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晨起的露珠,少姝一鼓作氣爬上屋後的小丘,忙不迭地眺向遠處。當朝霞終於在天邊鋪展開來,她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了那極速變幻的雲蒸霞蔚。
她迷戀山林間所有的色彩,如雨後山澗的綽約虹影,如流動清泉的通透閃耀,又如日頭穿過樹蔭躍動不止的金黃,還有初春農田中一望無際的鮮綠……而隨著蒼穹微明時分的光與影,清山秀水間新的一日便來了。
回到院落,先同母親問候過晨安,少姝幹勁兒十足地來到廚房,準備熬煮湯藥。
自廚房窗外,伸進來一枝青色竹竿,此刻,正有斷斷續續的水珠從那竹竿的尖嘴上滴下,落到下方所擺的大陶缸內,所引正是山中的鸑鷟泉水。
她輕手開啟事先按量分好的草藥包,裡面是形色各樣的根莖葉片,有些因經風乾而變得輕脆,有些厚實沉沉狀如石塊,將它們倒入瓦罐,注入靜置好的泉水,剛好沒過藥材兩指。
少姝揭開另一眼灶爐上的鐵鍋蓋子,取出微溫的椒鹽“烘乾”,整齊裝盤。母親做的“烘乾”點心香軟無比,早起享用,入腹最是熨帖舒泰,她又盛滿兩碗米粥,夾了半碟鹹菜,端往起居室。
待母女二人用過早飯,藥材差不多浸泡了半個時辰,少姝將藥罐放到升好火的灶爐上。
“扶正滋補,文火徐徐,驅邪解毒,武火沸沸。”少姝習慣地念叨起來,在武火水沸前,她就拿了把團扇,在旁一絲不苟地扇著風,不消片刻,小臉已被灶火映紅了。
少姝明白,“文火”小而緩;“武火”大而猛,熬煮湯藥時須運用得宜。味厚滋補藥宜文火久煎,讓藥物精髓慢慢溶於水中,藥效方能達到最佳,而諸如治療外感病的發汗解表藥物,則宜用武火急煎。
寂靜的廚房內,漸漸藥氣縈繞,這獨特的香味,逗留在少姝鼻尖,她倒覺得十分受用。
對熬煮母親用藥的火候,少姝已把握得相當精準了。“頭煎”一好,她便用厚布墊著,小心端起藥罐,將藥汁輕緩倒入大碗內,接著續水,放到火上再熬第二遍,這次用時只需上次的一半了,兩次汁液混合,是母親一天要服用的量。
將熬好的湯藥擱在灶臺上,這樣不至於涼得太快。
廚房門邊立著一架柏木藥櫥,分層放著各類藥材,最高處擺的是放藥方的匣子,少姝踩上馬紮取下藥方,核對一遍櫥中的藥草,口中唸唸有詞:“黃芪、當歸、柴胡、遠志……”,伸手自右邊的丫髻中抽出一支簪筆,放到嘴邊抿抿溼,在手頭的麻紙上寫下暫缺和量少的藥材,那簪筆尾處削得極尖,因常插在發中的緣故,磨得鋥亮。
正垂頭寫著,聽到大門上的響動,知道是尹信來喚她上後山採藥,便衝窗外招呼一聲:“信哥,我還在攢點藥材,就快好了!”
尹信高聲應了。
其母秀英跟著,也快步走進院來:“你這孩子,腳力這麼快,在後面喊都沒用,趕得我氣喘。”
思霓忙笑迎他們母子到起居室坐下。
端來滾滾香濃的茶水,思霓問道:“阿信,慢慢喝啊,這麼早,用過飯沒有?”
“是的夫人,我們剛吃過啦!”尹信老實朗聲答腔,卻不知夫人於近處,細心地端詳他的雙眼。
“秀英嫂,早同你說過,少姝上山採藥本不用喚尹信來,馱藥什麼的還有騏騏陪著,不如叫孩子回去歇著養養吧。”
秀英聽了,卻不吭聲,只是笑著用手指指兒子,意思是且聽他說。
尹信果然急道:“我不要緊的,夫人,橫豎在家裡待著也無事,跟少姝姑娘作個伴也好哇!”
思夫人見他堅持,便也不再打勸了。
“聽你母親說,近些日子來,你覺出眼前影綽有光了?當真是個好訊息啊!”
“是啊,多虧了思大夫妙手回春,自從返鄉後,除了治病,修習思大夫教的功夫也是不敢鬆懈,身子健壯了不少,真是因禍得福。”尹信有禮笑答。
思霓笑:“原在大宅中時,你就閒不下來,喜歡琢磨拳腳棍棒這些,等眼疾一去,你再跟他正而八經地學吧!”
“聽到了麼,信兒,夫人說你很快就能好的,媽可盼著這一天了!”秀英激動起來,不停地在兒子堅實的脊背上撫弄著。
少姝進屋來,問候過秀英問,上來招呼尹信出發。
二人在母親們的囑咐聲中,帶了騏騏,說笑著出了院門。
“真是少年不知愁啊,”秀英收回目送的眼神,轉而笑道,“夫人啊,說來也怪,人在洩氣的時候,只消一瞧見孩子,那力氣,就又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了。”
思霓深以為然,知她為著獨子的眼疾,明著暗著流了無數淚水,可最後,終究還是為了這個孩子,重新抖擻起精氣神。
“秀英嫂,病在孩子身上,疼在父母心上,都一樣的。這兩年,你為信兒打理周全,做得不能再好了。”
“唉,那會兒我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要沒有夫人開解,心裡真是最難活不過了!是夫人說苛己甚深無用,為著孩子,更要扎掙著想法子。”秀英為這份相知感動,眸色晶瑩流溢,“如今看,信兒眼疾有望痊癒了,更是誠心地感激夫人的勸慰。”
(扎掙,方言,意為勉力支撐。)
“你太客氣了,”思霓雙手覆在秀英手背上,語氣謙和,“瞧著他們,嬉戲如常,人家兩個不曉得同病相憐,咱們兩個倒是時時為子相憐呢。”
秀英聽了,變色道:“怎麼,少姝姑娘看著挺好啊,難道說……”
“勞你擔憂,沒事的。”思霓旋即搖頭,叫她放心。
原來,少姝三歲上,曾患過一次風寒引起的重疾,昏迷不醒數日。彼時,思霓先夫郭如昑仍在世,他一生唯有此女,自是如珠如寶般疼愛,夫妻倆為了女兒的病心焦火燎、寢食難安。只一日,不知怎的,小姑娘忽地睜開了眼睛,要吃要喝,竟全好了。可後來發覺,當她慮重情急時,身上會突發抽抖,不能自抑,眾人無法,都以為是上回重疾落下的病根,好在也不是常犯。
郭如昑辭世那年,少姝不過七歲上下,數那一次,她病起最急,極重時甚至昏厥倒地,秀英記得深切,常為他們父女的情深緣淺而慨嘆不已。
“為人父母,能陪孩子捱過病痛,做什麼也願意。”思霓抬起眼,嘆口氣,遞過來一方絹帕。本書首發來自,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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