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明月高懸。
孤城老卒戰勝而歸，喬木更斬了一名異人，這讓這座困苦了四十年的孤城，迎來了少有的喜慶。
這一夜，半座城喧囂難眠。
喬雙森的屍體與道順的屍體被重新運出城，由海都尉帶著老卒們，準備安葬在城牆邊上的小山坡，那漫山遍野的將士碑林之中。
安葬的是喬雙森，而道順的屍體，自然用來祭奠亡者。
這十萬將士的碑林之中，多了一座屬於喬雙森的墳墓。
“四十年了...”海都尉迎著夜風，舉起一杯酒淋在墓碑上。
酒水順著石碑往下低落，流淌滲透入土，靜默無聲，只有風聲蕭瑟。
孤城困守四十年，哪來的餘糧釀酒？
這些濁酒不過是四十年前城中酒窖遺留的庫存，飲一瓶便少一瓶，早就是孤城中數量稀少的奢侈品。
而此刻海都尉卻將城中稀少的酒水淋在墳前。
無他，不過是百感交集，將酒水用在祭奠亡者而已。
“喬雙森喬老身先士卒，以伐仙軍之名與我等並肩作戰，戰死沙場，當得起這一杯。”
“李將軍生前好酒...他活著的時候沒能看到這座孤城出現轉機的一天，今日希望他大醉一場。”
海都尉眼中無淚，只是大漠的風沙讓老眼泛紅，嘴裡說出來都是老年人細碎的絮語。
他們都老了。
喬木倒不在這。
他雖然不避諱自己的屍體，但跟著別人一起煞有其事地祭奠自己有點怪，他就沒來。
於是此刻山坡上只有三百老卒在。
“今夜，諸位同袍可大醉一場。”海都尉摘下頭上的頭盔，對著這滿山碑林，倒了一杯酒，鄭重說道。
夜風吹拂而來，碑林之前三百老卒齊齊摘下頭頂的頭盔，蒼蒼的白髮被夜風吹拂。
墓碑裡頭是十萬將士，墓碑外頭是三百老卒。
夜風呼嘯，隱約能聽見城裡頭的喧囂聲。
城中老幼，顯然也在以各自的方式歡慶，聽聲音頗有些熱鬧。
海都尉靜靜在碑林之前站了會，聽著城內傳來的吵鬧聲，內心中有少有的寧靜。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只是忽然間他心中微動，側頭一望。
身旁不知何時悄然多出了一道身穿青袍的白髮人。
此人雖然頭髮已灰白，但面上不見皺紋，他披散長髮的，雖然略有點不修邊幅，卻難掩英氣。
“劍謫仙？你來做什麼？”海都尉皺眉。
他向來不喜劍謫仙此人。
作為四十年前的天下武道魁首，更有劍謫仙之名，最早的時候他其實被天下人寄予厚望，指望著他這個武道至強者扛起對抗異人的大旗。
而劍謫仙陸燕南在這座城中呆了三十年，從未拔劍過。
與他的親哥哥木劍散人陸燕北迥異，陸燕北入城一年，便與老卒們並肩作戰了一年。
海都尉雖然不喜劍謫仙，但也不想招惹這個曾經的武道至強者。
自李長歌臨終前求劍謫仙擔大任被拒之後，城中殘軍便不再對他抱有期待，雙方井水不犯河水，連見面都極少。
卻不料這一夜劍謫仙卻出了那座道觀，出現在他眼前。
“聞見酒香味了，多年沒飲過酒，特來討一碗酒水。”劍謫仙隨口道。
“城中酒庫存沒多少了，這些都是給死人喝的，你想跟死人搶麼？”海都尉淡淡道：
“活人想喝，也行，拿軍功來換。”
海都尉也喝了一點酒，似乎是有點醉了。
平日清醒的他哪怕不喜劍謫仙為人，也不會如此說話。
畢竟劍謫仙此人畢竟是昔日武道魁首，海都尉若無事也不會去激怒他。
“軍功？你管殺異人叫軍功嗎？”劍謫仙平靜道：
“殺了一個異人，後患無窮。”
“今日殺一個小的，明日又來一個老的，能撐到幾時？”
“喬家父子都年過百歲，是世所罕有的高壽老人，但這樣的人物，九州又能有幾個？”
“活過百歲的武夫不常有，但活過百歲的異人嘛...你猜九大仙門有多少個？”
劍謫仙目光幽深。
作為曾經的武道至強者，他自然不可能沒和仙門打過交道。
所以他成了天下第一擺爛人。
“你說夠了沒有？”海都尉皺眉。
夜風蕭瑟，氣氛微微僵硬。
“平日不見你拔劍過，今日喬老殺了異人，你便跳出來了？”海都尉皺眉道：
“怎麼，顯擺你的見識廣？顯擺你眼光高，看得遠？這時候知道有大局觀了？”
“我只是來討碗酒水。”劍謫仙面上並不見動怒，只是淡淡道：
“你要樂意聽，可以將這看做是提醒。”
“殺了一個異人，後來必將是雷霆報復，這座城只會覆滅得更快。”
“提醒？”海都尉冷笑。
漫山遍野的墓碑籠罩在夜幕陰影裡，他手指著滿山的碑林，聲音在微微地發顫：
“舉世皆醉你獨醒？”
“就你理智？就你知道敵強我弱？就你知道我們這座城守不住？”
“中州本是沃土之地，這百里大漠是怎麼來的，昔日十萬將士又是如何死的，我們比你更清楚！”
“都尉...”幾名老卒走上前來，想要制止海都尉酒後失態。
激怒劍謫仙是很危險的事，他們並不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冒這樣的風險。
而海都尉此時卻愈發激動：
“從四十年前中州沃土化為百里大漠，這座城被圍困開始，所有人都知道，這座城是守不住的。”
“不竭盡全力去殺那異人，又能多苟活幾日？”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以你們死得只剩下了這麼點人。”劍謫仙淡漠道：
“犧牲可有意義？還是自我感動？”
他沒再與海都尉多話，只自顧自提起一個酒罈子，飄然離去。
大道宗宗門。
道真邁步走入一座小閣樓內，很快閣樓內一名身穿道袍的執事走上前來。
“道真師弟怎麼過來了？”
“我來看看道順師弟的靈魂玉簡。他外出探索一處宗門秘境，至今未有迴音。”
“哦？人這是去探索哪一處宗門秘境了？”
“百里大漠。”
“百里大漠？這還能出事？道真師弟多慮了。”執事掃了一眼擺放著築基期弟子靈魂玉簡的書架，忽然神色一僵，看到了一枚已經碎裂的靈魂玉簡。
“真死了？這都能死人的麼？”執事大惑不解，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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