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曾經庶出的陳果就端坐在鸞鳳宮中,接受她的跪拜。
不知道為什麼,陳果對她,再沒有進宮前的熱絡,彼此間的那些感情,彷彿早已dàng然無存。
陳果語音冰冷,略問了她幾句近況後,就頒了一道看似恩旨,實際意味叵測的旨意,陳果賜其近身宮女莫蘭予襄王為側妃,並說,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
曾幾何時,皇上竟還關心襄王的事來?
分明,是陳果的意思吧。
她想,她或許清楚陳果此舉的用意。
皇上頻繁夜裡出宮會那名女子,身為中宮的陳果豈會不察覺呢?
當然,若陳果派去跟蹤的人,僅能查到皇上進入襄王府,又有誰會想到,府中另有美嬌娘呢?
恁誰,都會以為,皇上是去私會她吧?
可,她並不能說出實情。
不僅源於納蘭敬德的警告,亦源於,她心中,莫名對那女子是同情的。
若被陳果知曉那女子的存在,她無法預料,陳果會使什麼手段。
於她,陳果顧念著表親的關係,不過是賜婚,讓她也嚐到夫君被分享的滋味。
於那女子,若賜一死,亦是陳果現在所能下的命令。畢竟,經昨晚那一事,軒轅煥對那女子顯然,已不再顧惜。
她叩首謝恩,莫蘭,就在那一年走入了王府。
也從那年開始,納蘭敬德,表面上對她雖依舊恩愛如常,可,惟有她知道,獨守空房的日子,亦是從那時開始拉開帷幕。
側妃莫蘭進府後,看上去也算得納蘭敬德的心,這份得心,卻只在後來給莫蘭帶來一個女兒。
也在那之後,莫蘭再沒有能懷孕。
她亦沒有。
王府的這種平衡,就一直維持了下來。
而也是在那一年,在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午後,宮內傳出一道令舉國震驚的噩耗,喪鐘敲了足足六聲,只意味著巽帝薨駕。
隨即,太子軒轅聿登基。
那一晚,她按著慣例往繡樓時,女子卻主動開口對她說了話。
與其說是話,更該說,是種請求。
女子取出一塊九龍白玉璧給她,請求她將夕顏和這塊玉璧儘快一起送往夜國,不必提她,只憑這塊玉璧,定能讓夜帝好好照顧夕顏,因為,她越來越擔心,夕顏的安危。
她知道那女子定是信她,才會把這件貴重的東西jiāo予她。於是,第一次,她直接問那女子,夜帝是否就是夕顏的父親。
那女子只對著她淒涼地搖首,卻,再來不及多說一句的話。
其餘的話,隨著室門開啟,皆被無情地中止。
納蘭敬德出現在室門那端,他的面色,是她從沒有見過的yīn暗。
然後,她被命令離開繡樓。
她匆忙地將九龍玉璧放入袖中,這塊玉璧在若干年後,雖沒能如那女子所願,得到夜帝的庇護,卻讓夕顏反得到了另一層的庇護。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這一離開,她再沒見過那個女子。
彷彿,那處繡樓,從來就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也沒有那處繡樓的存在。
那一晚後,院落中的繡樓被夷為平地。
一切,似乎從沒有發生過。
然,她知道,那女子確是存在過的。
一如,她手中的九龍玉璧,是那麼真實地存在。
只是,她怎麼把夕顏帶給夜帝呢?
夜國,於她來說,太遠,太遠。
縱然,夜、巽兩國jiāo好,可,那距離,終是她不能觸及的。
並且,在那一晚後,她根本無法送夕顏出府。
納蘭敬德將她和夕顏幾乎等於囚束在了房內,這樣的情況足足維持了大半年,直到他在那被夷平的地方,另建了一座繡樓,並在繡樓落成後,讓夕顏單獨住了進去,才解除了這層囚束。
但,至那時開始,夕顏即被勒令不準出府,待到大些,偶爾出府與宴時,也大多需蒙著面紗。
對於這點,她是瞧得明白的,夕顏的臉越來越象那名女子,而那名女子,終將是一個禁忌。
那名女子擔心夕顏的安危,亦該是由此而生吧。
也在那一年後,夕顏的身子逐漸孱弱,每每染上風han,一用yào就會吐,接著就會滿臉發疹,恁她再急,府中的大夫都瞧不出病因,自此以後,一染風han發熱,只能最土的法子來散熱:捂汗。
直到夕顏六歲那年,風han大半月都未好,她不得已用藍絲帶去尋張仲。
當納蘭敬德請張仲至府時,彼時,張仲的身份,已是名聞三國的神醫。
“在想什麼?”張仲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把她從這麼多年的回憶裡生生地拉回現實中。
她凝著他,那麼近,卻,終隔了年期地遠。
“碧落一定要死?”她輕聲問出這句話,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是,皇上的發落,就是她謀害了醉妃的皇嗣。”
陳媛的手,驀地握緊,頃刻後,鬆開時,她望了一眼桌上的湯yào,低聲:
“再無轉圜?”
“沒有,你不死,她就一定要死,醉妃險些小產,六宮皆知,做為皇上,必然是要做出服眾的發落。”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怎能心安?”
“你——”張仲凝著她,眉心蹙了一下,沉思片刻,複道,“既然你對她如此不捨,我會替你懇請皇上,由你給她送行。”
陳媛的眸底,拂過一縷疑惑,但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謝院正。”
她福身,張仲瞧了一眼桌上的湯yào,複道:
“等送完她的,這碗yào,我再另替你熬過。”
“不必,就這碗罷。”
“yào冷,傷身。”
張仲看似極淡地說出這句話,終掩不去話語裡的一絲róuruǎn。
他倉促地借轉身掩飾,疾走出房內。
陳媛凝著他的背影,卻不知,這一凝,竟是這輩子,最後的一凝。
天曌宮,偏殿。
更漏聲響,銀碳融融。
夕顏臥於榻上,睡得並不安穩,驀地一個驚戰,她從夢裡被驚醒。
記不清,是什麼噩夢,只覺得,汗濡中衣。
“怎麼了?”
溫暖和煦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她回眸,才發現,軒轅聿闔衣臥於她的榻旁。
“皇上,您——”夕顏下意識地欠了下身,這一欠,並不是要避開他,僅是為了讓出更多的地方予他。
他曉得她的用意,只用手,輕輕地要去攬她,但,快要觸到她的肩時,卻滯了一下,她的眸華流轉間,身子,稍緩了一緩,順勢挪進他的臂彎。
他滯在半空的手,這才,修掌微移,把錦被替她裹得更嚴,而,他的手,隔著錦被,輕柔地擁住她,再不移開。
“別說話,你的身子還沒大安。”頓了一頓,複道,“朕放心不下你,在這歇一會,待到卯時,從這去上朝。”
“嗯。”
她頷首,縱是不妥,但,今晚,她不想一個人睡著。
有他在,或許,那些噩夢,就會遠離她罷。
還有,那一樁,壓在她心頭的事,眸內的憂慮尚未來得及洩出時,他似已洞悉一般,柔聲:
“王妃身子染恙,朕已命院正連夜送她出宮調養,至於你那從宮外帶進的碧落,受了別宮的唆使,在這百子荷包中下了天門子粉,意yù墮去你腹中的龍嗣,再是容不得了。”
他儘量用最柔緩的聲音說出,卻仍看她的臉色一暗。
這一暗,他知道,她定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怎會聽不明白呢?
畢竟,她亦清楚,陳媛和天門子粉,拖不開干係,這事,總得有人去應,一個碧落的死,換陳媛的生,這樣的處置,無疑是最好的。
可,碧落,是從小伺候她的丫鬟,終究,她心裡,仍是不忍的。
她的手,無意識地縮緊,置在xiōng口,軒轅聿另一隻手伸出,把她蜷起的手,握於掌心。
他能覺到她小手的冰冷,他用手心的溫度一點一點去替她捂著,直到,她突然,靠近他,把臉埋進他的懷中。
他本輕柔覆在錦被外的手,隨著她的埋進,終愈緊地擁住她。
“皇上,臣妾——”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宮裡,就這麼無奈。王妃會代你,去送碧落最後一程。”
他覺到她的身子,輕輕地顫了一下,只這一顫,在他緊擁住她的手心,隨著下一句話從他唇中說出時,慢慢平息:
“朕彼時太自私,要你陪著朕,在這深宮的殘忍中蹉跎——”
他停了一下,似下定決心,卻用極輕的語聲道:
“待你安然產下這孩子,朕允你的話,依舊有效。”
他允她的,是送她再回苗水。
只是,這一次他留住她的意味,不在是奢望這剩餘的五個月,她對他的態度,能有所轉圜,不過是,竭力去保她腹中這胎罷了。
而她,到了那時,真還能絕然離開嗎?
她不知道,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想,就這樣埋進他的懷裡,轉眼,白頭,是否,就是永恆呢?
“再睡一會,朕抱著你,不會再有噩夢。”
他的語音róuruǎn地,彷彿春日的微風,她埋在他懷裡的臉稍稍抬起,看到,他如碎星閃爍的眸內輝映出她蒼白的臉。
她的唇際,漾起一弧淺笑,一併,融進了他深邃的眸底。
她驀地,想用這笑,驅走,她臉上的蒼白。
她不要,永是這份蒼白映進他的眸底。
他於她的溫暖,她沒有相同的溫暖可給他,那麼,笑容,是否能抵算呢?
一念再起,蜷於他手心的小手稍稍動了一下,他以為握疼了她的手,忙鬆開時,只看她的手,怯怯地伸出,然後,慢慢地,擁住他的背。
就一晚,一晚就好!
讓她忘記自己的不貞。
讓她忘記自己本不配他。
擁住這份溫暖。
這個冬日的深夜太冷。
所以,容她擁住這些許的溫暖。
哪怕,僅是一晚。
他的背如遭電擊,即便,她擁住他背部的小手,幾乎沒有用一點的力,都讓他清晰地覺到了她的存在。
他低首凝向她,她卻又將臉埋進他的懷內,再沒有聲息。
他將下頷輕輕抵在她的髮絲上,聞到屬於她特有的氣息傳來,縱不再有昔日的馨香,這份氣息,依舊是他所要的。
然,或許,上蒼總不允許,他幸福太久。
是的,這一刻,他是覺到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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