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兵勇們敲鑼當先，為那中間的那一輛囚車開道。
這響亮的銅鑼聲，驚起了周圍大群的民眾，讓他們稍稍散開之餘，又有更多的民眾遠遠地聚攏過來，圍觀著那個立在站籠裡的老人。
“菜市口又砍頭了！”
“老婆，出來看砍頭了，聽說這次只有一個人掉腦袋，你要是出來晚了，就趕不上了！”
“不愧是頗有名氣的帝都菜市口，聽說這裡有無數達官貴人魂斷此處，我們才剛到帝都呢，就碰上了這檔事...走，過去瞧瞧。”
“這老人名叫喬鍾？前陣子倒是傳得沸沸揚揚的，我聽說書人說，他敢向仙神叫板，我看不也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看起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聽說他親眼見證了武聖人死在天雷下，是唯一一個尚未身死的刺客，不過今天看來也到此為止了。”
“此人不敬神仙，不敬君王，心中無君無仙，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今日我本來約了人要去城東戲院聽戲的，怎麼這官府砍頭，偏偏挑在這時候？”
“去什麼戲院？戲院什麼時候不能去？砍頭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臨街的茶樓門口，江辰看著這周圍聚攏而來的諸多看熱鬧的民眾們，心中卻是微微泛起苦意。
“本以為這帝都畢竟乃是大炎王朝的首都，此地居民或許有所不同，看來是我想多了。不論南州還是中州，終究都有仙門在上頭啊。”江辰心中一嘆。
自永和帝拜神一事之後，喬木在天牢之中已經呆了一月左右。
這一個月裡，喬木與海無涯終日討論武道，以及那部未完成的《人道經》，不覺時光飛逝。
一個月的時間裡，經由天下神捕韋恩審問出來的喬家情報，也並不如預期。
永和帝與仙門都逐漸失去耐心，最終永和帝下令將喬木斬首。
而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江辰則是從南州的河陽府，一路跋山涉水，與那順風耳一同來到這中州。
哪裡有弄潮兒，哪裡就有聽潮樓。
聽潮樓之內本就多得是追逐浪潮的說書人，尤其是對喬家人故事感興趣的江辰。
“怎麼樣，看清楚了嗎？這個喬鐘的臉。”旁邊順風耳問道。
“看清了，的確與當初在雁城的喬森父子三人，都有一些相似之處，只是明顯要年老得多。”江辰判斷道；
“喬鍾既然已經入了天牢，那麼自然不可能用什麼易容術偽裝面目，現在的這張臉就是他的本來面目。”
“所以，這喬鍾，果然也是喬森父子三人的親屬，也是喬家人。”
一路走來，他也或聽聞，或親眼見證過一些喬家人的事蹟。
而今他來到這中州，卻又要見證一個喬家人的死了。
一想到這，他不由心中愴然。
而讓他心中情緒起伏的，其實並非是喬鐘的死。
畢竟，喬家人的死，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見證了。
江辰在當說書人之前，好歹也是一名江湖客，殺人掉腦袋的事情早就見慣了。
讓他心中思緒起伏的，是這周邊菜市口看熱鬧的民眾們。
這些民眾們之中，有體型魁梧、眼神凌厲的武者，有身穿長袍的儒生，有衣著不凡的富貴人家，更有面黃肌瘦的勞苦百姓，稚童幼子。
人群各異，但都是看這菜市口砍頭熱鬧的，鬧哄哄地一片，比趕緊還熱鬧。
.........
那從鬧市中間穿過的囚車，自然是引來了許多人的注視與追隨。
待囚車到了菜市口的刑場，周圍已經圍了一圈圈，竟是比之前菜市場趕集還要熱鬧幾分。
後邊的人推著前面的人往前擠，人群前方一個身材雄壯的高個武者皺眉怒道：
“擠什麼擠？趕著投胎呢？要投胎就趕緊的到前面去！”
這高個大漢回頭一看，卻見到擠著他的人，竟然是矮個子的駝背老漢。
“勞駕讓一讓，我家裡有人病了。”這駝背老漢手裡攥著兩三個微微泛黃的饅頭，朝著大漢露出歉意微笑。
高個大漢似乎明白了什麼，微微蹙緊的眉頭舒展開來，動了惻隱之心，稍稍讓開一點，讓這老漢上前。
“讓他作甚？你是不知道這駝背老張是個什麼人。”此時旁邊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
“他家裡哪有什麼病人啊，這饅頭一蘸了血，馬上價錢就能漲個十倍，他轉頭就能賣給病急亂投醫的窮苦人，你以為你在好心助人？”
隨著這聲音響起，那駝背老漢也勃然變色，顯然被當場識破了。
“我替人代勞蘸點血，掙點辛苦錢，又能讓人求個心安理得，有什麼錯？”老漢硬著脖子說道。
“沒錯沒錯。話說你要多少血？三個饅頭夠嗎？不夠我待會堅持一下，噴多一點血。”此時前面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老漢抬頭看去，竟是那剛剛出了站籠的死刑犯喬木，似乎是聽見了他們的交談，勉強邁動了一小步，腳下沉重的特製鐐銬發出啷噹聲響，此時正衝他們微笑。
“呃...”急著蘸血的駝背老漢也愣住，下意識退了兩步。
他也不是第一次看砍頭了，但像眼前這老人一樣淡然自若的卻是第一次見，簡直就像要被砍頭的不是他一般。
“閉嘴，讓你說話了嗎？”馬上就有官兵厲聲喝道。
這喬木因為經脈盡斷是個廢人，加上又有韋恩叮囑，所以雖然在天牢裡待了些時日，倒是沒受什麼大刑。
只是在臨近的處刑日的時候，被拉進囚車站籠裡罷了。
而那喬木面對官兵喝問，也不急不惱，反而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始整活：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喬鍾如今馬上就要死了，但還有幾句話想說...”
喬木心情很不錯，因為他很快就要死了。
他還在天牢裡冥思苦想了幾句臺詞，為的就是這一刻呢。
什麼？越獄？
喬木自打進天牢，就從沒想過活著出來，耶穌也留不住他的命，他自己說的！
喬木面對著這眾多民眾，昂然道：
“想知道武聖人的寶庫在哪嗎？想要的話就去找吧。”
“武聖人雖死，但蒐羅天下武學的武庫尚在，武聖人將他藏在了大山的深----”
“閉嘴！”忽有一聲暴喝如雷霆乍起，儼然淹沒了喬木的聲音，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竟是聽不清喬木的言語了。
坐鎮法場的監斬官，是煉神高手秦世青。
他自知喬木身份不凡，涉及到武聖人之死，又怎麼會將這處刑演成一處鬧劇。
“有話想說？”監斬官秦世青只是冷笑，目光並無一絲波動。
他坐鎮天牢，早就聽說過重犯喬鐘的事蹟，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節外生枝。
“上了法場，可就由不得你了。”秦世青冷冷道：
“犯下行刺聖上與侮辱仙神的罪名，還容你慢騰騰交代遺言呢？”
“有話也給我憋著，等進了地府再去與閻王爺說吧！”
“愣著做什麼，還不動手！”他大聲下令。
這處刑的劊子手，都是些膀大腰粗、力氣過人的大漢，一身粗麻赤紅行頭，頭裹紅頭巾。
此刻聽了這秦世青的號令，哪裡敢怠慢，登時便走上前去。
“還不跪下！”劊子手喝道。
有劊子手按著這喬木肩膀使勁，要將按跪在地，就地斬首。
可在這時，一直淡定微笑著的喬木，卻是嘴角笑意斂去，猛地掙扎起來。
“死則死矣，要我下跪，卻是萬萬不行！”喬木雙目盡是肅然。
他已經是經脈盡斷的廢人，身上只剩下些四品武夫殘存的力氣，又戴了特製的沉重鐐銬，雙手揹負在身後。
此刻掙扎起來，渾身都在啷噹響著，倒也讓周圍這些膀大腰粗的劊子手近身不得。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條命你們取了便是。”喬木大聲喊道：
“但我就是膝蓋硬，跪不下去！”
周圍圍觀民眾們的喧譁聲大了幾分，前排幾個人更是眼睛都睜得渾圓了，生怕錯過一點畫面。
“打起來，打起來，我要看見血流成河。”
“這喬鍾聽說也是個實力不俗的內勁武者，就是不應該坐以待斃！”
“我就說嘛，一個人砍頭有什麼好看的，鬧一點好。”
民眾起了看熱鬧的心思，但坐鎮刑場的秦世青，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他站起身來，大邁步走向那喬木的身後。
“敬酒不吃吃罰酒，臨死之前都要鬧得這麼不體面？非得受點折磨。”
這秦世青閃電般踢出連續兩腳，踢在了喬木的膝蓋後側腿窩。
這兩腳，用的力道可不低。
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喬木的雙腿膝蓋後側被硬生生踢得從中折斷，眼看著身體就要撲通向前跪倒。
而在這時候，喬木卻是硬生生腰一扭，本要向前跪下的他，側向跌坐在了刑場之上，雙腿膝蓋不自然地向著一側折斷扭曲，斷裂的骨頭茬子刺破皮肉，森然露在外頭，看得圍觀民眾們倒吸一口涼氣，頓覺觸目驚心。
“愣著做什麼？斬了他！”秦世青站到一旁，再次催促劊子手上前。
那劊子手握緊鬼頭刀，咬緊牙關奮力一刀斬出。
一顆大好頭顱沖天而起，鮮血飛濺而出。
“咦，死了！”
刑場之前一片喧鬧，那駝背老漢與數人低頭匆忙拿著幾個饅頭去蘸血，混亂之中又被旁人一擠饅頭掉在了地上，想要伸手去撿饅頭又被人踩在了腳底，急的他老淚都要出來了，一頓忙活成了空。
周圍鬧哄哄一片，一片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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