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且問你，若啖盡我喬家人皮肉骨血，可屠仙人否？”
這話語振聾發聵，讓旁觀的玉面飛龍等人都有一種窒息感，呼吸都不順暢了。
一個敢吃。
一個敢讓他吃。
這喬鍾與武聖人的對話，完全超乎了他們這些江湖客的理解能力。
“這喬鍾究竟想要做什麼？出賣家族嗎？”那兩名武者看向旁邊的玉面飛龍。
“這----”玉面飛龍此時也腦子卡殼了一下。
如果說喬木突然說話，要犧牲已然必死的自己，保全他們這幾個臨時隊友，他們也不是完全無法理解。
畢竟，這種人物雖然極其少見，基本只活在說書人講述的故事裡，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但是，犧牲自己的家族，保全他們這幾個萍水相逢的外人？
這顯然不合理。
“喬鍾應該是另有目的，或許這世上真的存在一個強大的喬家，他在以喬家人的名義，對武聖人下戰書？”玉面飛龍只能想到這麼一個解釋：
“以喬家人的名義下生死戰書，以喬家人的血肉骨血，去填武聖人的饕餮巨口？”
至於喬木口中所說，他家族中還有許多實力強大的隱世族老....
玉面飛龍越想越覺得不太可能，只當做是用來穩住武聖人的言辭，誇大其詞而已。
畢竟，喬鍾也不是年輕了，自稱已經是六旬老人。
他的家族中縱使還有比他更強的長輩，能有幾個？
凡俗武夫的壽命，並不比普通人長多少。
八十五歲的武聖人另當別論。
如喬鍾這般，六十歲而氣血不衰的武者，已經是很罕見的上乘內功修習者，而且造詣必然不低。
當初被滅門的河陽喬家族長，練的是喬家長生拳，據說長生拳功力深厚無比，也不過是八十歲而氣血不衰。
百年前河陽喬家出了個武道宗師，百歲老齡而氣血不衰，已經是名動天下的人物，連當初的大炎皇帝都聽聞了這件事，特地宣他入宮傳授長生秘訣。
那麼，這喬鐘口中的喬家，能有幾個比六十歲的他更老也更強的長輩高人，隱世族老？
武聖人比玉面飛龍等人更清楚這一點。
因而面對喬木的這話，他只是輕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讓玉面飛龍等人毛髮悚然的微笑。
“什麼喬家？如若這世上真有如此大族，也早就被我覆滅了。”
“不過，鬥志倒是不差。”
他雙指鬆開。
任憑已經被捏得昏迷的喬木摔落在草地上。
“既然已經有了死志，那麼便繼續苟且偷生下去吧，讓你背後的喬家儘管來報復我，挑戰我，來幾個都無所謂。”
武聖人只以為喬鍾是臨死前放放狠話，並沒有太當真。
“你們也一樣。”武聖人轉過頭，毫無情緒地注視著遠處的玉面飛龍等人：
“你們可以繼續恐懼、繼續憎恨我。”
“記住今日身為弱者的軟弱與無力，然後苟且偷生下去。”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他語重心長道：
“去變強，去苦練武功，然後有朝一日，再次站在我的面前，像那喬鍾一樣挑戰我，試著殺死我，或者死在我的手中。”
武聖人居高臨下，俯視著幾乎軟倒在地的玉面飛龍等人：
“殺死我，是你們唯一的生機。”
“不殺我們？不，不是不殺，而是還不到時候嗎？在武聖人的眼中，我們這些果實...還沒有成熟。”玉面飛龍面色苦楚。
他深深看了一眼武聖人，以及旁邊重傷摔落在地的喬木，似乎是要將這兩人深深印在腦海裡。
然後攙扶著同樣傷重的其餘兩人，轉身就走。
只是其中一名斷臂的五品武者，他卻沒扶動。
他的手臂，是之前武聖人現身之後，被他一刀斬斷的。
“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走？”玉面飛龍皺眉催促：
“武聖人性情難測，你現在要是不走，說不定他待會就改主意了。”
“走？往哪走？我也練了《武聖靈犀訣》，這天涯海角，哪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這斷臂武者只是慘笑：
“今日一逃，往後餘生，都將生活在恐懼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這話讓玉面飛龍也沉默了一下。
武清心比他們都更強，而且資質天賦強得多，多年前就是四品，後來更轉修仙道，被仙門玄天宗封為聖女。
可包括武清心在內的三千弟子，甚至是上一代的武道至強者們，都是成就武聖人的資糧。
他們再苦練，能練到哪一步？
“武聖人。”這斷臂武者緊咬著牙，毛髮怒張，瞪視著武聖人：
“我寧願死在這，也不願與你這吃人的邪魔淪為一類，淪為你的食糧---”
他用僅存的左臂揮舞長刀，一刀斬向自己的脖頸。
只是這一刀並沒能斬下來。
隨著一陣輕風掠過，這斷臂武者瞳孔陡縮，他的身軀突然被一片巨大的陰影覆蓋。
武聖人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我讓你死了嗎？”武聖人雙指輕輕捏住這斷臂武者手中刀，長刀轟然破碎。
“生為弱者，你們的命，已經不在你們的手中了。”
“自殺？這樣糟蹋生命的廢物，留你何用？不如由我收下吧。”
他兩指輕輕夾住這斷臂武者的腦袋，像是捏住易碎的瓷器。
“你算哪門子武聖人，分明是吃人的邪魔---”那斷臂武者被武聖人捏在手裡，怒聲吼道。
“若我是邪魔，那仙又是什麼？”武聖人在夜幕之中放聲大笑，笑聲在山林之中迴盪開很遠。
下一秒，這斷臂武者，也如之前的武清心一般，身軀迅速枯萎，落葉般從空中飄落。
“心性尚可，就是實力弱了點。”
他轉過身。
玉面飛龍與剩下的另外一名武者，已經勉強施展輕功，向著遠處飛掠而去。
“聖人。真讓他們就這麼離開嗎？”一直默默不發言的星玄使問道：
“他們若走了，此事恐怕馬上就會傳遍天下。”
“那就讓他們傳遍天下吧。”武聖人隨意道：
“異人戰爭四十年，從我建立武極會散播頂尖功法開始，四品以下武者的數量遠超以往任何一代武林....但能挑戰修仙者的武者卻並未誕生。就這麼繼續下去，他們也終將會成為異人的武奴。”
他信步走到草地上，又將昏迷過去的喬木捏在手裡，雄渾的氣機湧入這具傷重不堪的六旬老人軀體，似乎是在療傷。
好半天，喬木才悠悠醒來。
“為何不殺我...想讓我當誘餌，吸引喬家人？”他說道：
“你若殺我，喬家人也必然可以找到你...”
“閉嘴。”武聖人神色轉冷：
“心存死志，想死不想死，是你的事。”
“而你現在能不能死，是我的事，與你何干？”
武聖人低頭看了眼旁邊已然乾枯衰敗的武清心屍體。
“你也還弱了點，還不夠好。”
“喬鍾，你雖然年紀已經大了，但既然有如此決心鬥志，必然還有潛力，還不到你死的時候。”
“既有死志，不如用你這軀體，為我辦一件事。”
“你不是想要煉神功法嗎？此事若成，我自會給你最頂尖的功法。”
喬木：....
剛才打生打死，現在要我為你做事？
“呵，別急著拒絕。聽完再說，以你的心志，想來也不會拒絕。”
武聖人雙指夾著喬木，目光悠然望向遠處的一座高聳山脈。
那是這南州之地的名勝，青冥山脈。
青冥山脈的主峰，青冥峰高聳入雲，其上自有一處香火鼎盛的著名道觀，名為青雲觀。
“你現在就死在我的手上，價值太低了。”武聖人淡淡道：
“若是刺殺當今大炎皇帝，直面那玄天宗異人，豈不更好？”
說到修仙者，武聖人的黑如深淵的眼睛裡，也第一次浮現些許陰霾：
“也讓我看看你的肚量氣魄，在親眼看到雲端上的真正修仙者面前，還能留下幾分？”
喬木在質疑武聖人的人性，武聖人自然也一樣。
心智堅定的強大武夫，自然不可能用嘴說服。
“此事若成，你若能活，我自會給你最頂尖的功法，期待多年後你再次來到我的面前。”
“你若死了，你口中的家族長輩強者要來複仇，來多少個我也一併接著。”
武聖人並沒有問喬木願意不願意。
武夫的的道理，不是嘴皮子說出來的，而是拳頭打出來的。
既然他的道理更強，那麼自然由得他做決斷。
他手指雙指捏緊，在說完話之後，馬上又將他捏暈了過去。
“啖盡喬家人皮肉骨血，填我的胃口？呵。”武聖人只是輕聲笑。
喬木怎麼想不重要。
他身後有沒有一個喬家，也不重要。
當然，若是有一個能讓武聖人也重視的喬家強者，說出剛才那一番話，那武聖人也要認真考慮了。
歸根到底，是站在武聖人面前的六旬老者喬鍾，還不夠強。
武聖人高看他一眼，多聽他說幾句話，不過是因為這名老人顯露出來的決心與鬥志，而非他的實力。
“喬家人....這是哪個喬家？”武聖人問向身後的星玄使。
喬只是普通姓氏，武聖人滅過的喬家也不止一個。
“....喬鐘身份不明。但要說這南州的喬家人，應當有兩個。”星玄使說道：
“其一，是已經被滅門的河陽喬家，修煉長生拳....但他們已經滅族了。”
說到這，星玄使還抬頭看了眼武聖人。
“不是河陽喬家。”武聖人淡淡道：
“河陽喬家我只留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女娃子...難不成還有支系族人不成？這與此事無關，你繼續說。”
喬鍾雖然施展出了喬家的長生拳與疊浪勁，但長生拳經早已經被武聖人奪走了，並在武極會內部有小範圍流通，因此難以追溯喬鐘的來歷。
“其二，便是最近頗有名氣的幾個喬姓人物，在雁城與河陽府城之中，都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星玄使說到這裡，還有點牙疼。
當初那個雁城城主郭巖，就死在了喬森的手上，這其實也有他誤判情報的原因。
卻沒想到，當初被星玄使判斷為“根本不存在”的喬家，居然還漸漸出名了，甚至還出現在了武聖人的面前，對他說出那振聾發聵的話語。
“聽來倒是有點東西，那就讓我好好期待，喬家人的報復吧。”武聖人聽完，眼神示意了一下星玄使。
全身籠罩在衣袍裡的星玄使上前，將喬木的身體扛起，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武聖人卻並未馬上離去，只是站在這破廟邊上，仰望月色。
沒過多久，又有一道身影翩然而至。
這是一個衣袍染血的中年人，神色堅毅，他的腰腹處有一道長長的口子，幾乎將他攔腰斬斷，但卻並未流出多少血。
更讓人驚異的是，這道狹長的傷口處，血肉在緩緩地蠕動，正在逐漸復原。
“既然來到這，那應是引開玄天宗的人了？”武聖人問。
染血中年人卻並未馬上回應，而是先是掃了一眼那已然枯萎的武清心屍體，眉頭微微蹙了蹙。
“武聖人...”他沉聲說道：
“若有一日我也死了，也絕不是為你而死。”
“物傷其類嗎？武奇正。”武聖人只淡淡笑：
“你也可以試試殺死我...算了，你也志不在此。”
武奇正同樣姓武，也同樣是當年的三千武道天才之一。
武清心在這三千弟子之中，是特殊的。
她早早就跳出了這片三千弟子養蠱場，投奔仙門，
而武奇正不同。
當年的三千弟子，是武聖人花費四十年時間，遍尋九州找到的武道天才。
每一個都很不凡，絕無庸才，更受到了當今武道最強者武聖人的教導，修煉的也是最好的功法。
這當年的三千弟子之中，能活到現在的數量，其實已經不過百。
武奇正便是經歷這血腥選拔，活到現在的三千弟子之一。
他至今都能活著站在武聖人的身邊，不是因為他足夠強。
因為單純的武道實力再強，也難以比肩武聖人。
他能活著，是因為他有用。
“武清心的弱點在於心境，而你，武奇正....”武聖人淡淡道：
“在如今這個世道，‘正’可是致命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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