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你醒了。”虞熙澤抬頭看，白登正注視著自己。
“你能說話了？”白登聲音不如以前清澈，但是好在是能說話了。
“當初沈閣主從方藥谷找來大夫幫我醫治，上次你回來時我已經可以開口出聲了，但是說話不流利，我就沒說。李恪成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路上有些事請他去處理，啊，頭好痛。”
“砸的都見白骨了，能不疼嗎？你別動了，你睡了兩天了，現在想吃什麼？楚閣主說了，這幾天我不用當值，全力照顧好你就行，你也不用當值了，等傷好了再說。”
“不想吃，給我喝一點茶水吧。對了，沈姑娘怎麼樣？”
“來，張嘴，”白登拿著小湯匙舀了一勺水，遞到虞熙澤嘴邊，“張嘴啊。沈姑娘已經好了，昨日我見她在花園中散步，還問我你的情況怎麼樣。”
嚥下一口水，虞熙澤開口道：“你怎麼說？”
“實話實說唄，來，張嘴啊，先潤潤嘴，閣主交代後廚給你開小灶了。”
“替我謝謝閣主。”
“那日欺負你們的趙家，估計是要完了。沈姑娘的妹妹與閣主妹妹交好，閣主知道後已經命人徹查趙家，把趙家原先做的搬不上臺面的事全抖摟出來了，趙家幾乎是立不住腳了，那公子哥去向兩位姑娘磕頭請罪。對了，沈姑娘說這是你的玉佩，挺好看啊，金鑲玉，沈姑娘說當時摔壞了，找人用金子鑲玉，在這兒。”沈博愛一邊說一邊去找。
“用金子把碎了的玉石連線起來，上面的花紋是梅花，配著你這塊上好的白玉，看起來倒是很有意境。”
“這玉是當初我出生滿月的是時候，我舅舅從和田經商回來的時候給我帶的，多少年了，現在突然換了個樣子，我還有點不敢認啊，但是真的很好看。”
“你貼身收著，當時沈姑娘的妹妹，拿著劍，怒髮衝冠追了趙公子半條街，真是護姐心切啊。”
“我從沒為我姐姐如此勇敢過。”虞熙澤突然想起來了自己的姐姐。
“好了，別多想了，我去囑咐廚房給你煲點粥，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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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閣主，蘇林暴亂愈發嚴重，今日訊息，蘇林省內16個縣，107個鎮發生饑荒暴亂，不少流民向桐言、北陰一帶遷移。”
“訊息已經到朝廷了，朝廷播下去的糧食根本不夠，有些鎮還是士兵暴亂。”楚若空若有所思，“派人繼續盯著，北陰、桐言、渝州一帶要是有商戶敢存米升價，立刻報上來。清道庭那邊怎麼回事？”
“北陰邊界不許流民湧入北陰，與流民打了起來，煜唅君將此事報了上去，結果石沉大海，再次上報，引的上面不高興。”
“六十九萬流民，可不是個小數字.......”
“閣主，屬下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來聽聽。”
“密信閣的職責是蒐集各方訊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審獄庭專供刑訊，清道庭負責暗殺。先前前任閣主沈閣主提議將密信閣，清道庭，審獄庭，遊伊樓合而為一，臺庭四分五裂分散各地行動有諸多不便，但是被攝政王一口回絕了。”
“你的意思讓我別管，百官避嫌，遂不敢論，如今蘇林大飢，殍殣枕路，朝廷發粟加上募民存餉尚不可夠，大批流民湧入北陰，緊接著糧食問題、住房問題、土地問題接踵而至，不妥善安置這些無辜百姓，勢必會造成動亂，蘇林與渝州相鄰，為何沒有流民湧入渝州，尚勤，你且說說，我想你應該知道吧。”
“守官在渝州與蘇林交界處設有軍隊，一旦發生暴動，立刻殺之。”尚勤回答道。
“渝州與蘇林之間有天險，賀水攔路，渝州守官接到指令，砸船，一旦有人過河，立刻誅殺，賀水下游，時常百具屍骨飄水中，大多是餓死的或是被官兵殺死的。天災人禍之下，饑民們不得不揭竿而起，攻城拔寨，開倉自救，若是沒有這些天災人禍，誰願意背井離鄉呢？饑民暴動，是因為洪水，天災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借天災而起的人禍。天災僅僅殺人數千，或者上萬，人禍則屠城過百萬！救濟災民本是辛苦勞累的事，最終卻成了官員們的肥差，誰去救濟災民，誰就能名利雙收，苦了的只是百姓！以前聽聞百姓易子而食、煮妻食子，只覺得不可思議，簡直是天方夜譚，怎麼可能不顧人倫綱常，但是人在飢餓之下沒有別的選擇。蘇林民不得耕，米斛萬錢，後果如何？”當年軍營中真的見過有人剖腹刳心，臠割其肉，諸將生啖之，焚其頭骨。
“尚勤，你在密信閣多年，你可知平良？平良每兩三年就會發生大地震，聲如雷，山移地裂，尚勤，你且說說，平良前年因地震死了多少人？”
“地震中死去三千二百餘人，地震後因為癍疹瘟疫死傷九萬人。”
“為何會有瘟疫，斑疹？因為不少屍體就地扔進水中，現如今賀水下游每天都能打撈出百餘具屍體，難道不可怕嗎？在其位，謀其政，蘇林百姓可憐，他們最後的希望就是朝廷，若我們這些做官的知情不報，中飽私囊，就是真真斷了他們的後路。若是蘇林當中有我們的兄弟姐妹，親朋好友，怎可能不牽掛。”
“閣主，您打算怎麼辦？”
“安平倉糧食告急，平惠倉也捉襟見肘，渝州的中匯倉一粒米也沒有撥出去。”
尚勤一聽，立刻急了，“閣主，擅自開倉放糧等同謀反。”
楚若空接著說“安平倉的批文，九天才下來。如今洪水褪去已近月餘，中匯倉的批文還沒下來。朝廷派人稽核蘇林災情，稽核了十六天，都水監連堤壩被人毀壞都不知，此次蘇林的洪災不光是天災還有人禍，有人在上游開閘放水，導致萬頃良田變滄海，其心可誅。蘇林南部一帶，本就炎熱，用來澆水的河堤卻乾涸了，有些地方的良田被大火燒燬，密信閣居然一點也不知道。蘇林地方的據點有在好好收集訊息嗎？”
“啟稟閣主，起初王英良把持渝州政事，密信閣形同虛設，也是王英良倒臺之後密信閣才恢復正常運作，南方那邊地廣人稀，密信閣的確很難插手。”
“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但眼下當務之急是讓流民吃飽飯，糧倉春夏出糶，秋冬入糴，但是僅僅依靠糧倉是不行的，還需要各地富民捐錢資助，跨地撥糧，清理屍體，整治河道，幫助流民建房，至於賦稅，也是要減稅的。蘇林境內多大河，人工改河花費雖多但是效果最好，建閘分洪次之，挖提設防再次之，一地大水氾濫，老百姓紛紛逃往外地，荒廢了好地不說，這荒地更容易有亂子發生，於社稷不穩。大災之後有大疫，大疫之後有凶年，若是一味裝聾作啞，最後害的還是自己。如何讓那些官員、富民捐款呢？”
“閣主所言極是，先前您上書給攝政王建議在蘇林一帶設六級養病坊，卻一直沒有得到回覆，我沒記錯的話渝州中蘇林官員約有十人，其中官位最高的就是盛慈老先生，不過盛老先生早年就將蘇林親人接到渝州了，當年盛老先生還建了個會館用以恤寒而啟後進。說是：‘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尚勤似乎明白了閣主的意思。
“盛老先生那邊我會請人去談談，另外，達官貴人手裡面一定有糧食金銀，募捐效果並不大，如果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交出來錢就好了。”
“捐納？”尚勤知道朝廷裡面不少官員年輕的時候都是靠捐納當上官的。
“當時已經給了攝政王殿下建議，卻遲遲沒有回覆。對了，沈閣主的家人現在還在桐言嗎？”
“是的，從渝州過不去，便繞到北陰，結果士兵把守還是過不去。”
“派人前去告知沈閣主家人，沈閣主目前一切都好，不出十天就能到寶南，讓他們不要太過掛念，趕快回道州吧，桐言那邊並不太平。”
“是，按您的吩咐，我們的人一路保護沈閣主家人。”
門外傳來聲響“報，啟稟閣主，江家太爺來了，在前廳等候。”
楚若空前去見其外祖父。
“尚勤師兄，閣主外祖父怎麼突然來了？”
“盛慈老先生與江老太爺有什麼關係？”尚勤拍了拍姜進的肩膀，“你猜猜。”
“當年盛慈老先生拜在江老太爺門下，江老太爺可是當今皇后娘娘的祖父啊，對了，那件事閣主知道了嗎？”姜進道。
“沒有，只是蛛絲馬跡，還沒有證據，萬一誤報了，不是你我能擔待得起的。派人跟著繼續查，一旦有風吹草動，立刻報告給我。看樣子閣主是想讓江老太爺出面，讓盛慈出頭援助蘇林。”
“尚勤師兄，還是早些告訴閣主吧，若是風聲傳了出去，對閣主不太好啊。”
“你說的也是，稍後我就告訴閣主。亂世多謠，謠言的瘋傳勢必會讓人人心惶惶。”尚勤思來想去，還是得今早讓閣主知道，但是查不到真偽，真是讓人頭疼。
“北辰式微無後終，亂世禍防不意中。冠巖西北臨水處，可親可信真丈夫。也不知道是哪裡流出來的傳言，說什麼北辰星指皇上，現如今皇上並無子嗣，皇后多年無所出，宮裡也只有貴妃的小公主，冠巖山西北處指的是道州，又是臨水處，都知道楚閣主出生在楚水旁，楚府門前的確有河流，但是再追查下去就查不到什麼了。”姜進嘆了口氣，“謠言殺人於無形之中。”
“這詩是從南邊流民中傳來的，說是有個瞎子會算卦，算完這一卦說給一旁人聽，之後就死了，也是手下偶然聽聞，再想深問的時候，那些人都餓死了。蘇林平良那邊的據點得好好查查，什麼有用的訊息都查不出來。”
“尚勤師兄，咱們密信閣過兩條街道，有處宅子，經常有信鴿飛來飛去，那日派人前去檢視，是原先王英良手下的高手之一，竹順凱，現在竹順凱效命於沈閣主，我派人仔細盯過了，竹順凱與楚閣主常有往來。”
“你不傻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沈閣主不是真的被貶了，只是不知，到時候沈閣主回來之後，這密信閣誰做主。”
“這用不著咱們關心，據道州那邊訊息，沈閣主與楚閣主幼年時期是知己，也是密友，不過後來沈閣主隨高人遊歷山川，兩人之間不似從前般親密，但是，自幼一起長大的交情，怎麼可能說斷就斷。”姜進看了一眼手中便條，“尚師兄，還有一事，金江來的公主，似乎是看上了煜唅君，這煜唅君不在道州，可是金江來的公主想方設法與煜唅君的妹妹交好，不過金江公主並沒有任何婚約在身，要是真的與煜唅君成了，也有利於兩邊和平。”
“金江地處西南，與慶朝語言不通，習俗不近，本來高山密林之間是不可能有戰馬，結果上任金江國主，寧是找到一大片練馬的盆地，費了好大心力，養了不少戰馬，算是保住了金江。金江公主母后的親族，都已經去世了，現在是留在平昌郡主府上，離道州不遠，不過這樣有失體統，到底是蠻夷之地，沒有禮數。”尚勤搖了搖頭。
“異國公主，你怎麼能說人家沒有禮數，是你沒有禮數吧。走了，幹活，最近訊息又多又雜，估計又得熬個通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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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攝政王府
“北辰式微無後終，亂世禍防不意中。冠巖西北臨水處，可親可信真丈夫。把這訊息壓下去，流民中再有傳言，格殺勿論。”攝政王臉上陰翳，臉上盡顯愁態。
“王爺，早年楚若空一直藉口受傷難堪大任，不知沈韓楊用了什麼方法，真的讓他做了這閣主，有個傳言，當年有個相面大師一看楚若空就說他有金龍之氣，這事傳到楚家耳朵裡，楚家老爺是一哭二鬧大病一場，嚇得要命，之後楚若空就一病不起，有傳言說楚家老爺親自給楚若空下藥了，還有傳言說是江大將軍是被人謀害，嚇住了楚家人。當初不見他有何作為，現在看來真的不得不防啊。王爺，依臣愚見，沈韓楊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沈韓楊有些手段，但是相比楚若空還是差些，沈韓楊不會領兵打仗，但是楚若空不僅精習兵法，還擅長處理政事，你看他給我的書信，都是可行之策，現如今先不管這些，等流民的事情緩一緩，在思考如何處置。捐納的事可以著手準備了。”
“是，王爺，皇后一直無所出，皇上還獨寵皇后，三個月沒去過別的妃子寢宮，太后那邊也已經看不下去了，沒少給皇后使絆子。另外金江王一改往日說法，現在的意思是金江公主的駙馬由金江公主自己做主了。金江公主似乎是看上了煜唅君。”
“金江人豪爽不拘小節，反正只要最後金江公主嫁到慶朝就好，當初煜唅深入敵後救出公主，哪個少女不懷春？不管這了，要金江公主真有心意的慶朝子民，肯定居慶朝，就不怕金江王與永朝聯手。皇后久無子嗣，找人彈劾一下，最後能由司禮監的人出面，帝后無子，天下不安，蘇林洪災，百姓流難，當初立江皇后我不反對就是因為江氏一族朝中無人，沒想到楚若空又冒頭了，這皇后連皇子都沒有，也可以換了。”
“是。聽聞永朝右相司徒津永病重，他可是反戰派，要是他一死，恐怕現在表面穩定局面就被打破了。上次劫走金江公主嫁禍給突瓦麗人，真是可笑。”
“軍師，聯絡永朝密探，儘快扶植上去司徒津安，司徒家族是反戰派，左相公孫凱可是個好戰之人，不過公孫凱子嗣凋零，上次你說公孫家小孫子病重，都快一個月了，那小孫子怎麼樣了？”
“已經沒了，永朝醫術比不過慶朝，據說公孫凱派人來請方藥谷的掌門，還沒到慶朝境內小孫子就不在了，永地風沙肆虐，天寒地凍，本就不適合養病，況且還是小孩子，據說公孫凱當時都氣吐血了。”
“兩邊貿易今年就不買給他們太多糧食了，咱們自己還不夠用。”攝政王看著牆上的慶朝地圖，良久，道“今年真不容易，軍師，記得明日提醒我，捐納、開倉、撥款。”
“是，不過有一點奇怪，四年前開始，永朝與慶朝糧食貿易就少了，說是他們從西邊與突瓦麗人也有貿易往來，但是永朝皇族大力買進我朝絲綢布匹，突瓦麗人也喜好中原的絲綢，還派使者來學習養蠶繅絲之術，結果他們的地方不適合養蠶種桑，看似是貿易往來，實則有些問題啊，要是百姓都去種桑，糧食誰種？”
“前年也吩咐百官了，不過百姓還是喜歡錢的，誰會與錢過不去？絲綢布匹的稅更高，官員有油水可撈，百姓有錢兩可存，那法令頒了形同虛設。對了，每月發給他們的藥他們可好好吃？”
“那是自然，沈韓楊當初帶走四顆，說是四個月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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