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裡是天曌宮的偏殿,要讓一名粗使太監進內殿,自是要有其他的說法,蘅月提了皮影戲,無疑是一個很好的說辭。
“也好。”她允道。
不過半盞茶功夫,兩名小太監抬著皮影戲的道具進得偏殿,將那經過魚油打磨後,變得挺括透亮的白紗布戲抬搭成方帷在她的榻前,接著,四周的燭火悉數暗去,只餘了白紗布後的燭火猶自亮在那。
她看到,白紗布後,現出一長身玉立的身影,但,旋即,就是一小小的剪紙人兒躍然在紗布後,那身影,終是再瞧不到。
“本宮看戲,喜靜。都退下罷,蘅月,你伺候著就行了。”她啟唇,吩咐道。
“諾。”
殿內,隨著宮人的退出,恢復寂靜。
靜到,更漏聲,清晰分明地入得耳來。
“娘娘,您要看什麼戲?”
銀啻蒼的聲音從紗布後傳來,依舊如同往昔一樣。
聽著熟悉,再細品,終是陌生。
“你給本宮準備的又是什麼戲?”
這一語裡,她帶著幾分難以抑制的情緒外露。
“為娘娘祈禱玉體安康的戲。”
“玉體安康?只不知,看這場戲,所要的代價,又是幾多呢?”她咄咄緊bī。
白紗布後,再無一絲聲響,亮堂的燈後,是一女子身形的剪紙人兒出現。
縱僅是一個剪紙,卻與她,是神似的。
仿同就是她在白紗的彼側,只是,演的卻是一幕人間死別的悲傷。
女子身懷有孕,然,在誕下孩子,便是,香消玉隕。
孩子,兀自在那啼哭,但,他的母親,卻不會在了。
這,就是結局。
他藉著皮影戲,告訴她的結局。
若她一意要懷下這孩子,結果,只是她死,孩子生。
反之,亦然。
是以,他的yào丸,果真是對孩子不利的。
她手扶著床榻旁的帳欄,起身,下榻。
走得很慢,很慢。
蘅月,並沒有阻住她的步子。
她扶著腰,緩緩地,走到白紗布旁,看到,裡面的光亮,依舊。
只是,誰的心,驟然變得漆黑一片呢?
白紗布圍成的方帷內,本蹲於地上的那人,終是站起,凝向她,縱,他的臉,是平淡無奇小安子的模樣,然,除了,那鷹形的面具外,他冰灰的眸子,是不會被掩去的。
這,亦使得,今晚,他入宮見她,是怎樣的危險。
其實,他為了她,又何止一次陷入危險中呢?
可,今晚,並不是她去品懷這些的時候。
“遠汐候,你,又騙了本宮。”
她用了一個‘又’字,話語裡,帶著冰霜般的嚴han。
“是,臣騙了娘娘,為了娘娘的玉體,任何代價,都是值得讓臣去騙的。”
“本宮真是愚不可及,被你騙了一次又一次,竟還會相信你。”
她用極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每一字裡,卻分明滲出讓人心han的利刃鋒芒。
她說出這句話,他的目光望進他眸底的深處。
“如果能這麼騙下去,讓娘娘信以為真,臣願意騙下去。”
她能當真嗎?
是,她是當了真。
以為,那yào,真的能保她一年無恙,換來孩子的生。
“如果這麼騙下去,能讓娘娘,玉體永康,臣願意騙下去。
為了孩子,她早就不要自己的身子了。
這點,他看穿的同時,原來,只是順著她的意思,選擇欺騙。
“如果這麼騙下去,能讓娘娘,忘記過往的痛苦,臣願意騙下去。”
過往的痛苦,她從來忘記不了。
哪怕,這個孩子,本身就是痛苦的根源,她都忘記不了!
“如果這麼騙下去,能讓娘娘,漸漸地快樂起來,臣願意騙下去。”
失去孩子,她還能快樂嗎?
不會了,從前,她擁有的快樂就很少,失去這個孩子以後,快樂,就永遠地離她而去了。
他從她看似平靜的眸底,讀得懂,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包括,他心裡所想的,此時,也清晰地映現出來。
不容他的迴避。
“如果這麼騙下去,能讓你記得我,我真的願意永遠騙下去!”
說出這句話,他已行至她的跟前,手緊緊地抱住,不容她的推卻。
其實,他又何嘗不在自欺欺人呢?
總以為,遠汐候的身份,真能讓他忘記她,真能讓他和她劃清界限。
他刻意做出放浪形骸的樣子,是為了換來軒轅聿的一道聖旨——今後都不准他出席官宴。
這,也意味著,他再是見不到她了。
只今晚,他真能堅定得不進宮,就說明,他的自欺欺人終究見了成效。
何況,他進不進宮,結果都是一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不進宮,甚至可以不去面對她的質問。
反正,她不用yào,連她的身子都是保不住的。
並且,有蘅月在,他根本不擔心,她不用yào。
哪怕強迫,他都會讓她服下這yào。
可,他,卻還是來了。
原來,只為了能見她一面。
強迫自己去放手,最終,僅讓自己再逃無可逃。
此刻,他抱住她的身子,看得到她眼底,對他仍是冰霜一片。
他的溫暖,從來不是她所要的。
哪怕,再騙,他唯一騙不到的,還是她的心。
還是,她最不願意去記得那一人罷?
“說完了麼?”她輕聲說出這句話,語音仍是平靜的。
“那yào,能保你一年無恙,這就是我要的。”
“但,這yào,卻會對孩子不利,對麼?”
她問出這句話,每一句,都讓她覺到,信任,這個詞,有時,真的能讓人覺得可笑。
“是。”
這yào,能暫時控住千機之dú。當然,這種效力,同樣會對孩子產生很大的影響。
今日的局面,早在他給她這yào時,就已預見到。
但,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已經洞悉。
本以為,這孩子胎死腹中,尚需再過些時日。
待到那時,哪怕孩子沒了,他卻可能已為她找到真正解去她體內千機之dú的yào。
而以她在宮內的得寵,軒轅聿會再賜給她一個,不是嗎?
他一直以為,這樣的安排,對她是最好的。
可,她卻是不要的。
“我信錯了你,從今天開始,我再不要見到你。我連累你亡國,本來,我對你有的,是愧疚,可從今晚開始,這一點點的愧疚都不會再有了。”
她從貼身的地方,取出那個瓷瓶,隨後,用力地擲扔在地,褐色的yào丸散落了一地,瓷片,亦碎了一地。
誰的心,也一併碎了呢?
能碎去,就不會疼。
只怕,將碎未碎,那才是最煎熬人的。
“你夠了!”蘅月終是忍不住,喝道,但,這一喝,卻也是壓抑的低聲。
蘅月衝進方帷內,俯下身,一顆一顆把yào丸拾起,語音是不能剋制的顫抖:
“你知道這yào丸,每煉製一顆要耗費多少心力嗎?你知道不知道,聖上為了能讓這yào丸儘快的煉完,哪怕,帶兵於城樓和巽國對戰,都不曾鬆懈一絲一毫,最後,甚至累到嘔血,才算是趕在破宮前煉完,只為了給你,給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聖上的心意你可以忽視,但請你不要這麼糟蹋,好嗎?”
糟蹋,是的,她是糟蹋了。
她能怎麼辦?
她唯一剩下的,就是這個孩子。
知道命將不保,她依舊可以做到淡然。
可,如果失去這個孩子,那等於,是最快摧毀她世界的辦法。
她不是不明白銀啻蒼對她的心意。
這些心意用心力一寸寸地蓄積,卻,只生生地把她往崩潰,推近一步。
“嫵心,出去。”銀啻蒼說出這四個字,語音艱澀。
“她不該出去,出去的,是我。不要再派你的人來監視我,這,是最後一次。”她冷冷地擲出這句話,雙手用力地揮開他的束縛。
轉身,絲履踏實在那些yào丸上,往方帷外行去。
yào丸,在她的履下,化為齏粉。
那些飄散的褐色粉末,拂散在殿內,只湮出一縷別樣的芬芳。
沒有了這些yào,她該怎樣去面對五日一次的handú發作,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服下這些yào,不啻是慢慢地送她腹中的孩子死去。
“顏,活著,一切才能有轉圜,如果你死了,這個孩子留在世上,也是孤獨,不幸福的。”銀啻蒼在她身後,說出這一句話。
她僅閉起眼眸,不要聽,不要聽!
她真的不要聽。
她確實是一個不僅迂腐,而且固執的人。
只有懷過孩子的女子才知道,當這個孩子,逐漸在腹中,傳來些許細微的動靜時,那樣的感覺,是多麼溫暖。
哪怕,處在再han冷的環境中,都會覺到的溫暖。
他已經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生命,與她一同存在的生命。
她,隔舍不了。
哪怕,她死了,孩子留下來,亦會是孤獨的。
可,她相信,會有人代替她,給予孩子溫暖。
一如,曾經,陳媛給她的溫暖一樣。
她也相當於沒有親生母親,不是嗎?
甫走出方帷,她聽到,殿外傳來儀仗的聲音。
在這亥時,萬闌俱靜的時刻,分外清晰地傳來。
軒轅聿,他,回宮了?
這一念,隨著殿外清晰地傳來,李公公的通傳聲:
“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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