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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2 節 他們想成為名副其實的武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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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單到深夜,回家想悄悄爬上床,老婆一通吼,說你跑一晚上才賺幾十元,還不夠養家餬口,說孩子調皮不聽話……

我寫到這裡,突然想起武漢的王濤。武漢疫情暴發時,這位小哥像燃燒的木炭般溫暖了許多人。2020年9月12日,也就是在龔靖華帶孩子到杭州的11個月前,王濤在公眾號發出疑問:「在武漢4298元72節英語培訓課貴不貴?對於小學生課外學習英語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

王濤比黃遠義年長三歲,每月外賣的收入有七八千元,公眾號收入還有六七千元,兩筆加在一起比黃遠義略多,不過他老婆在服裝廠打工,還有4000多元的收入。武漢消費水平比杭州低很多,王濤的房租才500多元。

我不禁想到,黃遠義夫妻遭遇4298元英語培訓課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是咬牙交上,還是索性放棄?黃遠義和龔靖華的大女兒上幼兒園後,他們的生活會怎麼樣?兩個孩子都上學後會怎麼樣?10年後大女兒讀中學,二女兒讀小學,他們能否還能像今天這樣艱難而恬淡地堅守下去?

黃遠義說過,現在還好,沒感到特別累,只要吃飽了,爬樓梯還可以,跑的話會喘,連續爬六七樓也累。他現在34歲,當他44歲,或50歲呢?

龔靖華似乎對未來充滿信心,黃遠義卻沒那麼自信,他說最終還是要回老家的。夫妻雙方的老人都在巴東,他們沒來過杭州,不可能來杭州養老。

王濤的家鄉是湖北省黃岡市紅安縣七里坪鎮。紅安縣過去是國家貧困縣,其位於大別山南麓、鄂豫兩省交界,是著名的黃麻起義策源地、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的中心。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紅二十五軍和紅二十八軍三支紅軍主力部隊在那裡誕生。據媒體報道,紅安,集革命老區、大別山集中連片特困地區於一體年建檔立卡貧困戶戶、人。

不過,提起紅安來,王濤就自豪不已:「紅安是中國第一將軍縣,出了200多位將軍、兩位國家主席—董必武、李先念都是從那裡走出來的……」

王濤的老婆孩子是武漢解封后搬過來的。在他們來之前,王濤已租好房子,他租的是一間12平方米的單間,位於武漢市口區古田一路,月租金1200元,物業管理費80元,電價每度元,這有點兒小高。採訪王濤後,我查了武漢居民的電價,是階梯式的,年用電量在2160度以內,每度元;2161—4800度,每度元度及以上,每度元。

老婆孩子搬到武漢,緣於一場家庭衝突。2020年1月23日上午10時,武漢「封城」,4月8日解封。10日,王濤打電話約在紅安的老婆一起回鄉下去看望父母。「封城」期間,他在武漢送外賣,讓父母很是牽掛。

家人團聚,欣喜不已,兩個多月曆經一場肆虐殘暴的疫情,老少平安無恙,值得慶幸,開開心心地將年夜飯補上。

午飯後,王濤躺在床上睡著了。他太累了,這兩個多月來,作為外賣小哥的王濤,勞心勞神勞力,那就像上戰場似的極度緊張,隨時都有染上病毒的危險。突然,他被摔盤子、砸碗聲驚醒,接著是老婆和老媽激烈地爭吵。這是怎麼了?咋還吵起來了?他慌忙爬起來,衝到廚房,本能地擋在婆媳之間。

「這麼久沒見,剛回家怎麼就吵起來了?」

「你看看泡麵,看看這糖果的日期,說多少遍了,過夜的菜不能吃,過期食品不能吃,偏偏不聽,還要留給孩子吃!」老婆氣呼呼地說。

「怎麼不能吃了?又沒壞,我吃了幾十年過夜菜不是照樣好好的?」老媽不服氣地說。

言外之意,怎麼到你這就不行了呢?

習慣猶如制動系統極差的汽車,不會一腳剎車踩下去,「吱啦」一下就停住。有的習慣哪怕踩一輩子剎車,哪怕家人齊心協力幫著踩,最後剎住了,還不一定是剎車系統的作用,也許是死神把它剎住了,再也不會動了。

王濤想,像老媽那種20世紀四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從極度貧窮的日子走過來,當年連米糠都吃不飽,家裡有點好吃的就要留給孩子。老媽這一習慣,他們姐弟四個不知說過多少遍都沒改過來,老婆嫁過來才11年,哪能把老媽幾十年的習慣改過來呢?王濤姐弟四人,他上邊有三個姐姐,老爸老媽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自然是寶貝得不得了。老婆這樣吵,老媽哪裡受得了?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都是為了孩子,不過特殊時期是應該注意食品安全問題的。」他打了個圓場。

老婆不讓兩個孩子留在鄉下王濤的老爸老媽身邊了,要帶他們去武漢。王濤也許有點為難,為這事兒把孩子領走有點對不住父母。兒子十歲,女兒五歲半,都是老爸老媽帶大的,不論為這兩個孩子付出多少,他們從不計較。這些年來,他和老婆賺得少,每月只給500元的生活費,這哪夠孩子們花的?

不過再想一下,孩子已經大了,也該帶在自己身邊了,學校為防疫在上網課,老爸老媽不懂網路。把孩子接過去,還可以監督學習,輔導作業。王濤回武漢就開始找房子,他過去住在江漢區萬松園小區,那是公司宿舍,兩室兩廳一廚一衛的房子住著20來位小哥,每人每月收200元住宿費,外加100元左右的水電費。

老婆到武漢後,找到一家服裝廠,繼續像流水線上的一枚堅韌的螺栓,在忙碌中堅持著。王濤過去在她原來打工的服裝廠做過四個月,見過她搏命的樣子。整條流水線上有40多人,屬她最矮小,體重僅有八九十斤,卻要把一筐筐幾十公斤重的衣服和布料,從一道工序搬到另一道工序。別人吃過午飯休息一下,她吃了馬上就忙碌起來。

老婆孩子過來後,王濤的生活和工作發生了較大變化,過去吃飯靠叫外賣,或在外面吃,現在頓頓在家吃,還要他來燒,他們的衣服也要他來洗,還得監督兒子上網課。晚上六點半,他準時出門跑單,跑到早晨六七點鐘才回家,盤點一下才賺幾十元。沒辦法,疫情那團陰雲還籠罩著武漢,點外賣的人少,單量銳減。

除幹家務之外,王濤還要完成老婆佈置的一項任務,那就是換房。老婆對他租的這間房子非常不滿意,一是房間太小,只有12平方米,一家四口人擠在這麼小的房間裡感到很壓抑;二是光線不好。租房時,老婆只提一點要求—要陰涼,其餘讓他看著辦。他認為老婆的要求無比正確,武漢是全國的「四大火爐」之一。

既陰涼,光線又要好,租金還要便宜的房子上哪兒去找?租房時,王濤用手機拍了幾張圖片,發給了老婆,得到批准才籤合同,現在想要毀約,有點麻煩。不過,王濤當過包工頭,有協調能力。他跟房東說換間大點兒的房間,額外加100元毀約金。房東給調了一間大點的房間,他用三個小時把家搬了過去,晚上又去跑單了。

8月,王濤給女兒辦了入學手續,想到兒子轉學手續還沒辦,老婆上班不能回去,他要做飯,照看孩子,還要送外賣,也回不去,只好打老爸的「主意」。老爸電話裡聽罷,很為難地說:「找老師開轉學證明容易,可是寄快遞,用微信發圖片,我弄不來。」

農村那些老人大多不識字,既不會QQ、微信、網購,也不會使用支付寶、寄快遞,已被擠到了「場外」,能參與的已經不多了。有一次下雨,王濤見一位老人站在路邊,說什麼也打不到計程車。原來老人沒有智慧手機,不會使用滴滴打車之類的打車軟體。最後,他幫老人叫了一輛計程車。

「你自己看著辦,不行就請假回去辦吧。」老婆說。

第二天,他打電話想跟老爸說彆著急上火,他下午回去辦。老爸卻說:「轉學證明辦好了,我讓老師幫忙寄給你了,還給孩子寄了一些學習用品。」原來,老爸老媽為這事兒琢磨了一晚上,連覺都沒睡好。第二天一早,老爸就跑到學校辦了轉學手續,讓老師幫忙寄快遞。

4298元的英語培訓課到底上還是不上?王濤和老婆糾結了好幾天也沒定下來。老婆休息那天,一家四口人起來去外邊吃了早餐,他把他們娘仨送到培訓學校。中午去接時,見孩子揹著培訓學校發的書包出來就知道老婆給孩子報了名。

王濤長嘆口氣,老婆孩子過來後,家裡的開銷像農村老家的炊煙似的嫋嫋升起,兒子轉到武漢讀書,雖說小學是義務教育,可是雜費幾乎每天都交,這又交了4298元的英語培訓費,接下來還不知交什麼費呢。老婆只要事關兒子的學習,花多少錢都認。這不僅是她,中國的家長不都這樣嗎?孩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壓力大,心裡就亂糟糟的,老婆也是,像點燃的爆竹似的,說話就「炸」。他深夜跑單回家,想悄悄爬上床睡覺,還沒等躺下,老婆一通吼,說他跑一個晚上才賺幾十元,不夠養家餬口,說孩子調皮不聽話,又說他抽菸把床頭都給燻黑了……

他賺的錢的確不夠養家餬口,老婆午餐晚餐吃服裝廠的,他們爺仨一天的開銷都不止幾十元,早餐就得二三十元,買菜要60多元,房租每天要40元,水電費要20來元,加起來要150多元,一個月起碼要4500元,還沒算孩子的書本筆墨費,以及補習費和培訓費。

「怎麼可能呢?我又沒在床上抽菸。晚上熬夜容易犯困,抽菸提提神。」在收入上英雄氣短,只能在抽菸上爭辯一下。

「那我也累,我也精神不好,我也學著抽菸?你為什麼窮,就是抽菸抽的!」

得得得,說下去又要吵起來了。他不由得在心裡感嘆,夫妻成了室友。溝通變成相互指責,無限放大對方的缺點和毛病,夫妻分開還不到一年就變成這樣。幾年前,王濤承包工程出了工傷事故,想鹹魚翻身,又遭到算計,欠下幾十萬元的外債,在家做全職太太的老婆只得走出家門,到鎮上一家服裝廠打工,他在2019年跑到武漢送起了外賣。

他想老婆也不容易,早晨8點鐘上班,晚上8點半下班,12個半小時要在生產線上緊張地忙碌著。掙的是計件工資,中午別人吃完飯休息一會兒,老婆放下飯碗轉身就接著幹。這種處境下的女人怎麼會小鳥依人,怎麼會溫柔似水?

想想老婆就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採訪中,王濤對我說:「兩個人在一起還比較溫柔,孩子一調皮,她有時候就拿我出氣。很多次她跟我吵架,我已經忍無可忍,但是一想到她拼命工作的樣子,氣又消了。一個男人不能給她一點優越的生活,讓她在那裡拼命地做事,是吧?她這相當於激將法,不鞭策你,你老是不動……」

一天,他凌晨2點回來見家裡亂得一塌糊塗,像被人抄過家似的。老婆在床上睡了,兒子卻跪在床頭,估計兒子又把老婆惹怒了,遭到了「家暴」。他心疼兒子,又不敢造次,只得簡單收拾,讓兒子去睡覺。他卻躺在床上睡不著。

熬到早晨7點,老婆起床後一問,才知是「來武漢後,孩子不寫作業,不上課,整天就是玩遊戲,和同學聊天」。

被焦慮、焦躁擠壓多日的情緒終於爆發,他把兒子拽起來,踢出門外:「給我跪著。」

兒子順從地跪在走廊的地磚上,他又很心疼。算了,算了,讓他寫份檢討書貼在牆上,作為警戒得了。王濤想想在流水線打拼的老婆,想想深更半夜送外賣的自己,夫妻倆為這漂泊在武漢的四口之家已筋疲力盡,哪裡擠得出時間多陪伴一下讀小學三年級的兒子?他整天捧著平板電腦和手機上網課,怎麼會不跟同學聊天,不玩玩網遊?想想就心疼。

可是,孩子就是孩子,沒過兩天又闖了禍,他把五歲半的妹妹關在了門外,開啟門時她不見了。女兒丟了,正在燒菜的王濤慌了,關掉火就領著兒子下樓去找,怎麼也沒找到。剛把老婆孩子接到武漢就把女兒弄丟了,這還得了?想想老婆打工的服裝廠離家挺近,女兒會不會跑去找媽媽了?王濤急忙騎電動車去服裝廠。

老婆正好下班,還以為來接她,有幾分驚喜。聽說女兒丟了,驚喜變成了驚嚇,夫妻倆趕回家門口繼續尋找。正要報警時,他在另一個單元找到了女兒,焦急、驚嚇變成惱怒,恨不得打她一頓,想了想卻說了句:「你媽媽回來了。」兩個孩子怕媽媽,尤其是女兒。經濟窘迫下,老婆不止一次抱怨他堅持生二胎。從老家來武漢前,學前班的老師給女兒的評語不怎麼好,估計她在家少不了捱罵捱打。

讓他意外的是老婆沒像以前那樣打罵女兒,反而給她講了一番道理。幾天後,老婆又給女兒買了一件好看的衣服。老婆變了,不像過去那麼暴躁了。

進入2021年,隨著疫情壓力減緩,外賣走好,王濤的單多了,收入也跟著上來了,加上他做的公眾號也培育起來了,收入逐漸攀升,家裡的經濟狀況也有所好轉。王濤花328元配了一副眼鏡,之前那副眼鏡在武漢「封城」期間丟失了,他模模糊糊地看了一年這不大太平的世界。戴上新眼鏡,這個世界一下就清晰了。於是,他心情大好。

他想,在新冠肺炎疫情下,活下來就是劫後重生,每個人都不容易。「雙11」時,他給老婆買了一部手機,還有金項鍊、金戒指和金耳環三件套。老婆高興得像個孩子,跟隔壁鄰居家的女人炫耀一番。隔壁鄰居有兩個女兒,四個孩子經常在一起玩。

結果傍晚就傳來隔壁的吵架聲。女的說:「你看看隔壁老王,人家給老婆買衣服、買手機,還買首飾。你看人家多懂得疼老婆和孩子……」

男的說:「隔壁老王不過是個外賣小哥,你要喜歡可以跟他去過!」

晚上,王濤跑單回來剛剛躺下,聽到敲門聲,聲音微弱,像覓食的小鳥戰戰兢兢。

「老王,昨天我們吵架聽到了吧?不好意思啊……」他開啟門一看是隔壁鄰居。

她深更半夜敲門就為了道歉?他有點兒發矇。接著,女鄰居不好意思地說,她老公在樓下的酒館喝高了,請他這個「隔壁老王」幫忙把他弄上樓。王濤一想自己是始作俑者,若不給老婆買首飾和手機,哪能惹得鄰居夫婦吵架,不吵架她老公哪會喝高?於是,懷有贖罪之心跟她下樓「搬運」她的老公。回家前還以為今天的最後一單送完了,沒想到最後一單在家門口。男鄰居個頭不高卻很重,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樓上。女鄰居急忙給老公搭個地鋪,讓他躺下。王濤臨走時叮囑她注意觀察,別出事兒,然後說:「以後別稱我『隔壁老王』了,聽著彆扭……」

2021年6月,他們又搬家了,新房是屋頂上的臨建,兩室一廳,一廚一衛,七八十平方米,月租金只要500元。樓層高了點,八層。對他們一家來說,老的不老,小的不小,上樓下樓不算什麼事兒。

我在2021年11月採訪王濤時,趕上房東上來修水管。王濤不停地討好房東,說房租便宜。房東半開玩笑地說:「相當於扶貧了。」

王濤說,債務還有幾萬元,當下送外賣一個月賺七八千元,公眾號收入也有六七千元,他還組建一個創作團隊,幫別人做一些文案。不過,前幾天有人勸老婆跟他離婚,讓他有點惱火。

他們有心在武漢購房,然後把戶口從紅安老家遷過來,成為名副其實的武漢人,理直氣壯地享受省城的教育資源。可是,他們沒錢,還有幾萬元的債務。這不能阻攔他們對房子的憧憬。一次,他和老婆逛樓盤時,銷售說個不停,勸他們「不要錯過」。他有點煩,說了一句,信用不行,貸不了款。

銷售勸他們離婚,搞個假離婚,這樣老婆就可以貸款購房了。房子買下後,可以復婚。他聽後,說道:「今後房價如蔥,現在買才是傻子呢!」

拉著老婆離開了售樓處。

我想,按當下武漢的房價,王濤和老婆的收入,也許過三五年,或六七年,他們就會攢下首付,在武漢買房,會像1000多萬武漢居民一樣過著尋常的市井生活。黃遠義和龔靖華還有相當長的路途要跋涉。

編輯於20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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