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輕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一生太短暫了,人輕易就老了。
雖然我才二十,可心裡早已滄桑,塵世的熱鬧和願景,還有一生一世有情人的遐想,都不能叫我心起漣漪。
更何況,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眼看著興兒就坐在身邊,我還心有餘悸,什麼都不去想。
只顧著跟興兒竊竊私語,說著只有我們熟悉的人和事。
樓下酣歌熱舞,廖辰看了一會兒,有些百無聊賴。
我和興兒對視一眼,靈犀相通,憑著打小的交情,都曉得不能慢待了外人。
而且,多虧了廖辰,他幫了我們大忙。
興兒箭瘡未愈,我不讓他多飲,他和廖辰划拳助興,輸了我替他喝。
佳餚豐盛,鼓樂婉轉,女兒紅飲了一盞又一盞,通身暖洋洋的。
廖辰推心置腹,替我們思慮:“天涯失鄉路,江外老華髮,往後有什麼打算?離家多日,可有歸期?”
我一手托腮,一手轉動著手裡的酒杯,像男人一樣欣賞著樓下舞娘曼妙舞姿,酒意上湧,說:
“若非此番變故,我也不能坐在這裡與廖兄共飲,只能長日在閨中刺繡,倚聞望夫。若問歸期未有期啊,天下之大,四處走走吧,不過接下來應該會暖和些的地方,你們這裡太冷了。”
興兒接著說:“廖大哥,我們姐弟兩個從前就在江湖上行走過,你莫擔心了。”
我和興兒有什麼打算?我還沒仔細考慮,就算想好了,也不能對廖辰說。
他覺得我一個女子家不遵父母之命,逃婚離家,已是離經叛道,卻不知我還懷藏著巨大秘密,需要隱姓埋名,度過一生。
我若有所思。
一個人,越是有名氣,越是受束縛,且也不見得過得多快樂,因為要承擔數不清的爾虞我詐,不如連名字都省去,只做一個平凡的人。
名氣,還讓人變得心腸冷硬,目空一切,不然便保不住。
哈,說起來,也是冠冕堂皇,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前程大局?不過是為了保全功名。
我越發覺得無功無名的好處。
除了沒有那個人。
雪早停了,還是冷。
我仗著酒暖身,站在房間前面的廊下,抬頭仰望滿天的星。
只有這裡才有如此的星光,我曾有兩次記憶猶新的時刻,全是這樣滿天的星,發著清冷的光,觸手可及。
這裡,真是太冷了,但別處也沒有這樣滿天的星。
那個人,他已經功成名就了,再不會見到這麼燦爛的星光了。
在如此的星夜,我心如明鏡,徹底不再悵然若失。
我只是寂寞,並不後悔。
興兒被廖辰叫去,是去吸食五石散,那是貴族公子哥兒們偏愛之物,我佯裝不知,任由興兒去了。
北境是苦寒之地,興兒受不得寒,又是舊疾,就算我有醫術,一時也調理不好,所以偶爾服上一回也無妨。
我有點飄飄然,酒意朦朧,打算回房間睡覺。
廖辰出手大方,又是他的地盤,定的是天字號客房,住的客人不多,甚是安靜。
正要從廊下出來,就見有人腳步輕盈地走過來。
她經過廊下燈籠時,露出了面容,看衣著,是一個舞女,懷抱著一架琴。
快走近我時,從後面又追來一人。
那是一個身穿華服的中年男子,手裡端著一個酒壺,趕上舞女後,將酒壺遞給舞女,四下望了望。
我站在暗處,久沒有動,他們竟沒發現尚有人在,就小聲交談起來。
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密謀。
我就站在一旁,再低也聽得見。 那中年男子悄聲說:“你好生使些手段,須得把他拿下了,這酒,你也想法子讓他喝了,好萬無一失呀。”
舞女接過酒壺,抱著琴,進了旁邊的客房。
中年男子朝屋裡張望了張望,悄悄溜走了。
我原不想理會,又站了好大一會兒,才從暗處出來,就聽見“錚”得一聲,隔壁客房傳來了琴音,想是那舞女在試琴。
如水的琴音從房裡傾瀉而出,我情不自禁走過去。
心裡還好奇那酒裡裝著什麼?可是謀財害命的毒酒?
敲開了門,美麗的舞女開門見到我,愣住了。
我雖半醉半醒,腦子還清明,知道自己是俊俏公子打扮,朝舞女作揖道:“在下聽聞這裡琴音曼妙,甚是嚮往,可否聆聽佳音?”
說著,奉上一兩銀子。
舞女半個身子堵在門口,並不接銀子,更不打算邀我進去。
果真包藏禍心。
我不能袖手旁觀,摸出懷裡的小玩意兒,一盒精巧的胭脂,當著她的面兒開啟,用手指擦下一點,不容她反應,飛快地按在她嘴唇上,笑道:“給姑娘裝扮裝扮。”
舞女嚇了一跳,後退一步,抬手去蹭嘴唇,但早不自覺抿了抿唇。
柳眉橫豎,就要開口罵人,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從老胡那裡學來的手藝,小試牛刀,就輕而易舉得手了。
這舞女不昏睡個兩三個時辰,是醒不來的。
推門進去,眼睛掃過,果見桌上放著一壺酒。
我抓起來就走,拿到自己房中,將毒酒倒進自己茶碗裡,清洗了下酒壺,換了一壺新酒進去,重新放回隔壁房中。
回到自己房中,我聞了聞茶碗裡的酒,倒不是什麼害人毒藥,而是有淫羊藿、陽起石等助陽之物的味道。
竟只是媚藥。
我意興闌珊,有些後悔方才多管閒事,既然是住在天字號裡的客人,非富即貴,叫一個舞女來對付,能壞到哪裡去?
我端起茶碗,欲要倒進桌上放著的一盆虎鬚菖蒲裡。
門咯吱一聲開了,隨之傳來腳步聲。
我以為是興兒,正想說他怎麼不知敲門就進,不想,扭頭一看,一個雄偉傲岸的身影走進來。
一身皂色薄衫,垂目漠然。
我不由站起身來。
他一眼沒看我,定也察覺屋裡有人,冷聲說道:“出去。”
我愣在原地,勢成騎虎,連動都不敢動。
但見他踉蹌卻隨意地朝我走來,還是懶得抬頭看我一眼。
我登時回過神來,連忙放下手裡的茶碗,低著頭就要離開。
沒想到會遇見範黎!他也住在萬翠樓?進錯了房間,還把我當成了旁人預備的舞女?
電光火石間,我全想明白了。
隔壁暈倒的舞女,想要對付的貴客,是範黎。
已經經過了他,肩上忽然一沉,被他抓住了肩胛:“慢著!你是何人?”
方才只是不耐煩,此時他的聲音已是冷肅。
我是何人?
我是何人?
我一身男裝打扮,被他當做了不軌之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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