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口的,和心裡想的,未必是要一致的。
一如,她說著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實際,卻是,心底的不捨勝過了其它的糾結。
可,他是皇上,六宮諸妃的夫君。
哪怕,她對陳錦有著計較,這不捨看起來,確是矯情了。
“下再大的雪,這裡,總是暖的,朕出去,也自有御輦,你何必擔這份心呢?”他的話裡,分明是一語雙關的。
她聽得明白。
而他呢?
這一刻,突然,他希望她能開口留他。
若她開口,或許,他會留下。
可,她只是低下螓首,語音甫出,卻,並沒有留他。
“臣妾恭送皇上。”她略俯了身。
他又瞧穿了她的心思。
在他面前,連這些許的心思都無所遁形,難道,她真的太過淺薄了麼?
即便,心裡,微微地還是不捨,然,她偏是要掩飾過去。
他聽她又拿著虛禮相待,唇邊的笑意略略斂去:
“早些安置。”
說完這句話,旋即轉身,往殿外行去。
雪色的紗幔落下,殿內,又恢復清冷。
他,真走了。
她驀地眸華望去,只看到殿門再次關啟。
隔去了殿外的han冷。
然,殿內的溫暖,少了他,終只虛浮地在表面,再進不得她的心。
但,今晚,不論怎樣,她都是不能主動開口留他的。
即便,現在見銀啻蒼是不妥的,可,她若不見他,她的心裡終究難安。
這份難安不僅僅關於欺瞞,更關於,腹中的胎兒。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輕喚:
“來人,將這些撤了吧。”
進殿的,是離秋和燕兒、蜜恬三人,她們將桌上的菜式收拾了,夕顏另吩咐道:
“離秋,這幾日,你照顧著我,也辛苦了,今晚,不用再當夜值。”
“諾。”離秋應道。
這樣,當得夜值的近身宮人,今晚,就惟有蘅月一人。
可,心下,不知為何,總覺得是忐忑不安的。
這份不安,隨著更漏聲響去,愈來愈濃……
鸞鳳宮。
縱李公公申時就傳了口諭過來,說皇上不會過來用膳,陳錦依舊準備了從天曌宮司膳太監口中探聽得知的軒轅聿喜歡的菜式。
只是,看著菜式即便用暖兜穩著,都逐漸冷去,她眼底先前的光華亦一併暗去。
她就坐在桌旁,身上著的,是最珍貴的金絲蟬衣,輕若羽翼,又薄透得襯得冰肌玉骨隱隱若現。
這樣的她,難道不美嗎?
起身,在落地的金鳳銅鏡前,她再次端詳了一下身姿。
纖腰一握,輕盈得仿似不禁風吹般地。
司寢的教誨猶在耳,軒轅聿素喜的,都是纖瘦的女子,眼見著夕顏因六個月身孕,再不復嬛腰楚楚,六宮中,能媲得上她陳錦美貌,也不過是那早失寵的新藺姝罷了。
失寵的,再想得寵,很難。
她呢?
沒有得過君心,意味著,終能有轉折。
縱然,他曾讓她跪在天曌宮正殿外時,不帶任何憐惜,直到太后赦免,她方能帶著膝上的傷痛狼狽的回宮。
可,又怎樣呢?
她是皇后,每個月,不用他翻牌,月半這一日,惟有她,才能伴於他身邊。
祖制如此,他不得不遵。
這,就夠了。
只要每月這一次的機會,她不相信,自己邀不來他的心。
因為,這大半月,他雖不曾翻牌,獨陪在醉妃身旁,可,畢竟,醉妃現在身子愈重,根本不能承恩。
哪怕,醉妃在他心裡有著些許位置,但,她更相信,君恩涼薄。
即便涼薄,確是她不得不去爭,不得不去要的。
因為,她想,或許,在權勢之外,如果,能愛上給她這份權利的那人,也是好的罷。
而,她相信,也惟有她,是最配他的那一人的。
無論心智,或者其它,她,最配他。
她斂迴心神,聽到,遠遠地,有御輦行來的聲音,接著,是太監尖利的聲音,一路疊聲地傳進來。
婷婷會意地取來羅裳替她披於蟬衣外面,一切整理停當,她聞到,空氣裡,龍涎香氣愈濃。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她跪叩於地,這一跪,膝蓋是疼痛的。
這宮裡,當得起她跪的人,僅有倆人,然,這四日間,這倆人都並未傳詔過她。是以,她沒有跪過,再次下跪,原來,膝上的傷仍是在的。`
他賜給她的傷。
她記得。
她會要他用寵愛來償還這份傷。
軒轅聿不發一言,徑直走到椅上坐下,語聲方悠悠傳來:
“平身。”
“臣妾謝主隆恩。”
她的語音仍是恭謹的。
今晚,她不能再讓他有絲毫的不悅。
“皇上,臣妾為您準備了幾樣小點,您可要用了再安置呢?”
說是說幾樣小點,卻都是她精心準備的。
“哦,皇后有心了。”
一語落,他看上去,唇邊對她含著笑,但,眸底,又蘊了千年han潭般的冰魄。
一如,那晚,他曾用最溫柔的語音,說出最無情的話一般。
她對他,是看不透徹的,然,正是這份不透徹,讓她對他有了愈濃的興致。
哪怕,挫折再多,只要興致不減,她始終願意奉陪。
“皇上,這是牛nǎi茯苓霜,每晚一盅,最是滋補的。”
陳錦纖細的玉手從宮女的托盤中,端過一水晶盅置放的甜點,帶著羞澀,略低螓首,呈於軒轅聿。
羅袖因著這一呈,向後褪去,顯出裡面,金絲蟬衣的輝華來,恰映著她雪肌若霜。
軒轅聿並不接那盅甜點,她佯做怯意,稍抬了目光,恰看到他似端詳著她露出的半截玉腕。
她的心裡溢位一絲甜意來,看來,連日不曾翻牌的皇上,果真,比以往更容易吸引。
他的手,越過那盅甜點,輕輕覆到她的手腕,如她所料一般。
她嬌羞地再次低下臉,靜等著下一刻的怦然心動。
下一刻,確是讓她怦然心動的。
但,這份怦然心動,不過是其它的意味。
只這一覆,他收回手,語音泠泠:
“看來,皇后宮中的甜點,甚是養人,才四日不見,皇后倒真是愈見豐腴了。”
她錯愕地抬起臉,她,豐腴了?
“都是朕的不是,讓皇后跪在那殿外,傷及鳳體,少不得回宮,自是要多滋補一番的。”
這句話,聽著,似帶著關心的味道,實則,卻截然不是。
“皇上,臣妾——”
她方待為自己說些什麼,卻被他冷聲打斷:
“朕素覺得,女子以纖瘦娉婷為美,皇后今日這樣,倒把先前的仙姿抹去了不少,真是朕的不是。”
“臣妾惶恐,請皇上容臣妾幾日,臣妾定不會再如此豐腴。”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難道,真的是這幾日,用了母親特意託人送進宮的補膏,滋補得豐腴了嗎?
但,他稱以前的她為仙姿,又讓她心底起了欣喜之意。
也就是說,她是進過他的眼的。
既然,他嫌她豐腴,那她儘快瘦回去便是。
“皇上,這甜點,是臣妾精心為皇上準備的,還請皇上御用。”
她繼續奉上那盅甜點,這一奉,她眼底卻蘊了更多的笑意。
“朕乏了,撤了吧。”
“諾。”她忙把甜點復遞還給宮女,輕聲,“皇上,既然您乏了,不如,不如——早些安置,可好?”
猶記起,他予她迄今為止,唯一一次的臨幸,縱是帶著讓她不願去憶及的點滴,卻,在今日,再再讓她帶了女子特有的嬌羞。
“時辰還早,朕並不困。”
“那——那由臣妾為皇上抒解疲勞,可好?”
“甚好。”軒轅聿睨著她,薄唇勾起一道笑弧。
她至他的身後,將以往宮人替她按摩的手法悉數用到他的身上,可,無論她怎麼按,一會,他說重了,一會,又說輕了,好不容易調節到他要的輕重,一會,他又說肩疼,一會,又說手臂疼。
於是,這一折騰,就是兩個時辰。
直她按到手腕發酸,最初,觸及他身子的悸動,漸漸,讓她覺到是種煎熬。
可,他不讓停,她卻是不能停的。
殿內,攏的銀碳溫融,讓她的額際都沁出些許的汗意來,手下的力終是再使不出多的來。
“停了罷。”
恰此時,他的聲音悠悠傳來,讓她如釋重負地停下手。
他稍側臉,睨了她一眼,道:
“怪不得,朕聞到一股怪味,原來,是皇后的汗漬。”
她瞧得清楚,他瞧向她的目光隨著這一句話落下時,帶了幾分的不悅。
汗味?
她下意識地用絲帕擦了一下粉臉,這一擦,他睨向她的目光,驟然轉得更冷:
“皇后看來平素上的胭脂真是不少啊。”
“啊?”這一次,她終是詫異地驚喚出了聲。
她下意識地瞧了一眼,絲帕上只沾了少許的胭脂痕跡。
未待她細想,他語音卻是慢條斯禮地響起:
“朕素喜的,就是清水芙蓉之姿。可惜了——”
他未將這句話說完,只把目光從她臉上移往更漏,複道:
“皇后今晚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皇上,臣妾伺候您更衣。”
“不必了。”他的聲音裡,再無一絲溫柔,驀地起很,喚道,“啟駕回宮。”
此時的更漏,恰指向亥時。
也是時候回宮了。
反正,之於祖訓,他今晚,確是來過,又確實待了足足兩個時辰,即便不留宿,卻是他做為帝王的權利,不是嗎?
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時,陳錦的唇終是被氣得哆唆了起來。
說什麼嫌她豐腴,又讓她伺候著按摩,接著,嫌她並非清水芙蓉之姿。
分明,就是戲弄她!
這兩個時辰,在這些宮人面前,他就這樣戲弄凌辱她?
陳錦的手狠狠的鉗進指腹中,犀利的目光閃到一旁伺候的宮女身上,語音森冷:
“今晚發生的一切,誰若給本宮說了出去,就去奚宮局報道。”
“諾。”
一眾宮女忙紛紛下跪,語音戰兢。
天曌宮,偏殿。
蘅月亥時方進得殿來,替下燕兒、蜜恬。
“娘娘,可要安置了?”蘅月按著規矩請示道。
“本宮尚無倦意。”
“那,是否傳小安子來,為您演一場皮影戲,解解悶?”
小安子?
她是記得宮裡有個粗使太監喚做小安子,只是,這粗使太監,一般是不得進殿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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