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求回京的摺子遞上去,這回遲遲不見有訊息傳回來。
意王傷勢一得到控制,就好得很快,御醫便要回京了。
他靠在床上,擁著裘被,怔怔聽著李太醫的臨別叮囑。
李太醫交代完,文錦輕聲道:“太醫放心,這些我們都記著呢。”
窗戶被一陣風吹得作響,輕紗帷幔高高揚起,天色立刻暗下來。
李太醫朝窗外望了望,道:“王爺年輕體健,好生調養,相信很快就能康復,在下這就告辭了,王爺保重。”
意王爺眼神呆滯,望著前方一處,仿若充耳未聞。
李太醫靜等了會兒,又提高聲音喚了聲“王爺”,意王爺方轉過頭來,目光落寞地看向窗外,聲音啞啞地說:“風怎麼這麼涼?窗戶沒關牢麼?”
文錦道:“九月了,這裡天冷得早,王爺這陣子昏著,不知道天已經變涼了呢。”
意王爺聽了,先是沒什麼反應,忽神情激動,掙扎著要起來,對李太醫急切道:“本王不要在此處,本王要回上京,李太醫替本王求皇兄,讓我回去。”
他說著,似是扯了傷口,痛呼一聲,捂住了心口,唬得我和文錦忙扶他躺下。
李太醫亦是情知意王爺回京心切,勸了他安靜下來後,欲言又止,最後輕嘆一聲,道:“王爺還是安心養傷吧,一時半會兒,只怕是走動不得。”
三位御醫回京後,很快皇上就下了聖旨來,並不提叫意王回京事宜。
只說北境乃上京要塞,如今戰事正炙,意王乃皇上手足,應齊心協力,共御外敵,為北境長久安危,著令意王駐守,督修塞桓。
修繕塞桓,牽涉甚多,困難重重,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分明是要意王爺常駐在北境了。
接下聖旨後,意王爺情緒崩潰,連書了幾道摺子遞過去,但聖意難違,終是認了命來。
許是他亦是未料到,原先不過是為出塞散散心,躲躲府裡後院紛擾,誰知道,這一來,竟是難回去了。
意王爺要在北境常駐的訊息一傳開,大小官員皆來拜訪。
但意王爺心情不佳,一應推了去。
只那蔣公子卻是最有耐心,每日必來,意王爺也只勉強接見過一回。
自意王爺病情兇險那日,範黎來探視過一次,他再沒有來過。
後來聽說戰事吃緊,雙方都不想在冬季作戰,且韃靼需儲存更多物資過冬,因此我再沒有見過範黎。
偶爾我會冷不丁想起那天的情形,範黎尚穿著鎧甲,身上亦有血跡,莫非他是從戰場上一回來就來了王府?
只可惜匆忙間,也未與他好好說上話兒。
意王爺受傷在身,又急火攻心,脾氣大得很,動不動就摔東西罵人,就連仲茗都被狠狠罵上幾回。
廚房上變了花樣做東西,不過是送過去的多拿出來的也多,大家都是小心伺候,生怕火上澆油。
因變了天,府上衣料更換及禦寒等皆需安置,諸事繁瑣。
文錦如今是掌事丫鬟,事事需把持,實在脫不開身,服侍意王爺用膳便交由我在做。
連著下了兩日的雨,冷得人縮手縮腳,廚房用了最後一茬兒蓮葉,做了荷葉蓮蓬湯,用雞脯肉、瘦肉、肥鴨、肘子、火腿、蛋清熬湯、做輔,作出一碗蓮肉鮮香的湯來。
小丫鬟在床邊小心放下小桌,捧了熱毛巾讓意王爺淨了手,才悄悄退下。
我依量舀了小半碗,擱在桌上,想著意王爺最多吃這麼多了。
哪知,他連吃了兩小半碗,還要再盛。
我接了碗,躊躇著小心說:“最近吃得都少,恐一時貪多胃裡受不了,王爺若喜歡吃,奴婢叫廚房常做吧。”
天色陰沉,他又半躺在床上,帷幔深深,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聽見他說:“無妨,只管端來。”
我靜侍在一旁,眼睜睜看他將一大碗湯羹吃完,心中不免忐忑。
正想著,他忽然道:“撤下吧,我下床看看。”我一驚看過去,他已經掀開帳子欲下床來。
我忙上前先端了小桌,又跪下來替他穿上鞋,慌亂裡卻忘記招呼外面的小丫鬟過來撤東西。 意王爺猶帶病容,神色比往日更添疏懶,只穿貼身綿綢白單衣,緩緩朝窗邊走去。
那窗戶緊闔,並透不過風來,我還是忙拿了大氅過去替他披上。
垂目繫著那如意雙絛時,感覺到一道目光始終看著我,不由心裡有些發慌,只想快些繫好,不料愈是著急,愈是系不好,意王便自抬手繫上了,我臉上一熱,忙道:“都怪奴婢手笨。”
他已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嘩嘩啦啦的雨聲立刻清晰入耳,涼風緊跟著撲來。
“還是關了吧,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我慌得去關窗,卻聽見他溫和道,“不忙關,這陣子都悶著,隔窗看會兒。”
我只得垂手退後,靜守在一旁,心裡默默著急。
那風並不大,只是涼意絲絲縷縷不絕,天上急雲流動,滿院子的花木被雨水沖洗得碧綠透亮,簷下鐵馬聲音清脆。
這些日子,不說王爺,就連我們這些人也忙得無閒暇時候,此刻隨著王爺的目光望著窗外景象,方覺時光飛逝,已是要入秋了。
意王爺回過頭來,低聲道:“捲雲。”
我不防他這樣開口喚我的名字,忙道:“王爺有什麼吩咐?”
說完突然想到他不是如往常一樣叫我多兒,千頭萬緒,心頭如繭子來回繅絲一般,一時怔在原地,驚詫地望著他。
他凝望著我,眸光和煦,但神情卻是極剛毅和清冷,與往日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我心中一驚,忙垂了眸,低聲道:“這是奴婢從前的名字。”
外間傳來輕微腳步聲。
意王轉過身,淡淡道:“我知道。”說著朝床上走去,又道,“把窗關了吧。”我回過神來,連忙去關窗。
剛關好窗戶,文錦掀簾子走進來,看見意王下了床,連聲道:“王爺怎麼下床了?咦,這屋子怎麼這麼冷?”說著朝窗邊走過來,道,“窗戶沒關緊麼?”
我正思忖著如何說,若是說王爺叫開了窗透氣,文錦定會怪我不勸著些。
不想意王說:“不打緊,本王覺得悶,屋裡都是病氣,讓開了一下窗。”
文錦看我一眼,道:“王爺也太不顧惜自個兒,身子剛好些,這風又涼,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們做奴才的可擔當不起。”
“開了下窗子,沒什麼。”
意王坐在床邊,文錦過去伺候他上了床,掖好了被子,說:“王爺要覺得氣味不好聞,叫多兒點了安息香就好,就怕是嫌悶,可這天兒不好,不然還能到外頭走走。”
“找本書來看吧。”意王爺道。
我正拿往爐中放香,聽了轉頭看去,文錦道:“天兒太暗了,看書會不會傷眼?又要費神……”
“那就唸來聽。”
文錦怔了下,忙低聲應了聲,對我道:“多兒,你識字,給王爺唸書吧。”
意王爺傷勢好得差不多,能出門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遼東一帶有倭寇犯亂,皇上命常大淳常將軍率軍五千前去平亂。
往後,北境由範黎坐鎮。
此乃政事,意王爺原本就不關心,軍事調動更是作壁上觀。
而我卻覺得這是個好訊息。
之前皇上雖封範黎為撫遠大將軍,與常將軍平起平坐,但範黎到底是小輩,又做過常將軍的副將,常將軍這一走,範黎才是名正言順的統帥。
想想,有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做大哥,心中便說不出的高興。
常將軍調任前,意王爺依禮設宴為其辭行,範黎自然跟著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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