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請來的大夫給朔望診了脈, 大夫樂呵呵地說沒事,年輕人勞累太久,又乘著風雪, 染了點風寒而已, 而後開了幾貼藥方就完事了。
朔望睡得並不算好, 眉頭緊緊皺著, 好似做了噩夢,整個人不安地蜷縮在一塊, 像是被人扔在了街角巷裡的野狗和小貓,還被淋了一身雨水, 可憐巴巴地縮在一角,不肯睡又因為太累合上了眼睛, 怎麼休息都不安穩。
岑閒坐在塌邊的竹椅上,低低嘆了一口氣。
他存心想把這個不聽話的小混蛋給扔到雪地裡面自生自滅,但是一想到剛才開門時朔望那安靜又有點受傷的眼神, 他又不捨得了。
真是造孽!
朔望跑了多久來到的上京,他一概不知, 在他門外淋著風雪站了多久,他也不曉。
這麼冷的天,雪落得如此大, 他也敢什麼不帶就跑過來找人,明明還是小世子時候,人挺乖的,喝了酒還要嬌氣地要自己背。也不知後來是怎麼養出來的這種野性子……
岑閒一邊想一邊嘆氣,目光落在朔望身上, 手指輕輕伸出去, 在朔望眉骨上面描了一下。
他沒敢碰, 怕把這混小子給吵醒了,只虛虛一晃就拿開了。
昭王和昭王妃都是好相貌,朔望長得也好,只是同他們二人都不怎麼像,唯一相像一點的就是昭王與朔望都是桃花眼,漂亮得很。
房內炭火噼啪響,岑閒看著朔望的睡顏,竟然也生出一絲睡意來了……
他靠著竹椅,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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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國子監,大大小小的皇親國戚坐在書桌前寫字。站在上首的監正手捧著書,聲如洪鐘地講課。朔望坐在下首拿著毛筆,蘸了點墨水在宣紙上面寫寫畫畫。
潔白的宣紙上勾勒出一個拿著棋子下棋的人,朔望畫技不好,灰黑色的人模模糊糊的,只有一個大概的形狀。
下課之後,李家的小公子探個頭過來,刷啦一下將那張紙抽走,嘖嘖道:“阿朔!你畫的是誰呀?是不是喜歡上哪家姑娘,偷偷畫人家啊!”
朔望想將紙張搶回來,奈何身量不夠高,搶不到,只能叉著腰氣道:“這是我哥哥,你把我的畫還給我!”
李家小公子笑嘻嘻地拿著紙笑:“誒,你的那個小伴讀,滿臉紅痕的醜八怪?”
“送給我我都不要。”
“不許你這麼說他!”
朔望氣紅了眼睛,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狠狠撲了上去,和李家那小子扭打在一起,十四歲的朔望個子沒人家高,力氣沒人家大,但憑藉著一股子狠勁,竟然也把李家小子給揍哭了!
監正看他們打架,氣急敗壞地罰了他們,朔望被罰跪在院子裡面思過,一直到岑閒來接人。
岑閒戴著黑金色的面具,站在廊下叫了他一聲。
“阿朔。”
朔望猛地抬起頭,歡天喜地撲進岑閒的懷裡,下巴勾在岑閒肩膀。
“怎麼鼻青臉腫的,”他聽見岑閒在他耳邊說,“和人打架了?”
“有人說你壞話,”朔望低低說,“我不許別人詆譭你。”
“我的確長得難看,”岑閒一眼就能看透朔望因為什麼打架,“不討人喜歡。”
“誰說的!”朔望差點跳起來,“你是全天下我最喜歡的人!”
“我保護你,”朔望說,“誰說你我揍誰!”
岑閒墨黑的眼眸閃了閃,帶著點笑意,他並不在意這孩子氣的話語,也不知道朔望說的是不是真話。
但此刻他是由衷地開心的,在這一刻,他是被人珍視的。
他們並肩走回家,但是走著走著,場景昏暗,朔望走入一個不熟悉的地牢。
不透光的牢房裡面,朔望正站在行刑處旁邊,他腦袋有些發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行刑處被吊在刑架上面的人忽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聲,不大,似乎是因為沒有力氣再喊了。
朔望抬眼看去,刑架上面的人也看著他。
岑閒佈滿鮮血的臉龐驟然闖進他那雙桃花眼裡面,他呼吸一滯,慌亂地上前想要去把岑閒接下來,手卻穿過了岑閒的肩膀,他碰不到眼前的人。
岑閒那雙總是含著溫柔的墨色眸子變得冰冷,像是掀起來的風雪。
“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
“你快活了十年,有想過我被困在這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
“你這個騙子。”
朔望驚慌地搖著頭——
“我不是……”
“我沒有……我沒有!!”
朔望滿頭大汗,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地喘著氣。
雪色透過窗稜照進來,窗明几淨一塵不染的房間裡面,岑閒靠著竹椅休息,面容比雪還要白。
朔望喉結滾動,眼眶倏地紅了一圈。
岑閒睜開眼睛,語氣平靜:“做噩夢了?”
他在朔望坐起來的時候就醒了。
朔望茫然地點點頭,情緒還陷在剛才的夢裡面,眼前的岑閒與夢境中那張佈滿鮮血的臉重合在一起,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岑閒冰涼的聲音與夢中的語氣重疊起來:“醒了就走吧,我說了我不想見到你。”
朔望恍惚了一下,頭疼得要裂開,聲音裡面帶了尖銳而急切的質問:“既然你不想見到我,為什麼不把我直接扔在雪地裡,讓我死了就好,雪一埋,你就一輩子也不用見到我了。”
岑閒:“……”
在朝堂之上游刃有餘,一句話能嗆六個人的指揮使大人被一個江湖客的話結結實實噎了一下。
“你殺了我吧,”朔望盡力壓下顫抖的指節,抬頭看著岑閒,低聲說,“不然我一輩子追著你走……”
“你不是後悔嗎?我這條命夠不夠抵你的後悔?讓你暢快一點?”
“不夠也沒辦法了,”朔望扯了扯嘴角,自問自答道,“我只有一條命,要不你多刺幾刀,撒撒氣?”
“胡鬧!”岑閒被朔望的話氣得不輕,“我——”
他張口想要把朔望狠狠訓一頓,話到嘴邊看見朔望顫抖的手,心像是被重重撓了一下。
是我同他說的後悔,岑閒心道,我讓他傷心了。
“那你待如何?”岑閒看著朔望的眼睛。
“我要留下來。”朔望輕聲回答。
“不行。”岑閒回答得乾脆利落,不留一點轉圜的餘地。
朔望安靜地看著岑閒一會兒,從床上下來,隨手抽出了放在床邊的長匕,刀尖對準自己的心口。
“活的你不讓,”朔望說,“死的行不行。”
岑閒:“……”
今日這混賬是吃了秤砣麼,這般死心眼。
見他不說話,朔望將匕首往下摁了摁。
岑閒有一瞬間的心慌。
而後指揮使大人突然踉蹌著往後倒退了幾步,捂著嘴死命咳嗽著,彷彿要將五臟六腑全給咳碎了吐出來一般,壓抑而痛苦的神情嚇了朔望一跳。
後者慌亂地將匕首扔掉,上前要去扶岑閒,嘴裡顛三倒四地道:“岑閒……你……我不逼你了……對不起……”
他焦急而驚慌,手在要碰到岑閒的時候被岑閒甩開了。岑閒狀似無力要往前摔,卻在快要倒下的時候撐住了竹椅,離他不遠的匕首被他快準狠地給踢到了床下的縫隙裡面。
心急如焚的朔望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他強硬地摁住岑閒的肩膀,將岑閒掰往自己這邊,發現岑閒的臉都咳白了。
“你等一會兒……”朔望聲音抖得比剛才被岑閒看見的手還厲害,“我去找江浸月……你等一會兒就好……”
說完就穿著單衣往外面跑,岑閒瞳孔猛縮,想拽住朔望,奈何這混賬跑得太急,岑閒撕拉一聲,只拽下來半片袖子。
不過半晌兒,江浸月就到了。
他被快急哭了的朔望火急火燎找過來,以為岑閒又出了什麼大事,已經做好要打一場惡戰的準備,結果一進門就傻了眼。
大夫們講究望聞問切,有時候一眼就能看出人到底有沒有病,更遑論江浸月熟悉岑閒的病熟悉得都能寫一本醫術出來了。
這會兒岑閒可不像是生病的架勢。
旁邊關心則亂的朔望焦急說:“他病了,你快看看。”
江浸月和岑閒對視一眼,指揮使用一種看將死之人的眼神看著他。
江浸月:“……”
他不敢造次,只能清清嗓子對朔望道:“你拿上衣服去隔壁屋休息去,染著風寒呢,別把病氣渡給他。”
遇到有關岑閒的事情,朔望格外聽話,拿著衣服出門去了。
門一關,江浸月坐下來喝了口熱茶:“誒呦——指揮使還會裝病騙人了。”
岑閒:“……”
英明神武的指揮使大人生病生多了,雖然未曾裝過病,但這次真裝起病來還是十分的得心應手,雖然還有些許不足之處,但騙一個關心則亂的朔望已然是綽綽有餘。
“我若是不裝上一會兒,”岑閒面無表情將匕首放進刀鞘中,“他就得自戕了。”
江浸月意味深長地咳嗽一聲,想起他上次蹲牆角被岑閒揍了一頓的事情,幸災樂禍道:“誰讓你這麼絕情,話說得一句比一句難聽,戳人心窩子。”
“我能幫你擋一會兒,可不能幫你擋一世,紙可是包不住火的,”江浸月沉痛道,“你好好想想等會兒怎麼——”
他的「辦」字還沒出口,門轟的一聲被踢開了!
朔望站在門外,正沉默地看著他們。
作者有話說:
採訪一下兩位當事人對對方的評價;
岑閒(面無表情):一哭二鬧三上吊;
朔望(冷笑):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援,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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