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詩腦子很亂。
先後看了這麼多人的意見，她感覺有什麼問題在心中生根，一時半會兒卻理不清頭緒。
雖然還有李靖和哪吒的故事沒講，但李曉詩已經沒有功夫去想那些了，她看了看課本上還沒來得及唸的最後一部分內容，武王伐紂以及西周的分封制，最終合上了課本。
“哥哥姐姐們，我這次先下線了，剩下的部分明天再來錄。”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各個位面中的天幕驟然一黑，旋即就消散在了空氣中。
李曉詩合上電腦，連課本也顧不上放下，就伸手去摸手機。
李珉正在宿舍嗦外賣，邊吃邊跟室友一起看電競比賽，聽到手機響他偏頭看了一眼，按下接通點了擴音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嘴裡還塞著一口粉。
“喂？小……”詩字還沒說出來，就聽自家妹妹扔出來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哥哥，紂王是不是個被誤會的大明君啊？”
就算宿舍裡幾個男生正湊在一個電腦前頭看比賽，電腦裡解說的聲音情緒很高，李曉詩這一嗓子也夠短暫地把他們的注意力從螢幕上挪到李珉手機這邊的。
李珉：？
他一口粉嗆進喉嚨裡，辣椒的勁兒上來，搞得咳嗽個不停，一直到兩眼淚汪汪才勉強停止住。
感受到室友奇怪的眼神注視，李珉放下筷子，輕輕踢了一腳室友椅子讓他們好好看比賽，自己則拿上已經被調成普通接聽模式的手機，單腳勾出個凳子溜去了陽臺。
李小詩這是怎麼了，吃了什麼洗腦包了？
怎麼突然想起來替紂王說話了？
對於妹妹這種無厘頭的問話，李珉有點摸不著頭腦。他在陽臺坐下，準備好好給李曉詩答疑解惑一番，於是先問：“誰告訴你的？”
李曉詩的聲音聽起來都垂頭喪氣的：“我不是錄作業嘛，然後那不是有人能看到我的影片嘛，就……”
李珉這才被提醒了自己這個妹妹是個能通古今的，他沉默了老大一會兒，遲疑著問道：“……看你直播的人跟你說紂王是個大好人，好君主？”
這哪個前輩這麼說的啊？
這也能洗？
別不是帝辛自己下場吧？？
被自己這個猜想搞出了畫面感，儘管場合不對，李珉也忍不住有點想笑。
李曉詩老老實實交代：“一個叫做魏徵的人，他還告訴我，這可能是他從小說裡看來的。”
李珉：……
老實說，雖然他知道自家妹子陰差陽錯成為了一個稀奇古怪直播平臺的使用者，這個平臺能溝通古今，但知道是一回事，畢竟一直隔著網路，又只是一些看起來很像小說情節的“惡搞”須知，這件事在他這兒一直沒什麼實感。
如果不是李曉詩說家裡突然憑空多出來了拼圖和燒雞燒鵝，她的禮物也送出去了的話，他會當這事兒就是個惡作劇。
但現在，一個和妹妹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物名字從那不諳世事的小天真鬼嘴裡說出來，真的很難不覺得彆扭。
而彆扭過後，就是無比真切的感受：這件事不是假的，妹妹是真的在和古人對話。
李珉愣怔了一會兒，感覺逐漸有一股涼意鑽了上來，直衝天靈蓋。
天啊，李小詩這可真的是在跟古人對話啊！
那她是不是能改變一些什麼？但如果改變了，會不會對她有害？和古人說話需要注意什麼？生死不用擔心，畢竟他們也不可能隔著螢幕順著網線過來揍她，但會不會有一些忌諱？萬一李小詩玩不過那些大佬，被騙了呢？還有他，他這麼隨意地在這兒聽妹妹講和先賢的對話，是不是不太好？應該再尊重一些？
李曉詩沒察覺到她哥的侷促，她喪得很：“哥哥，他們有的說紂王是個有功績的王，有的說紂王確實很暴虐，但課本上只有暴虐，對功績一點也沒提，電視劇裡邊紂王也只做壞事，從來沒做過好事，那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明君？暴君？到底誰說得對呀，我完全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李珉不做聲，只偶爾應一兩句示意自己在聽，聽李曉詩把前因後果全部捋了一遍。
她年紀不大，不熬夜不通宵，記憶力和專注力好得很，又正是學習知識的時候，對感興趣的東西記得很牢固，幾乎是沒怎麼啃巴地就把她有印象的那些長篇大論給轉述了一遍。
直到李曉詩把最後魏徵的反問也說出來，李珉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心裡情緒複雜得很。
先賢果然是先賢。
但古代和現代人的教育方式還是有區別的。適合他們的，不代表適合現代的孩子。
如果依然用古代多數的教育方式，只把問題給到孩子們、甚至連這個問題都是藏起來沒有明說的，還不給一個答案用作範例明著講一下的話，學生是很難直接悟到其中含義的。
就好比做題，總要有例題和答案。
老師要做的是把解題需要用到的公式和解題的思路告訴學生，從而讓學生舉一反三，學會同一型別的其他題目，甚至稍微有些變形的題。
但如果老師只給了學生問題，第一次接觸到這個情況的孩子一定是會很迷茫的——他們的腦海知識庫裡還沒有錄入相關的資訊，雖然本能地認為這些是不對的，卻無法處理這樣的問題。
李曉詩理解不了，因為她的認知中一直都是“比她有知識的人說的就是正確的”，即便有些課文中也告訴了學生們，要學會質疑，可沒有課本告訴學生，要質疑課本；李珉只需要一瞬間就理解了魏徵的意思，是因為他的知識庫中早就記載了各式各樣的相關情況。
想了想，李珉整理了一下措辭，接過了魏徵老師的課堂。
他聲音很溫和：“小詩，你們班第一名的同學，考試的時候會一直是滿分嗎？”
李曉詩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個，但還是搖搖頭，儘管李珉看不見：“不會的，他也會有很多錯誤。”
“那你們老師在講課的時候，會有講錯的題目嗎？”李珉繼續問。
李曉詩答得很快：“會！上次數學老師做錯了一道題，還是我們指出來的呢。”
李珉：“那哥哥再問你，哥哥逃課，生氣的時候還罵人，那哥哥是個壞人嗎？”
李曉詩：“嗯……不是，哥哥雖然經常不往家裡打電話，還嫌妹妹煩，又逃課說髒話，但是哥哥也會偷偷帶火腿腸去喂小區裡的流浪貓，一半一半吧！”
李珉笑了：“那麼你看，哥哥一半是好人，一般是壞人，老師一半是超人，一半也會有錯誤，第一名的同學也是這樣，對嗎？”
李曉詩“嗯”了一聲。
李珉繞了一大圈，把話題又扯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上：“那咱們說回紂王。你說，有人告訴你，紂王是有過功績的，他完全不在意奴隸制的階層差距，用了很多原本是奴隸的人，而且對用人祭祀上天也不上心，搞得用活人祭祀的風氣也低迷了起來，對不對？”
李曉詩重重地“嗯”了一聲。
這也是她為什麼會打電話找哥哥的原因。她想知道，課本和傳說是不是都被騙了。
李珉耐心很好地繼續抽絲剝繭，把道理掰開來放到李曉詩面前：“可是紂王喜歡打仗，死了好多好多人，普通計程車兵沒了，他要靠什麼打？只能從老百姓裡徵兵。那又害死了很多很多人——而且也有人告訴你，紂王喜歡用酷刑，對不對？”
“他的喜好雖然救下了一部分人，但是他的喜好同樣害死了一部分人，你說，那些人是該死的嗎？”
李曉詩甚至都沒有思考，就搖頭：“不該。沒有人是該死的，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是啊。”李珉問，“那麼你覺得，紂王是個仁君還是暴君？”
李曉詩認認真真思考了一下，有點遲疑：“一半一半？”
李珉笑了：“是啊，一半一半。但是你知道為什麼歷史書中提到他只說他的殘暴，不提他的功績嗎？”
“不知道，為什麼呀？”
李珉道：“因為無論他的好事還是壞事，很可能都是出於‘他的喜好’。他救人的初衷並不是為了救人，那些人只是順帶活下來的。他是一個隨心所欲的君王。小詩，帝辛他是一個統治者。可是如果統治者做的一切都是完全順從自己本心的，並不是為了天下百姓的——那他算是一個好的君王嗎？”
“不算。”李曉詩很乾脆。
李珉又補充：“而且，被他影響活下來的人，遠遠沒有因為他而死的人多。他的功績不足以被載進史書，他的殘酷卻足以被記住。這樣說的話，你能理解了嗎？”
李曉詩懂了：“嗯……我明白了。就算是很厲害的人，也會有做錯事的時候，就算是很壞的人，也可能做過好事。所以哥哥，我們不要把人隨隨便便地分成好人和壞人，對嗎？”
“是這個道理。”李珉把手機換了個耳朵：“而且不僅僅人是這樣，我們說的‘歷史’也一樣。不止是課本、電視劇，就連魏徵、還有哥哥，我們知道的紂王也不見得就是他這個人真實的樣子。哥哥和你說的不一定完全是對的，那些看你直播的哥哥姐姐們也不一定對，就連歷史書上的課文，也不一定對。”
李曉詩認真地聽，下意識不懂就問：“那我要相信哪一個？”
李珉笑她：“哥哥剛剛怎麼跟你說的？自己想。”
李曉詩皺著眉。
嗯……哥哥說，人都是兩面的，就像紂王，大家知道的都不一定代表著他的全部，大家說的都不一定對，可能都是紂王這個人的片面——
“——我知道了！哥哥是說，課本也可能記錄的都是片面的東西，對嗎？”
李珉很欣慰：“對。”
他道：“學習歷史，讀歷史，你也要用自己的腦子去想，要加入自己的思考，不能完全相信課本，也不能完全相信史書，你要結合起來，多聽多看，最重要的是自己多想，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去正確地認識歷史，知道了嗎？”
李曉詩連連點頭：“知道了！”
“那哥哥，電視劇還能看嗎？還有小說——”
“怎麼不能？歷史是歷史，演義是演義。就說封神榜，紂王和妲己，不是讓大家看得挺有意思的？有人喜歡嚴肅的歷史，這讓他們快樂，但也有人喜歡看同人搞同人，這也讓他們快樂，沒有什麼高下之分的，畢竟我們都是活在當下。
而且小學時候孔子和學生的那一課，你忘記了嗎？孔子還認為自己有不如學生的地方呢，人各有所長，歷史也是。誰能保證流傳下來的野史中沒有正確的東西？之所以五千年來傳承不絕，就證明凡是流傳廣的東西里都有一定程度上值得去學習的地方。我們要尊重歷史，但也不代表不能戲說歷史，只要你自己知道什麼是正確的就可以了。”
李曉詩狠狠地點頭：“說的太對了，我懂了，我全都懂了！哥哥，你真是個大寶貝！”
李珉嘴角一抽：“你應該叫我老師才對。”
李曉詩才沒管他這話，她暗下決心，以後一定會多聽多想，再用自己的腦子去思考的。
而且，錄完作業之後，也可以去和那些觀眾們繼續聊“野史”，反正大家都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可以完全把野史當小說看，沒準她還能從他們說的野史裡得到一些真的知識呢，對吧！
李曉詩從講比干掏心導致冷場開始就沉寂了好一會兒的心情終於又雀躍了起來：“哥哥，野史就是同人，對吧？我不僅會看課本，找資料，還會多去看同人，和那些哥哥姐姐們分享的！大家一起戲說歷史，就開心了吧？”
李珉哭笑不得：“我覺得不會。”
你要告訴李世民後世想著穿回去當他爹，他能高興嗎？你要告訴劉徹後世人管他叫豬豬，他能高興嗎？你要告訴趙匡胤趙構被後世同人裡連姓都改了，他能高興嗎？你要告訴朱元璋朱棣他們出了個叫門天子，被戲稱為堡宗，他們能高興嗎？更別提現在多少史向同人裡管嬴政叫老婆……咳，的，那能給嬴政聽嗎？他能高興嗎？！
李曉詩解決了心頭疑惑，也給自己之後的錄作業找到了新的方向和目標，很高興，也懶得理她哥在這兒咳咳咳的。
“好咯，哥哥，那我掛啦！哦對，我要告訴媽媽，你逃課！”
李珉：？
李珉：“你個小兔崽——”
李曉詩吐舌：“你個大兔子還罵我，我去找媽媽了！拜拜！”
“嘟——”
李珉：……
親妹，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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