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寒饒有興致，似乎對此事很是好奇。
明知道人家落榜了還這樣問，不免有存心讓人難堪的嫌疑，可問話的人是沈知寒，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一貫口無遮攔，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別說他是無心的，便是有意如此，旁人也不敢將他如何。
讓人意外的，倒是寧疏臣的反應。
他並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面露難堪亦或是羞憤難當，他面色如常地靜思片刻，似乎真的在思考自己究竟為何會名落孫山，然後才語氣平和地回道：“沈大人過譽了，正所謂學海無涯，人外有人，在下才疏學淺，何談斐然。”
“是寧公子自謙了，不知你當日應試時所寫的文章，可否默寫出來，容我一觀？”
沈知寒這話一出，寧疏臣還沒說什麼，倒是一旁的段紹桉臉色微變，他忙說：“誒，沈大人您就別為難寧兄了。”
聞言，晏紅昭飲茶的動作一頓，眸光微閃。
段紹桉這話看似在為寧疏臣解圍，卻也將寧沈二人擺在了對立面。
在場之人不止晏紅昭一個明白人，沈知寒聽了這話立刻開口，卻不是針對寧疏臣，而是向段紹桉發難道：“哦？在段兄眼中，我方才所言竟是在強人所難？”
“……下官怎敢。”
“我也只是愛賢惜才，深恐明珠蒙塵，所以才想一探究竟。”說著，沈知寒轉向寧疏臣，忽然正色道：“沈某絕無輕視之意。”
寧疏臣趕緊起身回禮。
沈知寒的為人，寧疏臣自打到了這雍州地界也算有所耳聞，別說他本無拿他取笑之意，縱然有，他也斷不會於此鬧起來，平白砸了段家的場子。
只是今日是段老爺的壽辰，他拿出自己的字畫來為他祝壽原也不是為了賣弄，而是除了這些，他也沒有別的能拿得出手的賀禮了。
但若再當眾寫下自己當初應考的文章什麼的，未免沒有眼色，喧賓奪主了，於是他便推辭道：“承蒙沈大人看得起在下，如蒙不棄，改日定當去府上拜會，屆時再請您指點一二。”
這便是拒絕了。
沈知寒笑意微斂，語氣淡淡地回了一個“好”字，便沒再強求。
晏紅昭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覺得沈知寒似乎有些失望的樣子，這她就不懂了，為何他如此執著於寧疏臣應考時所寫的文章呢？
他雖言行灑脫不羈了些，但到底不是真正不懂禮數的人，按說是不會在別人家的壽宴上提出這麼冒失的要求的。
心下百轉，卻毫無頭緒。
絲竹之聲悅耳，卻絲毫未能動其心。
因為了有了前一次聽戲的經驗，所以這次蔣氏壓根就沒安排小戲，只有幾名樂姬在演奏樂曲，聲動梁塵，清耳悅心。
眾人都聽得歡喜，可彈著彈著，其中一名樂姬手中的琵琶卻忽然斷了弦，“錚”的一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蔣氏立起一雙眼睛就罵：“該死該死！這大喜的日子竟弄壞了東西，若叫諸位大人掃了興，看我皮不揭了你的！”
那琵琶女似是被嚇壞了，將琵琶擱在腳邊便“撲通”一下跪倒，連連向蔣氏磕頭請罪：“夫人饒命、夫人饒命，我當真不是有意的，這琴絃用得久了，想來因此才會壞掉。”
“用久了你就不知道提前換新的，這還要我教你？”
“夫人息怒。”這人說著，眼淚都下來了。
偏蔣氏最是個畏上辱下的，她自覺自己的身份比這個琵琶女高，便好一番發威風。殊不知，她這般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表現落在其他女眷眼裡，不止可笑，還很可惡。
若真計較起身份的高低來，她們倒比她還要尊貴些，可也不敢這樣大放厥詞。
別說這琵琶女只是來他們家裡獻藝的，她壓根沒權利給人動用私刑，便是家生子犯了錯，也沒有當眾喊打喊殺的。
段紹桉知道蔣氏言行不妥，正欲阻止，不想晏紅昭先他一步開口道：“婆婆消消氣，只是琴絃斷了，不妨事的。”
“你說得輕巧，那絃斷了她還怎麼彈啊？”蔣氏語氣不善。
她料想當著眾人的面，晏紅昭恐人議論，必定不敢和她正面對上。
果然，晏紅昭並未還嘴，而是問那琵琶女，道：“你可有備用的琴絃換上？”
那女子輕輕搖頭，淚落更甚。
蔣氏一聽就更有理了，愈發咄咄逼人：“你聽聽、你聽聽，這不是誠心給人添堵嘛。去把你們的班主叫來，若是不能演便趁早散了，銀子你們一分也別想要！”
段紹桉皺眉提醒：“娘！”
晏紅昭也說：“婆婆也說了今兒是大喜的日子，何必動這麼大的氣，何況當著諸位大人和夫人的面，豈不叫人為難？”
一聽這話，蔣氏才覺出不對勁兒來。
可不等她解釋，晏紅昭便繼續道：“綠闌，你去將我之前收著的那面琵琶拿來，借給這位姑娘暫用。”
綠闌福身應是，離席去庫房拿那面碎玉琵琶。
沈知寒聽她此言，好奇道：“少夫人還會彈琵琶？”
“不會。”晏紅昭輕笑著搖頭，髻上流蘇微搖，美不勝收。
她進一步解釋道：“住進這宅子之後，偶然在一處院落裡所得，我雖不善此中之道，但二胞兄頗通音律，原是要送給他的。”
“聽聞不久前青殊兄來此，緣何沒有帶走？”
“二哥前次過來原是順路來瞧瞧，還急著回長安回覆聖命，來去匆匆，一時給忘了。”
“原來如此。”
說話間的工夫，便見綠闌捧了那面琵琶回來。
沈知寒一見了那面琵琶，當即就變了臉色，方才甩開的摺扇都忘了扇，只目不轉睛地盯著，深恐錯看一絲一毫。
眾人見他如此，不禁感到奇怪。
有那好信兒的便問：“沈大人這是怎麼了？怎麼對著一面琵琶看出了神？”
說著那人也自顧自地感嘆道：“不過該說不說，這琵琶當真不錯，造型如此別出心裁，也不知是否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尋常琵琶的琴頭大多雷同，再好些的也不過是雕些樣式，可像這面琵琶這樣嵌了玉雕的海棠花的，他們還是頭一次見。
不知是誰忽然問了句：“諸位可曾聽說過前任宮中樂師便是一位琵琶名家，她有一面當今陛下親賜的碎玉琵琶，琴頭便嵌了一朵玉質的白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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