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天我就上門把秦王給揚了。”
這話出口。
老卒們的反應卻很平淡，只是稍稍詫異了一下，便已經恢復之前的平靜。
喬家人雖然不是一個人，但他們的人設在老卒們心目中已經根深蒂固了。
倒是旁邊的喬殘雪聞言一怔，本來已疲憊不堪的她，忍不住再一次睜開眼睛。
她看到的依然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目光充滿銳氣，只是耳朵裡聽到的說話聲相當之蒼老。
這樣的模樣，這樣的姿態，讓她不禁想起了當年人在雁城時的往事。
當初喬木戰死，郭公子抬棺上門，老黃搶過那碗俠肝義膽羹的時候，也有一個自稱喬林的人歸來，持槍威逼郭公子離去...只是後來喬林的身份被雙目俱盲的她看破，猜測這應該是某種易容術。
喬木與喬林的年齡相差沒那麼大，以“喬木兄長”的身份歸來。
但眼前的喬水，據說似乎是一位年齡超過百歲的老人....易容術再高明，恐怕也不可能在海思遠這些五感強大、直覺敏銳的煉神武夫之前不露破綻相處。
道理是這麼說，但喬殘雪心中多少也還懷著一絲僥倖。
萬一.....喬木沒死呢？
想到這她心跳稍稍加速，情不自禁往著喬木的方向走了兩步。
她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
用這一雙眼，試試能否看清眼前的這個喬水。
她試探著問道：
“秦王在中州素有名望，他的名聲是建立在鐵拳鎮殺魔道修士，以武夫的身份解決人災這些事之上的。”
“按那銅身道兵的說法，秦王與大道宗關係匪淺...而他之前的名聲，十有八九是出於大道宗的協助，助他造勢。”
“先不說如何殺那秦王，假若秦王真的死了，不異於扯破了大道宗道貌岸然的外衣，到那時仙凡之間的爭鬥就再無迴旋餘地了。”
她話說完，卻見喬木與老卒們都只是靜靜聽著，並無表情波動。
“九州什麼時候太平過？外頭九州這四十年，真是太平盛世？死的人少了？”喬木說道。
大炎王朝將九大仙門奉為座上賓，傾盡國力供養仙門，如今子民們視他們為神壇上的仙神，對其頂禮膜拜。
四十年前異人戰爭，死的是十萬將士。
而這四十年間，大炎賦稅日重，饑荒頻發，人災遍地，昔日的南州雁城十室五空，南州中州流離失所的難民可從來不少。
四十年九州沒有大的戰事，死的卻遠比當初異人戰爭時期更多。
喬殘雪並沒有反駁....事實上她只是在喬水的身上看到了喬木的影子，在用話試探而已。
她繼續試探道：
“但即便如此，仙道與武道的差距，也需要漫長的時間來追趕。”
說話的時候，她有意無意朝著喬木走了兩步，似乎是想要靠近一些，睜大眼睛認真看清他的模樣。
“仙道才是古今之大道。”她說道：
“從太古蠻荒的年代開始，道祖開創仙道，引導人族走上修行之路開始，人族藉此與天災、兇獸相抗，走出了一條長生的修行路。”
“從古至今，人族最聰明、最優秀的精英走的便是仙道，而武道僅是無靈根者的修行路，自然難以相提並論。”
說到這，喬殘雪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她在這一宅子老武夫面前講這些話，多少有點缺心眼了。
她解釋道：
“諸老莫怪。我本出自武道世家河陽喬家，自然對武道並無輕視之心，只是我早年雙目俱盲，武道資質不佳，難以習武，為了復家仇只有仙道可走，才拜入昔日九天十地仙門的一支遺脈...”
海思遠等人擺擺手，他們還沒這麼敏感，不至於對這個轉修仙道的小姑娘冷眼相待。
畢竟昔日李長歌將軍的胞弟，看守孤城武庫的老人也是修仙的，併發揮了不小作用，曾手託石城幫助他們走出大漠。
“九天十地仙門，又是什麼東西？”喬木問。
難得碰上昔日故交登上仙道，他對仙道修士缺乏瞭解，自然有問題便問。
“九天十地，其實就是指此界一共19個擁有真仙傳承、也誕生過飛昇者的仙門宗派....當然在如今的這片天地裡，早就已經無人能飛昇了。”
喬殘雪似乎也明白喬木想知道什麼，甚至不需要他提問，便繼續往下說出了喬木最關心的事情。
自古以來，無靈根者不可修仙。
所以仙道修士皆是凡人中的精英，而九天十地這一共19個仙道宗門的修士，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眾所周知，很多精英的屁股跟平民的屁股並不是在同一位置的。
靈氣旺盛時期還好，畢竟蛋糕很大，仙凡差距也很大，凡人王朝的資源，仙道修士根本看不上。
但到了靈氣衰落的年代，大環境不行了，大家都在一個碗裡刨食，誰還顧得上吃相？
天地為烘爐，眾生皆爭渡，哪怕是壽命悠長的仙道修士亦不能例外。
仙道修士的屠刀最先指向的地方，並不是大炎王朝與凡人，而是實力相近的彼此。
直到青木仙人煉製出“香火神符”，大炎王朝才被九大仙門第一次放在眼裡。
“靈氣衰落之後，十九個擁有真仙傳承的仙門，有一半在相互攻伐之中徹底灰飛煙滅，也丟失了底蘊，連傳承都幾乎斷絕了。”
“這場仙門大戰的勝者，傳承未絕的仙門一共有九個，各據一州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大道宗、玄天宗等九大仙門。”
“而我這一脈的祖師，多年前便得了昔日的十地仙門，已經灰飛煙滅的‘地元觀’仙門中的部分傳承...”
喬殘雪娓娓道來。
如今的九大仙門，已經是靈氣衰落時期修仙界優勝劣汰之後的勝利者。
凡俗武夫面對普通的仙道修士都居於劣勢，更不用說與九大仙門為敵。
“仙道走到盡頭，可以飛昇成仙。”
“武道走到盡頭能幹什麼？百年之後依舊一抔黃土。”喬殘雪抬頭望向喬木，試探道：
“哪怕知道仙凡差距如此之大，你也依然義無反顧嗎？”
喬殘雪想起了昔日喬木的那位郭姓友人。
當初雁城城主郭巖也是橫亙在喬木面前的一座高山，他是一城之主，手腕城府俱在，而喬木甚至連內勁都沒練出來。
但他依然義無反顧，沒有絲毫猶豫與遲疑。
那麼眼前的這位“喬水”呢？
喬木聽著這話，其實心裡也在嘆息。
其實他想問問，這九天十地仙門裡面，有沒有鐵靈根能修煉的法門啊，他只有一條鐵靈根，現在開始修仙來得及嗎？
這話當然沒出口，因為喬木已經是個210歲的成熟穩重老人了，這話對姑娘說出口，就顯得過於油膩。
什麼年齡，就要做什麼樣的事。
作為一名穩重老人，喬木當然要給出一個符合年齡的回應：
“打，我上門打死他！”
“我長壽的秘訣，就是四個字，念頭通達。”
“心氣順了，才能長命百歲，這才是我喬家的道理！”
喬殘雪微微一怔，神色變幻了一下。
剛才交談的工夫，她已經走到了喬木的身前，此刻兩人已經近在咫尺。
“既然喬老如此堅定，那我有一物相贈。”
喬殘雪從懷中將那一部《長生拳經》拿出來，交到了喬木的手裡。
“我已經是河陽喬家的最後一人，但我也放棄了武道，這部拳經留在我手裡也只是蒙塵而已...這一部我喬家的家傳拳經，多少對喬老會有所裨益吧。”
喬木低頭一看，頓時一怔。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在得到《須彌山王經》之前，他的確曾經苦苦追求過《長生拳經》，只是後來得到前者之後，他這方面的心思便淡了。
畢竟《須彌山王經》同樣可以延緩衰老，相當於後者的上位替代。
不過武功秘籍喬木向來是來者不拒的，他有的是時間。
他正伸手接過喬殘雪手中的秘籍，不料喬殘雪非但沒撒手，甚至還悄無聲息地一把按住他的手掌。
喬木心說好傢伙，這麼久不見口味變得這麼重了，他現在外貌是個蒼老老人，這都能下得了手？
一低頭卻見喬殘雪再度睜開眼，眼瞳之中白茫茫一片，正直勾勾盯著他看。
隱約之中，她彷彿看見一頭首尾相連的銜尾蛇虛影，朦朦朧朧懸於喬木的人影之上。
這畫面來得快去得也快，恍惚之間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只是一場幻覺。
喬殘雪對自己這雙復明的眼睛尚未開發徹底，有時也會見到難以理解的事物...這一次似乎也差不多？
只是不知為何她下意識重新將眼睛緊閉，眼角溢位一絲鮮血，整個人彷彿中了重重一錘，臉色變得紙白，身子也搖搖晃晃的，幾乎歪倒。
喬木一手接過長生拳經，一邊找了張尚算完好的凳子扶她坐下。
“受傷了？”喬木與海思遠等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束手無策。
他們都是武夫，對於仙道缺乏瞭解，而對她的傷勢實在無能為力。
“只是用眼過度，休息一下便可以了。”喬殘雪一手扶著腦袋，勉力試圖再度睜開眼睛，但這一次她甚至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無奈之下，她從儲物袋之中摸出一枚傳訊玉符，捏在手裡。
大約一刻鐘之後，一道虹光悄無聲息浮現，落在這已成廢墟的宅院之中，化為一個體態豐滿的圓臉道姑，正是靈靈上人。
靈靈上人原本看著還挺和氣，只是當她看到喬殘雪如今模樣的時候，馬上便是變了臉色。
“早說過了，不能輕易開眼..這本就不是凡人能有的東西。”她微微嘆息，摸出一瓶丹藥，喂著喬殘雪服下幾粒。
做完這一切，她神色才稍稍緩和。
只是即便如此，她的注意力也都一直在喬殘雪的身上，對於旁邊的一干老卒，以及喬木都沒怎麼在意。
“長壽的武道喬家人麼？”靈靈上人掃了眼喬木，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靈靈上人看到喬木手裡的長生拳經，也大略猜到了什麼：
“仙武道不同，各走一邊便是，沒必要牽扯太深...既然恩怨已了，那我便帶著殘雪走了。”
她說完，不等喬木回應，身形已經化虹遠去。
帝都有大道宗的駐地，她也不願多待。
像靈靈上人這種得了昔日仙門傳承的修士，對於如今如日中天的九大仙門向來是避而遠之。
若不是喬殘雪傳訊，她可不願涉險靠近帝都。
靈靈上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沒來得及相送，她已經帶著喬殘雪離開了。
喬木拿著手裡的長生拳經，這部秘籍上還殘留著體溫的溫熱。
海思遠也帶著老卒們準備告辭。
喬木天魔解體的傷勢不是一兩天可以治好的，他們沒有馬上催促喬木啟程，而是先行離去。
宅院外傳來喧囂聲，那是姍姍來遲的官府捕快，但有海思遠這麼一個三品散號將軍在，應付捕快自然輕鬆，沒有讓外人打攪喬木。
這座崩塌的宅院裡又只剩下喬木一人。
他找了張還算完整的椅子，靠著庭院中的老樹坐下，隨手翻動手裡的《長生拳經》。
這一看之下，便看到日已偏西，竟然入了神，足足讀了數個時辰。
“這長生拳經的煉神篇，或許還真能與《須彌山王經》互補。”
喬木早就不是凡人了，他擁有近兩百年的習武經驗，在武道上涉獵廣泛，且幾乎都練到了高深境界，早就不是尋常武夫可比。
須彌山王經的造詣他比海無涯這個祖師爺還高兩層，而長生拳經的練勁篇也早就圓滿。
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這長生拳經煉神篇的不凡之處。
如果說須彌山王經走的是開源的道路，他承載著海無涯的人道理念，讓武夫不斷積累氣血，積土成山，藉此對抗人體衰老，延長壽命。
那麼長生拳經走的則是節流的道路，練到盡頭可以年過百歲老而不衰。
“須彌山王經練出來的氣血，基本都用在對抗人體衰老之上了...那麼若是二者同修，依靠《長生拳經》老而不衰，那麼..”
喬木掃了一眼氣血一欄，上面的數字是....21%。
我超，難道絕對光滑的無摩擦力斜面要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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