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如獄,蒼天如鏡。
時值臘月,大金國趙府城裡,因著昨夜一場淅淅瀝瀝的寒雨沖洗,洗淨了千里穹蒼裡萬朵白雲,顯現出一碧青空。
過得一會兒,便又一點點、一簇簇地下起大大小小晶瑩剔透的雪花,似乎把那隱沒的白雲給剪碎了,一一灑落人間。
呼、呼、呼……
鹿塵正不管不顧,悶頭穿梭人群,奔跑在街頭巷尾。
路上金人見了,紛紛避開這個小乞丐,間或發出些女真族咒罵的土話。
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亂髮下一張髒汙面孔上白裡透紅,但白不是雪白,而是虛弱的蒼白。紅也不是紅潤,而是病態的殷紅。
唯一雙眼睛裡,有著或金色或亮色的光,顯現出一種希望。
而那“希望”源頭,就是他懷中緊緊抱著的小破碗,碗裡的半兩碎銀子。
鹿塵是穿越者。
自前世意外身亡,一覺醒來,穿越到了這個大金國內的漢人乞丐身上,已經有五六天時間了。
前身小乞丐從小是個孤兒,被一位老乞丐意外撿到,卻是見他可憐,因而收養。只可惜善人沒有善報,只因老叫花討飯時說話不慎,不知怎麼觸怒了官員,就被金人士兵毆打一陣。
這小乞丐上前阻止,同樣捱了打,醒來之後士兵早去,只剩下了還在昏迷中的老叫花。
他自然拖著老叫花回去竭力照料,又討了些餿了的飯菜餵給他。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半夜老乞丐哀嚎幾聲,先說自己心窩痛,又說自己胃痛,再說自己背痛,後來不說話了,便是一命嗚呼。
小乞丐後半夜都在哭嚎之中,直哭嚎得昏厥過去。再醒來時,體內已有了一個異世界的靈魂。
一邊吸收記憶,一邊給老乞丐收了屍,鹿塵只覺得倒了大黴:穿越到哪裡不好,卻穿越到了大金國中,一個漢人乞丐。
記憶中老乞丐和小乞丐的遭遇,讓他這經受了現代價值觀的思維,受到巨大沖擊。
這個時代,人命真如草!
既感恐懼,又感憤怒!
而且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恰恰遇著過冬。
須知在北方寒冬臘月時節,乞丐最難生活。
每年冬至不久,下起鵝毛大雪,河面都結成一面深達尺餘厚冰,載貨的馬車在上面亦能行走無礙,可見其寒其苦。
城中富庶權貴,自然能夠烤火爐、披皮裘,寒冬非但不是困擾,反給他們非凡的情趣。
但似鹿塵這般無衣無食的乞丐,便就只能坐以待斃,聽天由命。
每年凍死的,不知道多少!
久而久之,趙府城甚至有項說法,喚作“掃蟲”。那便是每年冬至,路上時有凍殍,那些達官顯貴,便遣自己門下的家奴、丫鬟,收拾屍體,清理街道,留個大金國的體面。
以前過冬,全靠乞丐父子二人一起互幫互助,倒也勉強過得——老乞丐說唱吉祥話、蓮花落、鼠來寶可算一絕,總能賺得數倍於他的賞錢。
老乞丐一死,就這小乞丐一人,已前景堪憂。
更別提現在的鹿塵是穿越來客,前一刻還在空調房裡裹著被子,下一秒就要忍著寒冬要飯,心裡的落差比天地還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