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分族兵只象徵xìng地駐紮在巽國騎兵營裡,卻不曾正式編入過任何一支佇列。
他說得並不快,每一個字,說得小心翼翼,怕她聽出了什麼,更怕她難受。
但,再怎樣,都是要說的,再不說,或許,再沒有時間了。
“朕會努力每一仗都凱旋歸來,但,凡事總有萬一,若萬一,杭京守不住了,朕要你速往錫常。那裡,並非是進攻檀尋的必經之城,是以,應該是安全的。並且,從錫常往西域,不過半月的路程。”
這些千頭萬緒,隨著他這一句話,終是清明不過。
“皇上,在你心裡,我是誰?”
問出這句話,眸華緊鎖住他的,他沒有迴避她的眸華,亦沒有迴避她的問題:
“你是朕的妻子,但,也是苗水的族長!”
妻子——
這兩個字落進她的耳中,只在此刻,於她心底,湮出深深的悸動。
他,視她為妻!
軒轅聿知道她心底的動容,未待她啟唇,繼續道:
“做為朕的妻子,朕在,你就在,朕不在,你應該隨朕而去。但,做為苗水族的族長,你忍心見到,全族那數十萬條命,也被這場戰爭牽累麼?”
“倘連巽軍都無法抵擋夜軍的鐵蹄,難道,我帶著這二十萬族兵回到苗水,就能抵禦得了夜帝嗎?”
“西域不僅僅是苗水一族,這二十萬族兵也不僅僅是苗水全族的兵力。二十年下來,苗水的族力應該是儲存得最完好的,族兵又驍勇善戰,只要你帶著族兵退回苗水,阿南應該短期內,出於休養生息考慮,都不會為難於你。”
“然後呢?是不是萬一巽國難抵夜國的攻勢,你藉此把宸兒也送到苗水?”
“是,朕做為國君,避無可避。若你要隨朕一起走,也至少等把苗水族族務了卻,宸兒jiāo付為止。”
她凝定他,並沒有拒絕,只是堅定地道:
“好,做為妻子,你若去了,臣妾說過不會獨在。做為族長,我允你,必將苗水妥善安排,以及為我們的宸兒找到可託付之人,再隨你去。”
一句話,她變了兩個稱謂。
沒有推卻這鷹符,她只是把它用力地捏在手心,心裡的計較,她不會說,因為,她不想在這個時候,仍和他起任何的爭執。
他現在需要的,是心無旁騖。
他費心為她安排,用心為她留下二十萬兵力,這一次,她接受。
當然,這份接受後的意味,她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手得捏著鷹符,哪怕實際使不出任何力,依舊用力地握住。
或許,這二十萬族兵,是另一種轉機。
“皇上,臣妾會站在這裡,等著每一役的凱旋,這是臣妾允你的,臣妾現在也要皇上,允臣妾一句話。”她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道,“不管什麼時候,不管怎樣辛苦,皇上都要回來,別讓臣妾一個人等在這裡,這裡,風很大,臣妾一個人,怕冷。”
他頷首默允,把下頷抵在她的頭巾上,緊緊地擁住她,城樓的風越大,風,搖碎了浮雲,將月華一併遮攏了起來……
兵戈鏗鏘,馬鳴蕭蕭,淒厲殺戮聲的此起彼伏,空氣裡瀰漫的,是刺鼻、腥惡的血味,在這種窒息的氛圍中,夕顏置身在兩軍對壘的中心。
她看到,巽、夜兩軍正鏖戰兇狠,但,似乎沒有一人能瞧見她,她就站在那,血ròu橫飛間,卻都是濺不到她身上。
透過那些血霧以及撕殺,她看到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正馳於馬上,劍光過處,夜軍紛紛身首兩地。
隨著一聲揪心的馬嘶,另一匹正馳於玄色身影跟前的馬竟跌倒下去,原是那馬的下盤被人攻了,前蹄生生地被劈斷。
接著,她看到一身著明光鎧的男子跌落馬下,賓士於馬上的玄色身影劍光指向處,卻是並沒有向那落馬男子立刻刺去,仿似有著猶豫,在這份猶豫中,那身影驟然站起,一柄長qiāng便從玄色身影的xiōng前直刺了進去。
劍穿xiōng而過,xiōng後噴湧出一道血箭,那血樣的弧光,不僅映紅了灰暗的天際,也將她的眼睛灼得生疼生疼!
因為,她看到緩緩倒下的玄色身影,終是朝她這望了一眼,那張臉,是她最刻骨銘心的臉,俊美無儔,卻籠上死亡的yīn影。
軒轅聿!
三個字從她的心尖處碾過,她卻叫不出聲,因為,那著明光鎧的男子,轉望向她時,正是百里南。
他的臉上不再是散漫倦怠的笑容,而是勝利的微笑。
在這讓她僅覺得恐懼的微笑裡,她猛地尖喊一聲,滿頭汗意的掙醒時,看著頭頂懸著的雪色帳幔,方知,不過是一場夢。
一場殘忍,又無比真實的夢。
她大汗涔涔,竟連中衣都悉數被濡溼,她的眸華往榻旁望去,僅有她一人,軒轅聿並沒有臥於榻旁。
掀開簾子,瞧了一眼榻旁的更漏,已是二更天了。
軒轅聿去了哪裡?
她坐起身,俯要下榻,卻見,室門輕啟,軒轅聿一身玄黑的袍裳走了進來。
又是玄黑!
這層顏色,只讓她契合於夢境。
她撐住床沿的手瑟瑟的顫著,不知是因為夢境,還是,剛剛猛地一掙,下午崩潰的手腕又再次裂了。
他瞧見她神色不對,幾步走至榻前,犀睿的目光看到她手腕的中衣袖口湮了些許的血色,他執了她的手,輕輕嘆了一口氣,遂開啟一旁的抽格,拿出yào甫要替她上,她的手卻覆住他的,抬起的目光,凝進他的眼睛,語音輕微地好象大病初癒一般:
“聿,小心夜帝!對戰時,千萬別心軟,答應我!”
她知道這句話說得不僅沒頭沒腦,只是,她真的很害怕。
哪怕,那只是個夢境,卻讓她的心神再無法做到淡定。
畢竟,上一次,夜帝就以鐵硃砂傷了他,
“傻孩子,朕知道。”
他說出這句話,她瞧到他的臉色真的很不好,蒼白地沒有一絲血色,甚至於唇都是烏紫的。
“你——”
“朕沒事,只是剛剛,恰好驃騎將軍來找朕,才和將軍往書房去議了一會戰事。”
她沒有再說話,他鬆開她的手,輕柔地替她上完yào,做完這一切,她突然再次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xiōng膛。
他沒有鬆開她的相抱,只是,輕柔地將她的身子抱起,放到床榻上。
她蜷縮在他的懷裡,他能覺到她的瑟瑟發抖,可,他卻沒有辦法去做任何的安慰。
因為,這些安慰,只會加深她的忐忑。
他惟有在她耳邊輕輕地嚀出一句話:
“很快都會好……”
他不知道她聽清了沒有,只知道,她蜷縮在他懷裡的身子,愈緊地貼住他。
一切,終究開始沒有向好的一面發展。
殘忍的戰爭,不僅是兩軍實力較量,還有謀心之策。
一如,八百里快騎將軒轅聿的口諭送到洛水時,為時已晚。
三月十八日,巽國雲麾將軍與夜國燎原將軍於洛水城郊一戰,巽軍突臨陣紛紛暈眩嘔吐不止,此一役,巽軍潰敗,燎原將軍生擒雲麾將軍,並俘獲巽軍四萬,洛水群龍無守,僅由副將鎮守,加上城內駐軍紛紛嘔吐眩暈,縱得從杭京運去的湯yào,半路被夜軍所截,形式愈發不利。
三月十八日晚,驃騎將軍調兵十萬,與建武將軍同從水路急赴洛水解圍。
三月十九日清晨,軒轅聿率兵十萬,迎百里南兵十萬於漠野。
這一戰,縱是兩位帝王對壘的第二戰,意味卻比第一戰更為凝重。
清晨,軒轅聿出征前,夕顏拿出一個用了一日時間打出的穗子,默默地墜於他的劍柄處。
穗子是以七彩的絲線,加上她的髮絲一併打成,是為發繡。
為出征的夫君打一個發繡穗子,是她唯一能再做的事。
她不能送他出府,只在他走出室門的剎那,她突然,緊走幾步,將手勾住他的寬廣的腰際,臉貼在他的後背,哪怕,只貼得住戎裝的堅硬冰冷她仍是貼在那,不肯放卻。
用滲碳鐵打造的戎裝,整個戎裝閃爍著幽暗的光芒,這種光芒輝映進她的眼中,生生地咯疼了視線,只將心,也一併地咯疼起來。
室外,有躬立的宮人,朝陽隱在雲層後,這一日,天色是昏暗的。
一如,誰的心。
他的手覆於她環住他的手上,她的手覺到他的手一覆時,只把十指和他緊緊地jiāo纏起來,再不肯松去分毫。
“今晚,我會去城樓等你。”
縱然知道這一役的時間誰都無法控制,偏是要說出這句話。
他沉默,沒有立刻答上她的話,只在她纏住他的十指,略顫了一下,方徐徐道:
“去睡罷,替朕做好西米酪,等著朕回來用。”
只這一句,她亦是心滿意足了。
她會為他做一碗西米酪,並且一直用心去溫著這碗西米酪,直到他的凱旋歸來!
她驟然將手從他相覆的手中抽回,猛地越過他,往膳房奔去,一邊奔,一邊有聲音傳來:
“奴才現在就去做,皇上早些凱旋歸來。”
容許她,沒有勇氣,看他離去的身影,容許,這一刻,不再看他!
當他步出院落的那刻,帶走的,也有她的心,她的心,會隨他一起出徵這一役。
高亢凌厲的號角聲響起,她站在膳房內,費了很久,卻是兌不出一碗象樣的西米酪。
從來沒有這樣的心神不安,每一刻的流逝,都仿經年一樣的難熬。
她想衝到城樓上,目送大軍的遠離,可,她答應過他,不去送的。
就待在膳房,用做西米酪填滿她所有的思緒。
一碗碗地做下去,不論他何時回來,都會是熱熱的。
然而,只有最後做的那碗西米酪會是熱的。
但之前的呢?
總歸是涼了罷。
即便做得再慢,即便再用暖兜捂著,都會涼。
當第十碗西米羹在暖兜裡涼去時,她聽到,李公公惶張奔進院落的聲音,以及,那個對她來說,幾乎是剎那間,天塌下般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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