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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164. 抽薪 雜亂地馬蹄聲來來回回,長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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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亂地馬蹄聲來來回回,長得回頭望去都望不到盡頭的馬車隊像個遲緩老舊的齒輪,總算在官兵的呼喝聲中慢慢停了下來。程婉蘊一邊溫言安撫兩個頭一回跟著去木蘭的小媳婦,一邊掀起車簾往外望去。

她如今身份不同,乘坐的馬車又是太子爺鑾駕,幾乎就跟在康熙的御駕後頭,往前望去便是遮天蔽日的八旗旗幟,兩邊都圍滿了鑾儀衛、善撲營和巡捕營的侍衛,在經過古北口約莫一個時辰不到,這天就漸漸昏暗了下來,夕陽西墜照亮了兩邊蒼莽的戈壁,前頭是蜿蜒的黃土路,此地距離最近的行宮還有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呢,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怎麼會忽而停車?

程婉蘊因心裡一直裝著對太子爺和十八的擔憂,神色便格外焦急一些。和程婉蘊一般疑惑地探出頭來的人有不少,有人悄悄使了人去打聽,但都被侍衛們用刀鞘攔了。

添金見主子神色焦灼,也不用程婉蘊多吩咐,就“滋溜”一聲跳下了車轅。他個子瘦小,平日裡覺著他乾巴巴的像根曬過頭的醃酸菜,如今這身形倒派上了用場,只見他像個泥鰍似的從擁擠的人群裡鑽了過去,能護衛在康熙身邊的侍衛、親兵個個都是挑出尖來的,又要生得好看又要體型高大健碩,因此添金這矮個子幾乎是從他們咯吱窩裡鑽了過去,如游魚一般,竟無人察覺。很快,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鑽了回來,面上神色已經變了。

“娘娘,萬歲爺的御駕宣了太醫。”添金踮著腳湊到車窗邊上與程婉蘊耳語相告,他方才偷偷溜過去也不敢靠得太近,打老遠見著身穿補服拎著藥箱的太醫急匆匆地鑽進康熙那輛巨大的明黃蓋幔的馬車,便連忙又退了回來。

程婉蘊點點頭,強作鎮定地坐回了車內,面對順頌和舒和有些擔憂又疑惑的神色,她拍了拍她們的手,強顏歡笑道:“出關後路便難走了些,如今這天氣還算好些了,若是遇著下雨,一路泥濘,不是這個車陷了輪子,便是那個車輪子軋斷了,走走停停是常有的事情。”

“是,額娘。”兩人不疑有他,聽了解釋便鬆了眉頭,程婉蘊便趁機稱倦了,閉目養神地靠在了引枕上頭,順頌和舒和便相互比了個噓,一個給她蓋了毯子一個替她卸了手指上的嵌雜寶護指套,兩人很快連話都不說了,靜靜地挨在一塊兒共看一本書。

程婉蘊手藏在袖子裡,竟然有幾分顫抖。如今康熙的馬車裡坐著十八阿哥和太子爺,一個是親手養大的未來儲君,最看重的兒子,另一個是最喜愛最伶俐的幼子,還有康熙自己。

外頭的人不明真相,恐怕都在揣測是誰突然病了,唯有程婉蘊心裡篤定只怕就是十八,因為歷史上十八就是該有此劫啊!她不由開始絞盡腦汁地想,季郎中的蛇藥她要了一份過來,放在哪輛輜車裡的行李了來著?就是找到了藥也麻煩,回頭又該想什麼法子,能將藥遞到十八跟前呢?

她心急如焚,歷史上十八的病是有個輕重緩急的過程的,是耽擱延誤到了後頭才藥石罔醫的,這腮腺炎還是要早早用藥治療才是,不如到時候康熙要將十八留在前頭行宮養病時,她便自請留下看顧十八,這樣便有機會讓季郎中給十八看病用藥……程婉蘊閉著眼,心裡都開始演練要怎麼跟太子爺開口,王嬪娘娘沒來,她是得了王嬪的囑託要好好照顧十八的,她又是自小看著十八長大的,這個理由也還算正當……

就在這時,幾個撒手沒的孩子打馬從前頭回來了,額林珠和佛爾果春從外頭帶進來一身涼涼的風,掀起車簾子就進來了,著急道:“額娘,聽說是阿瑪病了,病得還不輕,皇瑪法大發雷霆,正在前頭怒斥太醫無能呢。大哥和弘晳已經過去瞧阿瑪了。我們趕忙過來跟您說一聲,省得您憂心。”

到時候就說季郎中最擅小兒科,讓他給十八看診……已經在腦中彩排到‘留在行宮照顧十八怎麼說服太醫和其他伺候的人讓季郎中給十八看病’的程婉蘊猛地睜開眼,一時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還以為是自個聽錯了:“你說什麼?誰病了?”

“阿瑪啊!阿瑪好端端地,忽然就發了燒!”佛爾果春著急死了,額娘平日裡多機靈的一個人,怎麼今兒有些耳背呢,“太醫說是這段日子東奔西跑累的,開了方子給阿瑪吃,結果剛吃下去一劑也不見好,阿瑪燒得更厲害了,皇瑪法就生氣了,說闕院正是庸醫。”

程婉蘊:“……”這才吃了一劑,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沒那麼見效啊!

不是,這不重要,怎麼病得會是太子爺呢!

程婉蘊忽然就想起來,先前她記得歷史上跟著康熙東奔西跑半年來出塞巡幸次的是十八,但今年上半年,一直跟著康熙到處跑的卻成了太子爺,十八好似就跟著去了一回,這一路吹風沙,著實艱苦,半途中還被太子爺勸動了康熙給送回來了。

她先前被兩個兒子娶媳婦的事絆住了神經,使出渾身解數來,卻一根筋地想著要避免十八在木蘭圍場病逝的結局,只想著沒有這個導火索,康熙尋不到藉口發作太子爺,好歹還能再多苟幾年呢!結果這回居然和歷史程序不大一樣了。

好生奇怪……是她這條鹹魚又無意間用那鹹魚尾巴扇動了什麼嗎?

若是如此,倒也好了。

病得是太子爺,他自個都泥菩薩自身難保,那即便後頭千防萬防十八還是生了病,回頭康熙也不會再怪罪他“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了。而還有季郎中這個保險栓,程婉蘊只盼著他能拴住十八的命,這樣誰都不用受苦。

在出發來木蘭之前,程婉蘊就裝了一堆驅蚊蟲、防毒蟲的各類藥膏、藥水給了十八阿哥的奶嬤嬤,千叮嚀萬囑咐要給十八用上,她懷疑十八很可能是因為被什麼蟲咬了,才會感染誘發的腮腺炎,不然康熙前頭不會那麼不看重,畢竟只是遭蟲子咬了一口,堂堂男子漢給蟲子咬了一口這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呢?這才有他後頭追悔莫及的事。

程婉蘊思緒萬千,心神卻鬆了大半,太子爺身子骨素來強健,也沒有什麼隱疾,如今一時累病了,能好好吃藥修養想來很快就會好,他畢竟是個大人,不像小孩子那麼脆弱。

沒過一會兒,皇上就傳旨過來了,下旨要儘快趕到張家口行宮駐蹕。

隨著旨意來的,還有被送到程婉蘊馬車上的十八阿哥,梁九功親自牽著十八阿哥過來,賠著笑道:“皇上吩咐了,十八阿哥年幼,還要勞太子嬪娘娘照看一二。”隨後又小聲說了句,“太子爺身子不適,皇上著急,一會兒路上只怕要顛簸些,太子爺也吩咐了,讓娘娘看顧好阿哥、格格,不許叫他們出去吹風騎馬了。”

“多謝梁諳達跑一趟,叫我懸著的心好歹有了著落。”程婉蘊連忙低頭謝過,又使了個眼色讓添金好生攙扶著梁九功回去。

添金多機靈的一個人,立刻就明白了,不顧梁九功客氣擺手牢牢把住他的手臂,一疊聲地梁爺爺您甭客氣了,這幾步路指的什麼……堅持要送他過去。程婉蘊便一直坐在馬車上等著,雙手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添金回來的時候馬車都緩緩向前走動了,他呼哧呼哧喘著氣地跳上馬車,用力嚥下口唾沫,才小聲跟程婉蘊說:“奴才隔著簾子縫瞧了一眼,太子爺還能歪坐著,只是面色有些白,但精神頭還好,大阿哥和二阿哥都跟在御駕邊上騎馬,太醫也跟在邊上寸步不離,娘娘放心。”

程婉蘊鬆了口氣。方才梁九功特意說太子爺囑咐要照看好弘晉和佛爾果春,她心裡就有預感,想著太子爺還能清醒地交待這些事情,應當不像外頭傳言得那般嚴重,心裡都好受一些,但還是得讓添金再親眼看到才放心。

為趕往張家口行宮,馬車果然顛簸了不少,額林珠被程婉蘊打發到後頭和茉雅奇一塊兒坐車,她將十八抱在懷裡,弘晉由順頌抱著,佛爾果春則賴在她的好嫂嫂舒和身上,幸好有她們兩個幫忙照顧,一路上急匆匆的倒還算順利。

程婉蘊一邊不斷地掀起簾子望著外頭越發蕭寒的景色,一邊低聲問十八方才車上生了什麼事,十八老老實實地說:“皇阿瑪把摺子都丟給太子哥哥批,很有閒心地說要教我下棋,不過才下了兩盤,太子哥哥就不大舒服了,說是頭疼胸悶,一直喘粗氣,他還說自個沒事兒,但沒一會兒就吐了,那臉色都比紙白了,嚇得皇阿瑪連忙讓停車,又叫太醫過來診治,著急忙慌擬了方子現煎了藥……”

哼,程婉蘊心裡撇撇嘴,好你個康師傅,大兒子當牛做馬給你996,自個躲懶自在了,車上地方小,又晃盪,本就費神,平日裡又要陪你上朝,回來跟內大臣議事,又要管戶部的活,還要盯著海貿和水師,得空還要給小弟弟、兒子侄子上課,十幾歲了還被要求每天還要寫一百張字,白寫了那麼多,攢了一櫃子也沒見你個康師傅使喚人取了看!末了,今年光出塞就陪著去了回!太子爺又不是鐵打的身子,這腸胃也是她花了十幾年的功夫才調養好的,好多年都不生病了,倒被你這當親爹的折騰得又發燒又嘔吐的。

太子爺也是的,又沒長頭六臂,今年連上半年班都沒休假過,領導還大言不慚要求加班,就不會學魯迅先生在乾清宮樹個牌子說不幹了嗎!

程婉蘊滿肚子抱怨,雖然一句話沒說,十八還是被她渾身上下透出來怨氣嚇得縮了縮脖子,乖乖地捧著糕點不說話:程佳嫂嫂生氣起來,也有些可怕呢。

等到了行宮,又見太子爺不顧身子言辭懇切地跪請康熙勿要以他為念,耽擱了與蒙古諸部王公及沙鄂、藏地和碩特汗會盟的要事,他單獨留在行宮歇個兩日就好。

程婉蘊拉著幾個孩子在邊上看著,就見那父子倆跟唱戲似的,一個要扶一個執意不肯起來,最後還是康熙妥協,同意了太子顧全大局的請求,他帶著大部隊以及年長的皇孫先走,弘暄和弘晳兩個作為東宮代表跟去,他們的福晉自然也要跟著了,額林珠明年就要撫蒙,她與哈日瑙海也得跟去,茉雅奇還未正式定親,便留在程婉蘊身邊,陪著侍奉自家阿瑪。

弘晉和佛爾果春年幼離不開人,也留下。

這下東宮隨行的人分了兩撥,程婉蘊便連忙讓人把弘暄和弘晳兩家的行李車挪到前頭去,又安排跟隨伺候額林珠的人,還把哈日瑙海也叫過來耳提面命,讓他不許帶額林珠去林子深處打獵,容易遇著熊。

至於十八阿哥,康熙猶豫再,他想要小兒子陪伴,最終還是讓十八阿哥跟著高答應隨駕前往。

程婉蘊這下心又提了起來,先把弘晳和弘暄叫過來,讓他們在木蘭要多多看顧十八這個小皇叔,送十八阿哥去高答應那兒的時候又對十八低聲來回囑咐:“如今在外頭,不比在宮裡,你一切飲食起居都要小心,用膳前要洗手,用完膳也要洗手,不許喝沒燒開的河水,也不許吃生肉,肉叫人給你烤得熟熟的,知道嗎?”

十八阿哥懵懂地點點頭。

同樣的話又換了一種口氣,疾言厲色地吩咐了十八阿哥身邊的人要緊著皮子當差,十八阿哥若有一點不好,小心你們的腦袋!直把人嚇得全跪了下來磕頭,她才把人叫起來,又吩咐青杏每人給了個厚厚的荷包。

她知道她有點應激,但實在沒法子,懷著沉重的心將他送到高答應身邊,撫了撫十八圓溜溜的腦袋,不惜對高答應折腰福身道:“十八就偏勞答應細心照看了,這孩子皮,勞煩答應多費些心思了。”

高答應嚇了一跳,連忙避開:“太子嬪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與王嬪娘娘同住一宮,交情匪淺,定會眼不錯地看顧十八阿哥,請娘娘放心。”

秋風瑟瑟,程婉蘊站在原處看著康熙的黃蓋馬車已重新起駕往木蘭趕去,後頭的車馬也一輛一輛動了起來,十八從馬車窗子裡鑽出來對她伸出手:“嫂嫂別生氣了,這個給你。”

程婉蘊下意識伸手向前跑了兩步去接,原來是一隻草編的小螞蚱,被十八攥在手心裡有些變形,但卻還留著他的體溫,暖暖地躺在她手心裡。

她重新抬起頭,十八還趴在窗子上衝她揮手:“嫂嫂,我會聽話。”

程婉蘊含著淚連連點頭,原來他以為她方才發作他身邊的奴才,是車上生的氣還沒生完呢呢,卻不知道她是在擔心他的性命,十八喜歡昆蟲,其中最喜歡的就是螞蚱,如今倒把自己最喜歡的小螞蚱送了她安慰她。

她嘆了一口氣,捏著小螞蚱回了行宮裡。

胤礽已經被何保忠背到屋子裡歇息了,程婉蘊提著裙子走上臺階,正好聽見屋子裡一陣咳嗽聲,便連忙加快了腳步,候在門口的宮女連忙掀起簾子讓她進去。

康熙留了兩個太醫下來,如今也住在廂房裡,方便日日為太子爺診治,屋子裡小太監們正小心地收拾著脈枕,又取了藥爐子來,想來太醫已經又過來把了回脈了。

程婉蘊快步上前,坐到床邊便去摸太子爺的額頭。

胤礽坐躺在床榻上,蒼白的臉笑著伸過去由著程婉蘊摸,嗓子微微有些啞:“外頭都安頓好了?幾個孩子可有多撥點人跟著?”

“孩子們都不用您操心,弘暄弘晳都是娶了福晉的人了,又不是毛毛躁躁不懂事的毛頭小子,你好好顧著自個就是了。”還燒著,但不算燒得很厲害,程婉蘊心裡長出一口氣,面上卻冷冷硬硬地收回手。

被人劈頭蓋臉、夾槍帶棒地頂了一句,這人還是素來就脾氣好的阿婉,胤礽被這樣指桑罵槐指責了一通“毛毛躁躁”、“不懂事”竟然一點也不覺著生氣,反倒被罵得通體舒暢十分受用,就連隱隱作痛的頭都好了幾分,他笑著去拉阿婉的手:“你瞧出來了?我這病八分真兩分假,養養就好了,你別生氣。”

程婉蘊就猜到了,太子爺平日裡也不是那麼不顧息身子的人,回想今年樁樁件件的事兒,明明沒什麼大事兒,太子爺愣是忙得腳不沾地,四月還請旨拉著四爺一塊兒親自去了趟喀爾喀蒙古和準葛爾部,把侄女和女兒未來要住的公主府都親眼看了看,再提了幾處要增改的地方,在那兒留了大半個月,若不是兩個兒子要大婚,他只怕都趕不回來。

聽太子爺口氣,難不成外頭的局勢竟然這麼緊張了?程婉蘊只覺著自己一直以來被胤礽像個大母雞似的罩在翅膀下頭,外頭風雨相侵竟然一點也察覺不到,急得跺腳:“究竟怎麼了,要你使出這樣自毀的法子來?”

胤礽見她著急,連忙搖搖頭,咳嗽了幾聲:“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回沙鄂和西藏都來了人,準葛爾部與喀爾喀部定會收到皇阿瑪大力嘉獎,我在那兒不大好。”

這兩個部落早已被皇阿瑪蓋上了“東宮”兩個印記,他杵在那兒,只要策妄阿拉布坦和納穆塞表露出來一點格外地親近與臣服,皇阿瑪只怕都會有些不高興的。

“就為了這個?”程婉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又伸手摸了摸太子爺的腦門,“就為了這個你折騰了大半年把自個折騰病了?就只是為了避嫌?”

眼見阿婉深吸了一口氣,胤礽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往常他偷偷把藥膳給何保忠吃的時候阿婉也會這樣深呼吸然後就開始嘮叨,約莫能叨半個來時辰不帶停歇的,他連忙西子捧心虛弱地道,“是是是,我是腦子燒壞了,正難受著呢,我的好阿婉,陪我歇會兒吧。”

程婉蘊這才閉了嘴,憋了一肚子的話換了衣裳摟著太子爺的腰躺了下來。

胤礽暗自鬆了一口氣,輕輕撫摸著阿婉的長髮,只覺自己逃過了一劫,誰知,懷中人的氣息一直沒能平穩下來,掐著他腰的力道也越來越重,然後他就聽阿婉生氣地道:“不行!做人不能讓話憋死了,二爺,我憋不住,你說說你,你都十幾歲了,都快有孫子的人了,怎的還這般不清醒,有什麼事不比身子更重要,先前還信誓旦旦說哎呦,阿婉咱們日後都要長命百歲呢,如今可是都忘了呢……”

胤礽:“……”

他也是有苦難言,夢境的苦他只想著一個人吞下去便罷了,阿婉上輩子已經夠苦了,這輩子只要開開心心過她悠閒的日子就是了。

康熙四十七年的木蘭,是已經縈繞在他夢中十幾年來不曾散去的場景,如今已經有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他也知道或許他此時去木蘭什麼也不會發生,但他還是反反覆覆、控制不住地去回想那個被廢黜的夢。

如今想要留住的人太多了,當擁有得越多,就愈加害怕失去。

當真的快要走到木蘭,他甚至有些難以面對皇阿瑪,夢中那個冷酷的、深深痛恨他的皇阿瑪與眼前這個關切、溫和的皇阿瑪重疊又撕裂,他的痛苦便成倍地增長。

他想,上輩子他沒能盡到兄長的職責,那這輩子便由他替十八生這場病償還就是了。這也是他同意阿婉多備一個郎中的緣故,他雖然不知十八究竟是生了什麼病而亡的,但這個弟弟跟弘晉一般歲數,在毓慶宮常來常往,常撐著下巴脆生生地喚他太子哥哥,生得又比女子還要更白皙秀氣,小糯米糰子似的天真可愛,比弘晉這人嫌狗厭的小黑蛋子都來得讓他喜愛,他早已不是當初頭一回夢到自己廢黜時對十八那般冷漠了。

上輩子他的弘晉和佛爾果春都沒活下來,阿婉身子又垮了,他又怎會有心思去和這樣一個比他幼子還跟小的弟弟打交道?那會兒他的處境也遠不如現今穩固,只怕都快被老大和老八這些兄弟撕了吃了。

如今他藉著生病,乾脆避開去木蘭,是釜底抽薪之計。

胤礽略微盤算了下如今的形勢。明珠病逝,直郡王一系也失去了外朝最大的起明珠之死,倒也令人唏噓,他尚了郡主的小兒子納蘭揆方,與郡主在外遊玩時出了意外,先後雙雙亡故,訊息傳回京城後,明珠本也快到了大限之人,老邁多病,一時遭受不住打擊,便徹底病倒了,沒撐過幾日就走了。揆方只留下幾個幼子幼女,已經全都過繼給了揆敘。

納蘭揆敘也丁憂在家,如今正是納蘭家最凋零落魄的時候,明珠病重之際,胤礽念著他當年去送了索額圖,便也領著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去送了明珠。

生死麵前,恩怨全消了。胤礽望著明珠深深凹陷、皺紋滿布的臉,又想起當初他在朝堂上每每幾句話便氣得索額圖跳腳,自己卻搖著扇子笑得像狐狸的樣子,也有些唏噓。

那會兒明珠還能說幾句話,臉色青灰,那渾濁的眼睛卻並不灰暗,反倒灼灼地望著胤礽和赫舍裡兩兄弟,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過是最後的迴光返照了。

他最後傷感地笑了笑,輕聲說:“唉,到了下面,只怕要被索中堂笑話了,如今他的兒子都回來了,我的兒子卻回不來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胤礽陪著坐了會兒,又給明珠帶了康熙賜的東西便回宮了,等到了半夜,納蘭家就報了喪。惠妃也得了恩旨,入宮幾十年來頭一回回了孃家,卻是為了哥哥的喪事,父母早就沒了,孃家個侄子,只剩了揆敘一個獨苗,她望著納蘭家的門楣,只覺得滿心都是蕭索,也狠狠哭了一場。

之後,惠妃好久都沒緩過神來,阿婉也說內務府上下都服帖了不少,因為惠妃沒心思給她下絆子了。到了直郡王這頭也是,幾乎是日日窩在兵部,還借酒澆愁了好幾回,喝得醉醺醺的進宮來,被康熙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揆敘倒讓胤礽刮目相看,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父親弟弟都沒了,他竟然很是頂得住,沉穩妥帖地安頓好家裡的所有事情,安安心心地給阿瑪守孝,盡心照顧弟弟的遺孤,讓康熙都十分憐惜他,想必將來起復之時,只怕不會叫他吃了虧。

如今納蘭家式微,直郡王手裡只有軍權,文臣在明珠走了以後頓時沒了主心骨,被老八費心拉攏,倒是倒戈了不少人去老八那頭。老八人緣倒好,身後還有佟佳氏搖旗吶喊,但佟佳氏也不是鐵板一塊,佟國綱的長子鄂倫岱跟著老八,佟國維的小兒子隆科多卻頻頻向老四獻殷勤,為此,老四還進宮跟他說了一句。

胤礽不大喜歡隆科多的為人,好不容易愛結黨營私的明珠倒了,買官賣官的風氣清了沒兩年,這“佟選”的六部官員又起來了——佟選就是走他佟家的門路選進六部的官吏。

而號稱佟半朝的佟家這買賣的官有一半是走隆科多的門路,近來幾年仗著皇阿瑪寵信他,這隆科多收受賄賂愈發肆無忌憚,弄得朝堂上烏煙瘴氣,之前又敢虐待他赫舍里氏的女子,這舊仇胤礽可沒忘。而且他當然知道隆科多想走老四的門路是為什麼,只怕還是為了那九門提督之位!

最後一個夢裡,這隆科多還真當了九門提督,在皇阿瑪崩逝時竟敢擅自封閉九門戒嚴多日,胤礽也是後頭反覆回憶夢境場景才回過味來的,這傳位詔書都還未宣讀,隆科多又是奉誰的旨意動用巡捕營的兵馬?

胤礽直覺皇阿瑪定然走得很急,京城裡才會那般緊張,這皇位過渡之際恐怕也是驚心動魄,他那幾個兄弟又都不是省油的燈,只怕將來不論是誰繼位,都要面臨一攤爛攤子。早就知道自己廢黜出局、幽禁而死的胤礽如今已磨練得心態平和,竟然還有心思同情一番上輩子的下一個皇帝。

正想著,胤礽忽然發覺耳垂一陣刺痛,一低頭就見阿婉橫眉倒豎掐了他一把:“好哇,我苦口婆心說了半天,二爺是一句也沒聽進去,早就神飛天外了!”

胤礽下意識:“……我錯了。”

“呦,二爺是千歲爺,又怎麼會錯呢?”

胤礽:“……”他還是頭一回見識到阿婉胡攪蠻纏的功夫,看來道理是說不通了,只能身體力行了。於是連忙低頭去親親她:“阿婉不生氣了,生氣了長皺紋……”

“噢,原來是嫌棄我老了呢。”

胤礽:“……”不敢說話了。

弘晉和佛爾果春被嬤嬤們帶著在外間玩九連環和七巧板,就聽見裡頭額娘對著阿瑪嘮叨了好久好久,這自鳴鐘都走過一圈了還沒停,最後又怒了,隔著門兩個小傢伙也不知道額娘罵了什麼,總之阿瑪是低聲下氣地求了許久。

額娘生氣的時候,就是咪咪路過都會被唸叨兩句你這小禿貓!額娘在宮裡多年,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戰戰兢兢的小格格了,也有了些積威,平日裡脾氣越好的人生氣起來越可怕,因此不僅阿瑪怕她生氣,就是下人們也害怕。

當然,作為毓慶宮胡作非為、搗蛋第一名的弘晉和佛爾果春更害怕額娘生氣,哪怕如今這氣都不是衝著他們來的,也生怕被牽連,兩人把玩具都乖乖收進箱子裡,便躡手躡腳地出去玩了。

張家口行宮小小的,山景湖色都很是一般,也沒什麼好玩的,兩個小搗蛋到處亂逛,忽然就聽見行宮門口又折返回來一輛馬車,弘晉和佛爾果春好奇地跑到門口看去,卻發現是四叔家的馬車。

馬車簾子掀開,竟然是四福晉烏拉那拉氏,她還是瘦瘦的,好似風都能吹倒一般,但好歹沒有前幾年的病態了,弘晉和佛爾果春乖乖屈膝見禮:“四嬸嬸好。”

弘晉更大膽一些,行完禮又問道:“嬸嬸怎麼回來了?”

“是阿哥和格格呀,”烏拉那拉氏笑道:“你們四叔不放心太子爺,回頭得了空也要過來,如今讓嬸嬸先過來幫著太子嬪娘娘照顧你們幾個小豆丁呢。”說著,返身又從馬車裡又抱下來一個四歲上下的小男孩兒,“弘時,來,下來吧。”

“四嬸嬸,弘昀怎麼沒過來?”弘晉好奇地看著這個新堂弟,他跟已經入宮唸書的弘昀見過幾次,還更熟悉一些,這個瘦瘦巴巴的弘時卻沒怎麼見過。想來這個就是四叔第四個兒子,但因弘暉、弘盼都早夭,排行老的弘昀成了四叔的長子,弘時如今也被喚作二阿哥了。

“他跟著你們兩個哥哥呢,回頭有空了再見吧。”烏拉那拉氏將個孩子都領了進去,聽說太子嬪娘娘和太子爺在歇息,便帶著弘晉和佛爾果春去她的院子裡跟弘時玩。

弘晉和佛爾果春還小,只知道阿瑪病著,額娘就不得空,兩個年長的哥哥又不在沒人盯著他們,烏拉那拉氏還要整理東西,又替程婉蘊打點行宮裡的人與事,便也放縱他們,只要不亂跑怎麼著都行。兩人又添了個呆呆的堂弟使喚,頓時成了上天入地的野猴子,一會兒要去後頭山上摘新鮮果子給阿瑪吃,一會兒又要去湖邊釣魚給阿瑪吃,佛爾果春把她的垂耳兔也帶來了,個孩子又去花園裡拔草喂兔子,行宮裡頓時花花草草全遭了殃。

太子爺後來低聲下氣賠了好久的不是,總算何保忠煎藥過來救了他,程婉蘊見他一頭冷汗臉色發白的樣子也心裡不落忍,便也止住了口,細心地看著太子爺吃下藥,還給他塞了一顆花生糖甜嘴,看著他吃了藥睏倦睡去,這才略歇歇就起來了。

她一出來,看著光禿禿、滿目狼藉的院子,都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怎麼回事?這是鬼子進了村了?

等烏拉那拉氏牽著個灰頭土臉的搗蛋鬼進來請安,程婉蘊都氣笑了,立刻一人打一下屁股趕去洗澡,隨後便拉著烏拉那拉氏坐下來說話,她望著烏拉那拉氏略微比先前紅潤了些的臉龐,揉了揉她的手腕道:“怎麼突然又趕回來了?”

弘暉走了多年,烏拉那拉氏一直沉浸在喪子之痛裡,身子越來越垮,四爺放心不下,想了很多法子都不能讓她開顏,便求到了他二哥這兒,胤礽便也跟程婉蘊說了,日後多叫烏拉那拉氏進宮說話,有人陪著就不容易胡思亂想。

因此,程婉蘊去年開始便隔差五把人叫進來,叫進來她也不安慰、不提那些話。這麼多年了,寬慰的話烏拉那拉氏只怕都聽出繭子了,她何必多嘴?因此,她只管像平常一樣,把烏拉那拉氏當小姐妹,一起喝茶品香,一起泛舟釣魚,一起做點心,一起看著弘晉、十八阿哥每天上竄下跳的胡鬧,終於有一日,弘晉和佛爾果春追追打打,弘晉跑到烏拉那拉氏背後,趴在她背上摟著她脖子跟佛爾果春打鬧,那屬於孩子特有的溫暖又柔軟的小身子讓她愣了又愣,最後不禁掉下淚來。

弘暉小時候愛哭,也是睡不著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揹著他出去看星星,小小的臂膀摟著她,她就一顆一顆星星指著告訴他:“這是天樞、這是天璇、這顆最亮的是玉衡……”他生病彌留之際也是在夜裡,漫天的星子灑滿了天際,他跟她說:“額娘你別哭了,你不要擔心我,我以後就去天上當星星,就當那顆最亮的玉衡星,我每天都努力亮著,一直陪著你。”

四年了,她每日仰望夜空,一刻也不敢忘,思念太重了,重得她幾乎耗盡了心血生機,可如今那久違的溫熱喚醒了她快要腐朽沉寂的身子。

她想,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李側福晉也失了孩子,可她卻很快就振作了起來,雖然失去了弘盼,之後卻又生了弘昀,又生了弘時,而她還固守著那顆星星,想必在天上的弘暉也會笑話她的。

她總算振作了一些,肯吃補藥了,只是心裡還是放不下,也不知是不是日思夜想,在啟程要來木蘭的路上,她竟然夢到了弘暉,這是弘暉走了以後,她第一次在夢裡見到兒子。

她衝過去,不顧臉面風度,抱著兒子大哭:“你怎麼都不來額娘夢裡,那麼多年了,你怎麼都不來夢裡看看額娘啊!你好不好,你在那邊好不好?弘盼有沒有跟著你,你們兩兄弟在那邊要相互照顧啊……額娘很想你,很想你啊。”

“額娘,我要走了,你不要自苦,你開開心心的,我才能放心。”夢裡,弘暉依偎在她懷裡,抱住了她,臨別前又撫了撫她的肚子,隨後便像煙雨一般消散。

醒過來後,馬車搖晃得厲害,她怔怔地還沉浸在夢中,兒子的音容笑貌彷彿仍在眼前,貼身伺候的宮女遞了茶過來,她不知滋味地喝了一口,沒想到忽然就吐了。

四爺連忙也請太醫來診脈,沒想到卻是喜脈,這下夫婦倆都愣了。

烏拉那拉氏小聲附在程婉蘊耳邊道:“……約莫一個多月了,還不夠穩當,四爺放心不下,便叫我回來行宮裡歇著,也好跟娘娘作伴。”

程婉蘊驚喜萬分,也有些感動得紅了眼眶:“總算……總算……”

她對歷史上的烏拉那拉氏很有好感,那是個四爺很敬重的髮妻,只是壽數也不長,雍正二年就病逝了。歷史上她也只有弘暉一個兒子,若是能再有個孩子,至少能叫她有了牽掛,想來再不會早早鬱鬱而終。

不過……弘時已經四歲了,那四爺下一個兒子豈不是……

程婉蘊望著烏拉那拉氏還平坦的肚子,頓時面色古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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