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
武聖人緩步走進那不算寬敞的聖女廟，蒲扇般的手掌一掀，輕易便將那廟頂掀翻，連帶著那一尊聖女像也摔落在地，土崩瓦解。
他向前一步，龐大的身軀擠在了小小的廟宇之內，坐在那神龕之上，一手支著下巴，靜靜等待喬木的挑戰。
喬木並未馬上動手，而是先自行調息，剛才被離火燒灼，又用過了天魔解體，他的身體狀況本來就不佳。
不只是喬木，後邊的玉面飛龍也只是情況稍好一些罷了。
武聖人之前的出刀，雖然斬滅了那離火，可也讓他們全身飆血，身負重傷。
“現在怎麼辦？跑？”有人悄聲提議。
“跑？怎麼可能跑得了，這次上了武聖人的賊船，哪還有活命的機會。”玉面飛龍只是苦笑。
他們親眼目睹了武聖人在月下將那武清心吸成人幹，這邪魔吃人一般的行徑，又聽武聖人說起當年秘辛，自知必死無疑。
要知道，他們這些修煉了《武聖靈犀訣》的武者，也跟之前的武清心，現在即將面對武聖人的喬鍾一樣，都是武聖人的食糧啊！
“仙人吃人，尚要顏面，世人困苦但還能活；武聖吃人...”他們情不自禁看了眼山林間的那具武清心的屍體。
這個氣質清冷出塵的仙門聖女，如今幾乎是只剩一張單薄的人皮包著屍骨，死狀駭人，讓他們這些見慣了死者的江湖客都心中悚然。
在直面過武聖人之後，他們心中對武聖人的畏懼，甚至壓過了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一頭。
“玉面飛龍，若那武聖人真的心懷天下，那喬鍾為何又要挑戰武聖人，這不是找死嗎？”
一名斷臂武者問道。
他的手臂被武聖人一刀斬斷，此刻失血而臉色蒼白，跌坐在地。
此刻存活的武者，除了玉面飛龍之外，還有兩人。
他們之中，以玉面飛龍武功最高，見識閱歷也最廣，因而在此時下意識詢問。
“你沒聽那喬鍾說的話嗎？”玉面飛龍嘆息道。
無論玉面飛龍還是存活的其他兩名武者，能練到四五品，自然都有不淺的閱歷，不會聽武聖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論跡不論心，論跡武聖人的所作所為，可比仙人更暴虐。
剛剛吃完人，抹乾淨嘴，轉頭就說其實他默默蟄伏四十年所圖甚大，準備拯救世界，誰信？
他們不信，喬木自然也不信。
心懷質疑，才是人之常情。
畢竟喬木來到這個世界不久之後，就有一個姓郭的友人親切地告訴他心口不一的道理。
“喬鐘沒有跟武聖人辯論其道理對錯，因為他知道武聖人這樣的人物是不可能靠嘴皮子說服的。他在質疑的，是武聖人的人性。”
“所以他才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一個雙手染血無數，動輒滅人滿門的武聖人，顯然讓他們難以信任。
畢竟從玉面飛龍與喬木等人已知的資訊來看，做出犧牲的人一直都不是武聖人。
當然。
武聖人也不在乎玉面飛龍等人信任不信任。
而在此時，喬木也調息完畢，步步走向那破廟之中端坐如山的武聖人。
玉面飛龍等人睜大眼睛，將他的背影收在眼裡。
蚍蜉撼樹談何易？這個年過六旬的老者，不可能是那位武道神話的對手。
他們知道，在喬木被武聖人吃幹抹淨之後，就輪到他們了。
自武聖人自曝身份起，他們就自知已無生機，如今還沒落得跟武清心一樣下場，只是喬木太亮眼，吸引了武聖人的注意力罷了。
然而他也很快就要死了。
“喬鍾，你可要兵器？”此時山林後響起一個聲音，是星玄使在說話。
星玄使自始至終都在旁觀，從未插手戰局，默默旁觀，此時是第一次出聲。
“長槍，或者長劍吧。”喬木說道。
他的兵器，早被那武清心灼燒地扭曲變形了，早已經不能用。
一把長槍破空而來，被喬木伸手接在手裡。
他深吸一口氣，腳下猛踏一步，身形如離弦之箭前衝，手中長槍在夜幕之下如寒星一閃而過。
叮。
長槍的槍尖，停留在武聖人的食指指尖。
在電光石火之間，武聖人僅僅是伸出一隻手指，就擋住了這一擊。
四品武者的全力刺擊，並未能刺破武聖人的指尖面板，連一點白痕都未留下。
“再來！”
喬木手握長槍，挺槍再刺。
黑夜之中點點寒星閃爍，槍尖上繚繞的氣芒在黑夜之中拖曳出一道光跡。
喬木最開始用的兵器就是長槍，如今唯一達到“大成”的，也是最開始時所用的軍用槍術。
這種戰場槍術，就是反覆練一個簡單的刺擊，練到爐火純青為止。
然而不論喬木如何攻擊，武聖人只是端坐在那神座上不動，連姿勢也未變。
唯一動的，只有他的右手食指。
不論他手中的長槍如何移動，從哪種角度攻擊，武聖人的食指總會出現在他的槍尖之前。
“這手軍用槍術倒是練得不錯，當過大炎的官兵？呵。”
武聖人早年也曾是領兵打仗的一品武官，戰鬥中的他卻悠哉悠哉地回憶起了當年的往事：
“我武聖人前半生順風順水，二十歲成武狀元，三十歲煉神有成，四十歲已經是一品武夫，更是朝堂一品大將，手下精銳無數。”
“前半生，我武道一路高歌猛進，官道也一路亨通，往來皆高官權貴，頂尖武夫。出征凱旋時百姓夾道歡呼，天子為我授勳。”
“四十五歲時異人戰爭事發，方知前半生一切美好皆是鏡花水月，方知文明與溫良謙恭從來只是假象。”
武聖人一指再次點在喬木突刺的槍尖。
叮。
隨著一聲清脆的顫鳴，槍尖碎裂瓦解，槍身也斷為兩截。
“四十五歲時我才知道，這世上最大的道理，便是弱肉強食。所謂的文明只是一層偽裝。”
他食指輕動，一指湮滅廟宇中剛剛生出的一切劍光幻影，再一次擋住了那迅捷的劍光。
“你不是想問我，為何犧牲的總是別人，為何死的不是我武聖人嗎？”
武聖人目光漸漸轉冷。
“因為他們弱。”
他屈起食指，輕輕彈在長劍劍身上。
嗡。
劇烈的顫鳴聲中，喬木身軀往後倒飛而出，虎口開裂流血。
“世界的本質是弱肉強食。”他緩緩念道。
此時喬木之前的長劍與長槍都已經崩碎，他的手中已經沒有兵器，只剩下一雙拳頭。
而他依然不退，甚至衝勢更猛。
“天魔解體！波紋疊浪勁，二疊浪！”
他雙拳齊出，全身血氣幾乎沸騰，撲向那端坐廟宇上的武聖人。
而這個時候，武聖人甚至連那食指也收起了，只是坐在那不動，任憑喬木勢如雷霆的雙拳印在他的胸膛上。
砰砰。
輕響聲中，喬木身軀微微一震，雙手拳頭髮出清晰可聞的骨裂聲。
“弱小就是罪孽啊。”武聖人輕輕嘆息了一聲：
“而活到了最後的我，比他們都更強大。”
他終於伸出了一隻手。
這隻手在伸出之後，便以極快的速度膨脹變大。
轟隆隆。
這小破廟已經徹底崩塌，月光之下，武聖人再次用食指與拇指夾住喬木的臉，將他高高舉起。
這一幕與方才如出一轍，只是武聖人兩指之間，已經換了個人。
後邊遠遠看著的玉面飛龍等人心中頓時一緊。
被武聖人兩指夾住的喬木全身溢血，骨骼碎裂，猶在強笑：
“武聖人，吃我一人，能屠仙人麼？”
“你要說這是‘吃’，也隨你。”武聖人只淡淡道：
“當然不夠。”
以武聖人的行徑，如果打得過修仙者，那麼現在全天下的仙人都會被他吃幹抹淨。
說到這，他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遠處的玉面飛龍等人，讓後者下意識一陣戰慄。
“倒是弱了點，讓我吸納的資格都沒有。”他微微失望。
“哈哈哈...”被夾在雙指之間的喬木爆發出一陣大笑：
“武聖人，你可知聽過我是什麼人？我可是喬家人！”
“....無趣。”武聖人眉頭微微一蹙：
“之前慨然赴死，臨死之前卻又反悔？用家世壓我？”
“你猜猜，覆滅在我手上的，有多少個世家大族？有多少個喬家？”
“我喬家自然與眾不同。”喬木臉不紅氣不喘，大聲說道：
“武聖人，我喬鍾只是喬家人中最弱的一個，年過六旬，尚未煉神，實在羞愧。”
“但在我之上，喬家尚有諸多長輩高人，隱世族老。”
武聖人微微一怔，這個人臨死之前在說什麼？打算出賣自己的家族？
只聽那喬木繼續大聲道：
“武聖人，你殺生無數，成全你一人的武道。”
“我喬家人家訓，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既然如此，你武聖人與我喬家人，豈不是絕配？”這個被武聖人夾在雙指之間的六旬老人在此刻放聲長笑道：
“吃那些連我都不如的弱者，有何意義？”
“武聖人！”他面上笑容驟然斂去，大聲吼道：
“我且問你，若啖盡我喬家人皮肉骨血，可屠仙人否？”
夜幕之下，那玉面飛龍等人，聽著這喬家老人與武聖人之間的駭人對話，心神震怖，幾乎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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