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詩把話題拋了出來，然後就盯著螢幕上的留言區開始等。
等一個來和她嘮這些、或者讓她說說這些事的評論。
沒有讓她失望，差不多在她剛說完不到五秒鐘，就有人開始提問了。
【李靖夫人懷孕三年不生是什麼故事？】
【商朝也有一個李靖嗎？是和唐朝的李靖同音同字嗎？】
【姬昌吃了哪個兒子？】
【李靖為什麼要和兒子對打，哪個兒子？】
【比干怎麼會是被挖心死的？】
【……】
沒想到這些人這樣捧場，李曉詩心裡歡喜，連帶臉上也跟著帶了笑，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準備好好給這些沒看過動畫片和老電視劇的觀眾們講故事。
“這些都是電視裡演的，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真實的事情，神話故事一樣的，你們別當真呀。”說話之前先表明立場，李曉詩嘮嗑大會正式開幕。
“紂王時期，比干是紂王的叔叔，也是商朝的亞相。有一次紂王讓妲己叫些仙女來喝酒，但是妲己是隻狐狸精……嗯，妲己怎麼是狐狸精？”
李曉詩撓頭，不懂他們是真的不知道妲己的傳說還是單純在逗自己玩，但還是老老實實都解釋了一下：“封神榜裡是一隻狐狸精上了蘇妲己的身，哪吒傳奇裡妲己就是個狐狸精變的，所以我們說的妲己就成了狐狸精。嗯——商紂王喜歡美女，妲己剛好是個絕世美女，所以紂王很寵愛她。”
沒有夾帶私貨說動畫片裡渲染的這倆人的愛情，李曉詩就事論事道：“妲己說自己是仙女，紂王就讓她請幾個仙女來喝酒。但是妲己只是個妖怪，根本不認識什麼仙女，她就只能回自己的老家，找了好多狐狸精姐妹來假裝仙女。”
聽到這兒，多數人已經明白過來這又是什麼民間傳說演變成的故事了，但也有部分十分迷信的人，對此感到了震撼。
原來妲己是隻狐狸精？！
“妲己請來了這麼多狐狸變成的仙女去鹿臺參加宴會，比干是商朝的高官，肯定也要去的。宴會上，妲己喝醉了酒，竟然把狐狸尾巴都給露出來了！比干正好看見，嚇了一大跳，於是宴會結束之後他就偷偷跟蹤妲己，想看看是怎麼回事，一路來到了妲己的老巢，看到了這麼多的狐狸，又驚又怕，就乾脆放了一把火，全燒了。”
“那是誰也不能忍這種被燒老家的事兒呀。”李曉詩老氣橫秋地嘆氣，“好好的一個大忠臣，因為這件事和妲己結了仇，才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啊！”
難得聽這總是滿口大白話的女娃用這種語氣說話，觀看天幕的一些人忍不住樂了，配合地問道：“什麼樣的殺身之禍？”
李曉詩順杆爬，完全不賣關子：“妲己和自己的雞精朋友合計一起害比干。她們先設計讓紂王看上這個雞精，然後三個人喝酒的時候妲己突然捂著心摔倒，說心口疼，雞精就說，妲己這是舊疾復發，快要死了。紂王很喜歡妲己，就很著急，問那該怎麼辦呀？雞精說，這病得靠七竅玲瓏心才能治！”
【難道比干就是有七竅玲瓏心的人？】
李曉詩樂了：“對呀，你好聰明！”她說著，“那雞精掐指一算，然後就告訴商紂王‘真巧，這朝歌城裡還真有一個人有七竅玲瓏心，不過僅此一個’，紂王追問，雞精只好說‘就是比干’。”
“紂王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就說好。反正比干是他的王叔，借一片心也是應該的，所以就把比干叫來了。但比干也不是笨蛋，他知道這一趟凶多吉少，很危險，正好姜子牙給了他一個錦囊，他就拆開看了看。”
周。
姜子牙？
那不是……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十分默契地沒有提這會兒正在家裡休息的姜子牙，但是無不在心裡詫異：原來太公望還有這等往事？
天幕上，李曉詩又做了補充：“姜太公給比干的錦囊裡有一個符咒，寫了怎麼處理這次災難的方法，於是比干就把符咒燒成灰喝了下去。到了紂王面前，紂王果然要殺他，只不過說的是要借他的心一用。借心，那不就是讓他死麼！比干很生氣，大罵了紂王一通，然後自己搶了匕首把心臟剜出來給了紂王，之後撐著身體走出了朝歌城。”
就算是正在推天人感應的董仲舒，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是信不信鬼神的問題，而是這也太離譜了吧！！
他很無語，但是因為和陛下的合作，他完全沒有質問天幕在“胡說八道”的立場，只好沉默著繼續看。
但劉徹不一樣，劉徹也覺得很好奇，乾脆自己問。
“人沒了心還能活著？”
李曉詩小雞啄米：“對啊，人沒了心怎麼還能活？這當然是姜子牙的符咒效果啦。”
“比干出了城，看到了一個賣空心菜的阿姨，在喊‘賣無心菜，無心菜啦’，比干就問她，什麼叫無心菜啊？阿姨說，我的菜沒有心，所以就叫無心菜。比干又問，菜沒了心……那人沒了心呢？阿姨笑著回答他，‘菜沒了心能活，人沒了心當然是死呀’。聽完這句話，比干大叫一聲，痛苦地死掉了。”
周朝眾人：……
歷朝歷代觀看天幕的眾人：……
我雖然信神，但我懷疑你在騙我。
李曉詩說完，巴巴等著有人來跟她聊這讓她小時候睡覺都做噩夢的故事，結果發現半天沒人說話，一個都沒有，不由地困惑了起來。
呃……難道大人們都覺得這個故事很正常嗎？
意外的冷場，李曉詩有點尷尬，她猶豫了一下，怕被笑話，趕緊給自己找補：“我，我知道人沒了心是不可能活的！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仙，也沒有妖怪，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問問比干到底是不是被挖心死的…姜子牙又給沒給他留錦囊……”
畢竟諸葛亮好像就很喜歡留錦囊，搞得好像所有軍師都喜歡這一套，她是真的很好奇嘛。
李曉詩：qwq
【太公望早年雖在商謀事，但道路不同，他就退隱等候新的明主了，和比干並沒有這樣的往事。】
一個名字字首是“周”的人冒了泡，給明顯在沮喪的李曉詩小花澆了澆營養液。
【仙童不要難過，如果想了解比干，我們可以為你大概介紹一下他的生平。】
周，滅了商紂的就是周，那是不是這些人裡真的有了解這段往事的？
蔫蔫兒的李曉詩腦殼一靈光，頓時坐直了身體，精神抖擻：“真的可以跟我講講嗎？那太好了，謝謝你呀哥哥！”
被她甜絲絲的一聲哥哥叫得心肝舒暢，那位發言的商朝過來人在姬昌的應允下站了出來，臉上也情不自禁帶了笑容。
這可是被天上的仙童叫哥哥。
【比干是紂王帝辛的叔父，他的才幹和德興都是十分出眾的。不僅主張減輕賦稅和徭役，還支援發展農牧，可以說帝辛初時的功績和他脫不了干係。】
紂王帝辛，那帝辛就是指紂王了，可是……功績？紂王還有功績的嗎？
不管是電視劇裡還是課本里，不都在說這是個昏庸無道的暴君嗎？暴君還有功績的？
李曉詩小聲念著那個觀眾的留言，一邊低頭翻閱課本，試圖從其中找出“帝辛”相關的記載，來佐證這位觀眾的說法。
——沒有，什麼都沒有。
李曉詩一無所獲，而螢幕上的留言還在繼續。
【只不過紂王暴虐，比干和他註定不是一路人，所以被他下令誅殺。之後牧野之戰，商的滅亡也只是咎由自取。】
王朝更替。
封神榜和哪吒傳奇等這麼多的作品中，用了無數的筆墨鏡頭去描述的內容、連她講起來都要花好幾分鐘去聊的故事都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的內容，這麼龐大的一個王朝交替，結果就被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兩句話給概括完了。
李曉詩看著這兩行字，頭一次感受到了迷茫。
她本能地念著這句剛剛跳出來的留言，腦子裡還是剛剛被一筆帶過的關於描述，臉上是真實的困惑。
既然比干有才幹、有德行，而且還把輕賦稅輕徭役重農牧都已經做出來，並且被當成“功績”給流傳下來了，那也就是說，至少商朝的最後一個君主在位時，商也是有過好的一面、帝辛也是有過好的時刻的，那麼為什麼她不僅在課本里完全找不到記載，就連大家口口相傳的傳說，都只有炮烙之刑挖心剁肉和蘇妲己？
想不通。
李曉詩想不明白，本來想著回頭去問老師，但是李珉說過話突然在她腦子裡響了起來，李曉詩抿了抿嘴，決定按照自家老哥說的做。
——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們。
她看向攝像頭，沒了一開始翻開這課時候的興高采烈，而是詢問了一個問題：“紂王——帝辛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那個給李曉詩講比干的人頓時不再發言了。
周朝眾人紛紛擰起眉。
什麼樣的人？
該死的人。
滅商建周，殷商的遺留賢臣被釋放，殷商的已死賢臣被追悼，殷商的百姓遺民被安撫——他們都沒有錯，那錯在於誰？
唐。
魏徵起身，向李世民鄭重一禮。
李世民無奈一笑。
都不用這人開口，他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了。
李世民道：“觀天幕一事多為開闊眼界，既魏卿有意與仙童交談，自可隨意。”
雖然知道李曉詩不是仙人，但天幕這種東西不在常理之中，大家還是更多地習慣叫她仙童。
魏徵謝過，站直身子看向天幕，肅聲開口。
“帝辛之事暫且擱置，既仙童對比干之事有疑，那我便再補充一些。”
【比干忠君愛國，為民請命，經歷兩朝君主，最後在帝辛二十九年去世。】
【帝辛在位期間，常年打仗，商朝不斷對外擴張領土。在對某個國家進行征戰的時候，因為這個國家實力並不弱，所以花費了很長的時間。連年的征戰導致商朝國力大減，而戰爭必定會帶來百姓的苦難，商朝可以說是元氣大傷。比干勸諫帝辛，建議先休養生息。但帝辛不接受。】
【後來周反了，帝辛很生氣，要帶兵打回去，但此時商的軍隊已經損耗嚴重，難以支撐這樣的戰爭。所以比干再次選擇上諫，最後被帝辛以擾亂軍心慢軍之罪誅殺。】
魏徵聲音擲地有聲：“比干從政四十餘載，敢於直言上諫，最終也死於上諫。他乃忠臣直臣，一心為國，縱死猶榮！”
李世民捧茶。
魏徵想開口就是因為比干吧。好像還記得有哪個臣子提議給比干追封來著……嘶，要不優先拿出來再討論一下，差不多就先辦了？
不過想說的說完了，魏徵也該回答一下李曉詩的問題了吧？他這麼個剛直的性子，難道要罵帝辛一頓？還是罵西周那些無底限抹黑政敵的人一頓？
李世民抿了口茶，忍不住舒適地眯起了眼。
終於可以看魏徵罵別人了，快點開始吧。
【至於帝辛，他的功過的確難以評說。雖然他連年征伐，攪擾得百姓臣子都不得安寧，甚至拿商的國運去換疆土，但商朝的衰微並非他一個人的過錯，在他之前的商朝君主中，難道就沒有一個比他更荒唐的了嗎？】
“君王窮兵黷武，並非個例，秦皇漢武，均是如此。”
說到這句的時候，魏徵視線挪向李世民，目光灼灼，李世民心神一凜，連忙放下杯子，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點。
不會吧，魏徵這廝，不會還想在這時候再諫他一頓吧？不會吧？
幸好魏徵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繼續轉向了天幕上滿臉嚴肅認真看發言的李曉詩身上。
【窮兵黷武，是要分許多情況的，有些是不得不打，有些是確實愛打。但不管怎麼樣，這最多算是一個君主的汙點，並不能算得上是萬惡之首。何況在商這種活祭人牲的朝代——他們的百姓還算做是人嗎？帝辛還破格提拔了許多的奴隸階層的人，甚至對於用奴隸人牲祭祀之事也並不上心，從而導致這項傳統荒廢了許多，那麼僅僅因為戰爭犧牲了在人命，政策嚴苛、一個君主就成為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了嗎？】
帝辛就成了罪人了嗎？
問題振聾發聵，但許多人無暇理會，他們有更在意的。
窮兵黷武，秦皇漢武。
知道自己是秦始皇的嬴政：……
不知道自己是漢武但很感興趣的劉徹：“漢武？我們大漢還有這等人物？”
李世民：嘖嘖，秦皇漢武不知道這次有沒有在看天幕，我們魏卿這回可是罵得很輕，都還說了“分情況”呢。
【——當然不是。帝辛比起秦皇漢武怎麼樣我們不去評價，但比起商過往的每一代荒唐君主，都多了一個罪孽，那就是商朝的滅亡。】
【流傳下來的史書中記載了一些，民間傳說也有許多，但樁樁件件，又有哪一樣是十成的可信？就連我說了這麼多，或許也都是來自於市井的傳言，民間的故事，以及一些偏門的書籍中野史的邊角，還有我自己的杜撰和猜測。】
魏徵攏袖而立，聲音朗朗：“那麼，仙童，你又覺得哪一個更為可信？”
李曉詩有點愣怔。
一開始，她還真當這個【魏徵】是在和她講完全真實的歷史，但聽後邊他的意思，這也都不一定是真的？
那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問她哪個更可信，又是代表著什麼？
李世民也唏噓不已。
好你個魏徵，對朕就是沒一句好話，對小姑娘就想方設法地指導，你清高，你了不起！
不過李曉詩……
他抬眼看向畫面中那個小臉嚴肅的小仙童，心中也湧起一種難言的感情。
他們是想從她嘴裡掏出一些富國強兵之法不錯，但這樣乖巧的女孩，她讀史、識字、知禮，不管是哪家的孩子，能養成這樣，都足以成為茶餘飯後和同僚炫耀的談資和驕傲了。
她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後的華夏子孫，是他們這片土地的後代。那麼他們是不是也可以試著，讓她來學習先人的智慧，在識字知禮的基礎上，明理、辨事呢？
後世的史書上雖然有銘記他們，但終究也是逃不脫魏徵想要表達的意思：成王敗寇。
成王敗寇，所有的史書都是更為後世的人去書寫的，其中有多少是虛無的杜撰、又多少是真假摻半的猜測？
朝代更迭，即便後人不打算抹黑誰，寫史書的人也難免會在記錄的過程中把自己的主觀意識融入其中。而哪怕他們秉公無私，所有的東西曆經了不知多少年的歲月，也都會逐漸變質失真，這是不可避免的。
那麼，後世所銘記的他們，又有多少是在時間長河中被百代磨損後的結果？
若他們能被這個遠跨時間而來的少女記住，能以這種方式再度流傳於後世，那是否也意味著另一種方面的傳承和延續？
只是不知道，她能悟到多少就是了。
不過哪怕只有一星半點，也足夠了，能夠以這種方式相遇，本身就是上天的恩賜。
李世民瞥了一眼手邊散裝的《李淵》，心中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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