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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312. 許是誤診 對於底層的個體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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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底層的個體來說,想要意識到自身即將處於風暴中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數的時候,都只會從自身的角度出發。

在孟悠的認知中,行獄真不是什麼好去處,別說人命官司,就算是普通的紛爭,去上一趟名聲也要臭上幾分,真要是仗勢欺人的官吏,為富不仁的豪強,那有這樣的名聲還挺好,可對於清白做事,認真救人的醫者來說,那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故此,直至坐在牛車上,孟悠還是帶著幾分難以接受的表情。

她緊緊握著燕武的手,力氣大的手指已經開始發白,可自己絲毫感覺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努力思索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些日子看診的病人很多,整體數量已經記不清,好在韓尚院控制著義診的天數,女醫又是輪流來,最後分到個人手上的,也就是百十來位,能開藥方的就更少了,加上每次義診回來都要寫總結,前天又剛稽核過醫案,孟悠都不需要刻意去想,那位老人就已經浮現在她的面前。

對方身形消瘦,帶著股老人味,臉色有些蠟黃,由兒媳和兒子陪著過來看診,孟悠認真的詢問過他的病情,當時主要是由老人和兒媳回答,說胃部時常疼痛,不想吃飯,經常是吃了一點,就覺著人已經飽了(實際上是胃脹),要等很久這飽勁才會過去,偶爾吃多了,還會嘔吐。

孟悠看他的舌苔,發白而且厚膩,脈像又滑、細,從病理上來說,屬於溼氣過重,氣血稀缺。

因病患兒媳說嘔吐的次數很少,其中也沒有出現過血跡,孟悠便判斷此病尚在治療範圍,主要開的是驅溼消脹,改善食慾不振,以及修補氣血的藥方,此刻回想,她還是想不通蒼朮,半夏、陳皮、黃芪這幾味藥怎麼能致人死亡的?

要是有人參這種大補的藥,虛不受補,那還有可能出現問題,問題是她手頭沒這樣的藥可開不說,就算是有,對方也買不起啊!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以至於人突然暴斃的?

直至到了行獄,孟悠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她想不明白,燕武卻是很快從鍾書佐口中問清楚了重點,那邱家人狀告的根本不在藥上,是將老人的突然暴斃,推在了女醫‘箴言’應驗上!

箴言,又稱預言,屬於巫術的一種,分支很多,方法也很多,可以是占卜,也可是做法,還有不需要工具的相面等等。

由於劉邦、呂后惠帝和文帝都為了穩固自身的統治,進行了大量的預言宣傳,以及如今皇帝高舉天人感應的大旗,不僅不破除封建迷信,反而主動加深迷信的緣故,信它的人很多,已經到了十有的地步,頂多就是有的人信的淺,對我有利是吉兆,對我不利那就是‘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這種還好說,最怕的是那種信的深的人,很容易將預言當真,做事總往預言方面想,更有瘋魔的,出個門先走哪個腳都得占卜下吉凶,甚至,還有被自己預言給嚇死的。

而對於某種疾病繼續下去會發展什麼樣的‘預言’,如果不知道原理,那還真和箴言一樣,籠罩著幾分神秘的色彩,彷彿真有幾分巫術在裡頭不說,更麻煩的,是這件事有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那老人的死法,正是孟悠說病重後的情況――

腹痛,嘔血而死。

會殺人,但不會檢驗屍體,還不如文人機巧善辯的燕武忍不住在心裡嘆氣。

這可不是一般的難辦啊!

即便心裡裝著事情,燕武也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她將自己發酸的手在下車時抽回來,而後又反握住孟悠,安撫著她進入延尉府的緊張情緒。

兩個男人手牽手,看起來總讓人覺著古怪,可若是女人,那就顯得很正常,畢竟女人的親密總會更外露一些,不過,鍾書佐並沒有將這隻視為關係好,他甚至不用多看,就能確定被狀告的孟悠處於緊張的狀態。

這很難不讓人生疑,只不過鍾書佐的懷疑並沒有持續多久,就確定對方只是單純的對進入延尉府緊張,和害人沒什麼關係。

想想也不奇怪,延尉府的名聲可不算多好,大多數因劾過來的,除了極少部分能維持氣度,大多都是慌亂到膽驚心顫的模樣,畢竟劾到入獄,那就臨動刑、受罰都不遠了,這位孟女醫的事情雖然還未到那一步,但終究是死人,而且無論從哪種角度來說,對她都不太利,一旦真將錯處定到她這邊,那就是由告轉劾,受的刑法可不是一般的重!

清楚結果的孟女醫只是緊張,而不是慌亂,已經不是尋常之人了。

倒是旁邊這位一起跟來的燕護理,實在是有些不尋常。

高壯健碩,行進間完全不像女子,進來之後半點都不帶懼色不說,連緊張都沒有,甚至徒經牢獄聽到的慘叫,以及看到一閃而過的帶血刑具都沒當回事,還能反過來安撫這孟女醫,說她是一個小小的學徒,那簡直就是騙鬼!

鍾書佐甚至可以確定,自己剛才的殺威手段已經被對方看了出來。

不過看出來就看出來唄,誰還沒做點小手段呢。

行獄是間有些像廳的屋子,正中有一案几,放滿了大約五六卷竹簡,兩側設有草蓆,周圍還有幾個獄卒,鍾書佐帶著她們進入,和延尉右平說完人已經帶到,便走到了主官身後。

他和燕武對視了一眼,又立刻別開。

被推上來的頂鍋的延尉右平姓秦,看起來只有四十歲上下,已經進入中老年發福狀態,也不知天生的還是沒有過勞作的原因,他膚色很白,整個人看起來像就像是發麵饅頭,一點兒都不嚇人。

目光掃過燕武,秦右平極為客氣的問道:

“孟醫想必也已知道為何傳召,此案詭譎,不明之處甚多,還望孟醫不要隱瞞,有問必答,儘早洗脫嫌疑,還自身一個清白。”

燕武眼皮立刻一跳。

壞了,孟悠要被對方帶溝裡去了!

果然,沒有察覺到這裡面有坑的孟悠點頭應道:“長官儘管問就是,我定會知無不言。”

鍾書佐已經拿起來竹簡筆墨,準備記錄,而秦右平也開始問:

“此案為邱家長子,邱臨所告,言你曾為他父看診,可有其實?”

“這我不知。”

意外的是,孟悠從這語言陷阱中跳了出來,她搖了搖頭:

“義診經過我手的病人少說也有百位,這麼多人,怎麼可能每個都記得?不過我聽鍾書佐說,此人從我手中購了藥,那我肯定開了藥方,不知這藥方可在?”

秦右平頓了頓:“在此處,鍾應,你讓她一觀。”

記錄的鐘書佐將案几上的竹板拿起來,遞給了孟悠。

為了防止一節一節的尺牘會被動手腳,藥方都是用的整塊竹板來寫,只要字小些,日期、用藥和用量以及病人家屬留名都是能寫上的。

認真看過這和客舍中相同,並蓋了自己印的竹板,孟悠道:“這是我開的藥方。”

有證據在,秦右平也不覺著孟悠會否認,他繼續問:“你現在可想起來他所患何病?”

“記得,為溼氣過重,傷及脾胃,以至於氣血虧損之症。”

孟悠將自己路途中所回憶起來的看診細節都講了出來,隨即正色道:

“病人雖身體虧損,卻未到將行就木之時,而我所開的藥,也是以溫補為主,不會傷身,若是正常服用,絕不可能嘔血不止,請問長官,這家人如何煎的藥,用的可是乾淨的陶釜,是否留下了藥渣?”

秦右平不由得皺眉。

他不止懷疑女醫,還懷疑過這狀告人的家屬,下轄郡中曾送上來一本《斷案錄》,那是能夠從屍體上殘留的各種東西來分析生前遭受了什麼的書,延尉府中已經有人開始專研它,此次也認真檢查過屍體,那老翁身上無任何鈍器傷,面部呈痛苦之色,口齒間還帶著些許血跡,看起來就是腹痛而死,無任何異常。

女醫這邊,熬藥這些複雜的步驟不好確定,藥渣卻是留下了,他讓被延尉府中懂得醫理的獄卒和外面找的醫匠看過,沒有人投毒,藥性也的確如孟醫所說,溫補,正常來說是不會有害的。

而邱臨的訟告,是因為病診過程中,他父親和女醫言語上有些許口角,還不小心將穢物弄到了女醫身上,以至於女醫記恨,施術讓箴言應驗,這樣的理由實在是荒唐。

醫者治病,見到或接觸的穢物不知凡幾,起的口角也正常,若如此易怒,那她早不知道要殺了多少人,周圍人難道沒有察覺到異常?再者,這些女醫的醫術皆由韓尚院所授,此事要是真的,那會此秘術的可不只是這一個女醫,而是整個女醫群體,那麼多人有這樣輕易殺人還應驗的能力,早就可以把天給掀起來了!

別的不說,想辦法讓這些女醫給匈奴單于一家子都做個診斷,往快要死的方向說,回頭按照名單一個個咒下去,不僅漢國四世之仇可以報,還能讓邊郡再不受侵擾呢。

秦右平反正是不相信女醫有什麼箴言殺人的能力,但這老翁死的也的確沒辦法解釋,這――

要命啊!

心中愁緒萬千,秦右平卻不能表現出來,他沉默良久,道:“藥渣也在,已經派人驗過,沒有問題,此外,那老翁也無中毒的跡象。”

那這人到底是怎麼嘔血而死的?

孟悠握拳,她知道,現在只剩下一種可能了。

“長官可否將邱家人請出來?”孟悠極為艱難的開口:

“我想問問這老者死前的症狀,看是否是我……誤診。”

讓醫者承認誤診,無異於親口承認自己殺人,所以孟悠才一直不願意想這種可能,只是秦右平不是醫者,他並不能理解對方,而是從另一種思維去想。

倘若沒辦法保證死因,那將案件定性在誤診上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直接阻斷了後面衝突的可行性,這是聰明人的做法,而且,對他來說也是極好的事情。

秦右平沒多猶豫,就獄卒將等結果的邱家人帶來。

狀告的邱家長子邱臨今年大約是三十五六的樣子,他雙眼紅腫,眼中全是悲痛和憤怒,看到孟悠的一瞬間就剋制不住的喝道:

“毒婦!你還我父親性命!”

孟悠繃緊唇,沒有說話。

邱臨妻子鄒樂低著頭,亦步亦趨的跟在丈夫身後,她似乎很畏懼這裡,聽到邱臨在行獄中辱罵對方,還伸手拉了拉。

而跟在這兩人後面的,是邱翁的二子邱鯉。

前面兩人不太好說,此人則是不同,燕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覺有些怪異,雖然他神情也是很悲痛,行動上和邱臨也沒什麼區別,但那雙滴溜溜的到處打轉眼珠子,卻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有點……像當年比武時接觸到那些私底下賭上癮的賭徒。

這種感覺並不明顯,不和這種人打交道多了,很難察覺到這點,就連燕武自己也不太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她將此事記下,什麼都沒說。

“我是為邱翁診治的醫師,兩位也見過我。”

孟悠的態度極為誠懇:“我想問問,邱翁從病發到死去之前,是什麼樣子?”

邱家人中,邱臨是大司農府的文吏,也是五日一休沐,平日裡不回家,主要是妻子和沒有事做的弟弟照顧家裡,而對於孝子來說,再聽一遍父親的死亡過程簡直地獄級別的折磨,尤其是這話還是一個害死自己父親的人說出口,簡直就是往故意往他傷口上撒鹽,撒完鹽還要耀武揚威!

本就對孟悠充滿敵意的邱臨額頭青筋暴起,就差沒直接砸上去,他破口大罵:“豎子,欺人太甚!”

“肅靜!”

秦右平不得不站出來維持秩序,他沒有讓已經進來的獄卒離開,而是厲聲問道:

“還想不想查出你父到底因何而死?想查就讓她問!”

邱臨愕然,他看看秦右平,又看了看孟悠和燕武,彷彿是意識到了什麼,雙唇哆嗦了好幾下,想說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只能不甘的咬牙應道:

“是。”

看他神色,孟悠就知道可能誤解了什麼,只是這種時候怎麼解釋都是錯的,她只深呼吸,問道:

“邱老翁臨死之前,是誰在照顧他?”

“是我。”鄒樂這才抬起了頭,她模樣和義診前沒什麼不同,帶著深深的倦色,看起來比丈夫的年輕還要大,說起來的聲音也更加平靜些:

“那天早晨,公公吃過朝食就覺著胃裡不舒服,於是就沒有起床,一直臥在床榻上休息,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人就開始嘔吐,其中還帶著血,叔叔嚇到了,連忙出門去找你們,留下我一個人照顧公公,他吐完之後緩過來些,喊著要喝水,你們女醫說水要燒開喝溫的才好,我把吐的那些東西清理後,去柴房取柴燒水,還未燒開,就聽到屋裡一聲巨響,我趕緊過去看,就看到公公倒在床上,地上和床榻上都是血……”

說到這裡,鄒樂拿帕子捂住眼睛,嗚嗚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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