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面諦聽說到這閉口不談,神色變得委頓。
它的身上本就遍體鱗傷,在與喬木搏鬥之前已經傷痕累累,此刻血水依舊在不斷淌落,似乎連說話也變得費勁了。
“好吧,三個問題、三件事已經到此為止了。多說無益。”諦聽低低道。
“慢著。”喬木再度開口:
“仙門祖師的去處,與天庭的位置,本應是同一件事,只是你想糊弄過去,故意當做兩個問題來回答。”
“你是覺得我要問出的第三件事,超出你的能耐,所以才故意這樣糊弄吧。否則何必故意弄什麼三個問題三件事的限制。”
“瞎扯。”剛才還委頓下去的諦聽來了精神,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
“這世上就沒有我聽不出來的秘密,只有我想聽與不想聽之分。”
旁邊的通天水靈聽得暗暗點頭。
他自然聽得出來這是簡單的激將法,只是對於神智不太清醒的諦聽的確有用。
在傳說之中,諦聽在古之神獸之中並不是多麼神通廣大、神力驚天的型別。
但要說聽世事辯是非的能力,只怕沒有生靈能夠與諦聽比肩。
眼前的這頭諦聽,還殘留著半人半妖的特徵,並非神話故事中血脈純正的初代。
即便有所不如....但從剛才的問答之上,也能看出這混血諦聽絕非庸類。
“那我便問了,你若回答不了,可以假裝沒聽見。”喬木扯著嘴角道:
喬木沉吟片刻,繼續道:
“長生鎖是什麼東西?它的本質是什麼?”
諦聽渾身微微顫了顫,可以看到它身上的毛髮都微微倒豎,根根炸起。
“這事我還真知道。”它沉吟許久,開口道:
“遠古時的夸父部族,是一個強大的神話生靈族群.....”
“直到有一天,追逐長生不死的夸父族人,為夸父族引來了毀滅...”
喬木聽得皺眉。
他剛才故意激這諦聽,說他若真回答不了,可以假裝沒聽見。
結果它居然還真就來了個假裝沒聽見。
“答非所問,我問你長生鎖是什麼東西?你可知道?”喬木重複了一遍。
這一回,諦聽則是不情不願地嘟囔了一句:
“且待我施展神通...”
但表情還是不動聲色,它伏地貼耳,作認真聆聽狀。
只是卻沒有別的動作,漸漸不動彈了,血汙漸漸從身下流淌開來,舌頭都吐了出來,耷拉在最外邊。
“不是假裝聽不見,而是直接裝死?”喬木與通天水靈對視一眼,轉身離開。
喬木本就沒有抱太大指望,只是順口試探一問。
這諦聽一開始裝聾,後來乾脆直接裝死....它的態度喬木也看見了,也不至於非要為難它。
待二人離開之後,裝死的諦聽才從地上起身。
它似乎不想再理會喬木而言,只是定定地望著海岸邊上,那幾截斷裂的木樑。
“聽人間潮起潮落....”它喃喃念道:
“可這覆巢之下,又有誰能獨善其身呢?”
犬面諦聽望著仿若無窮無盡的海洋方向,臨崖而坐,像是坐成了一尊石像。
前方遠處的薄霧中,隱約浮現出夸父群山的巨大輪廓。
望山跑死馬,更不必說這並非正常的世界,而是在歸墟之中。
當喬木接近那遠處薄霧之中的夸父群山時,時間已經來到了他進入歸墟的第三日。
歸墟之中並無太陽東昇西落,天空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從無變化。
而喬木確定晝夜交替,則是透過心中的長生鎖復活時間來確定的。
“這一座座的山峰,都是古之夸父族的屍骸所化。”
喬木站立在一座巨人山的山下,伸手觸碰山體。
他曾經得到過夸父巨人烈尚具生機的骨與血,並且在前不久的長生夢之中,已經能夠讓骨血在夢中完美再現。
“夢中的世界越來越真實了,明明是我在夢中想象出來的事物,卻已經與現實之物並無二致。”
喬木一手托腮,他在思索是否要研究一下這些夸父族巨人們的屍骸。
夸父族的逐日修煉法,與他們一族的體質關聯極大,外族無法修習。
就像是猛虎依靠尾巴攻擊的經驗,沒有尾巴的人沒法學習一樣。
雖不可學,卻可從中借鑑。
古早的武功,便有以猛獸為師的象形拳術。
喬木在想,如果他研究明白夸父族的身體奧秘,是否能用血肉千變模擬,再施展夸父族的逐日修煉法.....
心念到這時,喬木忽然心中一動,望見了遠方小山丘下的一道人影。
這歸墟之中幾乎沒有什麼活著的生靈,通天水靈是與喬木一樣的外來者,喬木在這歸墟之中遇見的生靈,其實只有那方寸山的諦聽瑞獸。
於是喬木定睛看去,才看見那一道人影,竟是一個盤膝打坐著的老道。
老道仙風道骨,頗有幾分仙家氣質,只是此刻雙目緊閉,眉心處有一道洞穿的傷口,鮮血順著臉頰兩側流淌下來。
他一動不動在那打坐,身軀微微有所起伏,也不知是死是活。
“水靈,你且離遠些。”
喬木出口制止同樣被這道人影吸引的通天水靈。
通天水靈先是一怔,隨後看著喬木獨身一人邁步走了過去,心中也旋即會意:
“剛剛還被髮狂的諦聽襲擊,現在察覺到這可能是陷阱,所以準備獨自過去嗎..”
“喬家人若是對手固然令人驚懼,但若是盟友,確實可靠得很。”
喬木獨自邁步過去,仔細打量著這個老道的身體。
仙門的六個祖師之中,其中有數人喬木已經見過。
未見過的人中,尚有通天宗與兩儀宗的太上長老。
按這老道身上的道袍樣式來判斷,此人或許是兩儀宗的祖師...
“爭奪成仙契機的犧牲品嗎?”
九大仙門之間從來就不是友鄰,而是彼此爭鬥的對手與強敵。
成仙的契機在前,各大祖師都是競爭者,有人隕落在其餘人手裡,也很尋常。
“此人應當是與大道宗靈源祖師近似的合道期修士。”
喬木心念一動,正要仔細探查傷口之時。
剎那間。
那老道的屍體陡然亮起一團雷光,在猶如太陽一般的熾盛光芒之中爆裂開來。
只一瞬,便將喬木的身形吞沒其中。
遠處傳來低低的笑聲,有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年道人自荒原深處走出,面帶微笑。
“喬家人,果然還是出現了.....不過你似乎並不意外。”
長生門的少年祖師是仙門眾祖師之中,對喬家人興趣最濃烈的人。
如青木祖師、靈虛祖師二人,連宗門覆滅之仇都可以忍受。
唯獨長生門少年祖師還在九州人間之時,便不惜耗費法力擊殺一具喬木的血肉分身。
“我向來是無所謂的。”喬木自灼熱的光華之中走出,周身皮肉外翻,熾烈的鮮血在高溫中瞬間蒸發,此刻只剩斑駁血跡。
“只是若不踩下這陷阱,怎麼引出躲藏暗中的獵人。”
喬木平靜道:
“大道宗的靈虛、青玄道的青木、再加上你....看來都在昔日的靈源老祖之上,已經修到大乘期了嗎?”
“這歸墟之中,有至少三個大乘期修士,正好將你們一網打盡。”
喬木雖然不知道大乘期、合道期的區別,但統統打過一遍之後,心裡就有數了。
“倒是個狠人。”少年祖師淡淡點頭:
“不過硬吃下我這一記陽極滅神雷的滋味,不好受吧。”
“即便踩下了陷阱,你接下來又能支撐多久呢?”
這熾烈的雷光並不好過,此刻喬木腦袋裡都還在嗡嗡作響,全身四肢被極強的電流瞬間擊穿,體表肌膚焦黑外翻,骨骼都已經扭曲。
當硬生生踩下陷阱的時刻,喬木已經被重創。
縱然他的肉身氣血澎湃如海,也習練了臻至圓滿的血肉千變,對於尋常武夫的致命傷,喬木也可以癒合。
但這癒合,終究是需要時間的。
掌握血肉千變,不代表可以無視所有的傷勢。
在長生門少年祖師面前,這須臾的時間差,就足以要了敵手的性命。
電光石火之間。
少年祖師已經身形電閃,攻了過來。
只是出乎喬木的意料,他用的並非是大乘期修士的術法。
而是武功,還是他熟悉的.....
“波紋疊浪勁·三疊浪!”
一息之間,龐大真勁在周身流轉三次,在少年祖師一拳之中咆哮而出。
喬木微微睜大眼睛。
然後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翹起。
按道理來說,這長生門的少年祖師,才是長生拳的開創者,是河陽喬家與血家的源頭。
他又在小世界中度過了許多歲月,一身武功造詣的確極高。
若是放在人間九州之中,哪怕不論大乘期修士的驚天法力,單憑他在小世界苦練至今的武藝,也確實稱得上是人間絕頂...
畢竟,人間長生者炎太祖也就三百來歲,而他的歲數與練武的時間在這少年祖師面前,連零頭都算不上...
只是若論起練武的年頭....武功的造詣....
這世上,哪裡還有人能夠與他相提並論。
即便是這門拳術的祖師爺!
“化勁·斗轉星移!”
喬木旋身一轉,手掌翻覆之間,那咆哮而來的真勁激流轉眼間便如百川歸海一般,在他的指尖起舞旋轉。
“原樣奉還,波紋疊浪勁·四疊浪!”
喬木周身真勁透體而出,兩股勁力頃刻間一明一暗交替轟出。
近兩萬年的狂暴真勁洪流沖刷而過,只見少年祖師道袍無風自動,化作淡淡的氣罩籠罩周圍,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般劇烈搖晃。
“無妨,本就只是試試水,也沒指望單單依靠凡人武功,能夠與喬垚這人間武道至強者為敵。”
狂風驟雨一般的真勁激流之中,少年祖師探出手。
血光飆射而出,急速化作有若山巒一般的巨大血手覆壓而下。
剎那間,眼前一切彷彿都被血光籠罩,連通那狂暴的真勁激流都被被硬生生撕碎。
當血光淡去。
兩人站立原地,而他們之間的廢墟已經寸寸瓦解。
“很多年沒有人能正面接下我的疊浪勁了。”喬木目光一凜。
波紋疊浪勁配合他遠超凡間武夫的龐大真勁量,一路走來不知擊殺了多少強敵。
這是長生拳秘傳的超限武技,要操縱遠超自身極限的海量真勁,自然難度也極高。
這一招式,主打的的就是以力破巧,靠磅礴如海的真勁積蓄再積蓄,最後如洪水爆發般淹沒敵人。
本尊親自交手之後...他也對大乘期修士有了一些認知。
少年祖師也微皺眉頭,有些不悅。
他雖然自知單單靠自己在小世界中練就的武功,不太可能是連合道期修士都殺得了的喬垚對手。
但真當他以他開創的長生拳敗在喬木的手下,心中自然不悅。
要知道他並不是尋常的修士,而是長生拳與血家功法的開創者。
千百年以來,他身居小世界不出,對人間武道的影響卻是實打實的。
這人間武道,到了上三品之後轉走煉神武道,修的是冥冥中的煉神直覺。
到了上三品,單憑煉神修為便能影響操縱外物,讓飛刀轉彎,閉眼也能感知外界危險,睜眼能以目擊術隔空傷人。
這煉神武道固然神妙,但的確與仙道術法有異曲同工之妙,與三品之下的凡人武道其實有些格格不入。
若要深究起來,不止是河陽喬家與血家,甚至連人間出現的煉神武道,都有長生門在背後的默默干預。
因此真說起來...
這長生拳的少年祖師,不止是長生拳的源頭,更稱得上是人間煉神武道之源頭。
但此刻少年祖師心中卻是忌憚不已。
他其實在創出長生拳之中,留有一個小小的後門,可以探查出長生拳武夫的真正年齡。
長生拳的修煉者,只要將長生拳經練到了“氣血不衰”的境界,那麼就很難判斷實際年齡。
如炎太祖,如喬家人,皆是如此,他們外形如二十多歲的青年人,外人難以判斷他的真正年齡。
昔日長生門掌教雖然也試探過喬圭的年紀,但如今.....
“這一拳,得有一萬八千多年的功力?”少年祖師眉頭皺起,喝道:
“你比同樣號稱人間無敵者的喬圭,還年長了六千餘歲?”
“長生拳自我創立至今不過千年.....你們喬家人到底是什麼鬼東西?我是祖師你是祖師?”
“不錯!我才是真正的長生拳祖師,只不過借你的手寫下《長生拳經》!”喬木大步流星踏出,他的肉身還未從重創中癒合,身形依然不慢:
“還不快叫聲祖師爺?!”
“哦,是嗎?”少年祖師目光轉冷。
在他的身後,百千道雷光如孔雀開屏,剎那間充斥半邊天空,又如驟雨一般下落。
他練武,是為了探索末法大劫之下的長生之道...所以這些年從未出人間一步,武道造詣雖高,但實戰有所不足。
只有豐富的鬥法經驗,沒有武功的打鬥經驗。
他最強大最根本的手段,依然是仙道而非武道...
而當他這個大乘期修士不再試探,全力出手對付從一開始就踩中陷阱負傷的喬木時。
轟轟轟轟轟轟...
密集的轟鳴聲連成一片,剎那間便將喬木身形吞沒。
當雷光淡去時,喬木已經遍體焦黑一片,骨骼都在雷光的洗禮之中徹底粉碎,癱倒在了地面上,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
而那少年祖師,又邁步走上前來。
他一手抬起喬木的下巴,澎湃吸力自指尖浮現。
奄奄一息的喬木瞪大眼睛:
“饕餮吞天功?”
“不錯。”少年祖師點頭道:
“人間出現的所有武功,都將成為我更近一步的資糧。”
“不論是你們桃源山莊傳出的喬家神功,還是武極會的饕餮武道...若我長生門有心收集,自然沒有什麼難度。”
“而這饕餮吞天功也確實不凡。”少年祖師道:
“千年前,九州武林中就誕生出了吸功大法。自千年前至今,這類吸人功力、掠奪他人根基的武學,一共誕生了數十種。”
“饕餮吞天功不是憑空出現的,這個時代的饕餮吞天功比以往出現的同類魔功都更進一步....”少年祖師笑道:
“而它最大且唯一的缺點是....心智。”
“人間的武夫們自行摸索,不知破執棄欲,練就一顆歲月也無法動搖的如鐵道心。”
“可老祖我修煉歲月長得很,道心如鐵,用幾次饕餮吞天功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他抬起喬木的下巴,輕聲念道:
“人間武夫的所有努力,所有積累,都是徒為他人作嫁衣,助我更進一步。”
可此時幾乎被吸成乾屍的喬木卻在大笑:
“怪不得你都到了這緊要關頭,居然還想著設下陷阱來殺我....原來是自知實力低微,並非其他仙門祖師的對手,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了。”
少年祖師不置可否,只是面無表情等著喬木笑完,才幽幽道:
“修為高低不是障礙,妄自尊大才是。”
“大道宗的靈虛道人修為已到大乘期巔峰,距離修成真仙本就只差一步。若是按部就班修煉,其餘人自然是趕不上的。”
“青玄道的青木道人,也很不凡,他是第一個煉製香火神符的人,稱的上是人間香火道的源頭。”
“合道期以上的修士避世居住在小世界裡,不需要沾惹人間香火,也能維持修為不跌落....而他不一樣。”
“小世界中靈氣不算充盈,只能讓我等苟活,卻難以維持法身消耗,所以不論合道期還是大乘期,我等六人都應沒有法身...”
“唯獨青木道人不同,青玄道的道觀裡頭,可是同樣有他的神位!他積蓄至今的香火神體,只怕可以比擬一尊大乘期修士。”
“除此之外,衍神道的天樞道人,也已入大乘期,他推演占卜之術人間第一,哪怕修為稍差,也能趨利避害,說不定笑到最後的是他。”
“大乘期修士,便是放在靈氣旺盛的上古修仙界,也是仙道巨擘,可以稱霸一界數萬年。”
“而我只是僥倖入大乘期,在術法與修為上並不能與他們匹敵。與他們相較,不過是冢中枯骨而已,自然要多留點心眼。”
喬木眯了眯眼。
這少年祖師這一番話,聽起來是示弱....但實際上也是個老狐狸。
喬木的話不是臨死前的嘲諷,而是用一條命來作試探。
而這少年祖師,顯然是將計就計,故意吹捧一波其他的仙門祖師,說自己才是四大天王裡邊最弱的一個.....
實際上....若說青木祖師是香火道的源頭,這長生門祖師也是人間煉神武道源頭!
沒過多久。
手掌下的喬木已經被徹底吸成了一具乾屍,再也沒有氣息了。
“似乎沒有後來的喬家人?”少年祖師環顧四周:
“也對,這裡畢竟是歸墟,不是九州大世界,倒是我疑神疑鬼、自作多情了。”
喬木並不是誤判,少年祖師聽多了喬家人的事,自然留了心眼。
剛才那些話是故意說給“下一個救場的喬家族老”聽的。
九大仙門之間勢如水火。
如今成仙契機已現,但誰也不知道這歸墟之中的成仙契機,能讓幾個修士成仙。
哪怕這歸墟之中,能有讓六人飛昇的機會.....也註定不可能是聯袂飛昇仙界的好結局。
最先成仙的那一人,必然會殺盡其餘仙門祖師......這是他們之間的共識與默契。
所以他剛才的話,其實是禍水東引。
少年祖師瞥了眼遠處的通天水靈。
後者嚇得渾身一顫,立刻化為一道海流匯入海水之中。
“遁入溺水之中了嗎?這倒是有點棘手。”
如果他有充裕的時間,自然會將這通天水靈也殺了,根除後患。
只是與他相當的大乘期修士,在這歸墟之中尚有好幾個。
少年祖師對喬家人興趣很濃烈,他願意耗費時間來解決喬木,但通天水靈還沒資格讓他浪費時間。
“不管了,若是爭奪成仙契機晚了一步,才是後悔莫及。”
少年祖師看了眼喬木乾屍,淡淡道:
“那麼,你這一萬八千多年的積累,可就歸我了。若我今日能得道成仙,也會記得喬垚你的名。”
確認周圍無人暗中蟄伏之後,便當即身化遁光,遠遠消失在了遠方。
而直到他離開之後一段時間,一道人影才從遙遠處出現。
連一刻都沒有為喬木的死哀悼,立刻來到戰場的是喬木!
“一百年的代價,還是值得的。”
喬木面無表情地看了眼自己的乾屍。
兩具一萬多歲的血肉分身都相繼被長生門祖師、青木祖師斬殺,如今又本尊出手,親自稱量了一番。
他對大乘期修士的強大之處,也有了一點了解。
“就算是本尊親自動手,也未必能正面殺掉一個大乘期修士,而我的對手有足足三個....”
喬木眯了眯眼,遠遠望著少年祖師遁光消失的方向。
這鬼地方根本沒有東南西北的概念,那發狂的瑞獸諦聽只指引他們到這。
但這天庭在哪,喬木是一點也沒發現...
如今,便讓這長生門的少年祖師,在前邊引路吧。
在喬木與通天河水靈離去之後。
這遍地夸父巨人殘骸的山脈之間,又有一道虹光浮現,最後落在了那兩儀宗祖師的屍身旁邊。
來人是個白髮道人,劍眉斜飛入鬢,眼睛凌厲。
正是通天劍宗的太上長老。
“兩儀宗的道友果然死了。”通天劍宗祖師緩緩搖頭。
這九州九大仙門,雖然平起平坐,但的確有高下之分。
如大道宗底蘊最為深厚,有莫測的護山大陣,兩名太上長老,其中一人還是距離飛昇只差一步的大乘期巔峰。
而如通天劍宗、兩儀宗、血蓮宗、雲霄宗之流,佔據九州的偏遠地帶,手裡香火信眾人口較少的,自然是仙門競爭之中的劣勢者。
他與這位兩儀宗的太上長老,都是合道期修為。
後者在通天河逆流之後,第一時間趕往通天山進入歸墟,爭奪成仙契機....然後便敗亡在了長生門祖師的手上。
“大乘期是成仙之前的最後一個境界,法力比之合道期又增數倍,與四位大乘期前輩爭鋒,實在生機渺茫,而這位道友果然也因此死了。”
劍眉祖師嘆息。
通天河的逆流瀑布,其實就在通天山,距離通天劍宗其實是最近的。
但他沉得住氣,自知修為較低,難以與其餘大乘期修士爭奪,故而留了個心眼,最晚到達。
如今看來,這策略果然不錯....
“離遠點跟著,若是被他們發現,可就功虧一簣了。”劍眉祖師思忖道。
“水靈,你且稱呼我,喬雙圭便可...”
(PS:四個土在一起念kui,是輸入法也打不出的生僻字,可以用但沒必要。到時候手機顯示出來一堆方框)
喬木與去而復返的通天水靈結伴而行,繼續朝前行走。
“不,你剛才躲起來是對的,以你的實力,若是出手參戰無異於以卵擊石,自保並沒有錯。”
“不過若是再往前走,遇到的危險只怕只多不少,你確定要跟著我?”
通天水靈面露慚色。
作為通天河的水靈,不是他也想成仙,而是隨著逆流的通天河一同被捲入此界....他可不想來什麼歸墟。
歸墟遍地荒蕪,幾乎沒有什麼生靈。
而他至今遇見的每一個生靈,都比他更強大,若無喬家人在旁,他確實沒有獨自探索歸墟的能力。
“我只想回到九州....但這歸墟之中,哪有回頭路呢?”
“況且....”通天水靈慾言又止:
“那發瘋的諦聽說,連仙界的天庭都已經墜入到這歸墟之中。”
“誰也不知道它是說瘋話還是假話...可來都來了,要是不親眼看看那天庭廢墟,心裡怎麼受得住...”
通天水靈說到這,忽然與喬木同時止步。
抬頭望去。
只見質如白玉般的階梯沿著荒蕪的山體斜斜向上,彷彿直通上蒼。
乍一看仙氣氤氳,再一看便見這仿若白玉鑄成的登天階梯,已經遍佈傷痕,滿是斑駁與破敗。
與歸墟中隨處可見的廢墟並無太大區別,這白雲登天階梯只是色澤明豔些,依然是一片毫無生氣的廢墟。
視線繼續上移,可見到這階梯的盡頭,乃是一座崩塌的大門。
大門也與這階梯一般,已經荒蕪破敗,向著一側崩塌,只剩半截支柱還斜斜屹立著,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牌匾。
牌匾上金字微亮,淡淡的光華籠罩開來,即便隔著遙遠距離,也能讓人一眼望清上邊的字跡:
南天門。
“不像是假的....”通天水靈咋舌,細細感應道:
“這片廢墟靈氣極其充沛,遠超九州,與九州的靈氣有質的不同....莫非真的是從仙界墜落到歸墟的天庭?”
他是近乎於水神一般的自然神祇,吞吐天地靈氣是他的本能,對天地靈氣的敏感可不比仙道修士差。
還未踏上這登天階,便感應到那堪稱磅礴的靈氣所在。
“諦聽所說的不是瘋話嗎?連仙界的天庭都墜入歸墟了?”
通天水靈還在震驚難言的時候,喬木已經動了。
“走。”
喬木縱身一躍,腳踏天龍八步沖天而起,可他身形才剛剛升空,便只覺身形沉重,重新落回到了地面。
他皺眉試了試,不論是施展輕功、還是用武聖人的至人變.....任何方式都無法騰空離地。
別說是離地飛行,哪怕只是短暫滯空,也是極難的。
“或許,這真的是天庭的遺址,哪怕荒廢了,墜入歸墟,也終究還是有不凡之處的。”通天水靈也試了試,很快放棄。
於是二人沿著這白玉階拾階而上,一步步登高。
只是臨近到那崩塌的南天門處,二人步伐再度一緩。
在那崩塌的南天門之下,他竟然又看到了一個道袍染血的的老道人。
這老道人披頭散髮,道袍上多處染血,臉色蒼白如紙,是從這天宮廢墟的更深處剛跑出來的。
身後,還能看見道道帶著血跡的足跡,延伸向雲中不知處。
他隨意席地而坐,正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搖搖欲墜的南天門牌匾看,呆若木雞。
“同樣的陷阱,難道又來一遍?”喬木正皺眉的時候。
卻見這渾身血汙的老道人直接腦袋一歪,氣血全無,竟然是就這麼直接死了。
至死也沒合攏的嘴中飛出一個黯淡無光的元嬰小人,外貌倒是與老道人一般無二。
只是元嬰小人的神情也與老道人臨死前一模一樣,歇斯底里道;
“我沒有算錯!我真沒有算錯!”
“成仙契機是真的,末法大劫也沒錯!”
“只不過.....只不過這萬年等待,數萬年苦修,終將成空,哪怕成仙也無用!”
通天水靈先反應過來,目光落在老道人的元嬰小人上:
“這是衍神道的天樞老祖吧?”
“他的肉身已經徹底死亡了,神仙也救不回來,元嬰也黯淡無光,這是被其他幾名仙門老祖聯手重創嗎?”
喬木眉頭皺的越來越深。
他試探著一手抓去,竟然毫無阻礙地直接將這天樞老祖的元嬰捏在了手裡,後者竟無半點反抗。
雖然天樞老祖肉身已死,但他也能判斷出來....此人與他之前碰見的長生門少年祖師一樣,都已入大乘期。
雖然氣息有所不如,但畢竟是距離成仙只有一步的大乘期修士,放在人間可稱霸一界。
再怎麼作陷阱,也不太可能如此作踐一名大乘期修士....
況且....
哪怕肉身死亡,元嬰遭受重創....但作為大乘期修士,一方仙門老祖,怎麼可能毫無反抗之力,任由元嬰落在喬木手裡?
“此人已經神志不清了,元嬰矇昧,黯淡無光。”
此刻,喬木只要手上稍稍用點力,一念之間就能輕鬆捏死這個大乘期修士。
哪怕這會兒旁邊殺出來幾個大乘期,也絕無可能挽回。
“不是陷阱麼?”喬木蹙眉。
比起肉身、神魂上的重創,這天樞老祖明顯神智有異,不太正常,讓喬木想起了方寸山廢墟上的癲狂瑞獸諦聽。
“九天仙門的太上長老們心如鐵石,便是宗門覆滅,也可以淡然處之,隔岸觀火....”
喬木順著天樞老祖的屍身往後望去,只看見了斑駁血跡延伸向著天宮廢墟更深處。
“這天樞老祖是從天宮的更深處逃出來的。”喬木想了想,張口問道:
“你在這天庭的更深處,遇見了什麼?”
“我沒算錯,我沒算錯....”天樞老祖元嬰小人喃喃自語,完全沒有其他反應。
喬木想了想,改口問道:
“你算錯了什麼?”
“末法大劫是假的,馬上靈氣就要復甦了?還是這成仙契機的假的,畢竟這是歸墟,哪有人會在歸墟里修煉成仙的?”
喬木這麼一問,那瘋癲的天樞老祖當即就有了反應:
“沒錯!我算的沒錯!只是我只算出了其中的表象,只看見了卦象一角,沒能洞見其中真實...”
元嬰小人在喬木的掌中手舞足蹈,狀如癲狂:
“我只以為九州大世界將迎來末法大劫,天地大變之後人仙兩界失去聯絡,靈氣漸漸凋零,可誰能料到....”
“不是九州大世界靈氣凋零,而是這諸天萬界已經走到了盡頭!”
“大崩墜已經開始了,就連仙界也未能倖免,仙界已碎,天庭成墟!”
“哪怕抓住成仙契機也無用了。”天樞老祖大笑道:
“這天庭墜入歸墟的時間應當還不算很長,靈氣極其濃郁,只怕不會比故老相傳的仙界稍遜。”
“這天庭廢墟,便是所謂的成仙契機,在這廢墟打坐修行個千百年,應當就能修到大乘期巔峰,有望成仙...”
“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天樞老祖笑容漸漸淒涼:
“萬年等待,與天爭與人爭,爭到最後一切都成空,大劫以至,終究都將成灰。”
“仙界已碎...天庭成墟...”通天水靈心中震動,不禁口中喃喃重複。
仙界、天庭的傳說自古以來層出不窮,未曾斷絕。
哪怕他僅是一個誕生不足數年的水靈,也知道此事之重,實在難以想象。
這天樞老祖大約是在天庭的更深處被其餘修士圍攻所重創,又窺破了這驚人秘辛。
難怪堂堂大乘期修士,居然在此時已經神志不清、道心徹底崩塌了。
通天水靈心想若這換做是他,苦等萬年到如今,卻等到了一個天庭成墟、仙界已碎的結局,只怕也免不了道心崩塌。
唯有喬木尚算冷靜。
“水靈,你既然已看到了這南天門的模樣,知道諦聽所言非虛,那你該止步了。”喬木開口道:
“再往前去的天庭深處,應當還有至少三個大乘期修士,你若去了也是死路一條。”
“啊.....對,也是。”通天水靈應聲。
它雖然不是仙道修士,但見這苦修數萬載的天樞老祖落了個道心崩塌神志不清的結局,難免也有些兔死狐悲。
“姓喬的,你憑什麼這麼冷靜?”此時喬木手裡的元嬰小人卻忽然叫道。
他已經半瘋,剛才對問話毫無反應,但此刻卻直勾勾盯著喬木看:
“前行無路,仙界已經碎了,誰還能飛昇?你入這天庭廢墟又有什麼用呢?”
“飛昇仙界?”喬木低頭掃了眼天樞老祖的元嬰,面無表情道:
“我什麼說過,我想要飛昇仙界了?”
天樞老祖歪頭,大為不解:
“既然不為了成仙,不為了與我等爭一爭,那你又是為何而來?”
喬木冷靜道:“不為成仙,只為了不讓你們歸來。為了打爆你們的狗頭,擋你們的路,攪你們的局,服嗎?”
天樞老祖坐在喬木手心裡,瞠目結舌抬頭看向喬木:
“這世上居然能有人損人不利己到這種地步,原來你已經瘋了。”
“不聽不聽,你以為我會在意一個癲子的辱罵嗎?”喬木直接不管天樞祖師說什麼,只扭頭看向旁邊的水靈,提醒道:
“你該走了,別再自誤,丟了自己性命。”
“你是通天河的水靈,哪怕是在溺水之中也能支撐一段時間。
若是仔細找尋,說不定能在這歸墟之中,找到來時的路,回返九州。”
喬木叮囑到這,通天水靈還未說話。
手中的天樞老祖卻是再度放聲長笑起來:
“我懂了。”
“不論仙道武道,能修煉至如今的生靈,已經接近了人間的極致,怎麼可能損人不利己?”
“九州...回返?呵,痴心妄想!”
天樞老祖指向四周。
從這崩塌的南天門高處往下望,可見白雲之下盡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扭曲廢墟。
轟鳴的洪水自天穹之中各處流淌而來,匯聚在這一處,一座座的扭曲廢墟在泛黃的海水之中飄蕩,如同一座座漂流的島嶼。
“苦海無邊,回頭亦無岸。”天樞老祖大笑道:
“這歸墟,乃是諸天之盡頭,萬界之歸宿,諸天萬界都將落入此地,既沒有東西南北,也沒有古往今來。”
“常言道:仙界一日,地上一年。”
“這歸墟本就是諸天萬界時空交匯之地,連東南西北的方位都沒有,你怎麼知道此地時間流轉,還是如九州一般如常?”
天樞老祖咧嘴大笑,元嬰之軀卻漸漸失去光亮:
“自我等進入這歸墟以來,已有數日。”
“你猜猜這人間九州,又過去了多少年?”
“回頭?回頭無岸!”
“便是你找到歸處,這九州想必也與仙界一般,已經與諸天萬界一般土崩瓦解,墜入這歸墟之中去了!”
天樞老祖放聲大笑。
他已經道心崩塌,肉身死亡,只剩元嬰苟延殘喘了。
莫說落入喬家人手裡,便是下一秒他便回到衍神道的小世界中,也再無生還的可能。
眼前的喬木卻在他面前裝出如此冷靜從容的表現,實在是讓他心中火起,怒意上湧。
他偏要看看這喬家人與他之前那般萬念俱灰,心智崩潰的景象!
只是喬木此時依然冷靜。
“我知道了。”他說。
他邁開步伐,跨過崩塌的南天門,向著天庭的更深處行去。
通天水靈原本還在消化這過於震撼的訊息,有些莫名失落。
誰知緊接著便看到了喬木轉身走入南天門的堅定背影,原本空蕩蕩的心中頓時便穩了下來:
“不愧是喬家的族老,喬雙圭先生莫非連這也推測出來?一點都不帶驚訝的。”
“我可沒推測出來。”喬木道。
他隨手一扔,將天樞老祖暗淡無光的元嬰小人,扔向通天水靈,被後者下意識伸手接住:
“我只是....早就做好了戰死的準備而已。”
喬木閉上眼睛。
歸墟、仙界、天庭、大崩墜......
從萬年長跑,再到後來強提精神再續六千年,看著終點線長出腿向後狂奔.....
他心中已經再無僥倖。
這注定是一場漫無邊際的長跑,終點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當初,武聖人說這這世上最大的道理,便是弱肉強食。
這是臨塵的九天仙門教給他的道理。
所以,這世上強弱迥異,凡人命如草芥,強者肆意妄為。
而喬木偏不想見這般道理。
回首前塵。
世人說他喬家人百代如一,重義輕生死,敢為天下先。
世人說他是蓋世豪俠,匹夫之怒能讓異人拉下凡塵。
世人說他是人間絕頂武道魁首,一人橫掃仙門無敵手,所到之處仙門退避不敢敵。
可在他自己看來,其實他做的自始至終都是一樣的事。
年少時。
在雁城中見城主公子當街奪人,他仗義挺身。
在河陽府城時見女修明月縱獸行兇,他逞匹夫之勇,自燃成一支人香。
在中州大秦府城時亡在秦王手裡時已自知一切選擇皆發自內心,所謂憫眾生順己心而已。
從此明心見性,未再有迷茫躊躇時,一路百死不悔。
只是....若將長生夢的長度,由數十年、數百年拉長到千年、數千年呢?
人的精神意志就像肌肉,可以透過鍛鍊來加強,但終究存在一個極限,不是單單有一個意志,一口意氣,就能超越這漫長時間的。
一萬八千多歲的喬木如年輕時一樣,並未後悔、忤逆內心過,只是漸漸明悟到一件事。
前路是沒有終點的。
武聖人說這世上最大的道理便是弱肉強食,所以他化饕餮以吞天。
靈源祖師說仙是山上人,越往上走,離人越遠,離天越近。
喬木不認可他們的道理,但是這世事大勢的確如此。
所以他的前方,永遠都會有攔路虎。
他永遠都會如年輕時面對雁城城主郭巖那般仗義挺身。
所以不論喬家人武功多高,實力多強,終究都會早死,不斷死亡。
除非有朝一日,這世上再無人比他更強,再無人能殺他。
一萬多歲時,喬木已近人間無敵。
但打死合道期祖師,後邊還有大乘期祖師。
那麼大乘期之後呢,是不是還有真仙、玄仙、金仙、太乙金仙、仙王、仙皇、仙帝、仙帝之上、仙帝之上之上......
前路漫漫無終點,可他也不會忤逆內心,後退半步。
那麼他自然便只有.....
“到此為止吧。”喬木伸手輕輕摩挲自己的太陽穴。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我來了,那就安葬在這裡吧。”
他看向眼前的天庭,一座座宮殿隱沒在雲中不知處。
這天庭的深處。
有大道宗的靈虛祖師,他是大乘期巔峰,修為最高的人,距離成仙只差一步。
有青玄道的青木仙人,他是九州中第一個煉製香火神符的人,可謂香火仙道的源頭。
有長生門的長生祖師,他靜坐小世界中而默默引領人間武道變化,是煉神武道的源頭。
也有某種未知的隱秘,能夠讓第四個大乘期修士天樞老祖見而道心崩塌。
前路的確很曲折。
但這些,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或成或敗,都是死路一條。”喬木獨自邁步,向著天宮的更深處走去,身形漸漸隱沒在淡淡薄霧之中。
只剩喬鑫模樣的通天水靈站在原地,手捧著天樞老祖暗淡無光的元嬰,看著喬木遠去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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