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眼前的念潮生態度放的很低，也屢屢以胸無大志的廢物自嘲，但喬木可不會小瞧他。
要知道，這九天十地一共十九個小世界，可都是出自古仙之手。
每一個洞天福地小世界，對於九天仙門而言，也是不得多得的珍貴底蘊。
這念潮生能火中取栗，偷偷摸摸成為靈臺方寸山的主人，還生存至今並不被外界所知....他必然不可能是什麼廢物。
想到這喬木又開口問道：“擁有如此特殊的一個福地小世界的方寸山，想來實力不凡，為何竟也消亡在了當年的九天十地動亂之中？”
“喬先生對九天十地動亂，應當有一些誤解。”
“願聞其詳。”
對於那場只存在於修仙者口中的大亂，喬木也有好奇。
也不止是喬木好奇。
兩人聊到這會兒，說書人江辰等人也齊齊圍了過來，想要聽念潮生說說這往事。
念潮生瞥了他們一眼，倒也並不忌諱，開口說了起來：
“所謂的靈氣衰落與九天十地動亂，並不是一場大戰，而是一場緩慢而長期的爭鬥。”念潮生解釋道：
“洞天福地，並無本質之區別，只是叫法不同。”
“同樣，所謂的九天仙門與十地仙門，在昔日也並無太大差距。”
“只是勝者成了九天，因循守舊的敗者成了十地。”
“你說那十地宗門的敗因，是因循守舊？”喬木頗有些詫異。
他曾經懷疑這念潮生與李功德、靈靈上人等人一般，是得了十地宗門後人的惠贈。
現在看來，這念潮生對敗亡的十地宗門並無什麼立場傾斜，沒有什麼同情。
“不錯。”
“在靈氣衰落之前，古修仙者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就像是天上的真龍，人間難見。”念潮生道：
“彼時的古修仙者雖然也一樣超凡脫俗，有修士鬥法殃及凡人引起的人災，卻不如近四十年頻繁。”
“仙與凡的差別有如天淵，但修仙者也往往不會有心去介入凡俗事。”
“但當靈氣開始衰落之後，規矩便不一樣了。”
“化神期，合道期，大乘期....這片天地並不需要那麼多的修仙者，也不需要足足十九個大仙門。有的仙門更早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念潮生繼續道：
“十九個仙門之中，在漫長的動亂之中被淘汰了足足一半，因循守舊者亡，而勝者則適應了新的規則。”
“靈氣衰落之後，九天十地仙門就像是荒蕪草原上的巨象，當草原乾枯，食物匱乏，彼此之間便是存續下去的最大敵人。”
“敗亡的宗門，因此便成了‘十地’，與適應了新規則的‘九天’已有區別。”
“古派修仙，雖然也是超凡脫俗的道路，但往往不會太在意凡人，有興起救人的修仙者，也有鬥法殃及凡人的修仙者。”
“其實倒談不上什麼善惡，只是仙凡差距過大，能騰雲駕霧的真龍，又怎會與螻蟻計較呢..”
“而後來的九天仙門...想來也不必我多費口舌了。”
念潮生說到這，旁邊的醉酒馬臉儒生卻湊了過來：
“樓主，其實我也一直有一事不明...”
念潮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於是旁邊的說書人千里眼便趕忙將他拉下來：
“你喝多了，有不明白的事，咱們可以私下說，現在談正事呢...”
小插曲後，喬木思索片刻，又問道：
“念樓主神通廣大，問什麼都回答得上，九天十地仙門都覆滅近半，你卻安然存續到了今日..”喬木試探著問道：
“我能否問問，你身負何種妖族血脈，能一路安然避世至今？”
妖族的修煉，便是一步步返祖的過程。
便如他身邊的妖貓無常，起初只是一隻能吞食死氣的混種妖貓。
生長到如今，便是連灰霜神刀都能當磨牙棒的大妖了。
而念潮生的族類也必定很不凡，最怕只是普通的阿貓阿狗，修煉到他這一步都將必不平常。
念潮生聽到這個問題，卻是第一次面露難色：
“通天河逆流，仙門祖師盡出，又隨著逆流的通天河消失在高天之上....如此緊要時刻，喬先生突然來訪，應當不是要對我的跟腳刨根問底的吧？”
“看來唸樓主也是個聰明人。”喬木心中會意。
這念潮生也是個老狐狸，早就猜到了喬木的來意。
按喬家人一貫的行事風格，他也能猜到喬木即將循著通天河離開。
而他之前自己揭自己的底，只怕也是怕喬木臨走之前，覺得他念潮生神神秘秘深不可測，先給他聽潮樓來一拳。
剛才所說的這些話，其實都是自表誠意。
但涉及到自家的跟腳底細，念潮生可就不願多提了。
“呵呵....我也就是隨口一問。”喬木點頭。
他這一趟來是有求於人，不是來扒念潮生底褲的，既然對方不願多提，他自然也不會霸王硬上弓。
喬木旋即正色道：
“既然念樓主已猜到我的來意，想來心中已有答案了吧？”
念潮生點頭：
“九天仙門的祖師們道心如鐵，萬年來從未現界過。能讓九天仙門祖師們齊齊出世的，自然就只有他們心中的執念...長生，成仙！”
“通天河很不凡，在上古時，據說有真仙下凡時，便是經通天河來到這人間，這本是一處天人兩界的通道。”
“念樓主的意思是說，通天河的另一端，便是仙界？！”喬木神色肅然，稍稍正坐。
“我可沒這麼說。”念潮生進一步解釋道：
“這通天河的逆流，與天空中出現的鎖鏈橫空異象一樣，都是萬古未有之異變，古籍中也未有，我妖族傳承記憶之中也未有。”
“至於這二者背後的真相，自然無人能知。”念潮生說道：
“但自古以來，下界修士要進入仙界非是易事。”
“得歷經無數年修至大乘期，再渡過成仙劫，方可破界飛昇。”
“想來也不可能僅僅透過一條通天河，輕而易舉便直升仙界，這必然不會如此簡單。”
說到這，念潮生幽幽道：
“對於仙門祖師而言，這或許是飛昇上界的成仙契機，但絕沒有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
成仙的契機麼？
仙門的祖師們想要爭奪什麼，喬木自然就要攪局。
否則要是幾日後修成真仙的仙門祖師降臨九州，仙道捲土重來...
“多謝念樓主解惑。”
既然心中疑惑已解，喬木自然起身致謝告辭。
仙門祖師們在爭奪成仙的契機，喬木也生怕自己來遲一步，見到的是已經成仙的祖師們。
念潮生也不挽留，親自起身送喬木離開這座特殊的福地小世界。
直到喬木離開，他才心中一鬆，壓力感如潮水般消退。
念潮生雖然是遁入小世界避禍的最後一個人間妖王，但他並不好勇鬥狠，也無稱霸爭雄之心。
如若有的選，他可不願意與這位人間最強者打交道。
“好在這都結束了，可以繼續過安穩日子了。”念潮生擦了擦頭上虛汗。
危機解除，其餘的說書人又重新圍了上來。
其中也包括那名喝醉了酒，方才想要提問的馬臉儒生。
“樓主，其實我剛才想問，這喬家人如今已是新時代的勝者，那麼為何要盡力對仙門斬盡殺絕呢？仙道有妙法，武道哪怕拳頭趕得上，也還有許多東西趕不上。
若是仙凡和平共處，是否更好？”
這話一出，念潮生還未回應，旁邊江辰則是聽著頭大，暗道這話幸虧沒當著喬木的面說。
“理論上，這是可行的。”馬臉儒生趁著酒興，漲紅了臉激動議論起來：
“九天仙門，爭的是香火資源，他們彼此之間自然矛盾不可調和，但仙門與凡世之間，可未必要勢如水火。”
“這二者之間，有沒有共生共利的可能呢？”他說：
“若修仙者庇護凡人，以法術救災祈雨，自然一樣能得香火信仰。”
“但你這話，不妨去對昔日強盛時威壓凡塵的九天仙門去說。”江辰皺眉道。
在這個時候，他意識到了自己與馬臉儒生等聽潮樓說書人，還是有點區別的。
他是純正的人族武夫，雖然武功不高，但屁股位置還是很明確的。
江辰道：
“他們的確有與凡世共生共利的可能，只不過沒人會這麼選.....這樣太慢了。猛虎為何要在意豬狗的感受，最快地獲取香火資源，才是仙門這數十年來一直做的。”
“你這個仙門修士心善，救災祈雨；那我這邊仙門先使洪水淹城，再救災不是更快？”
江辰緊蹙著眉頭，聲音不自覺放大了：
“九天仙門威壓凡世，肢解九州，在大炎王朝之內另立人間仙國..他們早就是人間禍亂之源了。”
江辰很不解。
若說九州的普通平民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被仙門矇蔽，他可以理解。
但聽潮樓是九州之中訊息最靈通的地方，對世間事潮起潮落洞若觀火。
可江辰卻很不解：
“在過去的數十年間，仙凡之爭便是九州最大的紛爭，仙凡矛盾便是最大的矛盾...這些事....不應該早就是共識了嗎？還需要我多費口舌嗎？”
“江辰，你急什麼...我也只是紙上談兵，說一種可能而已。”人馬儒生也有些不忿，自己說的話被後輩反駁，讓他心生怨懟：
“你們九州人族善於內鬥，果然沒說錯。”
“依我看這‘異人’之說也是自欺欺人，修仙者出身人族，本就是自古以來資質最優秀的凡人們...”
江辰心中又給震了一下：
“這世上的敵我之分，難道是以族類來區分的嗎？長著同樣的面孔，出身一樣的族群，便都是兄弟友人了？”
“都別說了。”念潮生原本在旁邊倒了壺酒慢悠悠抿著，這會兒也發話了：
“這異人戰爭，仙凡之爭，終究是波及不到我們這兒的，終究與我等無關。”
“我等，且繼續聽這潮起潮落吧。”
念潮生髮了話，江辰自然也就偃旗息鼓。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莫名寂寥。
待眾人散去，他正要下樓之時，另一個說書人千里眼卻跟了上來，拍拍他的肩膀。
“樓主設這聽潮樓，本就是收留一些不為人間所容的異類。”
“我等混血半妖，可未必會站在凡人的視角來看事情。”千里眼開口說道：
“聽潮樓安樂已久，的確是有些人腳不沾地太久了。”
“你的意思是？”江辰知道眼前的千里眼與其餘說書人不太一樣，是從奇聞派轉實事派的臺柱。
雖然同樣是混血妖族，但千里眼曾經與喬家人去過大道宗秘境百里大漠。
當他走出大漠之後，已經有所不同。
“聽潮樓存續至今，自然是因為樓主神通廣大，才可隔岸觀火下去。”千里眼面有憂色：
“但若是有一日聽潮樓也不再超然.....”
轟隆隆。
通天河自下而上逆流，轟轟烈烈向著西邊奔湧而去。
“喬垚先生，真的要就此離開了麼？”
河陽府城以南，南州通天河畔。
李長詩等一應老卒，還有桃源山莊之中的眾人，以及作為莊主的喬鑫，此刻都出現了。
喬木點了點頭，看向這山莊中的眾武夫，也看向以喬鑫之名存在的另外一個自己。
“人間事人間了。”喬木淡淡道：
“此間事已了，那麼我也要去做一做我個人的事。”
踏上通天河，逆流通天直上，並非只是追殺眾祖師、截斷他們的後路這麼簡單。
通天河逆流是與天空鎖鏈橫空同時出現的天地異象，與長生鎖的存在有千絲萬縷的聯絡。
喬木的這一趟出行，更是想要看清自己的本質與去路。
如果說在覆滅大道宗，殺死靈源祖師，讓主角望見了終點。
自覺終點已經近在眼前的喬木，又多跑了六千年。
結果一復活，你猜怎麼著？
嗨，終點線自己長出了腿，往後跑啦！
“我走之後，此間尚有喬鑫。”
說到這，喬木也將一件件事物從儲物袋之中往外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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