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手中指揮棒落下來的瞬間，音樂的感覺立刻變得和昨天完全不一樣了。
昨天的時候可能還有一點點卡頓的感覺，樂團裡的一些人對於作品甚至還有一點點不太習慣，音樂之中有很多太過於明顯的錯誤沒有改正過來。
但是今天開始排練的時候，這些東西幾乎消除了一大半。
然而這個還不是終點。
陳秋能夠非常明顯地感覺到音樂的控制改變了。
他控制著手中的音樂，並沒有如同之前那樣操作格外困難，樂團內很多人都不是特別聽他的演奏。
現在他手中手指落下的那一瞬間，海城廣播交響樂團這個職業樂團便能感受到陳秋的想法，然後跟著陳秋的步伐進行演奏詮釋。
雖然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凝滯，但是和昨天比，已經好上太多了。
現在的樂團已經和一個正常的樂團差不多，沒有特別多的人對他有抵抗的心思在裡面，故意要演奏一些和陳秋想法相反的詮釋。
在這樣的操作改變之下，海城廣播交響樂團這個作為老牌職業樂團的底蘊，也逐漸展現了出來。
陳秋的手微微下壓，樂團他們便跟隨著陳秋，做著極為細緻的減弱處理。
並且這個減弱處理還不是和之前陳秋在海音學生樂團的時候，很多人直接咔嚓一下子就將音樂降低許多那樣。
只有陳秋不停的調整才能展現出其應該有的順滑度。
現在的這個海城廣播交響樂團對於這個減弱的處理，有著獨一無二，只屬於他們自己的詮釋。
陳秋聽著他們對於這個減弱的處理，不由得聽的一愣一愣的。
這個音樂的表達……
很有意思啊！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沒有停止，他一邊帶著樂團走，一邊對著樂團裡的一些人喊話，讓他們表達一些特別的處理，還順帶著思考著樂團剛剛的表達。
他們剛剛的表達很明顯並不是陳秋所做出來的表達。
這個表達更多的是一種他們樂團整體的習慣。
可能是之前他們的某位指揮帶出來的，然後一直沿用，最終變成這個樂團習慣的一個表達。
正如同他們的首席，吳健海的個人習慣那樣。
他們的減弱雖然音量以及前後對比上，整體的減弱表達的並不是很明顯。
但是他們對於前後音樂之中的張力表達，則是做的格外絢爛。
這種感覺非常有趣。
就如同首席的放大版一樣。
陳秋的視線注視著樂團內的其他演奏者，發現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對這個表達表現出不滿的神色。
甚至有很多人對於這個表達格外喜愛，在演奏完後，嘴角甚至帶有一點點驕傲的上揚。
對此，陳秋並沒有阻止。
他們這一點做的確實不錯。
不過……
“圓號的力量給多一點，讓音樂的頓挫感更強一點！”
“整體的線條做的更為強烈，強弱對比可以稍微變得弱一點，但是我想要更多的線條。”
“邦爾邦！邦爾邦！這個邦字，給我更多的力量！”
陳秋癟了癟嘴，手中的指揮棒不停的揮舞，口中也在不停地對著他們喊話，將一些手中來不及做的指引給喊出來。
在喊話的同時，他也沒有忘記精簡指揮。
他將自己手中的每一個指令都儘可能地做得格外清晰明瞭。
同時將自己的想法儘可能完整地傳達給在座的所有演奏者。
雖然這個只是他們第二次的合作排練，但是很明顯，這一次排練的效果要比之前要好上太多太多。
就剛剛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對於音樂的表達，和昨天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這一次，陳秋並不需要特別注重將自己的音樂去和樂團的眾人貼近，然後慢慢地改變樂團眾人對於音樂的想法。
他只需要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樂團裡面的人就會開始跟著他的步伐去表達。
這減少了他很多的工作。
也同樣將他所想要表達的音樂表現的更為漂亮。
首席在排練開始後，就不再說話。
他的視線從來沒有放在自己面前的譜架上過，他只是將自己的視線，完全地聚集在陳秋身上，死死地盯著陳秋，目光沒有任何一絲絲的偏移。
果然，果然！
這一切和自己想的那樣，完全沒有區別！
陳秋的指揮實力在樂團完完全全聽從他的時候，才能最大的展現出來。
在樂團沒有聽的他時候，他也能展現出很多的內容，但是很明顯，他還是有點年輕，因對樂團不夠充分。
而現在將他完全釋放出來後，樂團之中的音樂表達瞬間上了整整一層樓。
陳秋用他對於音樂的理解籠罩著眾人，裹挾著眾人詮釋出他所想要的音樂表達。
這個指揮的實力……真的很強！
不僅僅只是指揮的實力強，他對於音樂的理解也很強。
至於他的腦中對於音樂的那種天馬行空的表達，你第一次聽的時候，總會覺得陳秋可能在糊弄人，在隨便瞎弄。
但是如果重新一想，卻又發現這個地方的表達格外合理。
首席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不由得開始好奇起來。
陳秋這個指揮……真的是一名音樂學院的學生？
他身上那股對於音樂老練的態度，輕鬆掌控樂團情緒，還有很多指揮上處理的小細節，每一個地方都積攢著時間的沉澱。
感覺沒有個十幾年幾十年在樂團工作的經歷，你根本沒有辦法做到像陳秋這樣的表達。
其中更為特別的一點，便是陳秋手中指揮的動作。
首席的視線緊緊跟隨著陳秋手中指揮棒的上下翻動，不敢有任何一絲絲的轉移。
陳秋手中這個指揮的動作非常精準，乾淨，簡潔。
充斥著德意志樂團出身的指揮指揮的那種風範。
你能很清晰地從陳秋手中接受到他的資訊。
並且伱永遠不會將其搞混。
很多指揮經常會給出一些無用的手勢出來，以此來增加自己的氣勢，想要用身體來表達音樂的情感。
但是他們的那些手勢經常會讓樂團的團員理解不能，不太清楚指揮究竟想要表達什麼樣的情感。
這也就是所謂的無用指揮。
這種指揮並不僅僅只是在一些年輕指揮身上出現，就連一些老指揮，其實也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畢竟耍帥這種東西，這個是人之天性，沒有辦法抹除的。
可現在的陳秋，他居然能將手勢乾淨整潔表達出自己意思的同時，還能順帶著一起耍帥。
這個就完全不一樣了。
首席看著陳秋，心中百感交集。
他感覺他找到了樂團最為合適的指揮了。
如果這個指揮來他們的樂團，絕對能比之前李天在他們樂團的時候，要強上許多。
雖然李天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指揮，實力不錯，他的老師甚至是目前華國排名第一，全球排名也極為靠前，幾乎能被稱作為傳奇指揮的餘塗。
可李天太過於懦弱了，沒有辦法掌控整個樂團，最終合作失敗。
只不過……
首席看向陳秋，目光中帶著一點點遲疑。
陳秋他現在還是一個學生，他能勝任樂團的客座指揮嗎？
首席有點猶豫，雖然還在跟著陳秋的步伐演奏音樂，但是心思已經飛到了樂團的未來之上了。
陳秋太年輕了，他完全不知道陳秋未來究竟會如何。
是傷仲永，還是繼續起飛。
他完全沒有一個確定的數。
因此，如果將樂團託付在陳秋身上，他感覺……還是有些太過於冒險。
所以自己應該不應該直接和陳秋申請，讓他之後來樂團擔任客座指揮，帶著樂團排練呢？
“吳首席？吳首席？？”
陳秋的聲音向著首席的耳邊傳來。
首席猛地從沉思中驚醒。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樂團已經停止演出，這一首《春節序曲》已經進入了尾聲。
他看向陳秋，又看向樂團裡的其他人，一時間有點恍惚。
陳秋卻並沒有察覺出首席的想法，他只是平靜地對著首席問道。
“我們的第一首作品基本上排到這邊就差不多了，首席您還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我還有什麼想要說的？說什麼？” 首席聽著陳秋的話一愣，隨後大腦逐漸反應了過來。
他無奈地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嘆了一口氣，對著陳秋道歉道。
“抱歉抱歉，人老了，腦袋就不好使了，我剛剛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嗯，沒事，我就是想問問你，你覺得我們剛剛的排練如何？有沒有什麼意見？”
陳秋微微搖頭，對著首席問道。
“意見嗎……”
首席看著陳秋不由得再次陷入沉思，隨後緩緩地開口問道。
“陳秋，我問你一件事，你如實回答我！你……對於你剛剛的排練，滿意嗎？”
“我……”
陳秋聽著首席的問題，他也不由得愣住。
他怎麼想都沒有想到首席居然會提出這樣的一個問題來。
而首席卻沒有就這樣放過陳秋，他格外認真地看著陳秋，繼續道。
“陳秋，我對於你就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排練到你滿意為止！我對於你沒有任何的意見，我只需要你告訴我，你滿意了，如果你滿意了，那麼我也沒有問題，直接進入下一條，如果你不滿意，那就繼續練！練到滿意為止，所以，現在我再問你一句……你對於剛剛的排練，滿意嗎？”
陳秋看了一眼樂團裡的眾人，看著他們的目光，稍微有些沉默，隨後緩緩搖頭。
“不，不夠滿意，他們還差一點，剛剛圓號以及雙簧管都吹呲了幾顆音，單簧管的表達太過於暴躁，打擊樂那邊的漸強減弱做的打斷了音樂的完整性，不夠漂亮，還有其他很多很多……不過我感覺樂團可能有點到達極限了，再往下…就……”
陳秋一點一點地開口道。
說到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人頭就不由得低下。
面對陳秋的指責，在場的諸多職業樂手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想法。
陳秋說的沒錯。
如果他們重新回顧他們之前的演奏，確實正如同陳秋說的那樣，他們還有一點大大小小的問題。
陳秋帶著他們排練了幾遍都沒有解決，只是讓音樂弄到一個完整性不錯，漂亮到讓人能夠忽視他們音樂之中錯誤的一個地步。
如果說完美，那麼還差一點。
但是說優秀的話，那麼他們其實已經達到了。
聽到陳秋的話後，首席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只是對著陳秋伸出手，隨後輕輕點頭，笑著道。
“既然沒有滿意，那麼就排練，排練到你滿意為止，我想要看到你最為滿意的詮釋的，而不是一個半成品。”
“如果想要我真正滿意的話……”
陳秋看著樂團裡的這些人，有點猶豫，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搖頭道。
“他們，還不行，能力達不到。”
“能力達不到？”
首席笑了。
他並不是嘲弄的笑，或者帶有諷刺的笑。
他就是很平靜地笑了起來。
他對著陳秋點頭道。
“那麼，就弄到你覺得的，樂團的極限即可，我想要看看你認為的樂團極限在哪。”
“好。”
陳秋點頭，將手中的指揮棒抬起，環視著眾人，略微點頭。
“從第二主題那個地方開始，這個地方你們錯誤最多，我們重新開始，注意看我！”
說罷，等眾人將樂譜翻到那個地方後，給了眾人一個預拍，便直接開始演奏。
這一次，首席對於陳秋的理解更深了。
當陳秋開始扣細節的時候，你就會開始知道，為什麼陳秋之前並沒有直接讓樂團扣細節了。
陳秋的細節，簡直扣的太細了。
從音色的堆疊，到音樂的共鳴，再到每一個樂器所應該表現出來的分貝，陳秋都有給你仔細地檢查。
所有的細節處理你根本沒有辦法逃離陳秋的耳朵。
不管你怎麼逃避，怎麼給予小的音色，或者演奏出相同的和絃不同的音。
陳秋都能給出找出來，然後讓你改正掉他。
並且陳秋還不是那種要求你超過你個人能力的指揮。
正如同陳秋在一開始時候說的那樣，如果他真的要求最嚴格，樂團接受不了。
因此他給樂團的所有內容，全部都是樂團所能接受的極限。
這也就讓樂團裡的那些人變得格外痛苦。
改又改的累，逃又逃不掉。
只能老老實實地在陳秋手下修正著他們的音樂。
他們這個時候看著樂團的首席，不由得有點埋怨。
為什麼首席在剛剛一開始的時候非要陳秋排練出樂團最強的狀態。
如果樂團就這樣直接混混，混過去不好嗎？
總共十幾個小節的部分，陳秋扣了將近一個小時的細節，才將這個地方給扣完整。
從單樂器，到單聲部，再到多聲部組合，最後到整體。
只有每個地方的表達都做到他們所能做到的極致，並且他們能夠連續兩三次不犯錯，陳秋才讓他們透過他的要求。
呼！呼！
在陳秋放他們休息的時候，他們甚至想要直接躺在床上睡大覺。
一個半小時！
整整一個半小時！
他們從來沒有對那麼十幾個小節的旋律那麼熟悉過。
簡直就如同要印刻在他們的腦海中一般。
陳秋簡直就是魔鬼，就是惡魔！
這一個半小時對於細節的追求差點沒有把他們給玩吐了。
多久了？
他們已經忘記自己多久沒有這樣扣過細節了。
沒想到這麼多年後，居然在陳秋這樣的指揮身上再一次碰到了。
他們趴在自己樂器上休息，看著陳秋皺著眉頭看向樂譜的時候，內心不由得一陣哀嚎。
他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痛恨音樂。
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後悔加入樂團。
這簡直就不是人能呆的地方，這個地方簡直就是地獄！
不！
煉獄！
明明陳秋只是站在那邊，伸出手捏著自己下巴仔細端詳著樂譜，看上去格外帥氣且優雅。
但是在樂團眾人的視線中，陳秋簡直就是渾身上下散發出恐怖氣息的惡魔。
只有樂團的首席還依舊用著帶有一點笑意的眼神看著陳秋。
果然，和他想的沒有多少區別。
陳秋，果然是一位天才！
他剛剛很多細節的處理充分展現了天才的天賦。
他很多都沒有想到的奇妙處理居然都在陳秋的手中呈現了。
之前陳秋帶著樂團走過兩三遍完美的樂段，幾乎徹底征服了他。
他都忘了，上一次聽到自己的樂團能表現出這樣的表達，究竟是什麼時候。
因此。
在陳秋拿起手中指揮棒，準備繼續往下走的時候，首席開口道。
“所有人！精神集中！這是你們少有的提升機會！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個人表達出反抗的情緒！”
“好……”
眾人唉聲嘆氣地點頭，重新拿起手中的樂器。
而首席也在這個時候看向陳秋，表情愉悅，輕鬆地開口道。
“陳秋指揮，繼續把，用你的力量，讓我們這群老骨頭，再散發出最後的一抹餘熱，我也想要看看，我們這個海城前五的樂團，現在還有幾顆牙！”
說罷，伴隨著陳秋手中指揮棒的落下，樂聲響起。
在這音樂聲下，樂團氣魂逐漸凝聚。
如同，猛虎甦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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