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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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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耕文明, 一年之計在於春。

朱元璋自小在田間長大,格外看重農桑之事,三月初時, 他帶領王公貴族、文武百官親赴京郊春耕,以鼓勵百姓耕種。

馬皇后慣來勤儉持家,從前兵荒馬亂時如此,如今貴為國母亦是如此,她日日親自操辦丈夫的膳食,還在坤寧宮架起織布機。

每年朱元璋組織春耕,她則在後宮召集嬪妃們織布裁衣。

常樂, 以及入宮讀書的姑娘們,也都齊聚坤寧宮。

姑娘們自去歲季秋入宮,至今已半年有餘,她們早間習文化、算學兩課, 午憩後入坤寧宮習織布裁衣。

故而,上至馬皇后, 下至十來歲的姑娘, 她們都有自己織造的布料, 唯獨常樂,她沒有

常樂午憩後至晚膳前的時光, 花費極小的部分用於批改姑娘們的作業,大部分的時間, 她會透過東華門到皇宮護城河的另一邊, 太子朱標送的那塊地。

因有朱標的擔保,也因朱元璋見識過水泥的堅固, 對於太子妃頻繁出入一事,採用了睜一眼閉一隻的態度。

反正得朱元璋支援是不可能的, 他沒有出手阻攔,常樂已經謝天謝地了。

春耕日織布裁衣之事乃慣例,常樂早有準備,她沒有自己織造的布料,便從嫁妝裡拿了一塊現成的,還特意臨時抱佛腳,提前自我練習裁衣之術。

馬皇后準備給朱元璋做件常服,燕王妃宋瑜也準備給燕王做件常服,福成公主朱文玉有孕在身,回家養胎去了,至於其他未出閣的姑娘們,多是製作香囊、帕子等物。

常樂左看看,右看看,決定還是別為難自己,她準備給朱標做件裡衣。

裡衣穿在朝服之內,無需花紋裝飾,只要把剪裁好的布料連線起來便可,應當挺簡單的。

馬皇后抽空瞟眼自家兒媳有模有樣的穿針引線,既沒扎到手,也沒戳爛布料,表示非常滿意且自豪。

樂兒能讀書,會經商,還可以發明水泥,改良火炮

她自有她的天地,無需每個女子都必須擅長女紅,拘泥於後宅。

一上午的時間倏忽而過。

馬皇后領著諸人前往坤寧宮的小廚房,擇菜做飯,自食其力。

常樂於烹飪一道,還是非常有信心的,想當年孤身到國外求學,吃膩了麵包、漢堡,只得自個進廚房。

她熟練洗菜,切菜,熱鍋,翻炒,糖醋排骨、蒜蓉蝦等相繼出爐。

廚房裡的太子妃也在發著閃閃的光,簡直亮瞎了大傢伙的眼。

馬皇后更驕傲了,她的兒媳真是十全十美,萬里挑一。

午飯過後,眾人共同收拾了殘羹冷炙,略作休息之後,再重新投入裁衣大業。

時至日暮,有些手腳利落的姑娘交出了完整的作品。

馬皇后讚歎道,“妙雲的翠竹自成風骨,秀兒的蓮花栩栩如生。

徐妙雲落落大方,呂秀兒微紅著臉頰,兩個正值妙齡的姑娘雙雙拜謝皇后娘娘的讚譽。

她們也的確優秀,如果生在六百年後,以她們的天資,再加勤奮,定能取得優異的高考成績,可惜了。

暮色四合,馬皇后宣佈今日活動結束,諸人依次退出坤寧宮正殿。

外面竟然下起了朦朧的細雨,春雨貴如油,倒的確是春耕的好時節。

馬皇后早得了訊息,她早已命宮人準備了足夠數量的油紙傘。

常樂立於眾人之前,她自行撐開傘準備回春和宮。

可遠遠的,坤寧宮外的青石宮階緩緩行來個人,傘沿低垂,遮住了他的面容

宮燈搖曳,來人硃紅繡金龍蟒袍,嵌寶革帶,身姿挺拔如松,那便唯有太子殿下。

雨幕深深,煙波浩渺,太子朱標如同仙人臨世,閒庭散步,及至近前,他稍稍抬起傘,露出那張俊秀溫雅的臉。

春耕奔波忙碌了一整天,他不在春和宮好好歇著,急著來尋皇后娘娘做什麼?

常樂收起手中的傘,她恐怕一時半會是回不去了。

朱標停步,此起彼伏的請安聲響起,待兩邊見禮後,他把傘移至常樂頭頂,道,“樂兒,回麼?”

常樂抬眸看他,“你不進去?”

朱標搖搖頭,“明兒再來給娘請安也不遲。”

他接過常樂手中的傘,隨意遞給了跟來的小全子,“我們走吧。”

常樂:“”

一人一把傘,才最合適吧?

朱標:“怎麼?”

常樂看他一眼,搖搖頭,挽住他的胳膊,兩人並肩走進綿綿雨幕。

太子與太子妃肩挨著肩,外袍寬大,從後面看,無人發現他們正不合規矩地親密挽手。

可共撐一傘,已是非常親密,尤其,太子是特意為接太子妃而來。

後宮諸妃看過一眼也就算了,紛紛撐傘離去,而情竇初開的姑娘們,或是豔羨,或是嚮往,誰不盼望日後也得個如太子般體貼溫柔的丈夫。

人群后方的呂秀兒,透過縫隙瞧著那相攜的背影,略有惆悵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手心裡的並蒂蓮香囊。

春和宮遙遙在望,雨勢漸弱。

朱標新奇地看著掛在自個臂彎裡的太子妃,他不知道原來兩個人還能如此親密的並肩前行。

常樂點點他手背,“您好好看著路。”

可別摔了。

朱標重新目視前方,笑問,“聽說太子妃給我做了件衣裳?”

常樂:“可能,是吧?”

朱標微微挑眉,“那我可等著了。”

常樂:“”

春和宮。

常樂回來喝了碗薑湯,泡過熱水澡後,便要舒服的躺床。

朱標沐浴過後卻是進了書房,瞧著還要繼續挑燈幹活。

太子之位,既是權利,更是責任。

他今兒先幹了苦力活,又要接著幹腦力活,還特意冒雨去接自己

少年人的愛戀,灼灼如同烈陽。

常樂覺得自己應當給予點回應,他才有繼續保持的動力。

於是,她親自端了杯茶送進書房,聊表心意。

朱標還真有些受寵若驚,他楞了會,道,“太子妃有心了。”

常樂胡亂點點頭,隨意問道,“很忙麼?”

朱標捏了捏眉心,“爹主持編撰的《祖訓錄》有了初稿,我瞧著有幾處不太合適。”

祖訓錄?那不就是朱元璋的《皇明祖訓》前身麼?

常樂伸長了脖子試圖一探究竟,那《皇明祖訓》豈止幾處不太合適,簡直合適的沒有幾處!

朱標見她似有興趣,直接把整本遞了過來。

常樂給他拋了個表達謝意的眼神,翻開《祖訓錄》。

常樂一目十行,快速閱覽全篇,越看越生氣,她每次看都很生氣。

朱標見她面色有異,“怎麼了?”

常樂深深吸了口氣,按耐住情緒,力求平靜問道,“您看過《供用》篇了麼?”

朱標不明所以,“看過了。”

常樂:“國庫所有是否取之於民?”

朱標:“自然。”

常樂:“取之於民,當用之於民否?”

朱標:“當然。”

常樂指著《祖訓錄》,“那麼凡親王、郡王、王子、王孫及公主、郡主等,每年都有固定錢糧可領,他們為百姓做了什麼?”

親王每年可領米一萬石,郡王兩千石,公主兩千石,郡主八百石,縣主六百石,郡君四百石,縣君三百石,最次的鄉君也有貳百石。

而朝中官員,最高的正一品也才九百石,後來升到一千四百四十石,而最低的從九品只有六十石。

朱元璋教育官員時振振有詞,當時一千四百四十石米需要五十個農民在八九百畝地裡辛勞一年所得,為官者當憐憫百姓。

可輪到他的親戚們時,出手就是一萬石,最少的也有兩百石!

所謂親王、郡王、王子、王孫、公主、郡主,他們享受榮華富貴,哪怕犯罪所受到的懲罰都要比普通人要輕許多,可他們為百姓做了什麼?

他們什麼都沒做,還自持身份,欺壓百姓,奴役百姓!

朱標眉峰蹙起,“可歲賜古來有之,不是麼?”

常樂冷笑了聲,“古來有之,就是對的麼?既是賞賜,為什麼不用皇帝的私庫?憑什麼用國庫?”

朱標想了很久,久久沒有言語

常樂語氣稍緩,“父皇與您日日批閱奏摺,為國為民,勞心勞力,該當受百姓供養,可其他人,他們為百姓做了什麼?”

包括後宮嬪妃也是,她們是皇帝的女人,皇帝養她們天經地義,可憑什麼是國庫養她們?

朱標還是沒有說話,或許是太過震驚,與他一直以來接受的教育出入太大,

常樂想了想,道,“不如,我們來算筆賬吧。”

朱標眼底閃過茫然,“什麼?”

常樂:“一個親王一萬石,父皇如今有十二個兒子,除了您,那便是十一萬石。假如每個親王生十個孩子,其中一個繼承親王爵,另外九個獲封郡王,共會產生一百零八個郡王,那便是二十一萬六千石。而親王會接著生親王和郡王,郡王也會接著生郡王,您猜等傳至十代,會有多少郡王?”

朱標:“”

指數式增長,樂兒科普過的一種算學模型。

常樂:“父皇年富力強,絕對能再生十來個兒子,再加十來位公主。”

朱標:“那麼多?”

常樂給他翻了個白眼,“您也會生,您登基後也會封兒子為親王,女兒為公主吧?”

朱標:“會。”

肯定會,他的孩子當然是親王和公主。

常樂:“那您兒子也會吧?”

朱標:“會。”

常樂:“那您覺得國庫有那麼多錢麼?”

朱標隱隱面色發白,“沒有。”

常樂:“那國庫沒有錢,怎麼辦?”

朱標簡直難以啟齒,“加重賦稅。”

常樂點點頭,“也是,賦稅多了,國庫自然有錢,皇子皇孫們自然能繼續白吃白喝,是個好主意呢。”

“可是”

常樂略作停頓,“百姓要是也沒有錢呢?”

“尤其是荒年,顆粒無收,還要給朝廷交稅,不交就得捱打,捱打還沒錢治傷,那會死吧?”

“既然要死,那”

常樂似恍然大悟般撫了個掌,“不如揭竿起義吧,或許還能掙個出路。”

“對了,咱父皇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麼?”

朱標:“”

那晚, 常樂一頓瘋狂輸出後,鬱氣全消,開開心心一覺睡到天亮, 而太子朱標於書房,與孤燈,枯坐至天明。

當天際第一縷陽光穿過宮牆,奉天殿迎來新一天的朝會。

朱元璋凳龍階,坐龍椅,第一眼看向立於眾臣之首的太子,他心愛的, 絕世無雙的好大兒。

朱標微微垂目,硃紅繡金龍朝服襯的他身形頎長而挺拔,如松如柏秀冠於林,只是

他的面色似乎過於蒼白了些, 難道昨日春耕太累了?

昨夜也不在春和宮好好歇著,還特意冒雨去坤寧宮接人, 常氏太過恃寵而驕!

春和宮, 常樂舒服得伸了個懶腰, 睜開惺忪的睡眼,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今兒早膳也是她最喜歡的灌湯小籠包和雞絲粥, 常樂一口一個,兩腮鼓鼓囊囊還不忘記問, “昨晚, 太子什麼時候回房的?”

她躺床就秒睡,沒有朱標的動手動腳, 絕不會醒。

晚月看著自家沒心沒肺的太子妃,道, “太子沒回寢房。”

常樂正咬著小籠包,含糊發出個疑問詞,“嗯?”

晚月如實道,“書房的燈亮了整夜。”

常樂:“”

實屬意外,堂堂太子這就被刺激到了?

承受能力太弱,要是知道他自個兒會早逝,那得被刺激成什麼樣兒。

乾清宮。

朝會結束,朱元璋第一時間領了兒子回來。

朱標眉眼倦怠,滿臉的我很累,不想說話,誰也不要理我的沮喪模樣。

朱元璋略作思考,試探問道,“標兒昨晚沒休息好麼?”

朱標半掀起眼皮,恭敬又懶散道,“兒子太興奮,睡不著。”

朱元璋:“為何?”

朱標神秘兮兮道,“爹,兒子做了道龐大的算學題。”

朱元璋:“什麼算學題?”

朱標:“您現在有十二兒子,假如每個兒子都給您生十個孫子,那您會有一百二十個孫子,會有一千兩百個重孫子,會有一萬兩千個重重孫子,會有十二萬個重重重孫子,我們朱家人丁越來越興旺,皇室宗族繁衍,生生不息。”

朱元璋聽得雙眼發亮,他激動地直搓手,“好,好,如此甚好。”

朱標似是贊同地點點頭,隨即嘆息了聲,道,“可惜,兒子怕是難以承擔太子重任。”

朱元璋傻眼,“為為何?”

朱標:“您現有十來位親王,兒子將來也會有十來位親王,兒子的兒子將來肯定也會有”

朱元璋:“是,你是太子,將來登臨帝位,你的兒子自然是親王。”

朱標瞥眼自家老爹,“可那麼多的親王,明朝疆域夠分麼?大明還是皇帝的大明麼?”

朱元璋:“標兒,你,什麼意思?”

朱標:“皇權獨尊,屆時皇位之上的人肯定會想辦法削藩,那藩王會願意被削麼?”

“尤其那時,數代之後,血緣牽絆已淺,兵戈之事,難以避免。”

朱標痛苦扶額,“兒子實在難以想象,我的子孫與弟弟們的子孫互相殘殺”

“誰會贏?誰會輸?贏了的人坐擁天下,輸了的人拋屍荒野?”

朱元璋:“”

他的子孫,將來同室操戈?

朱標:“或許,這還是最好的結果,至少江山皇位還在我們朱家人的手裡。”

“倘若,倘若有人渾水摸魚,趁鷸蚌相爭,得漁翁之利,又該當如何?”

朱元璋:“”

他的大明江山沒法千秋萬載?

·

春和宮。

國事繁忙的太子殿下難得回來用晚膳

常樂瞅瞅他無精打采,萎靡不振的俊臉,試探問道,“您沒說服父皇麼?”

朱標看眼太子妃,奇怪反問,“說服?為什麼要說服父皇?”

常樂:“那你為啥一整晚的不睡覺?”

朱標嘆息了聲,放下筷子道,“我給爹描繪了遍後世子孫的盛況。”

常樂:“盛況?”

朱標頗有些咬牙切齒,“國朝初立,外有強敵侵擾邊境,內有百姓民生維艱,爹竟還有時間考慮多代之後的子孫生存問題,既然他老人家精力如此充沛,那不如再多想想,仔細想想。”

別光想著子孫萬眾一心,也多想想藩王擁兵作亂的後果。

常樂迷茫的眨眨眼,“您為何不直接與父皇稟明歲賜問題? ”

怎麼還繞那麼一大圈,朱元璋能意識到核心問題麼?

朱標無奈地搖搖頭,“爹年幼時飽受世態炎涼,他不會輕易放棄為子孫後代規劃之事。”

常樂:“所以?”

朱標:“慢慢來吧,親王能少一個是一個。”

常樂:“”

這就是釣魚人的耐心?

·

五月,北伐軍傳來捷報。

徵虜副將軍鄭國公常遇春在嶺北,於雙方交戰的百萬軍中一箭擊殺王保保(擴廓帖木兒)。

唯一的猛將王保保既去,北元猶如砧板上的魚肉,三路明軍如入無人之境,橫掃和林,覆滅北元皇室。

朱元璋興奮、欣喜,當著滿朝文武,盛讚:“伯仁(常遇春的字)乃朕之衛青!”

常樂接到訊息時也難抑激動,老爹竟達成了封狼居胥的成就。

縱覽華夏曆史,得此成就者唯有五人,霍去病,竇憲、班超、藍玉、朱棣。

歷史記載,洪武二十一年,藍玉領十五萬大軍在捕魚兒海(今貝加爾湖畔)徹底殲滅北元武裝力量,俘獲北元皇室眾人。

如今,徐達和常遇春強強聯合,比原歷史整整提早了十六年完成滅元目標!

朱元璋簡直亢奮得睡不著覺,他恨不得背生雙翼,親自飛到北地去看那萬眾矚目的時刻。

約莫十來日後,他的狂喜終於稍稍冷卻,然後發愁起了另一件事,論功行賞的大事,北伐軍的將領都已是最高爵位,真乃賞無可賞。

那天,常樂正準備從學堂回春和宮,沒想到臨時被傳召去了坤寧宮。

還不待她行禮,馬皇后道,“樂兒快來,幫娘瞧瞧。”

她正喜滋滋的看著鋪在桌面的數張紅紙。

常樂微微挑眉,走到她身邊,“娘,這是”

皇子們的生辰八字,學堂姑娘們的生辰八字,自家弟弟常茂、常升的也在,這是要幹什麼?

馬皇后:“孩子們都大了,該成婚的成婚,該定親的定親。”

常樂:“”

桌面單獨被拎出來的,是寫著徐達長女,馮勝長女、次女,還有自家弟弟常茂,常升,以及燕王朱文正世子朱守謙的紅紙,都是北伐軍將領的兒女。

朱元璋這是賞無可賞,準備送兒,送女?

馬皇后最先拿起徐妙雲的紅紙,她爹魏國公徐達是徵虜大將軍,功勞當屬第一。

徐妙雲今年十一歲,與其年齡最為相近的當是

朱元璋第五子,年十二的周王朱橚。

馬皇后毫不猶豫將她的紅紙貼在了朱橚旁邊。

常樂:“”

她難以置信的擦了擦眼,徐妙雲和朱橚?

未來的明成祖仁孝皇后和她的小叔子?

原歷史裡,朱文正早逝,得封燕王的是朱元璋第四子朱棣,也就是未來奉天靖難,奪了侄子皇位的明成祖。

而今朱文正因守衛北平有功先一步成為燕王,論資排輩,老四朱棣被封為吳王,老五朱橚則是周王。

馬皇后又把徐妙雲配給周王朱橚

那麼問題來了,朱棣沒了徐妙雲這樣的賢內助,哪怕呂氏和朱允炆還會出現,他有奪位的希望麼?

馬皇后再點點常茂的紅紙,以老爹百步穿楊的能耐,功勞當屬第二。

常茂今年十五歲,與之年齡相當的是中山侯湯和長女十五歲,以及宋國公馮勝長女十四歲。

馮勝也是北伐將領之一,無論爵位與功勞都高於湯和,馬皇后把馮勝長女的紅紙與常茂貼在了一起。

原歷史裡,常茂也是和馮勝長女,只是那個常茂是十足的敗家子,並非合格的丈夫人選。

今生,但願常茂能對得起自己的一番教導,否則,別怪她當姐姐的大義滅親,打斷他的腿!

馬皇后再拿起張紅紙,是馮勝十一歲的次女,與之年齡合適的還有燕王世子朱守謙。

如此一來,北伐軍將領的女兒幾乎都照顧到了。

馬皇后滿意點點頭,“還得樉兒、棡兒,棣兒配個媳婦,弟弟總不能趕在哥哥之前成婚。”

常樂:“”

秦王朱樉的媳婦

您忘記您的重八賜給他的觀音奴了麼?

王保保一死,他的妹妹可能也要暴斃了吧。

馬皇后:“樉兒十七,湯氏十五,兩孩子年齡正相配,今年便可成婚。”

常樂:“您考慮的周到。”

馬皇后:“棡兒十五,謝氏十四,也很合適。”

永平侯謝成長女,也是原歷史裡的晉王正妃,可惜的是她會英年早逝。

常樂思索再三,到底還是沒說什麼。

馬皇后:“棣兒十三,與之年齡的相仿的”

常樂視線隨著她的動作移動,與朱棣年齡相仿的有衛國公鄧愈長女,年十二,以及刑部侍郎呂本之女呂氏,年十二。

這兩位麼,鄧愈長女,原是秦王朱樉的次妃,據記載,她挑唆朱樉囚禁觀音奴,兩人以折磨宮人為樂,還膽大包天製造帝王規格的五爪龍床和鳳袍,最後被朱元璋以嫉妒之名賜死。

但據常樂將近一年的觀察,鄧姑娘是個乖巧活撥的小女孩,合理懷疑她是因為自己身為國公之女,可迫於皇權只能做妾,才各種作死作妖。

至於呂氏,呂秀兒,肯定是留給朱標的。

果然,馬皇后把鄧氏牢牢貼在了朱棣旁邊。

嘖,有一說一,有點刺激

燕王妃宋瑜因給姑娘們解答難題, 稍晚了點到坤寧宮。

等她行過禮後,馬皇后興致勃勃拉著她手問,“瑜兒, 馮家的女娃娃,配守謙可還合適?”

宋瑜接過寫個自家兒子,和宋國公馮勝次女生辰八字的兩張紅紙,她有些躊躇道,“娘娘,我們家守謙”

她話還未說完,門外傳來數道腳步聲, “娘,我們回來了。”

這極易辨認的洪亮大嗓門,應當是秦王朱樉的聲音。

果然,片刻之後, 宮門被道大力推開。

秦王朱樉帶著晉王朱棡、吳王朱棣,周王朱橚依次進來。

四人一同行禮後, 朱樉直言直語問道, “娘, 您喊我們回來,有什麼事麼?”

他和三弟在城外軍營, 來回一趟很耗費時間的。

四弟、五弟在國子學讀書,除非休沐, 平日也不回宮。

馬皇后瞪眼整日只知道在外邊撒歡的兒子, “娘給你們”

忽得,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轉而怪異問道,“樉兒, 你手裡拿的什麼?”

眾人視線隨著馬皇后的問話,紛紛轉向秦王

秦王朱樉看眼自己正拿著擦汗的帕子,絲毫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反而抖落開來,道,“帕子。”

馬皇后:“你哪來的帕子?”

自己的兒子自己瞭解,樉兒一個泥裡打滾的糙漢子,他什麼時候還用起了帕子?

朱樉極其理所當然,“別人送的。”

馬皇后扯了扯嘴角,以取笑的口吻道,“莫不是哪個姑娘送你的?”

朱樉想了想:“沒錯,是個姑娘。”

馬皇后:“”

常樂和宋瑜默契地對視了眼,坐等吃瓜。

朱樉:“兒子前次回宮不是被父皇罰跪了麼,大哥也真是的,送我送到半路就甩手不管了”

他頗有些怨念的嘟囔了句,接著道,“第二天我準備出宮回軍營,腿都還在打顫,路過御花園時被根樹枝拌了個大跟頭,還好有個漂亮的小姑娘送了塊帕子給我擦手。”

全場眾人:“”

他還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馬皇后:“那你知道帕子主人是誰麼?”

朱樉抓了抓腦門,搖頭道,“不知道,不認識,反正是長得還挺可愛的小姑娘。”

馬皇后:“帕子給娘看看。”

朱樉有些糾結地遞出帕子,還不忘叮囑道,“您看完得還給我。”

馬皇后打量著兒子,“你喜歡這帕子。”

朱樉點點頭,“挺好看,挺好用的。”

馬皇后:“”

常樂和宋瑜默默湊近腦袋,那帕子應當是很久沒洗了吧?

滿滿的汗漬,角落精美的蘭花圖案都發了黃。

蘭花,那群姑娘裡,喜歡在帕子繡蘭花的,貌似只有名為鄧蘭的鄧愈長女吧?

常樂:“”

沒想到,萬萬沒想到,這兜兜轉轉的,結果還是他兩。

今生,鄧蘭該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了吧!

馬皇后無語半晌,在兒子眼也不眨的期待裡,把帕子還了回去。

朱樉稀罕帕子跟稀罕什麼寶貝似的,立馬塞回自個胸前。

馬皇后很惆悵,她無奈擺了擺手,道,“你們幾個回去歇著吧。”

四王躬身應是,依次退出了坤寧宮。

常樂和宋瑜再次對視了眼,她安慰道,“娘,這是好事,將來秦王與王妃定能夫妻恩愛。”

馬皇后低低嘆息了聲,把鄧氏的紅紙從吳王朱棣移到了秦王朱樉旁邊。

她到底是個為子女幸福著想的母親。

只是這麼一來,吳王朱棣輪了空,可總不能叫周王這個弟弟越過哥哥先被賜婚。

馬皇后一時之間有些犯難

宋瑜看著她兒子的紅紙,似是隨口感慨道,“我家守謙跟他爹一樣一樣的,都是又倔又硬的牛脾氣,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與他的妻子和睦相處。”

常樂有些意外地看眼好友,朱守謙跟他爹一樣的牛脾氣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

常樂試探著配合道,“燕王待姐姐可是十年如一日的體貼,想來守謙定也是位如意郎君。”

前提是得有個同宋瑜一般,溫柔的,聰慧的女子,最好還是出生書香門第,精通詩書禮儀。

如此看來,燕王夫婦一心只為兒子著想,沒有要與淮西勳貴聯姻的意思。

宋瑜朝常樂投來個感激的目光,她早已為兒子相中妹妹夫家弟弟的女兒,兩個孩子也相處得甚好。

馬皇后睨眼默契的兒媳、侄媳,拿回與燕王世子朱守謙貼在一起的,宋國公馮勝次女的紅紙。

宋瑜立即拜謝,“瑜兒代守謙那孩子多謝娘娘體恤。”

馬皇后扶起她,“婚姻大事,關乎終生,我自也是盼著孩子們好。”

宋瑜:“娘娘深明大義。”

馮勝次女是家中么女,自小受父母兄姐的寵愛,是妥妥的將門虎女性格,與溫柔什麼的沾不上邊。

自家老四也是個倔脾氣

馬皇后思索再三,把原來與周王朱橚放在一起,徐達長女徐妙雲的紅紙移給了吳王朱棣,而馮勝次女則擺在了周王朱橚後邊。

“妙雲性子和緩又聰慧,想來能治得住老四。”

“老五內斂好文,得配個活潑伶俐的。”

常樂眨眨眼,自腦海裡調出資料比對

這一對對的,那不都是歷史記載的夫妻麼,挺好,挺好,夫妻還是原配的好。

午歇時,馬皇后把自己配對好的小兒女名單,呈交朱元璋審閱。

朱元璋對自家妹子辦事向來放心,他沒什麼意見,只是,“老二和鄧氏差了五歲吧?”

馬皇后邊替丈夫按著肩膀,邊回道,“是,樉兒性子張揚,鄧家小女乖巧可愛,我瞧著他兩最為相配。”

朱元璋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

些許小事,既然沒礙著朝政,他家妹子開心就好。

·

春和宮。

因墨水染黑了前襟,朱標不得不中途自乾清宮回來換衣裳。

他以為春和宮定然是空落落的,誰知,還沒進門,自家太子妃的笑聲先傳了出來。

樂兒竟老老實實在宮裡?難得!

朱標有點開心,他推開門,便見太子妃躺在軟塌裡,一個人在那笑得花枝亂顫。

那笑聲還略帶詭異,什麼情況?

房門猝不及防被推開,正在腦海裡,津津有味吃瓜王爺們愛恨情仇的常樂:“”

夫妻兩人猝不及防,面面相覷,尷尬無聲蔓延。

還是太子殿下率先作出反應,他狀似無事般,站在門口邊脫髒了的外袍,邊隨口問道,“今兒怎麼沒出宮?”

常樂:“”

她意猶未盡,手忙腳亂地合起腦海裡未完的八卦

沒有聽到回覆,朱標再喚了聲,“樂兒?”

常樂趕緊應道,“在,在”

“那個,我給您找衣服。”

她慌慌張張走到裡間的櫃子邊。

朱標意外看她一眼,太子妃是無事獻殷情?

那一排黃花梨衣櫃又高又寬,太子妃隨手開了扇櫃門,裡面全是雪白寢衣,再開一扇是她的襦裙,再開,是翟衣等正式場合穿戴使用的禮服

朱標挑了挑眉,提醒道,“在最外面的那個櫃子。”

成婚前,他隨身伺候的只有小全子,成婚後,原本這些活計,“懂事”的太子妃自然會全權接手。

可自家太子妃,他早起上朝的時候,她還在夢裡酣睡,“懂事”是不可能“懂事”的。

當然,他也可以喚人進來伺候,只是太子妃睡姿並不如何規矩,尤其夏日

小全子再殘缺,也是男人。

至於其他宮女,別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當年爹賜給常遇春的那個女人,壓根連男主子的面都見不到,還有藍玉成婚時發的毒誓

太子妃對於夫妻關係的態度,非常的簡單,且明瞭。

婚姻生活將近一年,朱標已經越來越習慣自己動手,他比太子妃還要熟悉屋裡的佈置。

常樂開啟最外面的那個櫃子,還真找到了衣服,“那個,我服侍您更衣?”

她滿是尷尬與心虛的僵笑,朱標睨眼她,張開雙臂,“那,有勞太子妃?”

“有勞”二字,有被特意“加粗標紅”。

常樂傻笑兩聲,踮起腳尖,手忙腳亂地往太子殿下身上套衣服,也沒發現連帶著把他裡衣的袖子給擼到了肩膀處。

朱標收回雙臂,“我自己來。”

常樂:“那怎麼行!”

她專心致志搗鼓他襟邊的紐扣。

朱標無奈,單手託著她腰把人提離至自己一步遠的距離,然後自顧自整理肩膀處的裡衣袖子。

常樂眨巴著眼,敢情自己是幫了倒忙

“那什麼,您知道與秦王定親的是誰麼?”

她試圖聊聊天,緩解緩解氣氛。

朱標瞥眼她,配合問,“是誰?”

常樂略顯誇張道,“是鄧氏,衛國公鄧愈的長女,鄧氏。”

她極有眼力見的從櫃子裡揀來條腰帶,似乎要替他系的意思。

朱標敬謝不敏,趕緊接過來,還不忘回應她,“是她,有什麼不對麼?”

常樂:“鄧氏如今才十二歲,至少要兩年後成婚。”

朱元璋規定男子年十六,女子年十四方可娶妻或嫁人。

原歷史裡,秦王朱樉洪武四年九月納觀音奴為妃,如今與鄧氏,得等到洪武七年。

那原本於洪武六年與謝氏成婚的晉王朱棡,也得往後順延。

常樂明明沒做什麼,可一個,兩個的婚期,甚至還有些人選都發生了變化

她現在哪敢出宮,萬一暈倒在宮外,那還了得!

朱標不以為然,“樉兒性子跳脫,晚一些成婚也好,沒什麼大不了的。”

常樂:“您說的,也是。”

朱標看眼自家奇奇怪怪的太子妃,“你是因為這事,才沒出宮?”

樉兒與鄧氏的婚約,與她有什麼關係?

“當然不是!”常樂斬釘截鐵否認,“我是因為剛寫了本新書,等把新書研究透徹,我再出宮的。”

朱標微微挑眉,發出個疑問詞,“哦?”

別人寫書,那都是極擅長某個領域再落筆,而自家太子妃,格外的與眾不同。

她是先寫書,再研究,完全與常人顛倒的順序。

常樂眼珠子亂轉,決定使出最後一招

她再次踮起腳尖,輕輕在太子殿下的嘴角落下個吻。

然後似是害羞的推著他往外,“我的小乖乖,你快去看奏摺,早點看完,早點回來。”

太子妃的小乖乖,頭重腳輕地飄出了春和宮

北伐軍隊歸來, 朱元璋於奉先殿設慶功宴,賞金銀財寶,賜兒女婚約。

聖旨念及的少女們紛紛羞澀垂眸, 少年們則調轉視線,欲睹未來枕邊人的風采。

秦王朱樉看清躲在衛國公鄧愈身後的小小少女,先是一喜,隨即嘀咕了句,“父皇、母后到底是給我賜王妃,還是女兒?”

那小姑娘,才多大點年紀!

他有些煩悶的豪飲了杯酒, “也罷,既然是她,多養些時日也無妨。”

前後不過片刻時間,秦王自言自語說服了自己。

離他座位最近的太子與太子妃, “”

酒宴過半,時不時有人藉著更衣的名頭離開座位。

太子夫婦再次送走位來敬酒的勳貴, 也默默退出了殿

他倆小年輕, 到底喝不過常年混跡軍營的糙漢子們。

常樂抬起胳膊聞了聞自個滿身的酒味, 嫌棄地直皺眉頭。

朱標揉揉暈脹的腦門,“有爹孃在, 我們先回春和宮吧。”

常樂自然沒有意見,能摸魚時, 那必須珍惜摸魚的機會。

夫妻二人步履生風, 匆匆繞過中左門

左邊有位姑娘在慢慢走著,遠遠瞧著像是魏國公徐達長女徐妙雲, 估摸著她是要去更衣。

太子與太子妃粗粗瞥過一眼,自顧自轉向在前右方的春和宮。

可左邊突然傳來動靜, 朱標和常樂不約而同停了腳步。

只見從斜刺裡閃出來的,十三歲的吳王朱棣高昂著著下巴,“你就是徐妙雲?”

他目光極其無禮,又肆無忌憚的來回打量著徐姑娘。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動自發藏身在香樟樹後的常樂,難以置信,“那是朱棣?”

封狼居胥的永樂大帝,年輕時是個街溜子麼?

被自家太子妃拉著藏身香樟樹後的朱標:“”

那絕對不是我弟弟!

最淡定的是徐妙雲,她神色自若,邊恭敬行禮,邊從容應道,“徐氏妙雲見過吳王殿下。”

朱棣繼續昂著頭,挺著胸,“聽說你是什麼女諸生?”

徐妙雲沉著依舊,“虛名而已,妙雲慚愧。”

朱棣煞有介事點點頭,口出狂言,“不管你是女諸生,還是什麼生,你聽好了,本王只喜歡溫柔的王妃。”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虛,都沒等他未來王妃回應,朱棣一甩頭髮自行消失在拐角

徐妙雲依然淡定,前提是忽略她微微抽搐的嘴角。

又免費看了場好戲的太子和太子妃:“”

宮道恢復寧靜,苟著腰的常樂吸吸鼻子,嫌棄道,“酒氣好濃。”

她誇張地跳開三步遠,邊揮著兩隻手扇風,邊腳底生風竄回了春和宮。

君子翩翩如玉,儀態萬千,朱標斷然做不來有損溫雅形象的追逐姿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妃彷彿一隻蹁躚的蝴蝶逃離遠去。

春和宮內,晚星、晚月早已備好了熱水。

常樂第一時間把自己關進浴房,迫不及待卸掉釵寰,寬衣解帶,整個人浸入溫熱的浴池。

門口方向傳來腳步聲,她趴到浴池邊緣,隨口吩咐道,“晚月,給我摁摁腦袋,酒喝太多,頭疼。”

那道腳步聲似乎頓了頓,隨後傳來傳來淅淅索索的布料摩擦聲。

常樂自臂彎裡抬眸,一道挺拔的身影自屏風後轉了過來,修長有力的四肢,瘦而有形的胸腹

窗簾緊閉,燈火未燃,熱霧騰騰的幽暗浴房,那些沉沉黑夜裡的記憶自腦海深處席捲而來。

常樂酒意薰染的雙眸,緊隨漫步而來的筆直長腿,他緩緩跨進浴桶。

恰能容兩人的狹小浴池,他伸直腿坐到自己身邊。

少年骨肉勻稱的肩胛骨連線充滿力量的肱二頭肌,彷彿是塊渾然天成的白玉,常樂難以自控的湊過去輕咬啃噬。

頭頂傳來聲壓抑的悶哼,常樂迷瞪瞪掀起眼皮,滿池水霧彷彿聚攏於她眼底,溼漉漉的澄澈空明。

朱標攬著她腰身,把人抱進懷裡,面對著面,呼吸可聞間是濃烈的酒味,常樂軟柔無骨,似融化的春水,任由自己隨著他沉浮,享受。

自浴池,輾轉軟塌,穿過與臥房相連的暗門落於錦床,常樂舒服到累極而眠。

女子因心動而歡愉,意識歸於虛無的那刻,常樂混沌間閃過雷霆之語。

醒來,帷幔四合的床內暗黑彷彿正直深夜,她像只寶寶被攏在暖融融的嘎吱窩裡。

酒意漸消,睡意朦朧,常樂貼在少年的臂彎裡細細嗅他的問道,淡淡的草木氣息,令人著迷,她藏入他頸窩,與他緊緊相黏。

始終微闔著眼眸的少年,嘴角幾不可查勾起抹弧度,他託著她後腰,助她貼進自己身體。

半掩的窗透過絲絲縷縷微風,帶起帷幔輕揚,夕陽橙黃的光灑落,滿室溫柔靜謐。

常樂懶洋洋地使喚人,“好餓,好渴。”

錦被滑落腰際,朱標稍稍低頭,是她染著紅梅的雪白肩峰,他抱負似的狠啜一口,隨即起身去夠茶碗。

常樂攏著錦被嬌嬌睨他一眼,就著他的手喝了半碗水。

朱標將剩餘的半碗一飲而盡,又去給兩人取來乾淨的衣裳。

一盞煤油燈點亮,顯露床邊靜悄悄立著的,四根細圓柱子支起的怪異物件。

朱標好奇發問,“那是什麼?”

常樂蜷腿坐在床沿,以手為梳隨意把滿頭青絲紮成馬尾,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

她突然蹦起,躍至站在床邊的太子後背,貼著他耳朵道,“等天黑,我帶你看月亮。”

朱標微微彎腰,兩手托起太子妃的腿彎,“看月亮?”

常樂往前親親他側臉,催促道,“走走走,先吃飯,我餓了。”

自家太子妃雖每天都樂呵呵的,可真正這般喜悅溢於言表的,極少。

朱標再看眼那放置於兩人寢房的神秘物件,也沒多問,任勞任怨的揹著她前往餐廳。

春和宮的宮人,也不知什麼時候起,但凡太子或太子妃在,除了小全子,晚星,晚月,其餘人沒得傳召都必須呆在自個房裡,不許出門。

暖陽餘暉裡,溫雅俊秀的少年揹著他笑意嫣然的結髮妻子,穿過長長迴廊。

晚膳在殘陽裡落幕,迴廊一盞盞宮燈亮起,夜幕降臨,星星盛著月光綴滿天空。

朱標學著常樂方才的動作,把眼睛放到她介紹的“目鏡”。

常樂有些急不可耐,在旁邊連續問道,“看到了麼?看到了麼?”

朱標緊緊皺起眉頭,“這是月亮?”

暗沉的,明亮的,還有爛泥似的坑坑窪窪,沒有瓊樓玉宇,沒有嫦娥玉兔,連花草樹木都沒有!

常樂:“暗區是月球的平原,亮區是月球的山脈。月球沒有水,沒有空氣,那裡自然也沒有人,沒有花草樹木等一切生物。”

朱標略作思索,“那月亮為什麼有時候是圓的,有時候又是彎的?”

他反應很迅速,常樂豎起大拇指,“問得好。”

她從書桌那邊拿來張紙,彷彿隨手畫了九個大小不一的圓球,“這是太陽,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其中我們所在的是地球。”

朱標湊近,仔細端詳,“九星連珠?”

常樂微微挑眉,“的確是它們九個。”

她再拿來張紙,勾起三個球體,“太陽,地球,月球。地球圍繞太陽轉,轉一圈是一年。月球圍繞地球轉,轉一圈是一個月。地球自己也會轉,轉一圈是一天。”

朱標:“曆法?”

歷代有識之士根據天象制定的時間計算方法。

常樂稍稍怔楞,他的反應真的很敏捷,“至於你剛才問的,為什麼月亮有時候圓,有時候彎。”

常樂從匣子裡拿出三個大小不一的球,“太陽會發光,地球和月球本身沒有光源,月球的光是反射太陽的光。”

“月球是以橢圓的軌跡繞著地球轉,它有時候離太陽遠,有時候離太陽近,以及地球每時每刻都在自轉,三者的位置不斷變化,我們有時候能看到整個月球,有時候只能看到部分。”

朱標接過三個球,來回切換位置,他陷入暫時的宕機狀態。

平日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暫時陷入宕機狀態。

常樂看看他,也沒打擾,自顧自湊近天文望遠鏡,觀察熟悉的浩瀚星空。

歷經十餘年,從普通玻璃,透明玻璃,高質量無色透明玻璃,再到凸透鏡、凹透鏡的打磨,她一點點學習理論知識,再慢慢收集原材料,一步步的實踐

終於,光陰不負有心人,她終於製造出來一臺尚算滿意的天文望遠鏡,終於可以再次觀測星空!

良久,良久,朱標語意澀然,“樂兒”

常樂的注意力在遙遠的星空,只隨意且敷衍的應了聲。

她很開心,是前所未有的開心。

朱標閉了閉眼,沉聲道,“樂兒,今夜你我之言,不可再與他人。”

常樂豁然回首,“為什麼啊?!”

朱標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帝王天定,善惡有道,世人皆信天命之說。”

“天命”

常樂喃喃重複,她自六百年後穿越而來,是天命麼?

朱標輕撫她的眉眼,“天命真假未知,可確實是當權者掌控百姓的手段,而你直指神鬼是不存在的東西,既是與皇權作對,也不會討得百姓的認可。”

常樂愣愣看他,“我沒有否認天命,只是月亮不會亮而已”

他的意思是月亮不會亮,頭頂沒有仙宮,便是打碎人們的幻想?

常樂面色漸漸泛白,她妄圖重啟的夢想,是無意間在與皇權作對麼?

朱元璋也相信他的皇位是天定?

不,不是,他自己信不信不重要,他要的是百姓相信。

他在用武力打敗強敵之後,再以天命所歸得八方百姓擁護。

甚至,後世有傳言,朱元璋以儒學治國,以機心機巧之物與天道相背為由,明令“凡發明機械者,斬。”

常樂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朱標小心把她抱進懷裡,撫著她顫慄的脊背,“別怕,我在。”

常樂愣愣縮在他泛著暖意的懷裡,久久沒有言語。

那夜,常樂前世今生,第一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更漏深深,她赤著腳落地

黑暗裡,朱標睜開眼睛,透過帷幔的縫隙,藉著明暗交雜的月光,她雙手抱著膝頭,以一種極度缺乏安全的姿勢,蜷縮在那臺耗費巨大時間、精力製造的天文望遠鏡邊。

黎明, 月與星辰隱沒,天際泛起魚肚白。

常樂迎著刺目的光,恍然驚覺, 夜在悄無聲息中流逝。

雕花木床內,朱標以最最規整的姿勢正酣睡,常樂用熬通宵的遲鈍腦瓜思索片刻,她掀開帷幔,偷偷摸摸鑽了回去。

約莫一盞茶後,朱標睜眼,眼底毫無初醒的混沌, 他如平常般,自行起床、更衣,親親常樂的額頭,離開春和宮去早朝。

昨天北伐軍慶功宴, 馬皇后特許學堂的姑娘們隨父母回家團聚,今兒沒有課程安排, 自家主子肯定得睡懶覺, 晚星、晚月習以為常地守在院門口。

早朝結束, 本該隨爹去乾清宮的朱標,找了個藉口溜回春和宮。

晚星、晚月趕緊起身迎接, “殿下”您怎麼回來了?

朱標急匆匆的步子稍緩,“太子妃如何了?”

晚星、晚月對視了眼, “太子妃在休息。”

太子妃是能不早起, 儘量不早起的,太子難道還沒習慣?

朱標皺了皺眉, 他輕手輕腳進入寢房,做賊似的掀開床幔

迎面而來, 是太子妃綿長規律的呼吸,她是裝睡,裝著裝著裝睡著了?

這還真是自家太子妃能做出來的事兒

朱標提起的心也緩緩落回實處,能睡著總比生熬著好。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像陣風似的刮出了春和宮。

晚星、晚月:“”

太子趕回來,只為看眼熟睡的太子妃?

他是中了太子妃的毒麼?

看不見太子妃,便要抓心撓肺的那種劇毒?

那陣剛刮出去的風,居然還帶回旋

“叫廚房熬些粥備著,太子妃醒來先喝碗粥暖暖胃。”

晚星、晚月:“奴婢遵命。”

他真的超愛!

午膳,太子妃仍未醒。

晚星、晚月有點慌了,自家主子愛睡懶覺,可也從沒睡到過大中午。

該不會,主子該不會昏迷了吧?!

晚星有些胡言亂語的自我安慰,“沒事,沒事,昏迷了也沒事,我們守著主子,等她醒來即可。”

晚月想得更多一些,“我們守好春和宮,主子昏迷之事先別外傳。”

晚星深以為然,那,“我們要不要先稟告太子殿下?”

太子跟自家主子是一夥的吧?

晚月思索片刻時,“等太子回來再說吧。”

她們貿然去乾清宮尋太子,太過冒險。

晚星:“那我們今兒就在正院守著,萬不可讓其他人靠近。”

太子殿下估摸要等晚膳時分才會回來,這會唯有她們先撐著。

誰知今兒,太子殿下沒有按常理出牌。

午膳時間,他又回來了,他的第一句還是,“太子妃如何了?”

晚月偷摸瞧眼他的神情,“太子妃,還沒醒”

朱標點點頭,“太子妃昨夜太累了,讓她多睡會,你們別打擾她。”

他一副本該如此的語氣

晚星忍不住道,“可太子妃從沒有睡到過這個時辰,可能不是睡,是是昏迷!”

朱標:“昏迷?!”

他三步並做兩步踏入寢房,太子妃還是那副睡姿,完全沒有辦法分辨是在睡覺,還是昏迷。

自兩人成婚後,太子妃肉眼可見的長大了,也沒有再昏迷過,他以為是皇家庇佑

可怎麼會又昏迷?!

因為洩露天機?

可明明沒有天宮,也沒有仙人,又何來的天機?

朱標愣愣坐在床邊看著自家太子妃,倘若是昏迷,那要昏迷多久?如何對外解釋?

午歇時間飛速流逝,小全子在門口徘徊良久,還是鼓起膽子道,“殿下,您該去乾清宮了。”

否則,皇上那邊沒法交代。

屋內,常樂依舊無知五覺的模樣,朱標伸手探探常樂的額頭,摸摸她的臉頰,無聲出了寢房,“太子妃有任何異動,第一時間通知孤。”

他必須得去乾清宮,爹不喜歡他因私廢公,更不喜歡他因兒女私情廢公。

倘若爹知道他是因為樂兒而來回折騰自己,那樂兒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

朱標緊趕慢趕趕回乾清宮,他特意在門口平穩了氣息再進去

可朱元璋還是問道,“標兒,今天是怎麼了?”

朱標頓了片刻,他面頰微微泛起些紅,道,“爹,兒子吃壞了肚子”

不得不多去幾回茅房,那去了茅房,他就得回春和宮換衣服。

好大兒的潔癖,朱元璋也很清楚,“那標兒注意著點自個身子。”

朱標躬身行禮,“兒子明白。”

朱元璋點點頭,突然問道,“太子妃整天忙什麼?”

他似乎也沒指望兒子回答,自顧自繼續道,“怎麼連你的身體都照顧不好,跟你娘比起來差遠了!”

朱標:“”

我家太子妃的纖纖玉手可不是用來照顧人的,我孃的手本也不該

·

日暮時分,常樂在飢餓中醒來。

晚星、晚月喜極而泣,“您終於醒了,太好了!”

常樂揉著咕咕叫喚的肚子,“我醒了,可也餓了。”

晚星:“您稍等,我給您傳膳。”

她蹬蹬蹬跑了出去,晚月倒來杯溫水,“您潤潤喉,太子殿下特意吩咐我們提前給您熬粥。”

常樂捧著茶碗的手微頓,“太子?”

晚月:“是的,太子殿下早朝後回來看您,午膳時也回來看您。”

常樂:“”

少年人的熱情,煩心!!!

朱標以最快的速度辦理完朝務,再次以肚子不太舒服的藉口匆匆趕回春和宮。

常樂正慢慢悠悠的喝著碗粥,她神情自然鬆弛,毫無昨夜仿徨之態。

朱標揮了揮手,殿中只剩他們夫妻二人,“樂兒沒事了?”

常樂看他一眼,沒好氣的反問道,“我能有什麼事?”

朱標:“”

是誰傷心難忍,以至徹夜未眠?

是誰青天白日,不吃不喝,光睡大覺?

常樂輕咳了聲,“沒有什麼事,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

遇見個問題,便一蹶不振,那可搞不了科研。

每一次科研實驗的成功,前面都有九十九次的失敗,失敗是成功的媽媽,沒什麼大不了的。

朱標無言以對,“你,沒事就好。”

聞所未聞,睡覺還能緩解傷心?

常樂又看他一眼,似怨似嗔道,“說來也都怪你!”

朱標反手指著自己,“怪我?!”

常樂狠狠點頭,“怪你!”

前生今世,她兩輩子第一回 談戀愛。

戀愛物件腦子清楚,身體倍兒棒,又溫柔又體貼,常樂就像只沒有見過世面的青蛙,糊里糊塗掉進了他精心營造的溫泉池。

和暖的溫泉水,最易使人耽於享樂,掉以輕心,她想當然的以為,所有人都和他一樣的開明,豁達

月亮沒有光輝,沒有仙人而已,又不是北元捲土重來。

她只是想登個月,又不是要起兵謀反。

難怪朱元璋特意撰寫《御製記夢》,專門記載他夢遊天宮的奇遇,還藉此稱自己為“奉天承運皇帝”。

在他之前,聖旨都是“皇帝詔曰”,自他之後全部都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為彰顯自己是天定君王,朱元璋著實也是費了不少心思。

也有可能是因為沒得到傳國玉璽,少了秦始皇刻在玉璽的“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字,他很心虛

太子妃莫名走了神,朱標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樂兒?”

常樂回神,“怎麼了?”

朱標:“你怎麼了?”

太子殿下並非是第一眼驚豔的美人,卻是越看越好看的長相,也可能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常樂看著他的俊臉,滿臉沉痛,“我在反思自己。”

朱標:“反思什麼?”

常樂咬牙切齒,自唇齒間吐露兩個字,“愛情”

愛情過於美好,實在令人難以招架。

她耗時耗力終於造出個天文望遠鏡,就像少女時代提前拿到高校保送通知書,忍不住想與所有的親朋好友分享喜悅,拍照,發朋友圈,恨不得分分秒秒盯著點讚的人數。

而他,是發訊息都嫌太慢,必須打影片告知的親密男朋友!

那會,她絲毫沒有想過他是封建時代的男人,還是皇家男人,一國太子

她只是想與他分享自己的激動與興奮,想給他看看自己畢生追求的浩瀚星空。

常樂鬱悶扶額,她怎麼會,怎麼就被帶跑偏了!

朱標略略湊近腦袋,“什麼?”

她剛才聲音太低,他一點兒都沒聽見。

常樂抬眸,眼前是他那雙眉飛入鬢的含情丹鳳眼,清凌凌的,眼波流轉似春水,喜歡他,愛他並不羞恥,但失了心,可不能失了命。

登月之事,得要慢慢籌劃,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命在希望在。

更何況她的命,關聯著常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常樂輕笑了聲,她稍稍前傾,輕啄他的唇角,“我的小乖乖,可真好看。”

朱標:“”

他攔腰抱起太子妃,小乖乖什麼的,不就是太子妃愛的訊號麼。

簡要說明,動詞的愛。

常樂溫溫柔柔摟住他脖頸,“您不先用晚膳麼?”

朱標佯裝思索片刻,“晚膳,晚點用也沒事。”

暖陽照耀的長長迴廊,橙黃的光,他抱著她跑過,反身以後背撞開寢房的門。

帷幔四合的床,少年瘦而有力的脊背拱起。

升頂極樂的那刻,常樂牢牢抱住他,輕聲道,“我的小乖乖,我愛你。”

朱標一怔,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比以往任何歡愉的時刻都還要急促,“你說什麼?”

常樂眨眨眼,撐起上半身貼緊他,一字一頓道,“我.愛.你。”

朱標一動不動盯著她,她氤氳著水汽的瀲灩眼眸,彷彿是攝人心魄的深潭,愛

那年秦淮河畔,槳聲燈影,他與她,同生共死。

自那時起,數年以來,他清醒地看著自己一步一步沉淪,也一點一點用真心算計著她沉淪。

關於她會不會愛自己,他其實沒有信心,如果她願意愛自己

朱標托起她後頸,兩人鼻尖相對,呼吸可聞,“我.愛.你。”

很久很久之前,我早已心甘情願愛你。

常樂唇角微揚,笑眯起眼

她的餘光是擺在窗前的,可通浩瀚星空的天文望遠鏡。

命與夢想是要慢慢計劃的。

愛情,一種隨時隨地都可能消失的東西,有花堪折直須折吧。

時光靜流, 文華門外的秘密基地,常樂已有一個多月未去。

朱元璋聖心難測,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瘋, 為保性命無憂,她必須愈發謹慎低調。

秋風漸涼,常樂出了從學堂,準備返回春和宮,途徑御花園時,又碰見了在那等著的嫻妃娘娘,她還帶了大名公主。

常樂拎著裙角邁入石亭, 與她見禮,“嫻妃娘娘。”

李嫻同樣客客氣氣回禮,“太子妃娘娘。”

常樂看她一眼,揮了揮手, 晚星、晚月領著宮人退到亭外。

李嫻那客氣疏離的笑倏然一變,她摸摸自家女兒的腦門, “名兒, 這位便是你的救命恩人, 太子妃嫂嫂,還不快快見禮?”

四周歲多點的大名公主, 像只軟軟糯糯的雪糰子。

她肉嘟嘟的右手壓著左手搭在左腰邊,邊行禮邊道, “名兒見過嫂嫂, 祝嫂嫂長命百歲,容顏永駐。”

糯米糰子過於可愛了, 而且長命百歲

這個是真祝福到心坎裡了。

常樂趕忙扶起她,“公主快快請起。”

李嫻看著難得手忙腳亂的太子妃, 心情大好,她又摸摸女兒腦門,“名兒自個去玩,我同你嫂嫂說說話。”

大名公主小大人似的點點頭,再向常樂行了個禮後,跑出了石亭。

常樂的目光隨著她小小的身子移動。

見此,李嫻輕笑了聲,“是不是很可愛?”

常樂收回視線,打量眼氣色上佳的嫻妃娘娘,“您又特意等我?”

她語氣裡滿滿當當的警惕,兩隻腳都是呈往外跑,彷彿是要逃命的姿勢。

李嫻睨她一眼,指指自己的肚子,驕傲道,“我有孕了。”

常樂眨了眨眼,看向她依舊平坦的小腹,“恭喜娘娘?”

話說回來,朱元璋不許嬪妃請太醫,那她們懷孕是怎麼確診的?

光憑月事,以及看不見摸不著的經驗麼?

李嫻見她絲毫沒點正常反應,簡直恨鐵不成鋼,“你與太子成婚,也一年有餘了,怎麼肚子還沒點動靜?”

常樂猝不及防,“那個,不著急,不著急”

她與朱標都還是未成年的孩子,真不著急!

李嫻看她彷彿看個傻子,“怎麼會不著急?他是太子,朝野內外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的肚子?!”

常樂條件反射摸自己肚子,“那,他們要盯,我也沒辦法,我又不能挖了他們的眼睛。”

瞧瞧她那副吊兒郎當,絲毫沒當回事的樣子!

李嫻氣不打一處來,“你管不了他們的眼睛,總能管管自己的肚子!”

常樂略略心虛,“真不著急”

李嫻朝天翻了個白眼,“瞧你支支吾吾,沒出息的樣兒,難道是太子不行?”

常樂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她是不要命了麼?

“您可閉嘴吧,口出什麼狂言?”

李嫻後知後覺有點虛,“那不是就跟你說麼,難不成你還要告發我?”

常樂捏起帕子邊擦嘴角,邊無奈剮她一眼。

李嫻愈發來勁,“你倆到底怎麼回事?”

她真是有種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傻勁兒。

常樂反問,“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事兒了?”

李嫻白她一眼,“我關心你不是很正常的麼!”

常樂:“謝謝您嘞。”

李嫻撇撇嘴,她探頭探腦查瞄了圈周圍,湊到常樂耳邊,“我不是有孕了麼。”

常樂忍著後退半步的衝動,“所以?”

李嫻豎起跟手指,指指頭頂的天,“前些日子他來看我,嘀咕了句你們”

常樂:“”

他怎麼那麼閒?!

國事還不夠他忙的麼?

也對,他前些日子命令百官奏事向皇太子陳述,可不得清閒了麼!

李嫻退回自個座位,“所以,你兩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樂看著她,滿眼戒備,“你該不會是代替他來試探我的吧?”

嫻妃娘娘的心好痛,猶如萬箭穿胸而過

她緊咬後槽牙,“我是來提醒你,你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常樂:“謝謝,謝謝嫻妃娘娘。”

李嫻又翻了個白眼,“你該不會是故意避子吧?”

常樂連忙否認,“哪能,我是那不知好歹的人麼?”

嫻妃娘娘極其篤定,“你是!”

常樂:“”

李嫻默默往後退了半個身子,“你該不會,真的在自尋死路吧?”

常樂無奈,“沒有,沒有那種東西!”

六百年後,都沒有完全對身體無害的避孕藥,更何況是現在,她又不能讓太子殿下帶羊腸套子。

她只不過是數學太好,排卵期一算一個準。

有一說一,她也沒想到排卵期避孕這麼靠譜。

李嫻將信將疑,“反正我是做了朋友該做的,你自個心裡有點數。”

朋友麼,常樂輕輕勾起唇角,“好,我知道了。”

李嫻甩著帕子輕打了下她的胳膊,“我找你還有另外的事。”

常樂撫平被她帶翹起的衣袖,“什麼?”

李嫻極其自豪,“我這不是有孕了麼。”

常樂:“嗯,怎麼了?”

她這是第幾回強調有孕之事?

李嫻:“那我有時候,難免會顧及不到名兒,”

常樂莫名有種該逃走的直覺,“所以?”

李嫻:“你不是說幼童有很強的學習能力麼?”

常樂的屁股已經抬離石凳,“所以?”

李嫻一把抓住她胳膊,把她牢牢按回石凳,“所以名兒能不能去你的算學堂學習,你帶帶她?”

常樂難以置信,“現在?公主只有四歲!”

你是親媽,還是老巫婆?

李嫻輕描淡寫糾正,“五歲。”

常樂:“有差別麼?”

李嫻抱胸反問,“你該不是藏私,不願意教吧?”

常樂理直氣壯,“倒不是藏私,但的確不願意教。”

李嫻氣得瞪圓了眼睛,“???”

常樂隨口胡謅,“公主還小,相比於學習,她更需要您的母愛。”

李嫻狐疑打量她,“那你什麼時候可以教她?”

常樂佯裝思考,“至少也得等七八歲。”

前世差不多幼兒園升小學的年紀。

李嫻遲疑片刻,勉強妥協,“行,我到時候把她交給你。”

常樂有點想笑,“你這麼相信我呢?”

李嫻理所當然反問,“為什麼不相信你?”

“反正到時候,你不教也得教,我讓名兒死纏爛打也要追在你屁股後面!”

常樂:“那我教什麼都可以?”

李嫻斬釘截鐵,“可以。”

常樂一副極不情願的模樣,“那也行吧。”

既然教什麼都可以,那自然是行的。

·

與嫻妃娘娘分別,常樂轉回春和宮,獨自用過午膳,進入午歇流程。

她的睡眠質量向來是極好的,可今兒卻輾轉反側。

大名公主,花骨朵的年紀,孩子是祖國的未來,也是科研的未來

常升,大名公主,兩個而已,遠遠不夠,她需要把科技的種子在更多人的心中根植、發芽。

還有誰家孩子,最好是有錢有閒的那種,往後學有所成,他也可以專心搞研究。

門口突然傳來“咚咚”聲,是晚月來提醒午歇時間已過。

好快,她都還沒睡著。

常樂擁被坐起,生物鐘襲來,困頓漸生。

自成婚後,她與朱標從未分床,帷幔裡,方寸之間殘留的是他,也是她的味道。

孩子,朱元璋有在嘀咕她和朱標的孩子

按照歷史記載,太子妃常氏應當是在洪武五年生太子嫡長女,洪武七年生太子嫡長子,那個八歲既亡的朱雄英。

關於他的早逝原因,沒有任何記載,無從考究。

這是一個在明朝三百多年曆史裡存在感極低的人物,可明明,明明他才是最最根正苗紅的正經嫡長孫。

常樂不自覺撫摸自己小腹,孩子,無論如何,於自己,於朱標,於常家,她必須要有孩子,且必須是兒子。

可她暫時還不想生,她與朱標才確認了彼此心意,她還難以想象自己做母親的模樣。

可朱元璋已心生疑竇,他真的是隨口在李嫻面前嘀咕麼?

他有催過朱標麼?

一個午後的時間悄然流逝,朱標回了春和宮。

自成婚後,朱標堅持白天無論多忙,必須回來同太子妃共進晚膳,樂兒也會從宮外回來,這是他們無聲達成的默契。

秋日晴好,晚膳擺在院中的桂花樹邊。

朱標興致頗高,他細心剔了塊魚肉放進太子妃碗裡。

常樂看眼他,禮尚往來挑了塊排骨餵給他。

朱標在外人面前從來溫潤的笑意,唯有在太子妃面前露出些許少年人的爽朗。

那麼年輕的男孩子,對於傳宗接代之事,應該還沒有繁衍的本能需求吧?

常樂看著他,試探道,“今兒,我遇見了嫻妃娘娘。”

朱標津津有味啃著太子妃投餵的排骨,“嫻妃?怎麼了?”

沒記錯的話,閨閣時期,她與李嫻的關係很一般般吧?

倒是前次,她居然會幫嫻妃母女,自家太子妃果然是個人美心善的仙女。

常樂裝模作樣舀了勺湯,“她又有身孕了。”

朱標深感意外,“我又要有弟弟了?”

這都第十三個了吧?

十三個親王,得繁衍出多少個郡王?

養不起,實在養不起。

朱標:“樂兒,咱們當初還算少了,咱爹是真能生。”

常樂:“”

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朱元璋還沒催過他的好大兒?

洪武五年臘月初八, 朱元璋命令百官奏事向皇太子標陳述。

隆冬歲寒,白雪覆蓋雕樑畫棟。

半夢半醒之間,常樂自動自發尋找天然暖爐的貼貼。

世俗要求, 丈夫當睡床裡,妻子要在床邊。

而她與朱標成婚以來,夜夜同床,從來是她居里側,朱標靠外。

一來常樂睡姿放縱,朱標時常擔心她半夜掉入床底,二來他得早起早朝, 睡在外側,不會打擾她的清晨好眠。

正直夜半三更,常樂卷著錦被拱來拱去,拱到床邊, 拱落在地

幸好冬被厚實,她只是因凌空墜落的失重感而驟然清醒。

夜沉如墨, 空寂無聲, 天然暖爐無影無蹤。

常樂油然而起股無名火, 這是臘月以來的多少回了?

自百官奏事向東宮後,朱標一而再, 再而三的在半夜偷偷摸摸溜回書房!

他是嫌自己命太長,還是想過勞死?!

史書雖沒記載他英年早逝的原因, 可據後人推測, 長年累月,積勞成疾也是其中之一個原因。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他同百官一樣,休假的只有春節、冬至、朱元璋生辰三個日子。

每天卯時早朝, 申時散值,早四晚四,日日工作時常高達十二個小時,他還要深更半夜給自己加餐!

常樂壓著積攢數次的火氣,狠狠把錦被拖回床,再隨意扯了件披風,蹬蹬蹬跑向隔壁書房。

廊道傳來的腳步聲,又重又響,完美映照其主人的心情

朱標心底咯噔一聲,趕緊揚起討好求饒的微笑。

常樂運起遺傳自常遇春的天生神力,“咣噹”一聲踹開了門。

書房內,守在炭爐旁邊,正打著瞌睡的小全子驚得整個人蹦了起來。

朱標一瞧自家太子妃的架勢,趕忙起身迎接,“樂兒醒了?是做噩夢了麼?”

常樂瞥他一眼,“小全子,還不趕緊退下?”

太子妃滿臉冷肅,小全子點頭哈腰,權當沒有看見太子殿下“別走,救孤”的眼神,他連滾帶爬逃出了書房。

朱標眼睜睜看他消失在門縫裡,忘本負義的狗奴才!

常樂面目表情橫著太子殿下,也不說話。

朱標抓耳撓腮,試圖解釋,“樂兒,年前事多,年後,年後我會準時陪你休息!”

常樂看著他,無聲癟起嘴,滿臉的委屈,擔心

這朱標哪裡招架得住,他趕緊舉白旗投降,“回回回,咱們回房就寢。”

常樂冷哼一聲,問,“你睡得著麼?”

憂國憂民,正年富力強的太子朱標,活沒幹完,他能安心睡覺?

朱標:“”

那,那定然是要繼續盤算

常樂狠狠瞪他,繞過他,坐進書桌邊的圈椅裡。

朱標視線跟著她轉,兩條腿也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邊。

常樂掩嘴打了個哈欠,“太子殿下深夜辦公,我這個做太子妃的,怎可只顧自己好眠?”

太子妃話裡話外,怎一個陰陽怪氣了得。

朱標陪著笑意,“冬日北地饑荒,賑災事宜半點耽擱不得。”

他開啟本奏摺遞給常樂,“天寒地凍,片刻都可能是一條人命。”

常樂沒接奏摺,繼續懟他,“後宮女子不得干政。”

朱標:“”

老爹給的好大一口鍋。

朱標:“那怎麼能一樣!”

他是真要與太子妃夫妻一體,“咱娘該出手時就出手,樂兒於我,比之娘在爹心中的地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常樂:“”

男人的花言巧語,真真是張嘴就來。

以及,馬皇后之於朱元璋?

還是算了吧,日日伴在那樣的煞神身邊,也就馬皇后“藝高人膽大”。

朱標擠擠挨挨,絲毫不要臉皮的擠入常樂的圈椅,把人攏進懷裡。

少年俊俏的面龐近在咫尺,常樂顏控本能發作,心底的火氣瞬間消弭無蹤。

更何況他是太子,受百姓供養,為國為民是他的本分。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她如今身為太子妃,未來國母,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掙脫歷史束縛,達成國母成就

但也該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非專注於自己的登月夢想。

常樂抬眸,“饑荒其實也有辦法避免。”

朱標:“什麼?”

他方才的心神,其實已經跑到了賑災方案。

常樂起身,拉著他手,把他按回到書桌邊,“饑荒由來一為天災,乾旱、洪澇、風暴、地震,乾旱可人工降雨、南水北調,洪澇可修築堤壩”

“等等!”朱標突然抬手,打斷她的未盡之言。

常樂不解,“怎麼?”

她可是冒著被朱元璋噶掉的風險,同他普及未來科學技術,他難不成還不想聽?

朱元璋要是知道他的好大兒跟自己聊民生,聊朝政,他準得疑心病發作!

朱標略略有些糾結,“樂兒,你,你洩露太多,是不是又得暈?”

前些時候,她徹夜未眠之後睡了整個白天,他很難不回憶起婚前她暈倒之後,瘦到脫相的模樣。

他與她青梅竹馬,尤其自秦淮河畔之後,他幾乎時刻關注著她的動向。

雖仍然沒有摸到她的神奇源自於何,但多多少少也有些許瞭解。

聞他所言,常樂沉默半晌,昏迷不醒

他覺得自己在洩露天機?

還會因此被天道懲罰?

天道

可能真的存在吧。

前世的常樂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可她偏偏穿越,偏偏時不時暈倒昏迷

她依然堅定的相信科學,卻也不得不正視所謂神異的存在。

沒人知道,她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有多麼的難以接受,簡直三觀重塑。

自家太子妃神色莫辨,朱標小心喚她,“樂兒?”

常樂回神,對上他擔憂的眼神,突然來了興致,“要是我會暈倒,你就不想知道了?”

朱標語塞,這個問題

常樂添油加醋,“你清楚的,我懂得東西很多,饑荒可是關乎萬千百姓,你真的不想知道麼?”

她循循善誘,就像是哄騙白雪公主吃毒蘋果的老巫婆。

朱標:“”

他滿臉的痛苦糾結,都漲紅了臉。

常樂失笑,不再逗他,“我”

朱標立刻抬手,捂住她嘴,“樂兒,倘若是以你為代價,那我寧可放棄。”

他緩緩收回手,正色道,“大明基業,天下百姓是我的責任,我願奉獻已身,只求山河無恙,國泰民安,可非你的責任。”

常樂略略皺眉,“我是太子妃”

朱標搖了搖頭,“你是太子妃,即使你同其他閨秀一般,依然是太子妃。”

“我想你是偶然得遇天機,是你之幸,也是我之幸,但我要治理國家,當以勤勉敬業,知人善用,而非處處藉助你的天機。”

夜幕沉沉,煤油燈那點光,又微弱又晃眼,可少年湛亮的雙眸彷彿天邊星辰,光輝閃耀。

常樂怔楞片刻,把他的長篇大論在腦子裡繞過一圈,他的意思是他相信自己的實力,不屑於走捷徑麼?

到底年少輕狂,總以為天下事,無可不為,連他以為的天機都可輕言放棄。(注)

可,也正是此間少年,才更令人心動不已。

常樂嘴角漾起笑,“不會,我不會暈倒。”

總結數次事件可得,她或許是因為在皇宮,或許是因為嫁給朱標,或許是因為天道不再管她,具體原因不可確認,總之她自成婚,安安穩穩呆在宮裡,應當不會再暈。

朱標雙眸唰地放起光芒,“真的?”

常樂點點頭,篤定道,“真的。”

朱標眼眶都溼潤了,把自家太子妃抱進懷裡,“真好!”

少年的愛啊,炙熱又真誠。

常樂依偎著他的懷抱,為自己的眼光點贊。

朱標抱了會太子妃,又親親太子妃的額頭,然後迫不及待把人送回隔壁圈椅。

正享受天然暖爐的常樂:“???”

朱標興沖沖坐回桌前,新鋪開張紙,又拿起筆,蘸滿墨水,催道,“那你快跟我講講饑荒的應對之法。”

常樂滿腦袋圈圈,“你,不是要靠自己的實力麼?”

朱標:“實力?實力是什麼東西?”

他看自己的眼神,彷彿在看傻子

常樂:“!!!”

朱標看著自家太子妃,語重心長,“運氣也是實力,得遇樂兒,是我最大的運氣,也是我最大的實力。”

常樂:“謝謝。”

此間少年什麼的,隨風去吧。

朱標簡直火急火燎,他伸直長腿,連人帶椅,把常樂勾到自己身邊,他滿臉的期待。

常樂看他一眼,萎靡在圈椅裡,“我困了。”

更漏深深,早朝時間將至。

朱標不期然間打了個哈欠,他把筆放回去,抱起常樂,“那我們先回去休息。”

常樂安心埋在他懷裡,朱標將人抱回床榻,合攏帷幔。

他到外間以冷水抹了把臉,稍稍清醒,換上朝服,迎著冬夜寒風往奉天殿。

國富民強,海晏河清,夫妻恩愛,一生一世,他全都要。

洪武六年, 新春剛過,積雪未消,仍覆著於巍巍紅牆黃瓦。

朱標踏入春和宮後, 改走為跑,片刻刮進書房。

文華門外秘密基地裡的匠人們,因節慶日都得了帶薪長假。

近月餘來,常樂也幾乎沒有出過宮,每日清晨去學堂教姑娘算學,午後在書房著書。

夫妻兩人用的同一間書房,兩張書桌並排擺著。

常樂聞聲, 抬眸看他一眼,繼續奮筆疾書,“晚膳稍等會兒,等我寫完最後一部分的。”

朱標輕應了聲, 解掉披風係扣,坐到自個桌邊, 翻開本書看起來。

天際漸漸泛起紅霞, 常樂筆尖落下最後一個字, “大功告成,你看看吧。”

她細心把那一疊紙舒捋整齊, 遞到朱標面前。

朱標合起手裡正捏著的《資治通鑑》,翻閱自家太子妃特有的, 以橫寫格式所著之書, “論早稻與雙季稻的種植之法?”

雪白紙面第一行的標題,已經深深吸引太子殿下的注意力。

他雖未曾在國子學就讀, 沒有修過那裡的農桑課,可於農桑之事, 他有專門學過,也年年跟著朱元璋到別院親自春耕。

常樂搓揉僵硬的右腕,“相比於其他,這應當更能解你的燃眉之急,也更具備操作性。”

據記載,雙季稻最早出現在秦漢時期的嶺南地區,可直到清朝康熙皇帝親自發現早稻,才真正得以落實、推廣。

在康熙朝之前,北地多種小麥,小麥產量遠低於水稻,北方百姓多依賴南方的水稻收成。

而南方雖也有雙季稻,可在這會,所謂雙季稻的第一季稻都是糯米,糯米口感微甜,食多難以消化吸收,且產量也遠不如可以作為主食的粳米。

康熙透過一株長勢極其剽悍的水稻,經過培育,發現可於二月種植,四五月收的早稻。

這樣的變異早稻,首先解決北直隸以北,天津、北京等地因氣候寒冷,冬季早臨,而無法種植水稻的困境,又解決南方第一季稻都是糯米的問題。

其實,可於二月種植,四五月收的早稻,早有出現在南宋文人周去非所撰寫的地理名著《嶺外代答》一書。

故,明初在北方推廣早稻,在南方推廣雙季稻,完全具備可操作性。

只要派人至嶺南地區尋回那變異早稻,加以培育。

至於為什麼之前沒有人發現,誰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沒人往那方向綜合細究?

朱標捏著紙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過去,北方早稻,南方雙季稻,糧食產量將大大提升!

那家給人足,斯民小康,指日可待!

常樂起身拎來水壺給自己和他的杯子裡都添了水,“其實,高產的當屬玉米、番薯,可惜那是海外物種,我們暫時沒有。”

似乎是要等嘉靖時期,明朝的第十一位皇帝,那時候才會傳進來。

朱標略略分出些心神,“海外?那暫時是沒有辦法。”

洪武四年,朱元璋正式頒佈禁海詔令,瀕海民眾不得私自出海。

他主要是為防範亂黨與海盜滋擾的考慮,亂黨基本是朱元璋手下敗將,張士誠的餘孽,他們退避江浙沿海一帶,勾結海盜,尤其是倭寇,不定時騷擾沿海民眾。

倭寇,那不就是

常樂瞬間來勁,抗倭,那是國人刻在靈魂裡的精神!

那什麼登月之類的,哪有揍小日子重要!

朱標:“玉米,番薯,我也記著,日後倘若有出海機會,必要尋回來。”

常樂敷衍點點頭,她已經在腦海裡翻找資料,關於朱元璋對小日子的政策。

明初對於倭寇多是防範為主,一來北元虎視眈眈,朱元璋的主要精力在於北伐

這個原因已經不存在了,有賴於徐達和常遇春的默契配合,北元徹底消失,草原外族沒個十幾二十年的休養生息,起不了風浪。

二來是元廷忽必烈曾兩次東征日本,均以失敗告終。

據說每次都是因為在海上遭遇風暴的原因,朱元璋沒有解決風暴的辦法,為避免步元之後塵,只能望小日子興嘆。

風暴

常樂調出元廷東征時間,所謂風暴,那就是海洋季風,他們是沒有選對出征時間,那也不是問題了。

其三是明初海船稀少,朝廷擁有的水師艦隊多為內河船,沒法遠渡重洋,也沒有專業的海戰人員。

造船、養人,那都是錢,國朝初立,國庫怕不是窮得叮噹響。

常樂本來有福樂酒樓在後支撐,還算富裕,可近些年,秘密基地所耗甚大,她也是口袋癟癟。

轉來轉去轉了一圈,原來是錢的問題,錢從何來?

她一個純純工科生,該不會還要自修經濟學吧?

自修經濟學,然後盤活整個大明的經濟?

不靠譜,實在不靠譜!

朱標仔仔細細讀過三遍“論早稻與雙季稻的種植之法”,總結,“明兒,我領橚兒回來用晚膳。”

楚王朱橚,年十二,國子學率性堂學生,今年應當可以畢業。

國子學自那年科舉之後,修改了率性堂考核之法。

從原來的只考文化課,改為文化、算學、律法、騎射,四門課每月輪流考,每門得優積一分,年底積滿八分,即可畢業。

朱標:“橚兒與樉兒、棡兒、棣兒不同,他尤其的喜歡花花草草。”

常樂點點頭,她很早就查過朱元璋兒子們的生平,朱橚竟然是醫學家,和植物學家。

他組織編著《保生餘錄》、《袖珍方》、《普濟方》等醫學作品,還著有《救荒本草》,專門記錄食用野生植物的書,在六百年後的國內外影響甚遠,對植物學發展有著重要作用。

朱標是真有眼光,他是要把弟弟們物盡其用。

天色徹底黯淡,朱標歸攏“論早稻與雙季稻的種植之法”,仔細收進抽屜。

他小孩子似的摸摸肚子,道,“樂兒,我餓了,咱們先用晚膳吧。”

常樂自然沒有意見,夫妻兩人相攜到花廳。

晚月早已等著擺膳,膳食上桌,哪怕朱元璋、朱標均以節儉之名精簡,可菜品依然豐富。

向來胃口奇佳的常樂有些食之無味,她還沉浸在“五斗米”的煩惱中,“賺錢好難!”

她啃著排骨,長長嘆息了聲。

賺錢好難,想讓所有人都賺錢,想讓國庫豐盈,那是難上加難!

朱標深以為然,賺錢的確好難!

自家老爹還為此出了個“奇思妙想”,想到那個奇思妙想,他也長長嘆息了聲。

太子和太子妃擱那二重奏呢?

隨侍在側的晚月和小全子對視了眼,稍稍往後撤了半步。

常樂微微撇頭,“你嘆什麼氣?”

我都耗時耗力給你抄了本“論早稻與雙季稻的種植之法”了。

賺錢再難,那你這會也得如獲至寶般高興吧?

朱標放下筷子,又嘆息了聲,“小全子,晚月,你們先退下吧。”

廳內空空,唯餘他們夫妻與滿桌餐食。

朱標再再再次嘆息,“爹準備開間富樂院。”

常樂歪了歪腦袋,“富樂院?幹什麼的?”

富樂,與福樂,聽起來,異曲同工麼。

福樂,取幸福、歡樂之意,富樂,是富裕、快樂的意思的麼?

那富裕了,誰不快樂?

朱標輕咳了聲,略略有些難以啟齒,“春秋,管仲在齊國設七百女官,以其夜合之資,充國用。”

“啊?”

常樂僵硬的,一點一點,像機器人似的轉過腦袋。

夜合之資充國用,夜合

富樂院青樓?!

朱元璋,一國之君要開青樓?

常樂忙在腦海裡輸入關鍵詞“朱元璋 青樓”

我的天,還真有!

明初百廢待興,極其缺錢,朱元璋為充國庫,不得不“置女市收男子錢以入官”。

他在秦淮河畔,貢院對面,修建富樂院。

江南貢院,科舉之所,對面竟然是座青樓,也不知道他到底搭錯了哪根神經。

富樂院建好之後,朱元璋親自為其題對聯,什麼“佳山佳水,佳風佳月,佳人佳事”,他為鼓勵豪商巨賈前來消費,也是費盡心思。

他還很有商業頭腦,連續修建十幾座樓,專走高、雅、精、貴路線。

那錢自然是賺到了,還賺得“盆滿缽滿”,可是,也有出他意料的發展。

他要招攬的客戶是富商,明令禁止以俸祿養家餬口的官員出入。

可惜,事與願違,富商是光明正大的來,那官員是偷偷摸摸的也要來。

朱元璋屢禁不止,各種手段都沒能阻止官員對青樓的嚮往。

約莫是他所開青樓的服務人員質量,過高。

那些女子大部分是罪臣家眷,無論年紀長幼,凡罪臣家眷,全部充當官妓,包括後期朱標病逝,他為給皇太孫朱允炆鋪路而殺掉的,同他一起打江山的功臣家眷。

如此說來,藍玉、傅友德之類的名將家眷,最後竟都淪落至朱元璋開的青樓?!

那什麼,太子殿下,您可以現在就篡位麼?

常樂氣得面頰通紅,朱元璋是真沒把女人當人!

她的憤怒之火有如實質,朱標莫名發虛,“樂兒,你別生氣,爹也是為了國庫,為了百姓”

呵呵,為了百姓?

女人就不是百姓麼?

他的功臣也是百姓吧!

藍玉暫且不說,史書裡的他真的很有問題,死有餘辜。

可傅友德,他貌似沒做任何出格之事吧?!

只因為他的女婿是晉王朱棡的嫡長子朱濟熺?

朱允炆到底是有多弱,朱元璋是見誰,都覺得誰能妨礙他的皇位。

常樂瞪眼朱標,讓他納次妃,讓他生出個朱允炆來。

他還替他那奇葩的爹辯解!

三月春來, 萬物復甦,又是一年一度的春耕節。

皇家別院,朱元璋領著五個兒子埋頭苦幹, 直到日上中天,半邊田梗種滿綠油油的秧苗。

臨時搭建的棚內,父子六人隨意用著民間的粗茶淡飯。

與他的皇帝爹,和弟弟們的狼吞虎嚥不同,朱標即使腹內空空,他一筷一勺依然細嚼慢嚥,盡顯君子風度翩翩。

午膳之後, 隨侍宮人呈來消食的茶飲。

朱標輕啜一口,望著田埂,似是憶起什麼,他道, “爹,兒子前些時候讀了本書。”

朱元璋捏著帕子擦了擦嘴, 好奇問, “標兒讀了什麼書?”

朱標似是回憶了番, 道,“《嶺外代答》, 書裡講嶺南地區有種早稻,二月種植, 四五月便可收。”

朱元璋驚訝地停住了正摸著自個肚皮的手, “三個月即可收?真有此物?”

朱標搖搖頭,“兒子不知, 兒子以為可命嶺南布政使司在當地探查,並呈送稻穀來京。”

朱元璋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 “可,八百里加急傳聖旨到嶺南。”

倘若真有此物

“哈哈哈!”朱元璋仰天大笑,隨後拍了拍朱標的肩膀,“我兒果然博覽群書。”

朱標也未謙虛,他微微含笑,道,“願天佑我大明,快快尋得早稻。”

朱元璋雙手負於身後,遙望田間盛景,“終有一日,大明百姓人人有衣穿,有飯吃。”

午後陽光愈盛,朱家父子無一人偷懶,勤勤懇懇繼續挽著褲腿耕作。

直到夕陽斜照,闢出的田間再無一絲空地。

朱元璋心滿意足地宣佈起駕回宮,御駕先行,太子次之,諸王在後。

等老爹入輦車,秦王朱樉頓時蔫巴,“真是比在軍營操練還要累。”

晉王朱棡,吳王朱棣,周王朱橚聰明的沒有附和,只顧自活動著僵硬的胳膊、背。

朱標回頭看眼口無遮攔的二弟,“你呀,百姓日日皆是如此,你一年僅這麼一次而已,國子學的農桑課都忘光了?”

朱樉趕緊拱手認錯,親親大哥的絮叨,他可招架不住。

朱標看他一眼,搖搖頭,凳上他專屬的太子輦車。

御駕穿過城門,行過繁華的街,直直入宮。

朱標帶著弟弟們送老爹入乾清宮後,快步回到自己的春和宮,“樂兒,樂兒。”

他人未到,聲先至,常樂習以為常,只顧自己繼續寫寫畫畫。

書房門開,朱標大跨步而來,第一時間想要攬自家太子妃入懷。

常樂趕緊放開筆,任他抱個滿懷。

少年人,就是愛黏黏糊糊。

朱標彎腰親親自家太子妃的臉頰,餘光瞥見她正置於書案的畫作,“這是蹴鞠?”

筆鋒幼稚,配色鮮豔,瞧著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常樂拿起畫,“正是,升兒前些時候出門遊玩,偶然得見百姓在玩,興之所至,作得此畫。”

常升今年九歲,平日在國子學讀書,得太子相助,他休假時,可來姐姐的秘密基地學習。

朱標拉了張椅子到旁邊,隨口問道,“他喜歡蹴鞠?”

常樂看著他,試探問,“只在家中玩耍,應當無礙吧?”

會有此問,是因朱元璋聖旨明令禁止軍人蹴鞠,常府乃將門,當一以貫之。

朱標看了看畫,“孩童玩耍,自是無礙。”

先漢時期,蹴鞠用於軍中練兵,既有訓練士兵體能之用,也可豐富軍中生活。

班固還曾把蹴鞠列入兵家技巧類,軍中無事,組織蹴鞠活動,本該是一積極之舉。

無奈大明建立之前,朱家的死對頭張士誠,他的弟弟張士信常在軍中賭博、蹴鞠,與女酣宴。

蹴鞠與賭、淫連在一起,為保明軍軍紀,老爹只得釜底抽薪,全部禁止,也是無奈。

但在民間,蹴鞠活動仍存,朝廷也未加以干涉。

常樂真切地大舒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朱標把畫放回桌面,“那太子妃,我們先用晚膳?”

夜幕初降,盞盞宮燈亮起。

常樂挽著朱標的胳膊,夫妻二人出了書房,慢慢悠悠漫步在遊廊。

暈黃的光帶著溫暖的味道,常樂半走半跳,似是隨口問道,“聽聞富樂院女子起舞,恩客需以金銀買座,方可得一觀席位?”

朱標嘴角笑意微僵,富樂院什麼的,實在與他自幼所學相悖

但太子妃問,他還是替其解惑,“是這樣子。”

常樂恍然大悟似的發出聲感嘆,又問,“倘若男子蹴鞠,賽事激烈,吸引豪商巨賈來觀,也收金銀,不知道能不能比過女子起舞之資。”

她摸著自個下巴,似乎是在心中計算到底哪個更能從豪富兜裡掏錢。

朱標訝然,“男子蹴鞠之資?”

常樂點頭,突然整個趴在他胳膊,“以您的眼光,是更喜歡女子翩翩起舞之柔美,還是更願意觀看男子蹴鞠之剛健?”

朱標:“”

女子柔美,男子剛健?

富樂院,與蹴鞠?

她確定不是在暗示什麼嗎?

常樂自顧自道,“我要是有錢有機會,應該更喜歡男子蹴鞠。”

朱標睨著自家膽大包天的太子妃,“你愛的太子,活生生在這兒呢。”

還敢直言喜歡男子蹴鞠

常樂趕忙討好似的拉拉他袖子,又把自己整個人的重量往他懷裡靠。

朱標摟住她,輕哼了聲,“休想矇混過關。”

常樂撇撇嘴,解釋道,“蹴鞠就像兩軍對陣,有來有往,看客還可根據賽事變化猜測誰輸誰贏,那豈非比單純的女子跳舞有意思多了?”

朱標:“”

他腦子裡不由自主調出女子跳舞,男子蹴鞠的畫面,是有意思多了

花廳裡,晚月已擺好晚膳。

常樂揮揮手,她帶著伺候的宮人退了出去。

朱標施施然在主位落座,還裝模作樣彈了彈衣襬。

常樂第一回 親自動手替他盛了碗湯,“您也這麼覺得吧?

朱標接過湯,瞥她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從常升那副蹴鞠畫開始,就在給他設套。

常樂戳戳他胳膊,甕聲甕氣,“我哪有什麼壞主意。”

朱標舀了勺湯,也沒說話,只無聲表達他的眼明心亮。

常樂咬著筷子,“那我也是為國庫,為百姓著想麼。”

朱標夾起塊排骨,放進她碗裡,“先用晚膳。”

常樂:“”

·

晚春江南,氣候宜人。

國子學以“強兵護國”為宗旨,準備舉辦一場以騎射為主的賽事。

各堂師生推舉善馬,善弓,善刀兵者,參加比賽,獲勝者可得帝王獎勵。

參賽學生可得一張券邀請一位家長,免費入場觀看比賽。

當然免費的券,席位自然靠後。

倘若家長想要在更前面的位置,更近距離的觀看比賽,或者有多位家長想要觀看,那麼就得自行購票。

以及沒有參賽的學生家長,也有興趣觀看比賽,那麼也得自行購票。

朱標抱著自家太子妃窩在軟塌裡,細細給她講解此次賽事的流程和規則。

常樂聽著聽著,腦子裡緩緩打出個問號。

朱標是使用,但篡改了自己的創意麼?

蹴鞠變成騎射,男子變成學生?

因為難以說服朱元璋打他自己的臉,沒法把蹴鞠從禁令裡放出來?

可又不想放棄這等快速有效的“斂財之法”

太子殿下真是太懂什麼叫“避重就輕”,“來電轉駁”!

國子學自創辦以來,京師所有適齡孩童,無論貧富貴賤,均可免費入學。

皇子,達官顯貴家的少爺,都在國子學讀書,城中富戶哪怕是為結交人脈,也會把孩子送來。

因而,國子學學生家長,有財者不在少數。

事關孩子,古往今來的家長,那都是一樣的上心。

事實也是如此,國子學關於賽事的入場券放出來後,立馬售空。

原本國子學的收入,僅有農桑課師生種出的糧食。

可那糧食也就剛好解決師生餐食問題,其他房屋修建、師生住宿等全部依賴國庫。

而今年的騎射賽事一辦,票價之高,完全覆蓋國子學整年的全部支出,國庫直接省了那麼一大筆錢。

可是,這樣的活動,就是六百年後的校際運動會麼,一年至多兩次,每次歷時三天。

且只家有適齡孩童的富豪、達官,也只會在賽事前後關注。

那減輕富樂院姑娘們壓力的目的,完全沒有達到,也更不可能借蹴鞠賽事之力取代青樓。

常樂鬱悶扶額,真真是費盡心機半場空。

朱標從後懷抱住自家太子妃,啞著聲道,“事緩則圓。”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解開常樂的衣服繫帶,正似有若無的往裡鑽。

常樂呆愣半晌,“啪”得一聲拍開他手,跳出他的懷抱,坐回自個的書桌邊,提筆疾書。

溫香軟玉散去,朱標雙手停在半空,“樂兒?”

常樂頭也沒抬,“別吵吵,耽誤我賺錢。”

事已至此,那福樂酒樓也必須撈一筆。

國子學比賽場地入口,必須要有福樂移動奶茶攤的位置!

盛夏七月, 嫻妃李氏平安產育,再得一位公主。

皇家添口,當為喜事, 可再一次成為父親的朱元璋,無任何歡喜之意。

煤油燈邊,馬皇后眯著眼做針線活,專心致志。

每位皇子皇女出生後,都能得一套她新手製作的小衣服,嫻妃之女,自然不會例外。

朱元璋在旁, 見她聚精會神,目不轉睛,壓根沒發現他皺在一起的鬱結,只得自己開啟話茬, “妹子?”

馬皇后頭也沒抬,“重八又當爹了, 是不是很高興?”

朱元璋:“”

並沒有高興。

馬皇后:“明兒早膳給你加菜慶祝, 好不好?”

她語氣溫柔, 跟哄孩子似的。

朱元璋站起身,各種繞著他家大妹子轉圈踱步。

他那影子一會在前, 一會在後,一會在左, 一會在右。

馬皇后眼睛都眯成條縫, “重八,你擋著我光了。”

朱元璋:“”

他一個屁股墩捱到妹子身邊, “我不高興!”

馬皇后抬起自始至終低垂的眸,她眼裡全是驚訝, “為何?”

朱元璋眉間的褶皺都能夾死只蒼蠅,“太子成婚將近兩年,可太子妃至今無孕!”

公主,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可大孫子,標兒生的大孫子,他是日也盼,夜也盼,頭髮都要盼白了!

馬皇后微頓,她把針線收攏進籃子,拉過朱元璋的手,歉疚道,“重八,當年你我成婚之後,直到第四年年底方得標兒”

她眼底浮現點點淚意,“那會,你是不是急壞了?那時候,你有沒有後悔娶我為妻?”

怎麼可能後悔,娶得妹子,是他朱重八今生今世最大的福分!

朱元璋整一個手忙腳亂,著急忙慌間,扯起龍袍的袖子,就給他妹子擦眼淚。

言語之間更是情真意切,“彼時,你我夫妻相依為命,我只要妹子你好好地陪著我。”

馬皇后盤旋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著靠入丈夫肩頭,感動道,“謝謝你,謝謝你,重八。”

月上柳梢,坤寧宮內。

世間至尊至貴的夫妻二人,相依偎著,追憶往昔。

·

又是日暮。

朱標在奏摺裡落入最後一筆。

他依著平時習慣,先到坤寧宮給娘請安。

往日,他大部分時候是和爹一道前往,小部分的時間,他爹另去別宮

今兒是小部分,他獨自前往。

坤寧宮的院子裡,紅豔豔的石榴花高掛枝頭,待到秋日,想必又是一番“多子多福”的景象。

朱標隨意掃過一眼,徑自踏入殿門。

馬皇后放了手頭的針線活,道,“標兒,今日陪娘走走。”

她不容分說,先行踏出殿門,朱標微微挑眉,隨即腳步稍轉,跟了上去。

豔紅的石榴花隨風搖曳,偌大院中,唯有他們母子一前一後,緩步徐行。

馬皇后微微側眸,“前些日子,嫻妃給你爹生了位公主。”

朱標垂了眸光,他眉峰微蹙,一閃即逝。

馬皇后看眼已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兒子,“你爹那裡,我暫時替你遮擋了過去。”

朱標唇角微抿,“兒子不孝,勞您操心。”

馬皇后拍拍兒子的胳膊,“娘只願你和樂兒,夫妻和美。”

朱標嘴角隱約牽出笑意,他與樂兒自會恩愛和美。

馬皇后收回手,繼續往前走,“但你是太子,你們夫妻之事非私事,事關朝野,攸關百姓。”

朱標些許沉默,他還如此年輕,相比於孩子,他更在意朝堂、百姓,還有妻子。

再者,他爹的意思,但凡樂兒產育,有了嫡脈嫡子,就如當年娘有了他們兄弟

為平衡朝堂派系紛爭,次妃勢必要立馬入宮!

次妃,次妃入宮,他與樂兒自然還是夫妻。

可至親是夫妻,至疏也是夫妻。

成婚至今,沒有特意為之,但他確也沒有那麼渴盼孩子的到來。

馬皇后瞭然地看著兒子,提醒道,“你爹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朱標微頓片刻,“兒子明白。”

·

春和宮。

夏日炎炎,風也夾帶著暑氣。

書房擺著大盆的冰,常樂仍熱得脫掉長衫和中衣,只留了件主腰(類似現代的小背心)。

纖細的胳膊,修長的脖頸連著雪白的前胸,積累兩年的飽滿蕩起豐盈的弧度

朱標只覺周身氣血奔湧,他忙不迭合攏身後的門。

常樂手裡筆墨未停,抬眸飛快看他一眼,“你走回來定是一身汗,要不先去洗洗?”

太子妃是真的愛潔,朱標也受不了滿身的汗漬漬,但更受不了

他一個大跨步上前,單手託腰拎起太子妃。

常樂猝不及防離地,“你幹什麼?!”

朱標毫不掩飾,“洗澡。”

他中途還不忘扯來件長衫。

常樂:“”

因著月事,兩人確也有些日子沒有親近

她卸了勁,兩隻細胳膊抱住太子殿下的脖頸。

浴池裡備著溫度恰好的水,兩人親密無間,互相拽了對方的衣服。

水漫過腰,浮沉輕晃,意識混沌的那瞬間,朱標貼在她耳際,輕聲問,“樂兒,我們要個孩子吧?”

常樂飛天外的魂緩緩歸位,頸邊是他急促的喘,一聲又一聲,溫熱的呼吸摩挲面板。

她染著紅暈的面頰靠到他的肩頭,柔軟無骨的手指輕拂他勁瘦的脊背,“那得靠你多多努力呀。”

她說,多多努力?!

她的話音剛落,覆於她身的少年頃刻間生機勃勃。

常樂半眯起眼看著他,“你會保護我麼?”

封建時代,女子月事,生產時的汙血全被視作不潔之物,嬪妃有孕,臨產前夕,需得搬至專門隔離出來的月子房。

月子房地處偏僻,類似冷宮之地,當然皇子皇女誕生之所,人員、設施定然配備齊整。

換而言之,她身為太子妃,倘若有孕,最後能夠陪在身邊的親近之人,也只有晚星和晚月。

聞言,朱標停了動作,他看著她的眼睛,承諾,“當然,我當然會保護你。”

水溫漸涼,朱標冷靜了會,抱起自家太子妃出了浴池,他熟練地給她穿衣。

常樂張開雙臂,仰著腦袋,又問,“那你會保護他麼?”

朱標稍稍沒轉過彎,“他?”

他拿起張乾爽的帕子,輕柔擦拭妻子的滿頭青絲。

常樂下巴抵在少年胸前,“孩子,你會保護孩子麼?哪怕政務繁忙。”

朱標斬釘截鐵,“當然!”

他又停了停,可能是想到了年前,自個忙到三更半夜還要加班的情況,改口道,“我保護你,你保護孩子。”

常樂瞥他一眼,抬起手,點點他的胸口,“那萬一我不在了,他怎麼辦?”

光想想就來氣,“你就任由你新娶的太子妃處置?”

然後朱雄英在失去母親的第四年,年僅八歲,一命嗚呼!

朱標臉色譁得變了,“你不在?你為什麼不在?”

他連頭髮都顧不得擦了。

常樂眨了眨眼,“女子生產,本就危險,我娘當年”

而且歷史裡的常氏,就是在生次子朱允熥的十一天後,撒手人寰。

朱標難以想象那樣的畫面,他連連搖頭,“不會,你不會的。”

“我到時候命戴思恭每天來把脈,生產時也要他在旁候著。”

什麼不得詔太醫之類的,他絕不會置自己的妻兒性命於不顧。

常樂笑著埋入他懷,還用小動作催他趕緊擦頭髮。

其實,朱標性格里也有朱元璋的任性狠辣,但他自幼飽讀詩書。

他的教養,他的學識,他骨子裡的責任感,他不會允許自己做個背信棄義之人。

哪怕有一天,她與他,愛情不再,她相信憑著過往情分,他也會尊重她,給她體面。

如果沒有,那就是自己眼太瞎,願賭服輸。

朱標仔仔細細把兩人收拾齊整,粗略用過晚膳。

夏夜氣溫高,蚊蟲多,外面不太適合散步消食,常樂就在房裡沿著四角轉圈。

朱標跟在其後,受她影響,飯後不走幾步,他總覺得不大得勁。

今晚的月兒尖尖像條船,漫天星辰閃爍,最適合觀賞。

常樂轉了一刻鐘,伸伸胳膊動動腿,趴到天文望遠鏡前。

她微彎的脊背勾勒柔美的腰線,朱標傾身貼了上去。

常樂拍拍環繞在自己胸前的兩隻手,“少年,請勿打擾。”

朱標哪裡會聽,他摟得愈發緊,十指靈活擺動,輕而易舉解開自己親手給太子妃系得衣帶。

常樂微微撇頭,拉開距離,問出了個疑惑許久的問題,“您不累麼?”

累,那是什麼東西?

太子妃是在懷疑什麼?

朱標扣緊她脖子,將人拉了回來,反問,“不是你讓我多多努力的麼?”

常樂:“”

倒也不用那麼努力

等等,或許

需要那麼努力?

早在去年年底,李嫻帶來朱元璋的警告,她就沒再算過排卵期。

至今也有半年時間,可她仍然沒有孕信

他兩的身體應該沒有問題,歷史上的朱標和常氏可生了不只一個孩子。

由此推測,朱標肯定是可以的,原常氏也可以。

可她並非原常氏,難道,她的身體有問題?

常樂駭得踉蹌半步,她該不會生不出孩子吧?

那完了,全完了!

常家,藍玉,通通都得完蛋!

朱標見她神情有異,主動拉開兩人的距離,“怎麼了?”

常樂看看他,強自鎮定,“沒什麼。”

朱標狐疑看她。

常樂輕咳了聲,佯裝羞澀,“總之,你多努力!”

朱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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