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應邊疆駐軍追擊瓦剌騎兵,在宣府龍門衛,與也先率領的一支騎兵短兵相接。
駐軍大敗,死傷無數。
聽聞訊息,我和興兒、老胡,拉著一車藥材趕至。
哨兵去通傳不久,範黎騎著馬來了。
他穿著黑色騎裝,頭髮蓬亂,面容黝黑,一副飽經風霜模樣,唯有佈滿血絲的雙眼仍閃著精銳的光。風見一身鎧甲緊隨其後,頭盔下的一張臉髒汙不堪,鎧甲上隱約可見血跡。
他看我一眼,馬上擔憂地望著範黎,“公子——”
範黎微一揚手,制止了他,獨自朝我們走來,嗓音低沉不悅:“瓦剌騎兵出沒無常,你們來做什麼?趕緊回去。”
又提高聲音吩咐風見:“找一隊兵護送他們回去。”
說罷,掉轉馬頭就要走。
“範將軍留步!我們聽聞駐軍多有傷亡,特意送來傷藥。我和胡前輩皆是醫者,也可救死扶傷。”
我連忙道。
老胡已有些不耐煩,壓著火連聲短嘆。
範黎也未回頭,騎著馬緩行,冷冷道:“營中有軍醫,亦有傷藥,不勞三位了。軍中重地,閒雜人等一律不準踏入。心意已領,快請回吧。”
“走了,走了,走了!”
老胡嘟囔著要走,“人家都說了,用不著咱們,走了,丫頭!”
我不理會老胡,猛地一夾馬肚子,飛快地朝範黎奔去。
聽到動靜,範黎勒馬轉過身來,錯愕片刻,眉頭一蹙,又欲張口阻止我。
“你——”
剛一發出聲音,臉上肌肉忽地一顫動,直直從馬上栽了下來。
“範將軍!”
“公子!”
我和風見同時驚呼一聲,皆急忙翻身下馬,朝範黎跑去。
範黎俯臥在草地上,一動不動。
我剛要蹲下身去扶他,就被風見推得趔趄著跌坐在地。
“你別再害我家公子了,你快走吧!公子——”
風見小心摟起範黎。範黎雙目緊閉,胸前的黑色騎裝溼了一大片。
“大小姐!”
興兒和老胡也趕了過來。
興兒飛快地跳下馬,攙扶起我。
“公子!公子!”
風見慌張地伸手探向範黎的胸口,手上立刻沾上了通紅的鮮血。
“別碰他!”我厲喝一聲,掙開興兒,跑過去。
“他受了什麼傷?你別動,我看一看。”
我冷聲對風見道,輕輕解開範黎的衣衫,露出裡面早被血染紅的繃帶。
是一處箭傷。左胸偏上的位置,凸起的一塊肌肉堅硬如鐵,已縫合的傷口迸裂開來,創口處的肌膚隱有紫氣。
“嘖嘖,毒還沒清完呢,就給縫上了。”老胡探了探頭,瞅了一眼道。
“金創藥!”我低聲道。
興兒馬上將藥遞給我。
我在往範黎傷口處撒金創藥時,興兒又喂他服下一粒九轉熊蛇丸,範黎脈息方平穩下來。
抬著範黎到了駐紮營地。
地上、帳篷裡,到處躺著傷者,斷臂斷腿者屢屢可見,更多的是身中箭傷者,那箭尚未來得及拔掉,血不住地往下淌著……一片哀嚎,一片慘狀。
我受到極大地震撼。老胡也連連搖頭。
待軍醫和老胡為範黎療傷時,我對程副將軍要了頂空帳篷,讓其將傷者按輕重抬來醫治。
老胡為範黎重新清創解毒縫合傷口後,也同我一道為傷者醫治。
傷員太多了。 血淋淋的傷口太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隱約記得風見來過,範黎來過,要我去歇息,我都拒絕了。
好像蔣褚傑也來過,同我說話,我也顧不上理會他。
待所有重傷將士都治好了,我也累得連話也說不出了。
風見領著我們去帳內歇息時,月亮幽幽掛在半空中。
我記得我們是一早來的,竟已是晚上了。
草地上不時傳來呻吟聲,那是傷兵發出的聲音。
一處帳篷門口,躺著幾個傷者。
從帳內透出清幽幽的燭光來,黯黯的光。
我只是一瞥,目光落在一張臉上。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張圓圓憨厚的臉。
我愣了下,輕掀起幃帽紗簾,快步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輕聲道:“小哥,小哥?”
他隻眼皮動了動,再無反應。
他右胸前插著一支箭。
“為何不送他去醫治?”
風見道:“沒希望救活的。救不了了。”
“藥!”我強忍怒意道。
一粒救命的九轉熊蛇丹喂下去,那小兵緩緩半睜開了眼睛,定定看著我,目光很虛,很遠,也不知道有沒有看見我,看見我,有沒有認出我。
這個跟我在宣化城中,王府花園一道巡邏了半夜,分我大餅吃,跟我閒聊了許久的小兵。
他嘴角微揚,像是在笑,聲音從喉嚨間擠出來,斷斷續續說:“……俺想回家嘞,想……回家……”
他的聲音斷在那裡,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半晌才站起身,默默走開了。
繼續朝前走。
到了分給我的帳篷處,風見就離開了,我轉回頭,說:
“風見,送那小兵回家吧。”
換了身衣裳,簡單吃了些飯菜,便恢復了些氣力。
睡不著,索性又走出帳篷。
一走出來,就見範黎正和興兒坐在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麼。
見我出來,他們立刻站起身。
“我們說話聲音吵到你了?我這就回了,你去睡吧。”範黎道。
我搖搖頭。
老老實實又淡淡道:“沒有,帳內什麼也聽不見。睡不著,再出來看看。”
“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你莫操心了,有軍醫們在呢。”
我微垂眸,沉默了會兒,輕聲道:“範大哥,你每回打仗,眼看著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戰死,心裡很難過吧?”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範黎嗓音低沉平淡:“保家衛國,這是我等的使命。”
“不悔麼?”我抬頭看他。
他神色冷肅,眉眼剛毅,道:“不悔。”
“範將軍——”蔣褚傑的聲音從暗處響起。
我和範黎轉頭看去,只見蔣褚傑緩緩走過來。
我一陣心煩,不想見到他,但他又接著喚道:“趙公子。”
六月的天,夜裡雖然涼,但遠不到穿羽緞的時候。
蔣褚傑穿著鴉青狐毛羽緞大氅,面色蒼白,低咳了兩聲,道:“趙公子醫者仁心,在下敬服。”
我道:“你可有何事?無事的話,我就去睡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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