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和經理兩人站在門口相互看了一眼，他們看著彼此，臉上都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神色。
兩人只是同時往後退了幾步，向著攝影棚外面走去，走到角落裡。
經理拿出一根香菸，往自己的嘴巴里一塞，也不抽，就叼在嘴裡，看著頭頂發呆。
而首席則是隨便找了個地方，拍了拍地面的灰塵坐下。
兩人誰都沒有對屋子裡剛剛導演的話表示生氣，或者不耐煩之類的情緒。
畢竟，他們都是中老年人了，都已經過了年輕氣盛的時候。
人變成老油條的最重要一個標準，就是要學會裝傻。
雖然屋子裡的那個導演在罵他們，但是他們並不會選擇直接懟回去，或者推門而入。
這個時候進去只會讓所有人都尷尬。
沒有任何的好處。
只有裝傻，當成沒聽見去處理，才對所有人都好。
經理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頭頂的汗水，叼著香菸對著首席笑著道。
“健海，感覺如何？聽到背後有人在罵我們的樂團？”
“沒啥感覺，畢竟我很早就知道了樂團正在走下坡路，被罵很正常……”
首席淡淡地開口道。
他看著攝影棚，眼神沒有任何的變化，用著很平靜的語氣對著經理道。
“不過我沒有想到兄弟單位的人居然也已經開始厭煩我們了，明明一開始的時候還是他們求著我們樂團去幫他們伴奏來著。”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經理很明顯聽出了首席語氣之中的不舒服。
因此他笑著對著首席道：
“沒辦法，時代總是在不停向著前面發展的，他們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非常有名的電視臺，整體的收益也在增長，看不上我們很正常，說到底，他們現在可以選擇的餘地其實比之前多多了，他們甚至完全可以請海城交響樂團的人過來，只要給錢就行，而他們電視臺向來不差錢，這也讓我們顯得像是關係戶了……沒辦法的事情。”
“嗯，我沒有感覺到難受，只是覺得我們現在廣播交響沉睡的時間太久了，整體的專業水平在不停的變弱，變弱，再變弱，已經弱到整個城市的人都能看出來的地步了，有點遺憾。”
“嗨，你看，最近不是變得蠻好來著？陳秋小指揮不是帶著我們樂團排練的很不錯嘛，你放心，之後我再找，找一個特別厲害的首席指揮回來帶我們樂團，我們樂團之後肯定能變得更好，重回巔峰的！”
首席嘴角往上略微提了提，表示自己在笑後，便繼續看向攝影棚的大門，沒有多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首席才開口道。
“回頭讓陳秋試試看吧，問他有沒有意願過來做客座指揮，每年一兩次的音樂會指揮由他來搞，這個小指揮的專業水平能力還是不錯的。”
經理有些驚訝，沒有想到首席對於陳秋如此滿意。
因此他連忙點頭，答應道：“陳秋嗎？行，沒問題，回頭我就去和陳秋聯絡看看，看看他那邊有沒有時間過來，不過陳秋作為我們樂團的客座首席後，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他很難賣票，他給觀眾的吸引力還是不夠。”
“這一點不是問題，只要等他公眾演奏出幾次非常不錯的作品出來，他遲早可以出頭的，所以並不用特別擔心這一點，並且……我們其實還是有一點影響力的吧？畢竟我們曾經在海城能排上前二，不管怎麼說，總該有一些老的樂迷喜歡我們。”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雖然影響力可能還是有一點，但是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如果單純以我們樂團的名字去賣票，沒有和有名的指揮合作，然後再演奏一些不怎麼耳熟的作品，那麼那些票可能……有點難賣。”
說到這邊，經理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水，隨便找了個地方，也不管地面髒不髒，那麼直接坐了下來。
對於經理的話，首席並沒有否定，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這件事，隨後看著攝影棚出口發呆。
他們在等待，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
在等了差不多十幾分鍾，感覺導演可能已經重新回去排練節目錄制的時候，兩人這才從攝影棚外的角落起身，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塵，來到了攝影棚內。
他們之前所聯絡的那個助理此時此刻已經站在攝影棚的門口，看到兩人過來的時候，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對著兩人打招呼道。
“欸！你們好伱們好，你們就應該是海城廣播交響樂團的吳首席，還有樂團經理吧？幸會幸會，我是今年春晚負責人的助理，你們叫我小劉就好了！”
說著，他伸手帶著兩人向著休息室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道。
“抱歉抱歉，導演現在還在主舞臺那邊給節目進行走臺錄製，所以他可能還稍微需要一會兒才能回來，不能第一時間過來招待各位，畢竟你們也知道，距離大年三十其實已經很近了，我們的節目錄制進度也在不停地往前趕，因此很多的節目都堆積在一起。”
經理立刻笑著道：“理解理解，畢竟是晚會導演嘛，很正常！那麼我們先去休息室等？”
“對的對的，麻煩二位了！”
那位助理將休息室的門開啟，讓兩人坐下後，便立刻去給兩人端茶倒水，順帶拿了一些小零食放在茶几上，對著兩人拘謹地開口道。
“二位先在這邊喝茶，如果有什麼需要就按一下門口的鈴，我手機那邊會收到訊息，我現在呢需要去導演那邊幫忙，然後通知他二位已經來了，差不多需要等個十幾分鍾，等現在這個節目錄制完，導演應該就能過來了。”
“好好，辛苦小劉了！”
經理友善地對著小劉笑了笑，將他送出休息室的門，隨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擦了擦剛剛多走了幾步路而冒出來的汗，然後抿了一口茶，笑著道。
“雖然剛剛那個導演似乎對我們不怎麼喜歡，但是他拿的茶還不錯，應該是能有個十幾年的老普洱，香味特別濃，你要不要試試看？”
“不用了，普洱的口味太重，喝起來太苦，再加上我不太喜歡他的那個焦香，我弄個餅乾吃吃就好。”
首席搖頭，伸手從桌子中間的果盤中拿了一個餅乾，撕開包裝後慢悠悠地吃了起來。
兩人的臉上都沒有露出著急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可能會要等許久。
畢竟剛剛那個導演才噴過他們。
怎麼想那個導演都不可能噴完就急衝衝地過來和他們討論後面的演出。
但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才僅僅只是過了十分鐘不到，攝影棚裡的音響聲便停止，隨後休息室的大門被猛地踹開，一個差不多四十來歲的寸頭男子從門口低著頭衝了進來。
“屮！！！一群**！”
他頭也不抬地低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將放在邊上的保溫杯拿起，哐哐往自己的嘴巴里灌水，隨後猛地將水杯砸在了桌子上，
眼神陰晴不定地看著面前有些呆愣的首席經理二人。
不過很快，他的目光便從一開始的陰晴不定，逐漸變成懷疑，迷茫，疑惑……
最後變成尷尬。
而此時此刻，之前才看看到的那位助理才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看著屋內的導演，表情絕望。
“那什麼……導演，海城廣播的樂團首席以及樂團經理來了。”
“我知道了……”
導演的嘴角抽了抽，看著面前的兩人，無奈道。
“我已經看到他們了。”
尷尬。
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他恨不得直接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過，作為一名老導演，他很快便繃住了自己的情緒。
他只是伸手揉揉自己的臉頰，讓自己的表情變得正常後，便對著兩人笑著道。
“抱歉，剛剛讓你們看笑話了，最近排練的事情特別多，心情有點不太好，剛剛應該沒有嚇到你們吧？”
“沒，就是有點驚訝。”首席沒有說話，經理笑著道，“舞臺那邊出什麼事情了嗎？我看你好像很頭疼？”
“是有一點，不過不算嚴重。”
導演微微搖頭，伸手去拿了一塊糖放到嘴巴里，含糊不清道。
“就是定好的節目，他們走臺一直出現錯誤，然後有點著急了罷了，畢竟合作這麼久了，你們應該知道的吧，我這個人就是個急性子，看到這種拖累進度的東西就會感覺到頭疼，然後就會忍不住發火……”
他說到這邊，不由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自己的身體依靠在椅背上，看著面前的首席以及經理二人，開口問道。
“算了，不聊這個了，話說還是和之前一樣，你們今天過來是告訴我你們的排練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嗎？可以上臺了？”
“嗯，可以了！”
經理對著導演笑著道。
“我們現在樂團有加強，整體的穩定性以及藝術表達能力都有所進步，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加強，所以今年我們就提前幾天過來，將我們的部分先給錄完了，導演你看怎麼樣？” “你……確定？”
導演用著將信將疑地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經理，略微有點懷疑道。
“去年你們也是這麼保證我的，然後我記得那一次你們的演奏中出現了不下十次的，連我都能聽見的錯誤，你們在現場可排練了好久來著，你們確定今年還能提前一點將曲目給搞出來？”
“嗯，我確定！”經理立刻用力點頭道，“我們今年換了一個新的指揮上臺，他的水平實力很強！”
“去年你們也是這麼說的……”
導演的嘴角抽搐，對著經理提醒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去年你們新換的指揮，已經被你們踢出海城廣播交響樂團，現在已經不知道在哪個地方了。”
經理一愣，沒有想到自己去年也這麼說，便立刻解釋道：
“今年的不一樣！今年我們的指揮是已經有個很多指揮經驗，並且在全國大賽的現場上拿下頭獎的指揮，華國這邊數一數二的頂級指揮！我們樂團的的成員對於他特別的信服。”
“嗯，我作證！”
首席坐在一邊看的真切，看到了導演目光之中的抗拒，便立刻道。
“現在的這個新指揮，能給我們海城廣播帶來一股新鮮血液，他的音樂表達非常不錯，最起碼……我很喜歡。”
“你很喜歡？”
導演看向首席，沒有想到首席居然在這個時候發話。
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之前首席每一次過來都很少講話，基本上都只是作為一個代表，代表海城廣播交響樂團對這一次的對話十分重視。
因此，導演原本有些推諉的神色逐漸收攏。
他摸索著自己的下巴，沉吟道。
“既然吳首席也這麼說了，那麼我可以再相信你們一次，不過明天應該不行，明天我已經提前預約好了好幾個節目過來，要排練走臺以及錄製……這樣！後天吧，後天早上九點整，就在這邊這個攝影棚這邊集合，我再去把一些需要你們伴奏的人給請過來，一起進行排練錄製！”
說到這邊，導演起身，走到了自己雜亂的書桌前，上下翻找，找到自己厚厚的行程安排表，在上面仔細翻閱一番後，對著經理和首席開口道。
“分成兩天錄製吧，第一天我們先去錄製合作的內容，第二天然後再補錄一些你們自己單獨的片段，你們看這樣如何？你們需要什麼樣的時間？我發現後天的時間空的都比較多，還沒有徹底排滿。”
聽到這，經理立刻笑著道：“都可以，看導演你方便，我們對於時間不挑的。”
“嗯？行，不挑就行，不過記得要準時，我記得去年你們錄製的時候，明明定的是早上九點，然後九點半人都還沒有到齊，你們今年應該不會再出現這樣的問題了吧？”
“肯定不會！導演你放心，我們最近整個樂團改善了特別多，和之間簡直就是判若兩團！”
“判若兩團？”
導演的嘴角抽了抽，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
如果他的記憶力還行的話，去年這個時候，海城廣播的人換了新的指揮，這個經理也是這麼和自己說的。
今年又換了個指揮，然後又是一個判若兩團。
真的就是年年換指揮，年年換新團唄？
雖然有很多的槽想要吐，但是這個換新的指揮說到底還是人家海城廣播樂團的家裡事。
即便是兄弟單位，他們也不好直接噴人家內部的事情。
因此，他只能嘆了一口氣，從自己手中的筆記本上，寫下了關於海城交響的資訊，然後將他預定好的節目錄制時間交給他們，無奈道。
“行吧，希望你們今年真的是判若兩團，別回頭演出效果不好，一著急，又把你們新的指揮也給裁了。”
經理立刻搖頭道：“不會不會，今年我們樂團的指揮我們特別滿意，樂團裡很多人都期待著後面和他繼續合作呢。”
“嗯，希望吧，祝你們今年的指揮能夠支撐的更久一點。”
導演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只是和樂團首席以及經理簡單地確認了一下時間，將其記錄在自己的本子上。
等確認完成後，導演例行公事地問道。
“哦對了，你們還有什麼想要問我的，或者想要讓我轉交給你們後面排練物件的？現在給我還來得及。”
“沒什麼了吧……”經理抬起頭想了想，隨後看向首席，對著他問道：“健海，你還有什麼事嗎？”
“嗯……”
首席想了想，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之前來的時候就帶出來的卡帶，將其遞給導演，對著導演道。
“幫我把這個交給今年晚會的音樂總監，或者其他和我們有所合作的藝人吧，他看到這個就應該知道我們今年的水平實力究竟怎麼樣，究竟是不是判若兩團了，以及……我們樂團究竟是不是廢物了。”
“啥？”
導演一愣。
但是還沒有等他開口，首席便對著經理點了點頭，讓他跟上，兩人一同離開了屋子。
只留下導演以及他身邊的助理，看著導演手中的卡帶發愣。
難不成……這個首席聽到了什麼？
導演感覺剛剛首席的態度有點不太對勁，就好像對他有點意見似的。
不過他並沒有細想。
他有點好奇首席給他的卡帶裡面究竟放著是什麼。
畢竟能讓首席如此鄭重交給他，還讓他一定要聽的。
肯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
導演伸手將手中的卡帶拿起，放到了一邊略顯陳舊的卡帶機中，將其放入，隨後對著助理道。
“去，按照他說的，把音樂總監給我叫來。”
“好！”
助理應了一聲，一路小跑去找還在工作的音樂總監。
而導演則是伸手點開了播放按鈕。
他倒要聽聽看，那個首席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嗡……
音樂聲響起。
似乎是一個很經典的春節序曲，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可只是聽了一個開頭，導演卻愣住了。
他對於音樂並不太懂，只能簡單的聽出有沒有錯誤，一些更為細節的，比如說情感處理之類的東西，他完全不懂。
但是……
他今天卻能從這個普通的，甚至還帶有一點點雜音的卡帶中，聽出一股欣欣向榮的氣來。
這個……是海城廣播交響樂團能演奏出來的？
“導演！你找我？”
咔！
休息室大門被開啟，略顯粗獷的音樂總監探頭走入。
他原本打算問導演有什麼事，但聽著耳邊的音樂，他的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
耳邊的音樂……有點東西啊？
在音樂的間隙，趁著沒有聲音的事情，音樂總監連忙對著導演問道。
“導演，誰家的春晚作品刻錄了卡帶？還蠻好聽的，演奏的不錯啊？導演，這個是誰家的版本？”
導演聽著耳邊的嘈雜聲，表情平靜地抬起頭，看向滿臉好奇的音樂總監，緩緩開口道。
“判若兩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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