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短暫的靜默後，二小雙手舉高，給緊張的腰背做個伸展：“今日又聽了個好故事，等我回了家講給小弟小妹！”
少姝即時鼓勵道：“那太好了。”
“張良真是了不得，他莫非是個神仙？”
“那狐妖呢？始終沒有現過身。”
“是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洪山這名，得自於‘火’，卻又成了‘水’，也夠奇怪的。”
七嘴八舌的議論中，少姝卻不再言語，只是噙了一絲淡淡的笑，在旁靜靜地聽著。
匐勒撇著嘴角，胳膊環抱胸前，沉浸於少姝方才講述的情節中，思量不已。
這時，遠遠的，王氏一道淒厲的喊聲傳來，嚇得還在此處玩味故事的人俱是一哆嗦：“不好啦，匐勒快來！你妹妹掉到下面深潭裡啦！”
匐勒騰的一下站起來，朝深潭處風跑而去。
少姝緊隨其後。
趕到高地邊上，王氏已哭軟在地，他們往下一看，果見囡囡在潭水中上下撲騰，小小的身體裡爆發出驚懼的哭喊求救聲。
“囡囡，別怕，我來了！”匐勒情急，不管三七二下一，就要往下跳。
“你會水嗎？”少姝急聲問道。
“不成，”王氏猛然打個激靈，伸手扯住兒子衣腳，“你不會水，這可如何是好？”
“那也得去啊！”匐勒狠勁兒摔開攔阻，回頭吼道，目眥欲裂，惱怒母親的猶豫。
“起開，你遠點等著！”少姝小臉繃得緊緊，突使一把大力，將他推開。
就在匐勒愣神間，少姝已從他身旁躍下，毫不猶豫地直衝深潭，化成一道他觸不到追不上的細長虹影。
待他反應過來，雙目已泛起血絲，兩拳砸到地上，登時黃土飛揚。
“喂，誰呀那是？”
“少姝姑娘！小心啊——”
“這麼高跳下去的？！”
“去救匐勒那胡小子的妹妹，嘖嘖。”
“但願兩人都沒事。”
這些說長道短的話語，少姝沒聽到，卻都一字不落地傳入匐勒耳中，他本就有些灰藍的眼珠倏然深濃，腮幫子咬緊，顯得愈發稜角分明，電光石火間，他轉到東家馬車上取了樣東西，又迅速向下方深潭狂奔而去。
少姝躍下極快，天眩地轉之間，唯有聽到呼呼的風聲，剎那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及細想，“嘩啦”，便已落入水中。
雖已是春日，但潭水仍然寒涼沁骨，她一邊打著冷顫，一邊抓緊時機向囡囡奮力游去，眼看著，離她越來越近。
囡囡溼漉漉的小臉上滿是驚怖，沉浮掙扎間的全力哭嚎已漸漸勢弱，氣力瀕臨耗盡，水在她的鼻尖盪漾，她出於本能，高高地仰起了頭，那小小的，絕望的，不甘的眼神，始終直勾勾地系在岸邊的人們身上。
這眼神深深地刺疼了少姝，她不禁大喊：“囡囡，姐姐過來了！”
囡囡聽到少姝的聲音，四肢撲騰得越發凌亂，哭聲又冒將出來了。
焦急中，少姝已不知嗆了幾口水，但她自恃水性還好，也顧不上那許多，終於，她一把抓到了囡囡的胳膊，摸索著，兩手勒在她的脖子上，大叫一聲用力，猛地把她拽了起來，岸上，傳來孩童們清亮的喝彩聲。
“抱著我，乖，不要亂動，姐姐帶你上岸。”感覺到囡囡的驚抖，少姝溫言撫慰著，“沒看出來，囡囡身上這麼有肉，還挺沉！”
囡囡在她的有意“干擾”下，懼怕漸消，手上還是不敢鬆勁兒，死死地勒著救命姐姐的脖頸，少姝身形瘦弱，吃力地遊動了一丈多遠，身不由己地慢下來，脖子抻到累極，四肢出現了無規律無節奏地撥水，饒是如此，她仍費力地將囡囡頂出水面，水逐漸從胸前，漫到脖子，再漫到嘴邊……
“慢慢來，心急了，什麼都做不好。”
就在此刻，母親溫柔的話語在她耳邊反覆迴響起來，少姝絲絲朦朧的視線復歸清明。
她在水中試著放鬆、調息，不再急於往前多趕一下兩下。心中堅定了，才發覺，漫溢於胸腔的隱隱悲慼，竟神奇地消失不見，她低頭看看懷中的囡囡，聲音聽來雖輕飄無力，臉上卻綻放出晴光般的笑顏：“囡囡好勇敢。”
“小心！”二小將手卷成喇叭狀，五官挪位一樣大嚎，向她們示警。
少姝眼光一瞟，感到上方有片黑影襲來，虧得她敏捷，裹挾著囡囡，全力閃開身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塊巨大的土坷垃，擦著她們的肩膀“轟隆”入水，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水花濺起了一人多高。
（土坷垃，黃土高原上對黃土硬塊的俗稱。）
“好險！”少姝甩脫一臉水珠，才覺出後怕來，心跳怔忡加快，向上方高地持續眺望一會兒，沒瞧見半個人影，她狐疑不絕，復看幾眼，心頭掠過陰雲重重。
定定神，她又帶囡囡向岸邊游去。
“快到了，快到了。”嘴裡斷續不休，給自己和囡囡喋喋鼓勁兒。
“少姝姑娘，接住了！”
這是匐勒的聲音，少姝眯著眼，辨認出他在岸邊，手中掄著一捆粗繩，胳膊如車輪般轉動起來，“嗖”的一聲，那粗繩像條龍一樣騰空而起，徑直向她飛來。
少姝雙腳居然還能用力一蹬，空著的胳膊飛快高舉，接了個正著！
岸上的娃娃們興奮地東奔西跑，雀躍不已。
匐勒把粗繩的一端繫腰上，全力往岸上方向拉了起來，全神貫注拼力間，額上青筋畢現。
看此情景，無論男娃女娃，都爭著上來一起拉扯，粗繩把小手們磨得生疼也無人在意，很快，又有更多年輕的後生加入進來，力道更大了。
少姝滿臉是水，眼淚汩汩流到笑開的嘴巴里,竟是絲毫看不出來。
剛被拖回河灘的少姝，立即軟綿綿坐在地上，接過別人遞上的手巾，胡亂在自己和囡囡臉上抹乾。
王氏搶步上前，接過少姝懷中的囡囡，衝她不停地磕頭道謝。
“快別如此，王嬸，你要謝，就謝謝大家吧。”少姝依然有氣無力，抬眼問道，“匐勒，你那寶貝繩子哪來的？”
匐勒激動難抑，語無倫次:“什麼?繩子？哦，這繩子，是馬車上捆面袋子的，這回派上了大用場，沒想到，沒想到。”
“哎喲，囡囡，臉上疼不疼，這是什麼時候磕碰的？”
少姝低頭，端詳囡囡臉上細長的傷口。
“這點子傷，一半天就長合了，不怕的少姝姑娘。”王氏驚魂未定，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孩子能平安上岸已是求之不得，這點傷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少姝在身上摸索一陣，旋即展顏：“幸好還在。”
她摸出個荷包，因手抖，來回幾次才打開，從裡面輕輕倒出些灰色粉末，僅微微有些打溼。
“少姝姑娘，這是啥？”匐勒注意到了，感覺訥悶，“看著好像草木灰？”本書首發來自，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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