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阿哥今年十歲,這個年紀孩子多半已經立住了,可二阿哥的模樣,個子看上去就跟七八歲沒差別,一身靛藍色夾紗長袍,滿人衣裳一向寬大,這麼一身襯得二阿哥顯得越發瘦小伶仃,一張小臉沒什麼血色,進來後屈膝行禮,“給阿瑪請安。”
二阿哥眼中也有濡慕神色。
四爺臉色一繃,招手道:“過來,讓阿瑪好好瞧瞧。”
“是。”二阿哥答應一聲,他沒多想,恭敬走到四爺跟前,李側福晉心裡頭直打鼓,陪著笑道:“這陣子針線房的手藝可越發差了,怎麼把衣裳做的這麼寬大?咱們家裡又不差什麼衣裳……”
四爺看了她一眼,李側福晉心虛地打斷了話,不敢言語。
四爺這才看向二阿哥,湊的近乎了,二阿哥的氣色不好越發明顯,眼皮下發青,嘴唇沒什麼血色,許是真的剛睡了才被人叫起,雙眼還有些惺忪。
“這些日子,你在家裡做些什麼?學了什麼功課?”
二阿哥的院子雖然臨著芙蓉院,可每日固定都得跟三阿哥去前面的勤學院讀書,他似乎也察覺到氣氛不對,遲疑著回答道:“回阿瑪的話,兒子每日辰時起身去勤學院唸書,晌午就回來休息,下午拉弓習練半個時辰,這些日子來,已經學了《中庸》。”
四個月學完一本書,不算太多。
四爺當初在上書房那會兒兩三個月學完一本書是常有的事,但是弘昀的身子骨顯然不能跟他那會子相比,四爺對兒子的要求也是隻求個平安,至於什麼功課倒在其次。
他聽了這番話,皺眉問了幾句。
弘昀都一一對答如流。
李側福晉在旁邊心裡稍稍鬆口氣,就聽到四爺問道:“《孟子》學到了哪裡?”
“學到了滕文公……”
二阿哥想也不想就說道,等把話說完,臉色刷地一變,咬住舌頭,他額頭上沁出汗水,原本還有些許睏意,這會子一下清醒了。
李側福晉臉上也跟著變了。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
就連年紀最小的三阿哥也彷彿察覺到動靜不對,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攥著奶嬤嬤的袖子。
“你先前不是說你才學完《中庸》,怎麼連《孟子》也開始學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過後,四爺才開口詢問。
二阿哥後背汗如雨下,他下意識朝李側福晉看去,李側福晉忙說道:“爺怎麼還不瞭解弘昀?他性子要強,《中庸》學完了有餘力少不得自己尋些功課去做,這在旁人家裡都是好事,您怎麼還怪起了孩子?”
四爺並沒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弘昀:“是這樣嗎?”
弘昀不敢也不知如何開口。
他急的滿臉通紅,既不敢承認自己常常熬夜苦讀,又不敢對阿瑪撒謊。
“把伺候他的幾個太監叫進來。”
四爺臉色緩緩沉下。
蘇培盛立刻出去叫了伺候二阿哥的太監進來,都是十一二歲的小太監,進來後紛紛跪下請安:“奴才給王爺請安。”
“都起來吧。”四爺掃了那四個太監一眼,“哪個是頭兒?”
幾個小太監互相對視一眼,一個面容機靈的小太監站了出來,“回王爺的話,奴才年紀較大,平日裡主要是奴才伺候二阿哥。”
“這幾個月來,二阿哥幾時起,幾時睡,每日吃多少,身體如何,你一一說來。”
四爺摩挲著扳指說道。
“喳。”平安不由得朝二阿哥看去,可二阿哥沒敢看他,平安心裡打鼓,也不敢說瞎話,“二阿哥每日都是卯時一刻就起,夜裡到子時才睡下,吃的不多,每頓膳食也不過是用半碗米飯……”
平安說到最後都結巴了,原因無他,四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砰地一下拍了桌子。
二阿哥慌忙跪下:“阿瑪息怒,都是兒子的不是,兒子不該貪學耽誤了身體。”
四爺的眼睛狠狠地盯著李側福晉,李側福晉張了張嘴,臉都白了,“王爺,妾、妾身並不知道……”
“阿瑪,二哥勤學苦讀,有哪裡做錯了嗎?”
三阿哥不明白氣氛怎麼一下變成這樣了,哥哥這麼努力學習,阿瑪怎麼反而生氣了?他鼓起勇氣問道。
四爺抿緊了嘴唇,到底這軀殼裡是一個年長了的男人,比起當年的他更能壓得住火氣。
人前教子,背後教妻。
便是要責罰李氏,也沒有個當著孩子面的道理。
四爺深吸了口氣,愣是把這口怒氣給壓下去了,他看向弘昀,過去把人拉了起來,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這個即將夭折的兒子。
當年弘昀夭折的訊息是突然傳來的,四爺那會子突遭喪子之痛,心如刀絞,可因著弘昀素來體弱多病,故而並沒有細想,現在看來,弘昀的早夭未必沒有其他緣故。
“阿瑪……”
弘昀受寵若驚,又帶著畏懼。
四爺把手背在身後,“去你院子裡,我好好看看你的功課。”
弘昀一時驚疑不定,道了聲是。
四爺雖脾氣變了不少,可雷厲風行的性子還是沒變,當下帶著二阿哥就走了。
李側福晉呆站在那裡,三阿哥拉了拉她的袖子,“額娘,阿瑪跟二哥走了。”她這才漸漸回過神來,白著臉,“時辰不早了,周嬤嬤,你帶三阿哥下去歇息。”
“是。”
周氏不敢遲疑,拉著還想留下的三阿哥飛快地走了。
原本以為今晚上李側福晉能把王爺截胡過來,王爺瞧見兩個阿哥心裡肯定喜歡,自己也能得些賞賜,想不到竟出了這茬子事。
這回能平安無事都算是佛祖保佑了。
等三阿哥一走,李側福晉這才彷彿被人抽走了骨頭似的,一下軟了,芍藥趕緊扶住她,喊人去拿活絡油來,李側福晉忙喊住:“不必拿藥,讓我緩緩就行。”
她還得防著萬一等會兒爺又回來了呢。
芍藥遲疑著答應了,攙扶著李側福晉在塌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給她。
喝了幾口茶,李氏的臉色漸漸好了些。
她眼中帶有懼意的看向芍藥,“爺不會真的怪罪我吧,我真不知道弘昀那孩子學習這麼刻苦。”
她說著,苦澀如同黃連一般在舌尖泛開。
芍藥低聲勸道:“您別多想,王爺興許只是一時生氣罷了,等知道二阿哥功課見漲,不定心裡多歡喜。”
李氏只能盼著如此了。
字跡清晰,飄逸靈動,文章內容詳實,四爺看著二阿哥的這陣子的功課,心裡頭要說不欣慰那是假的。
旁人家裡的孩子要學功課都得人千叮嚀萬囑咐,可他的孩子卻這麼勤學苦讀。
可他寧可不要這勤學苦讀。
四爺放下功課,看向侷促的弘昀:“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1}
弘昀臉色大變,弓腰抱拳:“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汝。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1】
“你既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又怎這般損毀自己的身體?”
四爺語氣中帶著心痛。
弘昀眼眶泛紅,既大為觸動又深感愧疚,“是兒子的不是,兒子不該讓阿瑪擔心,往後斷然不會再有此事了。”
四爺臉色這才好些,他拍了拍弘昀的肩膀,“阿瑪知道你有骨氣,不肯落於人後,但你也該知曉孰輕孰重,身體好才是本錢,倘若身體不好,便是書讀的再多又有何用?譬如納蘭容若,才華滿天下又如何,而立之年就去了,什麼功績都沒立下。”
“阿瑪只盼著你身子骨養好,等再過幾年定下親事,成親生子,那才是真的孝順。”
提到自己的婚事,弘昀耳根紅了,“是,兒子知曉了。”
四爺見狀,這才放心。
他看了下懷錶,都已經亥時了,“時辰不早,你早些歇息。”
“是,兒子送阿瑪出去。”
弘昀忙道。
四爺擺了擺手,“夜裡風大,你不必出來,免得受涼。”說罷起身帶人走了。
弘昀只好示意平安出去送一程。
平安出去送了下,回來時候神色有些古怪,但是弘昀此刻心裡激動,故而並未察覺。
今晚上這前驚後喜讓弘昀心潮到這會子還沒平復下來,阿瑪平日裡甚少說這些關心的話,他今兒個才知道阿瑪居然這麼在乎他。
“二阿哥,是時候該歇息了,您今兒個要是再熬夜苦讀,奴才幾個明兒個就得挨板子了。”
平安苦著張臉說道。
弘昀心情好,笑罵道:“成了,別哭喪著臉,阿瑪又沒責罰你們,我從今日起不再跟之前一樣就是了。”
只盼著如此。
平安等人心裡暗道。
今兒個是走了狗屎運,王爺沒罰他們,可未必真就把這些事一揭過了,尤其是平安壓根不敢拿二阿哥的身體開玩笑,剛才蘇諳達可說了,他這條小命就掛在二阿哥身上,二阿哥有什麼不好,他死一千回都不夠謝罪的。
“芙蓉院是怎麼回事?”
夜深人靜,福晉也到了該歇息的時候,新竹正輕手給她通頭,動作輕柔,連一根頭髮沒掉。
圓福垂手站在一側,“聽說是側福晉疏忽了二阿哥,讓王爺惱了。”
就只是這麼一件小事?
福晉臉上浮現出疑惑神色,李氏身為兩個阿哥的生母,就是德妃也得給幾分顏面,王爺怎麼會剛回來沒多久就為這種事發作了李氏?
福晉心裡疑惑,正要發問,外面有了動靜,福晉示意圓福噤聲,沒多久,劉嬤嬤進來回話:“王爺讓人來傳話,明兒個早上跟您一塊兒用早膳。”
“知道了。”
福晉答應了一聲,揮揮手讓劉嬤嬤退下。
她有種感覺,興許這個疑惑,明日就能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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