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潮溼。
還有冷冷的魚在臉上胡亂地拍。
當喬木再度擁有知覺之時,第一感覺便是如此。
他睜開眼睛,只覺周圍一片黑暗,自己身處於一個大水缸裡頭,水缸的頂部似乎也被什麼東西封住,沒有光亮。
“沒死?”
喬木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只覺身體內部傳出隱隱約約的撕裂性痛楚,耳朵還在嗡嗡作響,倒是自己的身體肌膚表面,似乎塗抹了某種傷藥,隱隱有一種清涼感,鼻子裡也充斥著濃濃的藥味。
他沒有擅動,而是先簡單回憶了一下死亡之前....不,是昏迷之前的記憶。
記憶中的他在殺死道虛與道兵鐵狼之後,便因為天魔解體的經脈損傷、赤月燃血術與血劍術的失血而昏迷倒下。
而喬小明....喬小明的身體被道虛破壞,喬木也失去了對喬小明的感應,現在想來是無了。
既然他還活著,那麼想來應該是落到了那中州鉅富李功德的手裡。
只是怎麼還帶療傷的?喬木眉頭一皺,一下聯想到了當初那位心腸歹毒、屢次救他性命的王宋河。
“不對,太怪了。他如果想救人,為什麼我會在一個大水缸裡頭,而且裡頭還有這麼多活魚?”喬木閉著眼睛,抓住一條在他臉上撲騰的活魚,表情有點古怪。
他收斂心神,儘量忽略身體各處的痛楚,仔細感受外頭的動靜....
這大水缸並不是靜止不動的,此時的他應該是處於一輛大馬車上,他可以感覺到馬車的輕微顛簸,以及外頭隱約的馬蹄聲。
他也沒做聲,作為一個長生不死者,自然早就處變不驚。
此時的他並沒有打算打草驚蛇,而是靜靜在大水缸之中盤坐調息,用心神意念引導身體血肉緩慢蠕動,嘗試癒合傷口。
上一次殺那銅身羅漢的時候,喬木雖然也用了天魔解體,但只是用了三重疊浪勁,戰鬥結束得很快,所以內部經脈損傷不算特別嚴重。
若是正常找醫館醫治,估計花個小几年時間,才能治好內部的經脈損傷。
而他透過血肉千變,花了大約六七天時間。
這一次的傷勢顯然更重,六七天時間不可能療傷完畢....只是他身體表面的皮肉傷倒是已經痊癒了小半,顯然在昏迷之後得到了及時的治療,而且對方用的傷藥療效明顯,估摸著應該價格不菲。
喬木靜靜盤坐調息,繼續透過血肉千變療傷,以不變應萬變。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喬木隱約能聽見水流的嘩嘩聲響。
馬車停留的位置,似乎是在一條大河邊上。
“終於到了。”
“李老爺這次又是功德無量啊。”一夥人閒聊著,從馬車上往外卸貨,很顯然馬車上並不只有喬木所在的這一個水缸。
“這個水缸分量頗沉哪。”
“別說多餘的話,按老爺吩咐的辦就行了。”
沒多久,喬木只感覺自己身處的水缸被人扛起,走了大約五六步遠。
隨後,封住水缸的蓋子被掀開,頭頂終於得見光明。
喬木睜眼,抬頭。
正好看到一個身材孔武有力的男人正站在水缸邊上盯著他看,也不說話。
“好大一條魚,這一次放生了,又是功德無量啊。”男人眨巴了一下眼睛,直接端起水缸就往外倒。
喬木:?
他一時間忘了掙扎,隨著大水缸的傾倒,連同水缸裡的一些清水與魚兒,都一同往外被倒了出去,落入奔湧著的河水之中。
一入河水,身邊奄奄一息的魚兒們便都遊動起來,只有他在河裡睜著眼睛往下沉。
他心裡有一絲迷惑....他就這麼被放生了?
本以為不論李功德要做什麼,總歸是要跟他打個照面,到時候他想做什麼可以再來。
卻沒想到連李功德的面都沒見到,真跟一水缸的魚兒一起被放生了?
正迷惑的時候的,卻聽河岸上頭傳來那幾個李家活計的對話:
“誒,那個釣魚佬又來了。”
“真就吃定我們李老爺了唄?每次放生他都來這釣魚?”
“這都不遮掩一下的嗎?當著我們的面就敢來?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別說了別說了,回府。”
“.........”
人聲漸漸遠去,而後則是馬嘶聲,車輪嘎吱轉動的聲響。
馬車漸漸遠去了,河岸上卻來了一個蓑笠人,手裡提了根釣竿,就這麼往河裡一扔。
這魚鉤倒是扔得挺準,正好穿過周圍四散的魚群,落到了水裡喬木的邊上。
喬木定睛一看,這魚鉤還是個直的,也根本沒綁什麼魚餌。
“願者上鉤?”
他在水裡沉默了一會,伸手握住那直鉤,好好掂量了兩下。
果不其然,下一刻魚鉤上就有巨力傳來,硬生生將落入河裡的他甩了上來,甩出河面。
喬木身形微動,雙足輕巧落地,環顧一眼四周。
此刻的他身處山林之中,四周除那蓑笠釣魚佬之外已無人跡,河邊小徑上只剩下馬車車輪的壓痕,已經沒有馬車的影子了。
“喬老倒是年老心不老,精神氣猶在。一夜斬殺鐵骨道兵與仙門異人之後,第二天還能外出游水。”
釣魚人將頭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來。
喬木微微吃了一驚,此人他曾經在帝都見過幾次,正是當初的天下第一神捕韋恩。
神捕韋恩,號稱“黑翼蝠王”,在武聖人死後的如今武林,在聽潮樓的武林榜單之中,是輕功榜上第一,說他一句輕功天下無雙也不為過。
只是後來他銷聲匿跡再無訊息,不想今日卻在大秦府碰見了。
“看來喬老認得韋某人這張臉,那我也不必多費口舌了。”韋恩敏銳注意到喬木的表情變化,淡淡道:
“昔日我曾與喬鍾、喬雙林打過交道....當然那已經是數月之前的往事了。”
數月之前,當喬木還是喬雙林的時候,武道盟在帝都初露鋒芒,吸引了一波煉神武夫加入。
而作為天下第一神捕的韋恩,也是早在最初,便注意到了武道盟的存在。
所以他仗著自己輕功極好,暗中追蹤調查那武道盟...
韋恩回憶道:“當初本以為武道盟只是沽名釣譽的小毛賊,卻沒想到我當初那一去,居然是捅了老窩,人都差點沒回來。”
說到這,喬木才有點印象。
武道盟初崛起之時,是踩著煉神武夫的名聲往上揚名的。
而神捕韋恩名聲在外的,擅長的是輕功與審訊之法,正面作戰的功夫要差些,因而便淪為了武道盟揚名的踏腳石。
“你與那李功德,是一夥的?”喬木擰了擰衣服上的水跡,以血肉千變的法門控制全身面板微微一震,面板表面的水珠頓時向外濺射而出。
李功德才剛剛派人放生,這韋恩就裝作釣魚佬前來,要說他們兩者之間沒有什麼聯絡,喬木是不信的。
“這倒不是。李功德其人我也不太瞭解。”韋恩搖頭否認:
“至於我為何出現在這裡,其實只是因為...”
只是一提到這個話題,韋恩臉上表情也變得有些微妙。
“我也曾經...被李功德放生過。”
喬木:?
韋恩沒多做解釋,只是站起身來,將身上蓑衣與底衣都解下,露出光潔但寬闊的後背。
他的後背上有著觸目驚心的一道狹長傷疤,位置正處在脊椎附近。
“數月之前,我去調查武道盟一事時,敗在了一名以武入道者的手上,險些死在那,靠著一手輕功才逃脫。”
“後來能生還,其實也有李功德的協助。”
“而我前來這大秦府,有一半的原因是為調查武道盟,一半的原因則是為調查李功德。”
韋恩差點死在武道盟的手裡,而前者甚至是踩著他這個天下第一輕功高手的名聲揚名的,他自然心中耿耿於懷。
“喬老且隨我來,我在山中有一住處,備有些傷藥,可供喬老靜養療傷。”
韋恩穿好衣服,與喬木一前一後,穿梭在山間小路上。
“那麼,你的調查有什麼結果?你知道武道盟是什麼東西了麼?李功德此人又是怎麼回事?”喬木追問。
“以武入道者,便是以武道,練成道兵。呵。”
韋恩搖頭苦笑。
世人只以為他被武道盟打傷之後傷了根基,卻不知他早就隱匿身份暗中潛伏,繼續調查這武道盟的事情。
“武道盟的背後,是大道宗啊。這個組織的名字就是個笑話,可笑武林人士還以為武道盟的秦王,是能為武道扛鼎的人物。”
“至於李功德....他很有錢。”
“有錢,然後呢?誰不知道他有錢?”喬木不解。
“喬老可知道帝都當初的萬家家主萬榮華?這世上的商人,若要做到天下第一流的鉅富,必然要與官府、仙門打交道。”
“萬榮華是這樣,李功德也是這樣。”
“作為手握巨量財富的帝都鉅富,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只當一個本本分分的富家翁,必然要站隊。”
“你想說什麼?”喬木問。
“李功德在外素以宅心仁厚著稱,好散財,廣結善緣。”韋恩說道:
“喬老想想看,若這世上真有一個心存善念,好接濟窮苦人的鉅富,那麼在如今的世道,他能活多少年?”
喬木無言。
“若是徒有善念,而無鋒芒,那麼生意做得再大,手裡的財富資源再多,也只是他人眼中一身肥膘的肉豬罷了。”
“不說仙門,不說大炎朝廷...當初那萬榮華,好歹也是帝都四大鉅富之一,但喬家人不怕一身剮,不也將那萬榮華給拉下馬了麼?”
在真正的強者面前,真正的大勢力面前,手握萬貫家財的鉅富,其實沒有太大的價值。
他們手中的財富或許值得這些大勢力另眼相看,但他們本人卻不可能憑此與這些大勢力平起平坐。
“我為何出現在此地的原因,我已說了。”韋恩表現得很坦誠:
“那麼,喬老為何要來大秦府呢?”
“來殺那道虛,需要理由嗎?”喬木反問。
韋恩一滯,旋即微笑。
他也是嫉惡如仇的一代名捕,只是自身終究勢單力薄,當初菜市口道虛引發人災的時候他重傷未復,自然不會對道虛有什麼好印象。
“喬老前來大秦府的理由怕是不止這些,大道宗的道虛都殺了,難道還要留著秦王的性命?”韋恩道。
喬木眯了眯眼。
喬家人的人設已經立得很穩,韋恩根本不用怎麼猜,都得知了他的目標。
不過這不重要。
“喬老,我奉勸你一句,刺殺秦王此事,非同小可。”韋恩說道:
“一月之前異人戰爭真相事發,三百老卒與半城婦孺走出大漠....這樣大的事情,對於大道宗仙門而言是巨大的醜聞,但為何大道宗反應平淡?”
“因為仙門向來傲慢?”喬木道。
“不,是因為秦王的存在。”韋恩道。
“嗯?秦王說到底也只是一個道兵,再強也是道兵,地位是及不上真正的大道宗修仙者的...他有這麼重要?”喬木並不信。
“秦王,是大道宗的一枚重要棋子,是仙門的白手套啊。”韋恩搖了搖頭:
“數月以來,大道宗一直在為秦王鋪路,為秦王揚名。”
“仙門因此失了清譽,失了名聲?這正好可以用仙門的名聲來當做秦王的墊腳石,並由此讓仙門逐漸淡出凡塵。”
“秦王的存在就是仙與凡之間的一個緩衝,只要秦王還在,仙門就會退居幕後,只當幕後的提線人,而不會親自下場。”
“那麼,若是秦王身死.....那喬老以及整個中州,要面臨的就是大道宗的怒火了。”
“秦王一死,中州必亂!”
喬木眯了眯眼。
“聽你的意思,是在勸我收手?別殺秦王?”
他神色一冷,顯然對這韋恩也有了更深的戒備。
不料這韋恩卻是再次搖了搖頭。
“喬老可知道,這武道盟之中,除了一個秦王之外,還有其他八名武王,只是尚未如秦王那般揚名,得以封王裂土?”
“其他八名武王都不在中州,在這武道盟之中地位卻隱隱能與秦王平起平坐,那麼他們多半也是其他八大仙門的棋子代表。”韋恩攤了攤手:
“大道宗立了一個秦王,在中州封王。”
“其他八大仙門只怕也不會屈居其後,所以若是秦王不死,大道宗的計劃如常進行,那麼接下來九州各地只怕就會有九王並立,天下豈有寧日?”
“到那時,怕是大炎王朝都要名存實亡了。”
喬木靜靜看著韋恩。
“你將兩邊的壞處都說了一遍,你到底想說什麼?”
“喬老還不明白嗎?”韋恩腳步稍稍一頓,此刻的他臉上露出幾分疲態:
“大炎王朝早就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刻,進一步退一步都是萬丈深淵,異人戰爭之後的四十年短暫和平只是卑躬屈膝之後的臨淵而行,我等的前路從來沒有什麼坦途。”
“而我只是想要提醒喬老....”
“既要殺那秦王,就先做好迎接事後風暴的準備。”
“往左往右,都已經永無寧日了。”
話到這。
韋恩已經領著喬木抵達了山中一座簡陋木屋。
這木屋臨近一座高達百米的高聳瀑布,瀑布飛流直下如銀河高懸,轟鳴聲如雷。
他領著喬木入了木屋,在桌前給喬木煮水沏茶。
“最近以來,其實還有一件事很蹊蹺。”
“是武極會。”韋恩幽幽道:
“自武聖人死後,武極會便隱與暗處,低調了許多,但近來又有了風雲再起的勢頭,不知是何緣故。”
“你知道的事情,似乎很多....”喬木說道。
又是武極會,又是武道盟,還帶著他順帶分析了一波九州天下大勢。
“不是什麼武夫都能以武伐仙的,拳頭不夠硬,這不只能動些腦筋麼?”韋恩聞言只是苦笑。
他早已入煉神一品,但擅長的是輕功,雖然號稱天下第一,但終究是不能與修仙者相提並論的。
“輕功身法練得再好,煉神直覺再敏銳,也只能躲避修仙者的術法,不能硬抗。”
“修仙者可以御物飛行,而武夫想要對抗空中的修仙者,千難萬難。”
喬木點點頭深以為然。
他這一波二段跳,以喬小明為踏板,雖然成功斬殺了道虛,但結果也毀掉了自己的一具屍體。
“上乘的輕功,躲避修仙者可以,但要力抗修仙者,是不足夠的。”韋恩目光幽幽:
“有一種頗有名氣的上乘輕功《八步趕蟬》,號稱是練成之後,可以在八步之內追趕上飛行的蟬。”
“趕蟬可以,但若是追趕修仙者,卻是痴心妄想。”
說到這,韋恩在這木屋之內翻找一會,找出了一部線裝書籍,擺在了喬木的面前。
其上寫著四字:《天龍八步》。
“這世上極少有敢對仙人舉起屠刀、以武伐仙的武夫,而這《天龍八步》,不是趕蟬,而是鯉魚化龍的登天八步。”
“而今的世道若再敝帚自珍,恐怕數十年後,就再也沒有硬骨頭的武夫了。”
韋恩淡淡說道,將手裡的秘籍往前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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