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塵微微一笑，攙扶起慕容九，卻忽然抬頭一看，“啊，諸葛神侯已和李秋水、慕容秋荻動上手了。”
他說話時，看向東方。
王玉燕和慕容九對視一眼，“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們雖已從鹿塵口中知曉許多，但到這時候，仍舊稀裡糊塗。打從心底，她們不認為自己是笨蛋，但事實是，她們被鹿塵玩了一把。
鹿塵將來龍去脈講了，使得王玉燕和慕容九恍然大悟。
慕容九這才明白，自己從一開始踏入鹿塵的陷阱。她沮喪萬分，知道自己就算不是笨蛋，卻也離笨蛋不遠。
王玉燕卻笑了起來，“好算計，經此一役，我們自然不為青龍會所容。另一方面，我們也絕不願意回去慕容世家、曼陀山莊。到頭來，你成了我們唯一的選擇和去處。”
鹿塵點頭道，“這是我的算計，卻也是順勢而為。其實人生在世，隨遇而安，把持一心，便什麼變化、狀況，都難不倒了。”
三人說話間，但見到遠方湖天一線之上，有霧氣升騰飄蕩，朦朦朧朧，清清散散，卻驟然躍出一道彎虹。虹光浩大，撥雲見日，經天而過，散出千千萬萬迷離光色。每一道色彩，由清濁混淆，濃淡合一，照亮整座西湖。
王玉燕忍不住道，“這是我外祖母的曲直如意，白虹掌法。”
話音剛落，那天空變了變色。似乎一張白紙，被人塗抹，此前的所有一切，什麼白虹、光色，都驟然消逝了，宛若從未出現過。王玉燕臉色跟著一變。
本來是在漆黑夜景之中方能看到，俗話說月明星稀，就是月亮的光芒明亮了一些，都會令星辰顯得黯淡無光。
這時，那遠天緊接著變化，本來天朗氣清、雲海開闊，但在這一刻，有云層盪漾，那碧穹青天一片朗朗寬闊的無限玉頂之中，倏然閃爍無數亮星。
慕容九點頭道，“世人都說，對付慕容世家的人，同樣招數不能使用第二次，也就是這個道理。以弱勝強，以巧制巧，這只是一時之計，而非長久之策。伱知道這一步，已……”
鹿塵笑道，“除你之外，就一個慕容復，他用殺我的方式交流。只是瞻前顧後，既想殺我，又不願意暴露底細，終於無法可成，我也沒從他身上見到這門武功。”
鹿塵道，“白虹一起，經天貫日，精、氣、神圓滿，果然了得。那照見三十三天、九幽群獄的光色，每一道、每一束，都是小無相功可模擬的招式，入目歷數，有千百萬億數。然廣博則矣，終於未純，還是為神侯所破。”
慕容九呆了一呆，“你從前見過這法門？”
慕容九眼前一亮，“啊，我姑姑的斗轉星移大法！”
慕容九呆了一呆，“什麼？”
但今天卻成為了例外中的例外。太陽遮蔽不了群星的光輝。甚至越來越亮的群星光輝，竟可在恍惚之間，蓋過太陽的光芒，刺眼而灼目，成為天地之間最為惹人矚目的輝煌。
鹿塵一怔，恍悟欣然，拍掌道，“哈，我明白了。”
他判斷道，“是以，斗轉星移根本不是以弱勝強，而是以強凜弱，一拳打去，無需任何技巧，就能將人打死，這才是斗轉星移的真意。”
鹿塵道，“今日有幸，第一次見。”
他仰頭看去，“那慕容龍城是天縱之才，但他最終淪為了星星，真正的太陽是趙匡胤啊。斗轉星移是失敗者的武學，雖然厲害，但光拘泥於星辰之間，便不得大成。因為真正逼得群星無光，僅能在午夜閃爍的，是太陽太陰。”
鹿塵亦忍不住驚歎，“她這份功夫，可比慕容復厲害許多了。斗轉星移，世人都說是天下借力打力的尊法，其中要點是‘轉’字訣和‘移’字訣，但現在看來，真正精華之處，反在‘鬥’與‘星’二字之中。”
鹿塵笑道，“這其實暗合昔年你家老祖慕容龍城的心境，他與趙匡胤爭霸天下，最後卻落得個敗走江湖，龜縮一隅的下場，堂堂霸主，成為了所謂江湖世家。說來威風，卻是個失敗者而已。”
慕容九沉吟良久，嘆道，“所以，你是第一次見識斗轉星移？鹿塵，你練武不久，便有此成就，看來並非僥倖。你對武學的領悟，實在深得很。你還看出什麼？我實在很想知道。”
更遑論天日金烏，以似乎永不停歇的勢態高居正中位置，將世上的一切納入它光輝的懷抱，同時也將其他星體的光輝所擠壓。
鹿塵也不拘泥，接續道，“斗轉星移，看似是借力打力，以弱勝強，實則真正想要的是主客易位、攻守易形。世上武功，大凡練到了一定程度，便大道至簡、大音希聲，往往最簡單的才是最致命的。”
那星辰漸次閃爍，一個一個亮起，連成一線，形成青天白日下的奇景。
慕容九又問，“你是否和其他慕容家的，交流過武學？”
慕容九目光閃爍，失聲道，“你的意思是，斗轉星移還有更深一層境界？”
鹿塵點頭道，“唯有一顆星辰的光輝，不遜色於太陽，那便是‘入主中宮，紫薇天極’。事實上，這才是慕容龍城創立‘斗轉星移’的真意。”
慕容九渾身一震。
她本以為，自己漸漸習慣了鹿塵身上，種種神奇之處。直到此時，依然渾身一震，感到鹿塵的不可思議。她身在慕容世家，是當代與慕容復並稱的兩大天才，可直到現在，依然無法領悟到這一層。
“那姑姑的斗轉星移……”
慕容九不敢置信，身子顫抖，抬頭看去，將那揭開的一幕漆黑天穹之上，漫天星辰，盡數一覽無餘。這些閃爍不定的星辰，景緻遼闊，非比尋常，前一刻令她自傲自豪，此刻卻令她感到一陣失望。
休說是她，哪怕是慕容秋荻，也沒有領悟“日去月沉星辰生”的境界麼。也許自慕容龍城去世之後，便無人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至少，慕容九從未知道，有誰練成了這樣一種“紫薇天極”的境地。
不過現在，這更深一步的智慧，卻給鹿塵看透了。
霎時間，慕容九一心生出無限的震撼，和無限的喜悅。
她震撼於鹿塵的武學智慧之深，同時也喜悅於自己理解了斗轉星移的真意。這代表著，她在斗轉星移上的修為，將有很大機會慕容復，乃至於慕容博、慕容秋荻、慕容世情幾人，成為當代慕容家第一人。
不過轉瞬間，鹿塵又道，“但在我看來，慕容龍城還是錯了。”
慕容九瞳孔一縮，“什……麼？”
鹿塵道，“他沒有真正看過天上的景緻，要不然他就會知道，其實每一顆星星，都是太陽。星星和太陽，本就沒有區別。倒不如說，太陽是世上最廉價的東西，簡直比人還多。他的斗轉星移，根本便是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小島上，一片死寂。
慕容九看著鹿塵，許久之後，方嘆了口氣，“你的腦子裡到底都是什麼東西？”
鹿塵笑道，“若有機會，我細細給你講。”
慕容九實在不相信他能講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言論，但內心深處，卻又有隱隱不安，“不不不，我不聽。”
鹿塵道，“其實現實如何，與一門武功構建的圖景，並無任何關係。世上有太多太多的武者，心中的圖景是空中樓閣，仍然可道心堅定，一以貫之，成就了不起的道路。所以，你仍可深耕斗轉星移。”
王玉燕忽然開口，“好了，說那麼多幹嘛？且看慕容秋荻的斗轉星移如何被破罷！”
慕容九得意道，“你說話怎麼酸溜溜，陰陽怪氣的？嘿，你是否嫉妒我領悟加深，武功大成，指日可待？”
王玉燕眯了眯眼，臉上還是笑著道，“你這領悟，是好事，也是壞事。你收穫多少，還看自己，等不破了功，再跟我說這話吧。”
她們鬥嘴時，蒼穹倏然似變成了一頁合起來的畫卷，從兩邊往中央收攏合蓋。這一個動作，直把所有的星辰，全部遮掩，使得天空再度恢復了原來的景緻。
鹿塵點點頭，“看來諸葛神侯，也已破了慕容秋荻的斗轉星移，並要擒拿了她們。走吧，咱們去看看結果如何。此間事了，青龍會已大傷元氣，不過它三國……”
正說著，忽然他的臉色也跟著一變。
因為下一秒，他便見到十分熟悉的一幕。
滿天星斗漸去時，忽有如墨漆黑，席捲蒼穹，它來時似一個小點，在某一刻猛然膨脹，成了吞天的氣象。繼而有雨落風吹，雨是血色，風似哭聲，那些雨血霏霏，天哭不絕，交織在一起，似勾勒出一個身影。
那是個負手而立的男子，不存在於任何肉眼所見的世界裡，卻一閉上眼，就想起他。這個過程，是心底深處，一種無法形容的擴散，像一個人的慾望，想起一點，就想起很多，像一滴墨滴入水裡，沾染了一些，就不再幹淨。
同時，這個男子的形象，也無不詭譎，可怖，反常，難言。反正絕對，絕對，絕對。
——絕對不是一個人！
鹿塵皺眉道，“公子羽也來了，這下子可不好說了？諸葛神侯，能抵擋住三人麼？”
王玉燕一板一眼道，“他大成若缺，已成真玄，論其功力，就算遠距離傳功，也勝過千軍萬馬。我看過琅嬛福地記載，三個大三合聯手，恐怕並非是他的對手。不過他想要力壓三人，也是妄想，恐怕是三人逃走的狀況。”
鹿塵歡喜道，“玉燕，你看了這麼多書，用處不就在這麼？這才是真正勝過了千軍萬馬。就算你們的姑姑祖母並不伏誅，至少咱們不用擔心失敗局面了。這樣，咱們便去吧。”
慕容九死死盯著王玉燕道，“你說的可是真的？我們這樣過去了，若我姑姑贏了，我焉有命在？”
王玉燕冷冷道，“若我的外祖母在，我一個外孫女，只怕也想殺就殺。你怕死，我陪你就是。”
慕容九這次理虧，只得悻悻道，“你說話總是嗆嘴，我也沒說什麼……”
鹿塵哈哈大笑，帶著這兩個姑娘家家的，往那邊過去。
走到半途，卻已見到那天雨血、鬼夜哭的景象，也已散去，只見到一片祥和。不過一路上，鹿塵本來歡快的心情，也漸漸一去不再。
因為他路過西湖之上，兩岸之間，時而感覺到許多半死不活的氣息。那是無辜的漁人、船伕，現在皆是倒地不起，面帶黑氣，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他帶著慕容九、王玉燕過去，一一觀察，厲聲道，“這就是青龍會，他們是造孽！”
老實說，鹿塵並無指責她們的意思。但慕容九和王玉燕聽了，也面露尷尬。她們都是未出閣的大丫頭，終日練武看書，口裡說得厲害，殺來殺去，當個皇帝，其實未經世事，見了死人，皆極不安心。
她們加入青龍會，乃是跟風之舉，硬要說算裙帶關係。直至此時，方才明白青龍會所作所為，草菅人命，十分可怕。
鹿塵嘆了口氣，“我剛才所見，他們不是給白虹掌法給震著了，就是被斗轉星移給定著了，要不就是被極樂大悲咒弄出了癔症。正好，我們三人會這三門武功，一路給他們緩解罷。”
慕容九和王玉燕自覺是青龍會前任幹部，責無旁貸，鬧出這般大事，都十分願意跟著鹿塵治療救人。
一路救了千百人，終至慕容山莊前，卻正好見著諸葛正我，四大名捕，站在門口等他。
鹿塵三人過去，打了個招呼，卻發現鐵手抓著一箇中年男子的手臂。只看那男子，也是風度翩翩，俊美雅緻，只是現在看來，實有些狼狽。
鐵手對鹿塵道，“事已結束，慕容秋荻，李秋水，公子羽從世叔手中逃走。慕容世情大失顏面，不願見人。”
鹿塵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那這位是？”
鐵手道，“他是江南大俠江別鶴，在跟著你一路上，我們閒著無聊，便順手破了這案子。至於鐵心蘭，我已認了她作義妹。”
諸葛正我剛才力敵三人，卻不見什麼異樣。嘆了口氣，接道，“但這事，卻有難處。他好處理，卻處理的偏偏不只是他。”
鹿塵看到江別鶴雖亂不慌，已有幾分猜測，直接問，“他有後臺？”
諸葛正我又嘆了口氣，那江別鶴卻狡黠的笑了笑，“也不是後臺，我只不過是為官家做事而已。在這大宋，又有誰的後臺不是官家呢？燕南天寶藏，是官家為了削弱江湖勢力，著我下手……”
鹿塵哦了一聲，走上前去，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江別鶴腦子上，然後收手。
他的動作，毫無煙火氣息，既快且輕。任誰都覺得，他只是在打招呼而已，在場幾大高手，均沒有覺察。直到江別鶴面色一怔，笑容一收。砰一聲，頭頂裂開個洞，腦漿崩裂。
鹿塵說，“我不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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