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捲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溼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公子，喝點水吧。”嶽珊將茶杯放在付子晗身旁的桌子上，可付子晗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嶽珊本想說些什麼，可她最後只是微微張了張嘴便靜靜地離開了。
岳雲忠從南山老人的房間一出來，付子晗便騰地站了起來，他看著岳雲忠，眼中既有期待，又有懼怕。
“雲忠叔，仙尊他……”
岳雲忠眼神頓時黯淡了不少，但他還是勉強自己笑了笑：“不必擔心，仙尊並無大礙。”
雖然聽到了南山老人並無xìng命之憂的訊息，付子晗卻依然滿心憂鬱。
岳雲忠見他那黯然的模樣，忽然開口：“子晗，你隨我來。”
付子晗點了點頭，跟著岳雲忠走了出去。
他們一路向南，從黃昏走到了日落，一路上岳雲忠什麼也沒說，付子晗也什麼都沒問。
終於，岳雲忠在一處小樹林旁停了下來。已入初秋，天氣變得越來越乾燥而且han冷，一陣風吹來，幾片泛黃的葉子飄然落下。
岳雲忠背對著付子晗站了許久，忽然緩緩開口道：“你恨你的父親嗎？”
聽到岳雲忠的這句話，付子晗愣住了。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又或者這個問題就像是他小時候和陸子軒玩過的bào竹一般——那些點燃的bào竹被他們埋在了地下，就在他們以為它會就此熄滅的時候，它卻忽然bào開，zhà出了許多碎石子，砸在他們的身上，痛得他們哇哇亂叫。
他恨自己的父親嗎？
自從他記事以來，每一個天山派的弟子最熱衷的話題，便是那個害的天山派聖物被盜、天山派掌門身受重傷的大叛徒，每當談論起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天山派弟子們無一不是對他恨得垂手頓足、咬牙切齒。
付子晗也理所當然地恨透了那個名為付雲凡的男人——那個為眾人所不齒的叛徒。
可是，那個他恨不得親手殺死的男人，竟是他的父親。
你恨你的父親嗎？
這句話就像是火星，點燃了那個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bào竹，付子晗雙手緊握成拳，握得骨頭嘎吱作響，握得骨節都泛了白。
他雖然沒有回答，岳雲忠卻早已知道了答案，他轉過身來，雙眼淚光閃爍。
“我也曾是天山派的弟子，而你的父親，是我的此生唯一的朋友。”
付子晗怔住了，他呆呆地看著岳雲忠，一句話都說不出。
24年前。
那天，天山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所有的弟子被召集到天山派的練武場待命，大家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站在雪地裡瑟瑟發抖。
那天，白眉仙人當著天山派所有弟子，宣佈了將付雲凡逐出天山派的決定。
付雲凡離開的時候，只有岳雲忠一個人前去送別。
“就送到這裡吧，要是被仙尊知道了，你又會捱罵的。”快到山下的時候，付雲凡停了下來。
他接過了岳雲忠手中的包裹。
“你真的不後悔嗎？”岳雲忠問道。
付雲凡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久，這才嘆了一口氣，說道：“雖然很不捨，但是我不後悔。”
說完，付雲凡笑了笑，他把包裹背在身後，然後拍了拍岳雲忠的肩膀：“好了，我走了。”
岳雲忠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付雲凡的背影逐漸遠去。
那個男人，在離開的時候竟只帶走了一個小小的包裹，裡面裝著幾件破舊的衣物。
他竟將一切都拋下了——師傅的器重、未來的名望、世人的期待，他拋下了一切，就好像他從不曾擁有過一般。
這人人都期盼獲得的東西，對他來說，真的就如同一片鴻毛般無足輕重嗎？
“她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你捨棄掌門之位？”岳雲忠還是忍不住對著付雲凡遠去的背影高喊出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惑。
付雲凡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付雲凡輕聲念道。
岳雲忠愣了愣，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既有無奈，又有欣慰。
你果然還是那個自由不羈的付雲凡啊！
“若是你想喝酒了，隨時迴天山來找我！”岳雲忠高聲喊道。
付雲凡高高地舉起右手，回道：“雲忠，照顧好自己，咱們後會有期！”
“我沒有想到，這一別，竟是永隔……”岳雲忠嘆了口氣，看著付子晗說道。
付子晗靜靜地聽著，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對父親的印象，原來只有“叛徒”這一個，他根本不瞭解父親是怎樣的人，他什麼都不知道，卻恨透了父親，恨透了自己的身世。
“雲忠叔……我爹，是一個怎樣的人？”付子晗輕聲問道，他不管父親是不是一個為人所唾棄的叛徒，他此刻唯有一個想法。他想多瞭解他一些——他深愛的是什麼，又曾為什麼流淚。
岳雲忠看著子晗，眼含熱淚地點了點頭：“好。”
岳雲忠從日落講到了深夜，又從深夜講到了雞鳴，雞鳴講到了日出，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有許久沒有這樣痛快地說過話了。
他看著付子晗那雙酷似付雲凡的雙眼，一時間有些恍惚。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與付雲凡徹夜長談的少年時光，那時他們像是有說不完的話，而每天唯一的擔憂便是如何能偷溜出天山頂而不被發現。
岳雲忠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雖然一夜未睡，但付子晗絲毫不覺得疲乏，他反而越來越xìngfèn——他感覺自己正一層層地掀開罩在付雲凡身上的神秘面紗，此時在他的心中，付雲凡已經不再只是一個乾癟的叛徒的形象，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有情有義敢作敢為的男子漢。
付子晗感到溫暖和平和，就好像是父親掙脫開了死亡之手，再次將他抱入了懷中，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雖然他記不住父親的長相，但是他的身體卻記得父親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令人安心。
“雲忠叔，”付子晗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父親，為何要出賣天山派？”
岳雲忠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
“雲凡，是為了救你娘和你……”
付子晗渾身一抖，他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岳雲忠。
“到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付子晗聲音微顫地問道。
岳雲忠嘆了一口氣，正yù開口，忽然他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焦急的喊聲。
兩人都回頭看去，只見嶽珊一面飛快地朝他們跑來，一面焦急地大聲喊道：“爹……爹……仙尊他……仙尊他……”
沒等嶽珊說完，付子晗和岳雲忠便騰地站了起來，轉身朝家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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