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
帝都內城區一片寂靜,幾乎家家戶戶都門窗關緊,萬籟俱寂。
一些距離皇城近的居民,大約都能隱約聽見皇城裡頭的動靜。
很顯然這是有人擅闖皇宮了,聽動靜還出動了數量至少數千的御林軍大軍,事情鬧得很是不小。
普通民眾哪裡敢摻和?要是被牽扯入其中,指不定腦袋上就得被扣一個反賊同黨的帽子,可是要被掉腦袋的。
但也有少數人,選擇趁勢而動。
比如海思遠。
此刻的他與李長詩二人快步在夜色之中奔走,已經來到了皇城底下。
既然猜出闖皇宮的人很可能是喬雙沝,目的應該還是營救他的老爹海無涯,海思遠怎麼可能還能在家待著?
“小心些。”李長詩臉色凝重,一座微雕石城被他握在手裡,小心捏著,同時口中提醒道:
“皇宮戒備極其森嚴,有高手與御林軍大軍駐守,但凡強闖皇宮的都討不了好,哪怕是超品武夫,如那八臂天龍也---”
李長詩的話語戛然而止。
臨近了皇城,才看到宮牆崩塌一片,厚重大門出現人形的缺口。
四周寂靜無人,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御林軍,在抬戰死的屍體。
“我們運氣不錯,有人替我們引走了御林軍的注意。”李長詩道。
潛入皇宮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極難的事,但現在宮牆崩塌,守軍零星,以他們的身手趁亂入皇城,卻是沒有什麼難度了。
李長詩摩挲著手中的石城,心中感慨。
這座石城是昔日劍謫仙的遺留之物,除了作為掌中洞府之外別無他用。
而此刻在李長詩掌心的石城裡,便有其餘兩百多名老卒在。
只要他們能入皇宮,便代表著兩百多名老卒都入了皇宮。
....
金鑾殿前。
漢白玉雕龍臺階已經瓦解碎裂,兩具“屍體”躺倒在炎神機的腳邊。
一具,是體表焦黑如碳的喬雙沝。
另一具,則是從中間一分為二的大道宗金丹修士道可。
此時明月依然高照,只是方才籠罩天空的烏雲,在此刻稍稍褪去些許,讓潔白月光穿破雲層照耀而下,落在那兩具“屍體”上。
深色的雲層翻滾浮動,其中數雙眼睛,正俯視而下,看向這座皇宮。
大道宗修士不興單打獨鬥那一套,這一次的事情是金丹修士道可主導,但也尚有其他修士到來,與他一同潛伏在雲霄之上。
“道可師兄,死了?”此時其他修士也忍不住議論:
“那個自稱大炎開國皇帝的人有古怪...不,是他的劍有古怪。”
“那顯然不屬於凡俗武道的力量....是所謂的氣運之力?”有人低語:
“人王劍是昔日大炎開國皇帝的佩劍,近三百年來被視為國之重器享受供奉,因此而顯化氣運...”
“都怪當初那玄天宗,非要搞什麼拜神,逼出了一把人王劍,從此縹緲無形的王朝氣運,化為了有形的國運之力,就擁有了攻伐之能?”修士們的目光穿破雲層,落在那炎神機手中劍上。
炎神機剛才給永和帝上了兩課。
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所以身為大炎子民的大道宗修士道可,見了皇帝也擺出那副倨傲姿態,甚至沒從天上下來,踏空而立,自然是大不敬。
在炎神機的面前,修仙者也不可逾越,因而被剝奪了御空飛行的能力,甚至被外力壓迫,膝蓋幾乎彎折。
“這根本不是武道。”清一長老也出現在雲端。
他本來並不在皇宮外,只是察覺到道可的死亡,以遁術飛快趕到這裡。此刻他目光深沉,斷定道:
“口含天憲...這恐怕是手握人王劍的大炎太祖帝王權能外顯。”
口含天憲,帝王說出來的話就是法律,可以一言決定臣民的生死。
“不過這種無形力量雖然強悍,也並非是完全無法抗衡的。”
“道可被剝奪了御空飛行的能力,但卻抗住了向人間帝王下跪叩首的壓力。”
“而且這樣的能力,也是有代價的,我的神識探查到那劍上的無形力量減弱些許,顯然是有所消耗。”一名修士說道。
這話讓其餘修士稍稍寬心了點。
至於炎神機的第二課....更讓清一長老有所忌憚。
他注意到,在那一劍之下,道可的道行被短暫削去了幾百年,直接退回到了剛剛結丹的時候。
要知道,金丹五層的道可,法力的積累大約是達到了剛剛結丹的金丹修士數倍。
炎神機那一劍,可以看做是削掉了道可的五六成法力,藍槽一下空了大半。
雖然境界尚在,術法尚在,但道法威力已經大減,所以才被炎神機輕易一劍斬開雷法。
清一長老作為元嬰長老,眼界自然不比其餘修士,在他的眼中這代表著一個可怕的事實:
在如今這個年代裡,仙道修士要想修為精進,或多或少都需要大炎王朝子民的香火。
而手握人王劍的炎神機,卻可以以消耗國運為代價,一劍直接削減金丹修士道可的仙道修為。
這是一個不妙的發展。
仙門忌憚手握人王劍的永和帝,不願與他正面鬧翻,所以造出了一個秦王,試圖建立地上仙國。
而現在大炎太祖一出,事情就變得更復雜了。
很顯然,手握人王劍的大炎太祖,是遠遠比手握人王劍的永和帝更加棘手的人物,而他們對此人還缺乏瞭解。
唯一值得他們慶幸的是...
“人王劍雖強,但不能請用,每一次出劍,消耗的都是大炎王朝的國運。”一名修士開口道:
“這個凡人王朝早就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候,哪怕開國皇帝再世,又能強續多少歲月?”
“這人王劍上的國運之力,又能斬殺多少修士?”
清一長老聽完,橫了那名說話的修士一眼,只是淡笑:
“你倒是看得透徹,那不然...你先上?”
那名修士訥訥無言。
修仙者都是人族中天賦異稟的有靈根者,大都是聰明的機靈人,自然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
現在炎神機的手中有一杆獵槍,子彈是有限的,但誰又願意來當這個出頭鳥呢?
這幾名修士站在雲霄之上討論,固然無法被下邊凡人察覺到。
但他們這幾人目光時不時落在炎神機的身上,這也隱約引起了炎神機的直覺感應。
他抬頭望天,卻只見漫天陰雲遮蔽天空,不見人影,而炎神機臉色也漸冷:
“道可已死。”他劍指腳下的道可屍體,緩緩道:
“大道宗若要談,還是換個會說人話的過來吧。”
陰雲毫無起伏,沒有任何動靜,好似只是炎神機一人自言自語。
但這姿態落在後頭永和帝的眼中,卻讓他悠然神往。
從震驚之中回過頭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心中生出一股狂喜。
炎神機方才做的事很簡單。
一是言傳,二是身教。
教的是人王劍的用法。
展露的卻是自身深不見底的武藝。
“老祖宗如此了得...我的隱忍和等待是有價值的。”狂喜之餘永和帝也問出了聲:
“既然老祖宗如何了得,如此在意這個垂死的喬家人做什麼?”
“我大炎皇室、大炎朝廷的敵人,自然是異人---”
“閉嘴。”永和帝話音未落便被炎神機打斷。
其實炎神機對自己這個後代,倒也說不上有多滿意。
但畢竟是自己隔了許多代的血親後裔,還是這一代的皇帝,他又能怎麼樣呢。
“孩子,你知道老祖我上一次親眼看見這般一腔血勇的刺客入宮行刺,是什麼時候麼?”
“....四十五年前,武林前三甲八臂天龍入宮那一次?”永和帝問。
炎神機搖頭。
“那是百年前,武林名宿血公子入宮?”
炎神機再次搖頭,淡淡道:
“此事,在近三百年前。”
三百年?
永和帝一怔。
大炎王朝建立至今,也就是兩百餘年,接近三百之數。
大炎開國太祖的歲數,今年應該是三百歲出頭。
而三百年,大約是前朝,大周王朝末年?是太祖年輕時的往事?
“那一次入宮行刺大周王朝皇帝的,就是我,懂了麼?”
所謂的惜才,其實往往是年長者在年輕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一絲影子,如是而已。
炎神機面無表情道:
“而喬雙沝此人,是這世上除我之外的第二個凡間長生者,真實年齡只怕還在我之上,或許已經有三四百歲了?”
這世上雖然還有開國皇帝的血親,但已經隔了許多代。
喬雙沝雖是陌生人,但他和炎神機是僅有的兩名凡人武夫長生者,雖然不是同一輩,但也算曾經生在同一個時代。
但比他還長壽的喬家人,卻有捨生之志?
這讓炎神機自然心中生出複雜情緒。
第二個長生者?三四百歲?
永和帝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見地上那具黑如焦炭的喬雙沝軀體,突兀睜開了眼,輕輕咳嗽了幾聲,緩緩從地上爬起。
“區區致命傷,還差點意思。”
金丹修士道可的雷法偷襲,剛好卡在他的換力間隙,又來勢極快,無從躲避。
而那道雷法直入體內,幾乎當場震斷了他的心脈....
而他活命的關鍵,並不是他命硬,而是他掌握了武奇正的血肉千變。
凡人的醫術,醫治外傷較易,而對深入身體內部的內傷卻要困難許多。
同樣的一拳,打在不同的部位上,傷害是不一樣的。
打在手上,打在襠部,又或者透過胸膛給你跳動著的心臟來上一拳,自然不一樣。
作為起手天魔解體的武夫,喬木對於如何透過血肉千變,治療身體內傷,已經有相當豐富的經驗,這世上估計沒幾個人能趕得上他。
“我為何而戰,為何而死?”喬木站直身體,體表焦黑一片的肌膚迅速蠕動,新生的皮肉從中漸漸長出,將焦炭一般的死皮擠壓開。
他舒展筋骨,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身體狀態在一點一點好轉,氣血也因此而有所消耗。
“我只是覺得....海無涯這樣的人,不應該是這樣的死法,僅此而已。”喬木平靜道。
“海無涯?此事與他有何關聯?”
“你是為海無涯而來,不是為了---”
炎神機與永和帝同時疑惑出聲,對視一眼。
最後還是永和帝大概解釋了一番,炎神機才弄清楚了前因後果。
“海無涯?”炎神機皺眉道:
“為了一個病入膏肓,半隻腳邁進棺材的老頭子,闖進皇宮?”
“我只聽過有人衝冠一怒為紅顏,沒聽過有人衝冠一怒為老頭。”
他扭頭看著金鑾殿前的一片狼藉,只覺得有些荒唐。
“武極會,有行刺皇帝之實,自然是亂黨,當誅。”炎神機道:
“海無涯身為二品重臣,禮部尚書,暗中勾結亂黨,而他的罪行便是...透過武極會的勢力,偷偷在九州散播一種名叫《須彌山王經》的功法?”
炎神機扭頭看向永和帝,後者沉默沒說話。
事實上,以大炎皇帝的立場來看,海無涯光是以一部尚書的身份,勾結武極會亂黨,就已經是死罪了,至於他做了什麼罪行,至多是用哪種方式處死的區別。
“海無涯犯了什麼事先不說。”炎神機直視著喬木的眼睛,再問;
“他已經命不久矣,死路一條,你喬雙沝哪怕打下了皇宮,將他救下了也沒法讓他多活幾天...你考慮清楚了?”
青年人有熱血衝動的時候。
但是年紀再長一些,待到中年時熱血漸漸褪去,行事自然會懂得權衡利弊,開始有了大局觀...這幾乎是每一個成年人的本能。
而喬雙沝的年紀,甚至比他炎神機更蒼老,顯然也早過了衝動的年紀。
既然權衡過利弊,為何還來闖皇宮?
此時的喬雙沝顯然已經瀕死,看模樣比他要救的海無涯還慘多了。
“這世上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計代價得失、妄圖搬山的愚者的。這個問題你不妨去問海無涯,為何他堂堂尚書,要將自己逼進天牢三十年,逼進如今的死衚衕。”
喬木說道:“所有的選擇都有代價,他有他的代價,我有我的代價。”
常人闖皇宮的代價是死。
喬木不會死。
他的代價要輕一些,是一個比常人的一輩子更長的枯燥夢境。
但常人也不會闖皇宮。
深思熟慮之後,明白自己要付出的代價之後,依然有所堅持...這是他走出幾輩子長的漫長夢境之後,生出的武道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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