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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2 節 我們村兒的「外賣兄弟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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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村「兄弟連」見面的問候是:「你今天跑多少單?」哥哥是「王者」,弟弟是「王者」,連「我們村兒的」也成了「王者」。

電話一撥就通了,這是2021年7月31日上午9點多鐘。

短促的「嘟嘟」聲猶如心跳。我想的是會不會遭拒。採訪外賣小哥以來,遭拒的次數已超過我30年的記者生涯。

「昨天被客人投訴,封號了。今天有時間。」聽完我的簡短介紹,胡超超爽快答應了。

謝天謝地!世事真是鬼使神差,誰能想到「一鋪養三代」的神話被當初視為聊天「扯淡」的網際網路擊破,打垮佳能的不是同行尼康,不是索尼,而是20年前跟它連鄰居都做不了的手機。做夢也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助我一臂之力的居然是封號。我想起一位朋友的口頭禪「真沒處講理了」。

據《新時代新青年年外賣騎手群體研究報告》的資料顯示:「42%騎手是老騎手介紹而來,以『老鄉帶老鄉』的方式在全國形成多個外賣兄弟連。」李榮原來是河北峰峰礦區的煤炭工人,煤礦減產,只好到北京做外賣。他把做外賣的感受與收入告訴過去的工友後,16位工友去了北京,做了外賣。

我本想去北京採訪李榮,可是2020年和2021年這個世界實在是不太平,許多國家在新冠下淪陷,中國的疫情不時出現,不斷清零。我怕「中彩」,也怕被隔離,只好就地取材。挖地三尺,挖出個胡超超,他可能是「兄弟連」的「連長」,也可能是「指導員」或「副連長」,總之舉足輕重。這是我手裡有關「兄弟連」採訪的唯一「王炸」,不得不謹慎,倘若被拒,還真不知道下一個在哪兒。

外賣小哥都不願意接受採訪。接受採訪會耽誤跑單,耽誤跑單就耽誤賺錢,對他們來說賺錢才是硬道理。對此我能理解,人家又不競選州長,不想提高知名度成為網紅,幹嗎要用賺錢的時間接受你的採訪?不過每次被拒都會讓我沮喪,半天緩不過勁來。每逢這時我就想,小哥的收入靠一單一單壘起來,他們的日子—孩子的奶粉錢、父母的醫藥費、房貸月供,以及他在這座城市的吃喝拉撒也都靠這一單一單支撐的。一次採訪至少要兩三個小時,還要有一兩次,甚至十幾次、幾十次追蹤採訪或補充採訪,這不知要耽誤小哥少賺多少錢。杭州的小哥一天往往要跑十幾個小時,留給休息的時間極其有限,我實在不忍心再「壓榨」他們。我知道他們一天能賺二三百元,或三四百元,有時會按時間支付一些誤工補償。儘管如此,我還是深感歉疚。

下午2點,我乘坐地鐵1號線在文澤路站下來,上到路面,東邊是浙江理工大學,西邊是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後邊是浙江傳媒學院。這裡既是經濟技術開發區,也是高教園區。

我跟胡超超在地鐵站旁的肯德基見了面。他30歲,身高約1.7米,這位「單王」面板白淨,肚皮微微隆起,不像外賣小哥,反而像在機關單位工作的人。他的笑容有著河南人的淳厚,時不時來一句「我沒什麼文化,嘴笨」,「我這人不會說話」,不過卻很健談。我來前有點擔心,有人說河南男人說話簡練,有個相聲說一個河南男人半夜聽見動靜,問:「誰?」

另位河南男人回答:「我!」

「咋?」

「尿。」

倘若如此簡練,天底下從事非虛構寫作的人都得失業。

胡超超是跑優選,主顧是高校師生。此時正逢暑假,是淡季。他一天也就跑一兩百單,這點單量跟放假前相比不過是毛毛雨。胡超超說,他一天的最高跑單數185單,最高收入1300多元,讓我震驚。我採訪的另一個「單王」—黃遠義,數次在杭州拿了跑單第一,他的最高跑單紀錄是146單。我想胡超超的日單量也許是外賣的珠穆朗瑪峰,我為自己遇到一位「大神」而慶幸。

為了防疫,我戴著口罩。可是,不能讓「大神」口乾舌燥地一路「幹聊」,我叫了兩杯咖啡,請他到空氣流通的外邊,站在那裡邊喝邊聊。一位戴眼鏡,瘦瘦高高的小哥跑過來跟胡超超打招呼。

「我們村兒的,胡海明,4月才從老家過來。」胡超超說。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現在住的村兒,還是他老家那村兒。他來自司馬光的家鄉—河南省光山縣。位於鄂豫皖三省交界地帶的光山縣,北臨淮河,南倚大別山,過去為蘇北紅區,那是幾十年前的事;國家級貧困縣,這是近十幾年的事,不過幾年前摘了帽。

胡超超家那個村兒的官稱為椿樹崗村。我在網上搜到一條舊聞:「椿樹崗村現有貧困戶247戶、1018人,透過產業帶動、行業扶貧,目前已脫貧232戶、970人,未脫貧戶15戶、48人,計劃2017年全部脫貧。」全村648戶人家,貧困戶佔38.1%。胡超超家在椿樹崗村的青窪自然村,那裡30多戶人家。

他說,小時家裡很窮。窮到什麼地步?他說,在他的記憶中,家裡總是沒錢,別人家父母都會給孩子點零花錢,放學到路邊的食雜店買小食品,他和弟弟卻沒有,只能看著別的孩子吃,既眼饞又自卑。

「別的孩子都買吃的,你肯定也想買點吃的是不是?」胡超超說。

一天清晨,他們哥倆揹著書包不肯去上學,伸著小手跟媽媽要零花錢:給五毛錢就行。母親不給,他們就抗議:你不給錢,我們今天就不上學。媽媽見這還反了不成?氣急敗壞地抄起棍子就打,兄弟倆抱頭鼠竄。最後,迴歸原點—兩手空空地上學去了。

弟弟過生日,姥姥給了十元。天哪,這麼多錢!當時一斤豬肉才一塊多錢,這相當於七八斤豬肉。哥倆攥著那十元錢,有種暴發戶般的感覺,衝進小賣部想吃什麼買什麼,連價錢都可以不問了。錢像漏桶的水,沒折騰幾下就所剩無幾了。晚上,他們把剩下的兩元錢交給為五毛錢拿棍子打他們的老媽。那天,老媽在建築工地幹了一天活。

「你不說,她遲早也會知道。」胡超超說。

看來若不是這樣,他們哥倆也許第二天還能揮霍一把。結果,又遭老媽一頓暴打,為的是那花出去的八元錢。

胡超超初二輟學,外出打工賺錢去了。有人說,抱團也是河南人的特點之一。胡超超他們村的人不論做什麼都抱團,像非洲的野牛、斑馬似的,很少單槍匹馬闖蕩。胡超超「隨團」打了十多年工,沒賺到什麼錢。

兩年前,弟弟胡洋洋在杭州做外賣賺到了錢。還有人說,河南人只要在外發現商機就會在第一時間告訴親朋好友,讓他們趕快來賺錢。胡洋洋把這一「特大喜訊」傳回村後,陸續有鄉親拖家帶口地過來賺錢,有的常駐杭州,有的像候鳥似的開春過來,秋天回去「充絨」。光山縣有90%的人從事過充絨,可稱之為「中國羽絨之鄉」。胡超超他們兄弟倆也跟著村裡人做過六七年充絨。充絨季節性很強,僅有秋冬那幾個月,春夏是沒生意的。

「聽說跑外賣一個月能賺七八千塊,還有賺一兩萬塊的!」早在2017年,妻子就跟胡超超說過。

那年,他們夫婦將兩個孩子留給父母,跟胡洋洋、表哥夫婦,以及表哥的鄰居胡剛夫婦抱團到杭州打工。「出來的話肯定是一大幫一起,免得在外受欺負。」胡超超說。

這讓我想起非洲角馬和雄獅,強者獨步天下,弱者依賴群體。

胡超超稱表哥和胡剛是「我們村兒的」。其實,他們不是一個村的,胡剛他們是三里橋村的,跟椿樹崗村相隔數公里。胡超超經常去表哥家玩,也就跟胡剛熟了。胡剛比胡超超大四歲,他是當老闆的,十七八歲就做起充絨生意,帶著幾個人跑遍山東、內蒙古、新疆等地。好年頭每年能賺十七八萬元,這幾年受電商的衝擊,充絨越來越難做了,連老闆也出來打工了。他們到杭州後,男的做快遞,女的進了服裝廠。

「快件太多了,好像永遠搬不完,機器一轉動起來,你要不停地搬(快件),跟機器賽跑,簡直要命。」胡剛說。

收入也沒有什麼吸引力,三四千元、四五千元,他們幾個男人沒幹多久就不幹了,進了女人的世界—服裝廠。

「天下哪有那種好事,騎個電瓶車,送送外賣,一個月就能賺一萬塊錢?這種鬼話誰相信?我們在服裝廠加班加點地幹一個月才賺多少錢?不也就3000多塊嘛。」胡超超根本不相信。

他還說,我們千萬不能再上當受騙了。上次要不是被警方解救,說不定要在那家黑工廠幹一輩子呢。2007年,他輟學後領著弟弟跟光山縣60來位農民去河北打工。乘坐大巴到白溝後,年輕力壯的被領走了,胡超超和弟弟,以及三個表哥堂兄被帶進一家廠,手機和身份證被搜去。

「中間人把我們賣給這家箱包廠的老闆。」胡超超說。

他們被關進工廠裡,監工強迫他們沒日沒夜地勞作,伙食極差,幾個涼饅頭,一盤醃白菜。他們不幹,監工掄起板凳就打。有一天,胡超超他們兄弟憤然反抗,從門外衝進幾個大漢。一人揮起鐵鍬拍在胡超超的腦袋上,血流如注,瞬間染紅衣衫。站在一邊的弟弟嚇傻了,渾身發抖,不知所措。胡超超急了,衝上去,一把奪過鐵鍬。

「都別動!誰動打死誰!」老闆端著一杆鳥槍衝了進來,高聲吆喝道。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胡超超他們幾人。農村孩子哪見過這陣勢?他們嚇壞了,任由監工掄起鐵棍打。那夥人專挑不打緊的地方打,打胳膊、打腿、打屁股。胡超超的表哥手臂被打得腫得快趕上腰粗,連衣服都穿不進去。

不能再在這個黑工廠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命就沒了。一天,他們偷偷摸摸地從廠裡逃了出去,就在要搭出租車離去時,胡超超發現弟弟沒跟出來。他們逃了,弟弟怎麼辦?

「我們五個嘛,兩個是我大伯的兒子,一個是我姨媽兒子,是堂兄弟、表兄弟、親兄弟。即使是一個村兒的,也不能不管。」胡超超說。

他們沒有逃走,又回到了那個黑工廠。

光山縣五六十個大小夥子到白溝打工,從此失去音訊,家人擔心了,有人報了警。光山縣派兩位警察前往白溝。老闆聞訊慌了,另租一處房子。搬家時,坐在貨車上的胡超超把路線悄悄地記了下來。搬第二趟時,來個客人,老闆忙著接待。胡超超對錶哥說:「你去給家裡打個電話,讓派人來救我們。回來時買點兒吃的,他們問就說去買吃的了。」

警方趕到白溝,舊廠已人去樓空。門衛說,老闆帶工人去旅遊了。警方警告:「胡洋洋未滿15歲,屬未成年人,如違法綁架罪加一等。」最後,老闆害怕了,將胡超超等人放了出來,其他人也被解救了出來。

那次被販賣的經歷猶如一團不散的陰影,籠罩在椿樹崗村村民的心頭,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外出打工,怕再被販賣。

對老婆說的能賺七八千元、上萬元的外賣,胡超超連想也沒想就給否定了。後來,他們在服裝廠實在幹不下去了。「一看衣服心裡面慌慌的,每天都重複那幾個動作,你不動機器就不動,你必須一直動,特別辛苦,做久了頸椎、腰椎都完了。」胡剛在採訪時說。

他沒跟胡超超他們去東莞,而是回家做老本行—充絨了。他跟胡超超他們不一樣,對充絨還抱幾分幻想,覺得這生意就像養豬似的貓一年狗一年的,往年不好,不等於今年不好。

胡超超在東莞幹得不錯,很快就當上了組長,工作也不累,就是賺得少,一個月才3000多元,加上老婆的工資,還不到6000元。胡洋洋在東莞沒待幾天就打道回杭州了,先是進康師傅打工,認識一位蘭州籍的女工友,墜入愛河。男人談了戀愛才知道錢往往跟責任是連在一起,沒錢就心有餘而力不足,負責就是個空話。他跳槽到德邦快遞,收入從四千來元漲到七八千元。他還是覺得少,不夠用,又幹起「第二職業」—跑外賣。

「哥,不是騙人的,外賣真的挺掙錢的。」跑十來天單,胡洋洋欣然向哥哥報告,併發去跑單收入的截圖。那時做外賣的人少,賺得多,月收入可達一兩萬元,像胡洋洋這種兼職菜鳥,一天也有一兩百、兩三百好賺。

當時東莞的外賣不發達,胡超超所在工廠旁邊有個賣木桶飯的大排檔,中午可以電話訂餐,商家派人送。胡超超還沒聽說過東莞有外賣平臺,就是有他也不見得知道。別人的話可以不信,自家弟弟的話哪能不信呢?他心動了,自己比弟弟大三歲,賺的還沒有弟弟第二職業賺的一半多,有點兒英雄氣短。

不過,他沒有馬上去杭州做外賣,8月份他領著老婆回了老家,幹了四個月的充絨。2019年正月十五剛過,他就領著老婆,還有表哥夫婦、胡剛夫婦來到杭州。前一年是充絨的貓年,他們幾個都沒賺到什麼錢,想試著做一下外賣。

弟弟幫胡超超註冊了餓了麼眾包,教他怎麼找商家,怎麼取餐送餐。一週後。胡超超就單飛了。他雖然跟弟弟跑了一週,輪到單幹時還是感覺兩眼一抹黑,哪兒都找不到。在他眼裡下沙高教園區的每條街道都差不多,分不清這條還是那條。他跟著導航到了商城,「每層都有很多餐館,你怎麼找?」越找不到就越著急,沒辦法,他只好跟別人打聽。

「杭州人挺好的,告訴你在哪裡,有時還把你帶過去。」

第一單就搞砸了,那是帶湯的餐,他放到了車後面的外賣箱。送到客戶手裡時,湯灑了,他賠了20多元。第一天,他賺了50多元。接著就是丟餐,被人偷走了。第一個禮拜幾乎天天賠錢,「這種你就得賠錢,你不賠錢,平臺一扣就是50元,所以說沒辦法,只能賠錢。」

一個禮拜下來,他不僅沒掙到錢,每天回到家就像一攤泥,倒在床上就起不來。這麼累還不賺錢,不行的話,還得進廠打工。他轉念一想,自己要學問沒學問,要技術沒技術,進廠打工頂多賺五六七千元,外賣卻有望收入過萬元。拋家舍業的不就是為了賺錢嗎?沒錢孩子就得像自己小時那樣看著別人家孩子吃小食品乾眼饞,還會有自卑感。

他勸自己,賺不到錢是暫時的,這有什麼啊,不就是搭點時間嗎?又不像做買賣損失個幾千幾萬的,就是損失個幾千幾萬的,不也得受著嗎?做外賣找不到路有什麼?給弟弟打個電話問問不就行了。單送不過來了,讓弟弟幫忙送兩單。「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就是兄弟在一起的好處。

「看到弟弟賺錢了,自己才有信心。」他每天早晨跟老二一起出來,晚上一塊回去。路上,老二還曬曬單,給他打打氣。老二跑單就像水裡的魚,眨眼間就沒影了。老二是做兼職的,每天的跑單量比他高。他見老二跑得那麼好,怎甘落後?20多年來,都是他罩著老二,現在說什麼也不能落在老二身後。

第二個禮拜,他感覺路熟了許多,道順了,沒那麼累了,一天能掙一兩百元,這份工作做穩了。跑一個來月,附近的商家熟悉了,一條條街,一個個巷子也熟了,跑單量逐漸上升了。

胡超超這邊跑單了,胡剛那邊還在左思右想,猶猶豫豫。在杭州實在沒啥好乾的,服裝廠不想進,快遞也不想做,做外賣麼,騎電動車滿大街亂竄有點丟份。自己好賴不濟也是做過老闆的人,年收入十七八萬在經濟發達地區不算什麼,在貧困村也還算得上是個人物,就是在貧困鄉也足以讓人高看一眼,怎麼能像沒賺過大錢的人那樣滿大街跑,給別人送餐呢?而且還得跟顧客說「祝您用餐愉快」呢!

沒過多久,老婆不樂意了:「你這天天玩也不是個事兒啊,不說讓你掙多少錢,最起碼得能養活自己吧?你看哪個人像你這樣整天遊蕩?」老婆越說越氣。

他們在杭州,這幾家人經常聚餐,胡超超兄弟倆賺多少錢大家都知道。胡剛想想也是,賺錢總比面子重要。人家杭州是準一線城市,他那張初中文憑猶如秋天的落葉,俯拾即是,含金量近乎零。當下只有跑外賣賺得多,還沒學歷要求。算了,在杭州跑外賣不像在村裡,抬頭低頭都是熟人,再說自己年收入最多也就十七八萬,杭城外賣做得好的人一年也能賺那麼多。想著也就想通了,他紆尊降貴跑外賣了。

第一次跑外賣通常一次接一兩單,先試試水,胡剛卻接了三單,也許想不就騎車送個外賣嗎,有啥難的?福雷德廣場的商家無數,他左打聽右打聽,好不容易才找到。取了餐,走出來,他的電動車不見了。商場有好幾個門,他搞不清自己從哪個門進的,又從哪個門出的。天色將黑未黑,他捧著三盒餐滿心的⑸恕H譜派壇∽溉Γ詈笞芩閌欽業攪說綞擔腿ィ幣壞ァ

胡剛也許發現了送餐跟充絨的相似之處,一要熟悉路線,二要熟悉規則。不過,這比做充絨生意容易得多,只要咬牙堅持下去,避免超時和差評,一個月後就會適應。

這時,胡超超已經適應了。他跑了兩個多月,看別人拿到的單子多,賺的也多,自己拿到的少,賺的也少,這是為什麼?有人告訴他,平臺系統根據每人的送單量和積分將外賣小哥分成青銅、白銀、黃金、鑽石、王者五個等級,等級越高,拿到的單子也越多,同時獎勵越高,「有點像打王者榮耀」。

剛入職的菜鳥沒等級,胡超超想,要做就做王者。在他跑單兩週後,老二離開了德邦快遞,專職跑外賣。老二覺得在德邦雖說一個月有七八千元,可那是死工資,做外賣收入跟單量直接掛鉤,多跑多得,上不封頂。

他們兩兄弟「彆著勁兒」地跑,天天跑到凌晨一兩點鐘才回家,愣是一口氣衝上青銅、白銀,用一週時間衝上黃金,接著衝上鑽石,登上王者。

「說實話,家裡面比較窮,多掙一點是一點,加個班,吃點苦無所謂。」對從「跑單小白」到「王者」的跨越,胡超超說得輕描淡寫。

老外賣員都不愛跑社群,願意跑學校。社群的單是這小區兩單,那小區三單,另一小區四單,到了小區還要挨家挨戶地送,有的小區不讓外賣小哥騎電動車進去,怕超時你得跑著進去,跑著上樓下樓,一小時送不了十單,跑學校只要幾分鐘,一小時能送四五十單。

胡超超卻說:「不管什麼地方的單,不要好送就送,不好送就不送。有時在那裡等你想要的單,一兩個小時都等不到,還不如跑一趟,跑一趟就能掙幾十塊錢,騎個電動車,說白了,就是吹個風,沒有什麼。(下沙這邊的)小區都有電梯。」

有人摸索出平臺派單的規律,採取掛單。

「什麼是掛單?」我問。

「比如你接12個單,你把12個單全取了,你輸單號輸11個,留1個。你把那11個送完,你又回來了,平臺又開始給你派單,還是那個方向的。」胡超超解釋說。

「問題是你還有一個單沒送啊。」

「我給他送去了,跟他說別簽收。有好單一掛就掛一天,有時能掛來100單,這是技巧。平臺不允許掛單,但是說白了,你不允許,我沒違規,沒超時,比別人還快,有的人說你怎麼送這麼快,下單還不到幾分鐘就送到了。你想掛單的話,拿到就要送,別人不掛單肯定要等,不能接一個送一個,要多等幾個一起送。我接了幾個,拿著就走了。」

「你是咋發現的?」

「剛開始肯定不知道,就跟別人一樣,派幾個,就拿幾個,偶爾出現商家卡餐,不出餐,那也爆單了。沒辦法,說實話,人家一個小時出一兩百單,做不出來。我就拿幾個走了,留下幾個,把那幾個送完回來再取。回來時,發現平臺又派了。你不就想到留下一單,讓他再派?我就試一下,跑學校的單時留下一個,之後就一個勁兒地給我派那所學校的單了。」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過去是允許外賣小哥的騎電動車進校園的。外賣小哥把一位學生撞了,此後學校規定不準外賣小哥騎電動車進校園了。校園很大,有30多棟大樓,兩條腿跑一圈兒就要幾十分鐘,送餐豈不超時了?

胡超超哥倆想法兒把一輛舊電動車弄進了校園,一人一把鑰匙。送餐時,他們拎餐進校門,騎車送餐,別的小哥還沒跑完兩幢樓,他們已經送完,出校門了。

有的小區不讓穿工裝的外賣小哥進去,可是有的顧客要求你必須把餐送到他的手上,而且以你不這樣就投訴,或給你差評來要挾。大的小區進去跑一圈兒起碼要二三十分鐘,能不超時嗎?每逢這時,胡超超就把藍色的外賣箱換成黑色箱子。臨近小區門口,他就把工裝脫去,換上便裝。

「那些小區,你只要不穿外賣工裝,不帶外賣箱,隨便騎。」胡超超說。

遇到平臺抽查時,他就趕緊從箱子裡掏出工裝穿上。

「沒有辦法,是不是?你穿著工服哪個小區讓你進?」胡超超說。

平臺有「天排行榜」「月排行榜」,胡超超拿過多次第一名。

「沒辦法,兩個小孩子都上學了,壓力比較大,再過個八年十年,壓力更大。家裡窮就要多掙一點是一點,加個班,吃點苦無所謂。」胡超超說。

胡剛也漸入佳境,已感覺到做外賣的好:門檻不高,只要肯付出辛苦就行,時間可以自己掌握,感覺好就多跑,累了就少跑。跑眾包還有一個好處,當天就知道自己賺了多少年時眾包的單價還不低。胡超超兄弟倆時常問對方:「你今天掙了多少?」得知自己賺的超過對方,會感到歡欣鼓舞;發現賺的比對方少,第二天悄悄加把勁兒追上。

隨著胡超超他們兩兄弟衝進王者,胡剛也發力了。要衝進王者,一個禮拜要跑四五百單,平均每天要跑六七十單,這是很不容易的,他們那一片有四五十個外賣小哥,王者僅三四個人。可是,沒過多久,胡剛也衝進了王者。衝進王者很難,保住王者不易,稍一鬆懈,就會降到鑽石、黃金,甚至一降到底。胡超超的兩個孩子放暑假來杭州玩了些日子,他的等級就掉了下來。不過,他很快又衝進了王者。他說:「衝上去以後,我基本上每個禮拜都是王者。」

胡剛漸漸發現這座城市的不同。盛夏的正午,胡剛去奧特萊斯那邊送餐,杭州的路面像燃燒似的烤人,走到半路上,電動車像罷工的驢子躺平了,他只好打電話跟顧客說:「車子出了故障,你這個單我買了,你再下一個單。實在對不起。」

「你先不要著急,這麼熱的天,你還沒吃飯吧?這個餐你拿著吃。吃完了趕緊去修車,錢不用賠了。」一個聲音甜美的年輕女性說。

那一餐20多元,胡剛送一單五元,送五單才能買下這一餐。他特別感動。

在大學城跑單,胡剛說大學生的素質就是高。一次他把餐放到指定位置,離開不到兩分鐘,接到學生的電話,說餐找不到了。他急忙返回去,見一個學生拎著餐盒跑過來:「哎呀,不好意思,剛才拿錯了。」兩人相視一笑。

「人家學問高,話也說得好。」採訪時,胡剛說。

還有一次,他送了兩份餐,是同一家餐館的,一樣的外包裝。他把兩份餐放在學校的同一個位置,離開不久接到一個女生的電話:「這裡有一份餐,餐單上手機號碼不是我的。」胡剛說,「那肯定是另一個學生拿錯了,我馬上回去。」女生說:「不用了,我們自己解決。」她用餐單上的虛擬號碼與對方聯絡,對方也是個女生,連聲說:「對不起啊,美女,你的餐被我拿了。」很快就送了回來,倆人交換了一下,也就沒事了。

「你說那小女生多聰明,還知道用虛擬號碼打過去,還說不好意思,給小哥添麻煩了。」採訪時,胡剛讚歎道。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表哥見胡超超月收入過萬元了,也離開了康師傅,加入了跑單陣營。「開機器得站著,太累了。」於是,「我們村兒」的「外賣兄弟連」漸漸發展壯大了,他們建了一個微信群,誰找不到取餐送餐的地方,在群裡問一聲就會有人告訴他;電動車沒電了,吆喝一嗓子,在附近的就會送過去一個;受商家或客人欺負了,在群裡發洩幾句,大家安慰一下,氣也就消了。

胡剛卻突然捲起鋪蓋回家了,他的發小在老家縣城跑外賣出事了。那位發小當年跟他們一起到杭州打工,後來跟胡超超又去了廣東,同吃同住同勞動。後來,他老婆要生小孩回去了。他想在家附近找點兒事做,既可以賺錢,又能照顧老婆孩子。他也許想到胡剛和胡超超都在做外賣,於是買輛電動車,開始在縣城跑單。縣城的單量少,單價也低,不能像杭州那樣月入萬兒八千元,賺幾千元養家餬口倒是沒問題。一天,光山縣下大雪,他深夜跑單出了車禍,丟了性命。

父親本來對胡剛做外賣就有看法,說送外賣冬天又冷又危險,還不如在家做衣服,或者找一個穩定的工作。「人家都能找個好點的班上,你不能也找一個?」難怪父親這麼想,村裡很多人都覺得外賣不是正經職業。胡剛跟父親說,以前在服裝廠倒是挺好,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還有空調,可是累死累活一個月只能賺五六千元。送外賣雖說辛苦點,時間可以自己掌握。他把工資收入截圖給父親,一個月八九千元,甚至一萬多元,父親看了說:「這個工資嘛,還行。主要還是一個安全問題。」

見同村的出了車禍,父母打電話把胡剛召了回來。在家不能坐吃山空,他只好帶著老婆和三個夥計幹起了老本行—去山東臨沂充絨。

「那一年太悲悽了。」採訪時,胡剛說。

他臨行前在老家騎摩托車可能有點快,再加上路滑,摔倒了,腳傷了。他也許在想:怕出車禍放棄在杭州跑外賣,回到家門口卻出了車禍。臨沂的門店定好了,充絨的用料也備好了,他只好硬著頭皮幹。在臨沂,他既是老闆又是夥計,既在前臺接活兒,還要裁剪。傷腳不能沾地,他就金雞獨立地站著。累得不行了,把傷腳放在椅子上緩一緩。糟心的是幹了好幾個月,去掉人吃馬喂,沒賺到錢。

他開始想念在杭州的日子。「一天跑多少單,賺多少錢,一清二楚。早上頂著晨曦出來,一直幹到晚上回家,時間安排得明明白白,感覺特別充實,幹得特來勁兒。」2020年過完春節,他就揹著行李回到杭州,花630元租一間屋子,又開始跑單了。

2021年春節前,胡超超開著花12萬元買的帝豪,拉著老婆回到了村裡。

「送外賣天天騎電動車,回家過年了,得買個代步的工具。」胡超超說。

胡剛也買了一輛,他買的是長安CS75plus,花了13.9萬元。他說買的車是留給老婆用的。他們夫婦有兩個孩子,大的是男孩,在讀小學五年級,小的是女孩,小學二年級。兩個孩子同在縣城讀書,卻不在同一所學校,老婆每天要去兩所學校接送孩子很辛苦。另外,河南冬天寒冷,路上結冰,騎電動車接送不安全。

「現在的老師動不動在手機上佈置作業,家裡不留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胡剛說。

胡超超和胡剛都有房,不同的是胡超超的房子在村裡,是結婚時父母給蓋的。胡剛的房子在縣城,是一幢二層樓,300多平方米。20多年前,縣裡鼓勵農民進城建房,胡剛的父親想到自己有兩個兒子,農村老宅給了大兒子,小兒子還沒房,就在縣城批塊地,建了那幢房子。胡剛和父母住在一起。

胡洋洋在蘭州機場附近買了100多平方米的商品房,說那個樓盤是老婆的親戚開發的,給打了折。胡超超說,弟弟在外地買了房,他若再離開家去外邊買房,家裡就剩下老爸老媽了。前一年孩子放假時,他把母親接到杭州,待了十多天。老媽很不適應,總嚷著要回去,說在這邊沒意思,在老家可以乾乾活,種種地,在這邊就是吃飯睡覺、睡覺吃飯。胡超超說,農村人你讓她享清福她是不樂意的。再說家裡還有老爸,扔不下,奶奶也還在世。

胡超超兩兄弟一個買了車,一個買了房,衣錦還鄉,在村裡引起轟動。在他們回家前村民就知道他們在城裡賺到了錢。他們的老媽有姐妹四個,農村婦女大都愛串門子,愛聊天。有人提起胡超超兄弟倆,她們就說他們在杭州送外賣,每月賺一兩萬元。村民不知道外賣究竟是個啥,卻知道一兩萬元意味著什麼。他們兩兄弟一回村,外賣就成了全村談論的焦點。

「外賣真能賺那麼多錢嗎?」

「肯定比在廠裡打工好,在廠裡掙的是死工資,跑外賣多努力一點就多掙一點。做外賣時間還自由,上班自己說了算。」

「在老家的話,要麼去工地幹,要麼進廠打工,要麼去充絨。待在家裡面,一個月連1000塊錢都掙不到。」採訪時,胡超超說。

他的堂兄弟、表兄弟,乾的都是充絨,一年只有四個月的活兒,八個月賦閒在家,正閒得慌。他們被外賣那一個月七八千元、上萬元的收入所吸引。其中就有胡海明,就是我第一次採訪時在肯德基門口見到的那個高高的、瘦瘦的、戴眼鏡的年輕人。胡海明說自己是胡超超的堂哥,胡超超說胡海明不是自己的堂兄弟,也不是表兄弟,按族譜論,他是胡超超的遠房堂爺爺。

胡海明比胡超超大三歲,還沒成家。初中沒畢業就跑到工地上提灰桶子、砌磚,一天賺20元。這幾年他改做網遊陪練,賣號賣東西,一年最多賺幾萬元。網遊對別人來說是娛樂,對胡海明來說是辛苦,遊戲一打就是通宵。他說:「盯著螢幕看久了,眼睛疼,頭疼。電腦還有輻射,房間的空氣也不好。」打遊戲還要盯牢遊戲的發展,他沒跟上變化,被淘汰了。他跟胡超超說,過完年把打遊戲的裝備賣掉就去杭州做外賣。

過完年回杭州時,胡超超的車上多了要做外賣的堂兄堂嫂。剛一出正月,他的表兄弟和老婆的堂兄呼啦啦一群人也趕了過來。4月份,胡海明把打遊戲的裝備處理掉了,也趕了過來。

其實,早在一年前家鄉就有人投奔過來。

「你在哪?」2020年3月,胡剛的另一個發小在微信中冒出來。

胡剛告訴他在杭州跑外賣,還講了跑單感受與收入。發小一聽跑外賣一天至少賺三百來元,使點勁兒就能掙四百多元,一下就激動了。這位發小跟胡剛同庚,也做過充絨生意,開過加工店,當過老闆。春夏兩季無絨可充,賦閒在家不僅不賺錢,還要花錢,他有點兒心慌。

「做外賣需要技術含量嗎?」畢竟做過衣服,裁剪縫紉都有技術含量,起碼要一年半載才能出徒。

「這有什麼技術含量?把餐取了,送給顧客就行了。手機上有導航,有地圖,沒什麼難的。」

「要準備些什麼?」

「手機、電動車。你想幹的話,我這邊房子也有。我可以帶帶你,學學就會了。感覺行的話再租房子,再花錢,錢花出去就回不來了。」

發小真就揹著包來了。他很聰明,讓胡剛帶三兩天就單飛了,沒多久就能一天賺兩三百元。七八月份,又到了充絨季節,他跑回老家充絨了。第二年春天又來了。

老家來人,女的進了服裝廠,男的跟著胡超超他們跑外賣。胡超超幫他們花2000多元買個電動車架子,再租塊電池,給他們和專用的導航,裝備就齊全了。他把他們領到華元十六街商圈熟悉商家。他說:「這邊商家好跑一點,不像高沙小區和步行街那邊取餐太麻煩。華元的商家都在一樓,商家也少,沒事玩的時候就把商家熟悉了。」

「他們過來跑單你也挺操心的。」我問。

「沒操多少心,就是幫點兒小忙。領他們取餐送餐,帶兩天以後,他們基本上就會了。」

說沒操多少心,其實也沒少操,一位老表取份早餐,送到定位地點,找半天也找不到,只得向胡超超求救。他讓老表拍張現場圖片發給他,他瞄一眼就知道定位偏了,告訴老表怎麼走,很快就找到了。

一天,胡超超早晨剛要出門,電話響了,堂哥聲音沙啞而顫抖地說:「出車禍了。」

跑單最怕就是出車禍,胡超超的心也許像掛在樹枝的桃子掉了下來,落入河底。「彆著急,慢慢說。」

原來,堂哥離家不遠,經過一片農田時,前邊騎電動車的農婦突然來個右轉彎,堂哥沒剎住車,撞了上去,兩人都摔倒在地,衣服擦破了,面板擦傷。

「怎麼處理嘛?」堂哥說:

胡超超:「打電話報警,警察就會處理的。」

他放下電話就趕了過去。他最擔心的是那位農婦已年過半百,堂哥被訛上就麻煩了。她是當地人,堂兄是外來的。

兩年前,弟弟騎電動車直行,前面的電動車突然急剎,他撞了上去,把那女人的腿撞了一下。他提出和解,賠500元。那時,他們哥倆正在衝級,已從青銅衝到了白銀、黃金,眼看就要衝上鑽石了。怕衝級功虧一簣,弟弟急於脫身。那女人不同意,要1000元,說她的月薪有一兩萬元,要賠她誤工費。他只好選擇報警。交警過來,讓他帶她去醫院拍了片子,花了300元,又賠了500元營養費。

「什麼事都沒有,她就是訛錢。」採訪時,提起那件事,胡超超憤憤地說,「這種人嘴上說我不訛你,你們也不容易,其實她根本就沒事。」

胡超超說他也被訛過一次。他拎餐等電梯,旁邊一個小夥子低頭看手機。電梯來了。「我就站在那兒沒動,他低頭往電梯裡走,撞到我的肩膀上,手機掉到地上了,螢幕碎了。他說是我撞的。」兩人相持不下,最後只得報警。警察調出了監控,顯示的是那小夥子往前走了一下。換屏要800多元,那小夥子讓胡超超出一半。警察讓他們倆協商,最後胡超超賠了200元。

「你沒辦法,為了跑單。這麼大熱的天,一天白跑了,本來高高興興地送單,出了這樣的事,一天的心情都不好。」胡超超說。

按說轉彎讓直行,農婦應負全部責任。胡超超卻擔心堂兄被訛上,他做外賣沒幾天,還沒賺到錢。

交警來了,說對方全責,不過堂兄的電動車車速超標,各修各的車,各治各的傷。堂哥有點不知所措,鄉下人膽小。交警見胡超超不服:「不願意和解也行,把他的車子弄去做個測速,如果超標他也有責任。」

「在這邊是比較好的,在我們那邊遇見這種事就不得了,不賠幾千塊錢是走不了的。」胡超超說。

一天,胡海明在「外賣小分隊」群裡說,他出了交通事故,被車撞了。

「你在哪兒?我過去看看。」大家紛紛說。

「不用了,交警過來處理過了。」

原來,他騎行到天元公寓東門時,前面一部白色SUV突然沒打轉向燈調頭。他避讓不及,車前輪撞到汽車尾部,連人帶車摔倒在地,手和膝蓋摔傷了。交警判對方全責。

胡海明去醫院拍了片,幸好骨頭沒傷,在家養了十來天。他感到喪氣,原來跟胡超超跑餓了麼眾包,有一天連續兩次取消訂單,被平臺封了號,只好跑美團。胡超超說:「美團派單模式與餓了麼不同。餓了麼派單最多派方圓一公里內的,幾個單很快就送完了。美團不這樣,他們派單是東一個、西一個,方向不同,有時一下派八九單,把你累得要死。」

胡洋洋卻喜歡跑美團,一天收入四五百。胡海明也不適應美團派單模式,收入銳減,接著又出了車禍,跟肇事方談賠償,對方在電話裡答應賠償8000元,約好一起去保險公司。結果到約定日,胡海明卻打不通車主電話。沒辦法只得走法律程式。

可是,這程式怎麼走,他茫然無知。「我們村兒的」那些人也幫不上什麼忙,他只得東問問,西問問,律師費要4000元。最後,在一位打過官司的外賣小哥的指點下,他寫了一份「事情起因」,提出賠償醫療費和其他費用共計萬元。他說:「當時並沒想要那麼多,但是他不接電話,我就隨便寫了。」

後來,法院判對方賠償胡海明各項損失5156元。胡海明認為賠償太少,法院判決書解釋了原因:「原告主張的其他費用,未提交相應的證據加以證明。」在我採訪的外賣小哥中,出車禍大多選擇私了,因沒時間打官司,也不熟悉司法程式,有畏懼感,胡海明卻是有勇氣的一個。

那天,我在肯德基門口跟胡海明聊了幾句,他就去跑單了。小夥子看起來有點吊兒郎當,我擔心他堅持不住。胡超超卻說,他上手很快,手機怎麼導航、怎麼操作他一看就明白。有的商家定位不準,你一說他就能找到。他還挺能吃苦,別人跑到晚上9點多就回來了,他天天干到十一二點,一天掙三四百元。胡超超說:「他肯定能堅持住。」

胡超超說:「我們村兒也有堅持不下來的,有個人太懶了,總想著送學校單,小區單不搶,像我們『王者』也要搶。他剛來沒等級,地方又不熟,等單時就看網路小說,一天掙幾十塊錢,感覺沒意思,回家跟他爸去工地貼地磚了。」

2021年夏天,「我們村兒的」外賣小分隊已擴大到八九人。他們的年紀沒差幾歲,不是親戚,就是發小,彼此的脾氣秉性都清楚,等單的時候就在一起交流跑單經驗。胡超超過去總擔心被人訛詐和欺負,現在人多了,有事情可以互助。一天中午下起大雨,胡剛跑到文金路時,電機進水,車不走了,燈也滅了。他剛好接了十一二個單,超時扣錢不說,跟顧客也不好解釋。他只得向「我們村兒的」人求救,有人騎電動車趕來。胡剛騎上送來的電動車就跑,還好沒有超時。

在他們中,胡超超是最能幹的。胡剛很佩服他:「這傢伙跑單特別厲害,就像有這方面的天賦。」

「我們村兒的」人多了,沒事就聚一聚,打打牌。「送外賣這個行業風裡來雨裡去,有的時候特別糟心,需要放鬆一下心情。」胡剛說。

他們聚居在距文澤路地鐵站七八公里的海寧「小農村兒」,據說那有一片農民自建房,大多都空著,所以房租較低,胡超超夫婦住的月租1000元,有獨立廚房和洗手間。像胡海明那種一人住的只要六七百元租一間。那裡有許多外賣小哥,被人稱為「外賣村」。

我很想到「外賣村」看看,問胡超超:「你那電動車能搭人嗎?」

「搭人是可以的,等會兒你回來怎麼辦?」他說那邊有點遠,叫不到計程車,「滴滴」也叫不到,「再說天也晚了。」

胡超超說,弟弟週五休息。週四我發微信,他說:「他們不想接受採訪!禮拜五他們要加班跑單。」

充絨:給羽絨服填充羽絨,亦指羽絨服的製作與翻新。

編輯於20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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