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清名罷了。
之於戰火波及處的生靈塗炭,這,算得了什麼呢?
她恨他嗎?
倘有恨,亦絕非是為了這個,只會基於他以卑鄙手段對付軒轅聿。
但,現在,不過是一條穗子,這條看上去很乾淨的穗子,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而他用‘殺他’作為魔鬼jiāo換的誘惑籌碼。
無非,是讓她為其所用。
否則,真死的,該會是她吧。
可,退一步講,只要他死了,一切其實都會迎刃而解。
然,她要這麼做嗎?
說到底,做為帝王,對壘沙場,只為王圖霸業,只為彪炳春秋。
即便行此不磊落的手段,也屬無可厚非。
天下世人,看到的,在意的,確僅是那勝者王,敗者寇。
於這點來說,他並沒有任何錯。
但,不管怎樣,現在,繼續倚著他,她是不要的。
一念落,她的手,從他的手中迅疾地奪過簪子來。
他沒有料到她的擒奪會這般靈巧。
這其實是兩日間,墨陽將軍教她用來防身的基本格拿術。
她本是練舞之人,軀體四肢自都是róuruǎn無比的。這等格拿術,若以柔力使來,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從他的手裡,以柔化剛地奪去這枚簪子。
她,這麼急,就要動手了嗎?
百里南的眸子稍稍眯起,戎裝下的手卻是絲毫不動,亦未從她的手中去奪回簪子。
她,不該是這般愚笨的女子。
說時遲那時快,那馬突地揪鳴一聲,前蹄躍起,躍起間,他的手旋即使鬆開扣住她的臉,離開面紗後她的唇,去拉住韁繩。
韁繩握於掌中的剎那,整個人似失了重心,失重中,她避過他的鉗制,嬌小身子從他臂彎下直墜落馬,墜馬的剎那,她看到,那七彩的穗子,灼得她的眼,生疼生疼。
重重地跌伏於地上,哪怕她自幼練習騎馬時,沒少被馬摔過,這一次,仍覺到很疼。
但,來不及顧及這疼,那躍起的馬蹄令人心驚地,眼見著要踩到她的脊背,她就地打了一個滾,避開踩踏下的馬蹄,隨後,方起身,只站在離百里南丈遠之處:
“請夜帝記得許下的軍令狀。”
她並沒有提那道jiāo換條件。
因為,她明白,那是不容她辯改的。一如,她彼時的‘三殺’軍令狀,他同樣允了她。
他要她的歸順,這點,很明確。
而她還不能慷慨地赴死,即便是卑微的活,她總是要得到那一人最後的訊息。
她回身,徑直從夜軍分開處走過,一步一步走回城樓之下。
這一步步行去,她沒有看任何人臉上的神色。
哪怕,把她想得再如何不堪,都沒所謂。
現在,去計較這些,沒有任何用,只添了自己的心堵。
行至城樓下,她尚沒有拿出鷹符,令族兵開城樓,就見吊橋徐徐放下。
略抬起眸子,她看到,吊橋的彼端,是墨陽將軍。
她從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只知道,他的封號,叫做墨陽。
而他,知道,也僅會是,她為當朝的皇貴妃。
只這些許的瞭解,加上不過兩日的相處,他是信她的。
從他發令放下吊橋的那刻,就是這份信任的詮釋。
一如,銀啻蒼用鷹符調來一半苗水族兵,並帶領餘下的斟兵出戰時,表面看,軍營人數相當,實際則是有了變化,這些變化,這名副將亦是默允,沒有反對。
她走過去,墨陽將軍恭身迎她入城,這是這為副將第一次向她恭身,只是恭身,並沒有說任何話。
然,足矣。
她沒有走多遠的路,就聽得,身後是夜軍鐵蹄入城的聲音。
踏上吊橋。
踏進巽國的南大門。
踏碎了,不知是誰的心。
“娘娘——”李公公的聲音響起,不同於以往的尖細,很沙啞,很沙啞。
“檀尋還沒有訊息?”她問出這一句話,卻不再看那二人,返身,一步一步走上城樓。
是的,自軒轅聿離開的第二日,墨陽將軍曾命人發了八百里快騎往檀尋。
畢竟,帝王御駕有危,這事,是瞞不得上面的。
可,這快件,卻再沒個音訊回來。
檀尋城內,留下駐守的是軒轅聿的親信,禁軍統領殤宇。
按著道理,再怎樣,總會給出一個回訊。
卻仿若石沉大海一樣,連一點的聲音都聽不得。
檀尋的天,是否變了呢?
這些,她一直不願去想,現在,再想,也都沒有用了。
很快,巽國上下,都會知道,是她,把夜軍的鐵蹄放了進來。
無所謂了。
這樣的罪名,她一人擔了,就好。
站在城樓,那些守城計程車兵依舊站在各自的位置,沒有任何的移動,彷彿,外面發生的一切與他們無關。
苗水的族兵,素來除了信奉長勝天外,惟鷹符之命是從。
這些軍紀,使得這個民族,驍勇善戰,無所畏懼。
只是,她卻折去了這種無畏。
“你們,都下去,回到軍營待命。”她掏出鷹符,吩咐出這句話。
鷹符,冰冷。
銀啻蒼把一般的族兵調至杭京後,便匆匆離去。
留給她的,除了那銀灰色的背影,還有這道鷹符。
都走了。
僅剩她一個人,站在這城樓上,往外瞧去,塹壕外的戰俘也都慢慢地往城內移動,惟有塹壕內的屍首,以及壕外那些散落的,早燃成灰燼的柴火,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的一切。
風,越來越大,吹得她臉上的面紗,突兀地就飄飛了出去,雪色的華光,在初升的旭日下,飄啊飄啊,藉著風力,彷彿再不會墜落。
她想看看,那雪色的面紗,飄去的方向是否是牡勒山,然,青絲揮拂於眼前,她再是看不真切了。
這塊面紗,終是玷汙了。
怎配飄去那處呢?
心裡,嗆進一口冷風,喉內,所有殘存的聲音,被這一嗆,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請隨我走。”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
這聲音並不算陌生,似曾相識。
紫奴,百里南的近身宮女。
她仍是沉默,漠然回身,城樓兩側,早駐紮了夜國的兵士,那夜國的旌旗飄舞著,宣示著,這座城池的擁有權。
紫奴近得她的身,伸手,將她耳垂下墜著的兩顆珍珠墜子一併地取了下來。
難道,擔心她用這行刺她的君上嗎?
紫奴將珍珠墜子捏於手心,在夕顏從她肩旁過時,語音低沉:
“我勸你最好識時務,若你敢動君上,你會死得很難看。”
夕顏浮起一抹笑靨,這抹笑意裡,她凝向這名女子,道:
“你,果真,是君上的好丫鬟。”
都是冷血之人。
慕湮,心底的róuruǎn處,始終銘刻著這樣一個名字。
離除夕縱過了三月,這道,黑色的殤奠,一直卻都是在的。
唯願,上蒼真能全了人的願。
只是,凡人太多,貪念太多,上蒼,又怎顧得過來呢?
走下城樓,有車輦候在那,她上得輦去,這輦一徑地駛去,不知道要將她帶往何處。
正午的陽光很灼熱,街道,卻如夜半的死寂。
這份死寂裡,突然響起一尖利的女子聲音。
這聲音,縱尖利,她不會陌生。
她急急喚停,不遠處的巷口,尖利的聲音再響出一聲後,就靜了下來。
車輦,慢慢停下來。
她不顧紫奴攔著,往最後那聲的來處奔去。
拐進巷口,果然,是安如。
幾名夜軍圍住她,安如潔白的肩膀露在外面,人已跌到了地上,其中一名夜軍正騎於她的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嘴,yù行不軌。
這個巷口再往走,沒幾步,該是後城門。
那幾名夜軍先前該是僅要攔住她的去處,殊不知,拉扯中,女子對於他們這些征戰在外月餘計程車兵,無疑是種誘惑。
縱有軍令狀在前,便也顧不得,只以為,捂住女子的嘴,隨地處置了,就是天不知人不覺。
“住手!”紫奴喝斥道。
那幾名正待行事的夜軍被這一聲斥喝得半回了身子,瞧見不過是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由哧笑出聲。
想是紫奴平日裡伺候百里南,也不為人見,所以,軍中計程車兵並不全會認識她。
而趁著這當口,上前扶起安如的夕顏的無疑更引起他們的興趣。
這可是個大美人兒啊。
想不到,這座死水一樣的城,本以為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不料還有這等標緻的美人。
他們的手還沒有觸到夕顏雪色的紗裙上,幾道銀光過處,那些士兵紛紛倒地,菱形的暗器正中他們的眉心,血從那裡汩汩地流出,象徵生命的流逝。
這些銀光,是從紫奴手裡發出的。
她深得百里南的教誨。
看上去是名普通的丫鬟,其實倒是與銀啻蒼身邊的嫵心有幾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嫵心是銀啻蒼的美姬,紫奴與百里南有的,該僅是主僕的關係。
夕顏扶著安如,安如失聲趴在她的肩上大哭起來。
夕顏沒有說話,只用力扶起她,帶著安如一併回了車上。
這條巷子,通後城門,她是想趁亂出城吧。
這會子獨自出城,絕非是往姥姥家去,怕是因著城破,她老爹憂心忡忡間,她再耐不住xìng子,要往牡勒山去。
畢竟,城破,意味著,牡勒山的形勢更為嚴峻。
那裡,從夜帝的軍隊攻城開始,就再沒有任何的探子回來。
往好處想,是夜帝的攻城,導致探子進不來。
往壞處想,那裡的局勢,恐怕連探子都顧不上了。
銀啻蒼率軍,為避免正面衝突,是繞過夜軍往牡勒山去,這一繞,需多大半日的腳程。
這大半日間,是否就是變數所在呢?
而安如,知道的,不會有這麼多,她能猜的,僅是銀啻蒼的突然消失,必和牡勒山之圍有關,以安如的直xìng子,在城破時,終是沉不住氣了。
但,再沉不住氣,受到這樣的凌辱,安如除了哭之外,卻是安份了不少,她趴在夕顏身上,哭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是單單為了自己受辱哭,還是,為了城破哭,為了擔心銀啻蒼哭呢?
不管是為什麼,只這哭聲,終是讓這座城池,添了些許戰後的悲涼。
哪怕,這一次的城破,真的,兵不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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