和,他顯得很高興。宮尚角卻看不下去,起身道:“別總是問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如果你不敢面對,那麼我來幫你直接切入重點。”說完,他走到云為衫面前,拉開宮子羽,直接問道:“你是不是無鋒的人?”

云為衫瞳孔發散,感覺暈眩的感覺更強烈了。她又想起了自己在無鋒對抗毒藥的訓練……

一縷白煙持續從香爐中升起,石室內煙霧繚繞。

云為衫雙手捂著自己的頭,看上去異常痛苦,她眼前的畫面不斷出現重影,耳鳴帶來的聲響讓她很快神志不清。

一個模糊的人影在重影中出現。那是寒鴉肆,他用一張浸溼的布捂住云為衫的口鼻,聲音沉悶。

“告訴我,你是誰?”

云為衫在神志不清的時候依然扛住了拷問,喃喃自語道:“我是……雲家小姐云為衫,與無鋒沒有關係……”

云為衫暈了過去,模糊中,似乎一隻手臂接住了她。

一盆冷水潑醒了云為衫,刺骨的水澆透了她全身,躺在地上的她渾身血汙。

“做得很好,你是唯一能撐滿兩個時辰沒有鬆口的人。”寒鴉肆給云為衫披上了一件禦寒的披風。云為衫已經失去了部分意識,瑟瑟發抖。

寒鴉肆輕輕拍著云為衫的背,聲音越來越小:“沒事了,都過去了……”

遲遲等不到云為衫的回答,宮尚角再次厲聲問:“你,是不是無鋒細作?”

云為衫晃了晃腦袋,看了眼站在一邊滿臉擔心的宮子羽,又把頭轉向宮尚角,看著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是。”

宮尚角皺眉,靜默了三秒,又問:“你是誰?”

“梨溪鎮……云為衫。”

宮尚角沉默了,皺著眉頭看了看宮子羽,又注視月公子片刻,猛地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月長老輕輕嘆了口氣,對宮子羽說:“藥效一刻鐘之後就會消失,你好好照顧雲姑娘吧。”

云為衫的視線依然模糊,目光呆滯,她體內的寒毒卻又發作了,全身開始發抖。宮子羽輕輕地把自己的外袍子披在她身上,從背後緊緊地抱著她。

宮子羽輕聲說:“以後誰都別想再欺負你。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說完,宮子羽突然想起什麼,他臉紅紅的,有些害羞地走到云為衫面前跪下來,看著她的臉,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帶著隱藏不住的期待,一字一句地問:“你,喜歡我嗎?”

云為衫怔了一下,眼神空洞、茫然。她停了很久,然後輕輕地開口回答:“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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