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
整座西山樹林枝條都隨風輕揚，樹葉簌簌作響。
然而此刻在武乾坤的目光注視之下，這座西山的山頂處，卻是鴉雀無聲。
作為成名已久的神榜第二，武乾坤自然也修煉了一門目擊術，且造詣頗高。
隨著他目光一掃而過，一切的竊竊私語都消失了，一片死寂。
龍山空身在人群中，也一樣低著頭，沒有攖其鋒芒。
只是眼角餘光不時瞟過眾人。
在場群雄雖然無人出聲，顯然受到了相當大的心神衝擊，額角見汗，苦苦支撐。
但卻有些人不然。
以族長趙虎為首的西山村人，面上臉色雖然蒼白如紙，但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一片木然。
這很不尋常。
西山村的槍聖後人不算弱。
但槍聖《百鳥朝鳳槍》的誘惑力太大了，幾乎將整個西南州大半的武林英傑都吸引到此。
這一支槍聖後人雖強，但尚無法與西南州群雄相提並論。
此刻連西南州群英都在武乾坤的目擊術壓迫之下苦苦支撐，趙虎等人的表現，卻似乎比他們還更好？
但最令人矚目的，還是人群邊緣，還在那讀書的一名中年武夫，周木。
此人似乎是個一心讀書的書呆子，任憑剛才妖槍青黎與武乾坤打得再理解，他手中那本小冊子都從未放下過。
但龍山空可沒忘了，這周木初登場時，氣勢可不弱於那武乾坤。
“若這周木也是一名強者，或許我可以漁翁得利。”龍山空心中劃過這個念頭。
龍家與趙家不說是世仇，也差不了太遠。
他此行雖說不是為了《百鳥朝鳳槍》而來，但這畢竟是一部頂尖秘籍，若真能得到，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在此時。
西山山頂上長久地沉默之後，武乾坤卻是忽然肩膀輕輕聳動，發出輕微的冷笑聲。
“原來如此，差點被她矇混過去了。”
他淡淡道:“力榜第一的妖槍青黎，也是藏頭露尾之輩。沒有與我分出個生死勝負，而是用屬於半妖的天賦神通，逃走了麼？”
妖族是一個籠統的概念，除了異獸飛禽，還有一些自然誕生的精怪，天生就比凡人更強大。
而所謂的天賦神通，則是潛藏在妖族血脈之中的本能，是先天就存在，隨著血脈的復甦，而逐漸增強或甦醒。
這一類妖族天賦神通，無法通過後天鍛鍊學習，就如鳥會飛，魚會遊一般，與修仙者通過後天修行掌握的仙道術法有所區別。
在武乾坤的口中，妖槍青黎身影的突兀消失，顯然是逃跑。
群雄鴉雀無聲，無人有異議。
武乾坤滿意點頭，繼而回頭看向趙虎。
“老東西，本想給你們槍聖後人留點體面，結果暗地裡擺我一道？”
武乾坤目光陰冷：
“九州有句古話，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看你是人心不古，包藏禍心。”
“真當我心善迂腐，可以任由你們欺瞞？”
“我可沒有說謊。”趙虎此時尚算鎮定：
“方才青黎在你的面前親身演示《百鳥朝鳳槍》的精髓，這可比一部不會動的秘籍，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說到這，趙虎眼角餘光瞥向身後喬木。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這名叫周木的男人眼光高。
方才青黎演練槍術的時候，這周木正好在讀槍聖生前的武術心得。
秘籍是死的，而青黎那一道身影與武乾坤這樣的武道巔峰強者相爭，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明明他一直作壁上觀，卻有意無意間佔了個大便宜，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純粹湊巧。
“巧舌如簧。秘籍呢？”武乾坤喝問道。
“秘籍自然是有的。”趙虎沒有再多話，向著身後一名趙氏族人耳語兩句，很快這名族人去而復返，手裡捧著一部線裝書。
書籍封面上正是《百鳥朝鳳槍》。
“其實武乾坤你大可不必動武。”趙虎平靜道：
“我等的心願，便是找到一個《百鳥朝鳳槍》的繼承者，多少分擔一下青黎的重擔..”
“這也是我等假託青黎的名義，散佈訊息，吸引西南州好漢們前來的原因----”
“廢話真多，誰樂意聽你們講個中曲折緣由？與我何干？”武乾坤只是冷笑：
“弱者的委屈，弱者的臥薪嚐膽，都留著感動你們自己好了。”
“要怪，就怪你們太弱了，祖上明明有槍聖這樣的強者，卻養出來你們這群躲在山裡的庸人。”
“拿來吧你！”
說完，他大手向前一探。
只是他這手卻只伸到一半，便停頓住了。
因為在他與趙虎之間，多出了一個人。
喬木終於將手裡的槍聖心得收入懷中，看了眼身後趙虎。
不知道為什麼，這西山村的趙虎等人出奇地鎮定，喬木還以為他們除了剛才那道青黎虛影之外，尚有什麼別的底牌。
但現在看來，他想多了。
“槍聖留下的《百鳥朝鳳槍》，與你合不來。”喬木開口說道。
在閱讀過槍聖生平之後，他也算是對槍聖有了些瞭解。
這是一個愈挫愈勇的人，慘敗在劍謫仙手上之後枯坐十年，武道更進一步，悟出殺招“精衛填海”。
然而人力有時而盡，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他雖然走出了慘敗的陰影，卻並沒有笑到最後，反而迎來了更加慘烈的失敗。
一敗劍謫仙，再敗修仙者，三敗武聖人。
在人生晚年他並未逆襲，直至最後戰死，他也依然是天下第二。
而這其實也暗合他的晚年心境：精衛填海之意境。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在旁觀者看來，這是一場不自量力的悲劇。
於人為可譏，而在己為無悔。
“武乾坤，你還未發現嗎？你的心境已亂，雜念眾多，尚不足從前。”喬木平靜道：
“槍聖再世或許也敵不過如今的你；但你再活一世，心境怕也不如槍聖。”
“如今的你，有資格取這《百鳥朝鳳槍》麼？”
這聲音如黃鐘大呂，字字句句皆是拷問武乾坤的內心。
顯然兩個人的戰鬥已經開始了，這是煉神武夫的心智交鋒。
“嗯？”武乾坤猛然抬頭，幽暗如深淵一般的眼眸在這一剎那亮起如火炬。
在兩道目光匯聚的剎那，但聽噼啪一響，山頂群雄無不心神一震。
兩人目光交匯處，竟然似乎有一道虛幻電光生出，擊穿了空氣，也讓群雄心神劇震。
武乾坤可是武極會的領袖人物，更不用說他還當了多年的神榜第一，在煉神之道上成就極高，遠超其餘武夫。
而現在的他，似乎在煉神之道碰到了對手，目擊術的較量陷入僵局，並未佔上風？
“目劍術，斬！”
喬木眼睛銳利如劍鋒，在這一剎那劍光陡然一亮！
武乾坤身軀微顫。
他的臉頰上忽然多出了一道狹長的劍痕，從額角延伸到眉心，皮肉翻開。
鮮血自劍傷中流淌而下，順著下巴滴落在腳下泥土裡，聲音幾不可聞。
而這微弱的聲音，落在在場西南州群雄耳中，卻是不異於黃鐘大呂。
武乾坤在煉神交鋒中處在了下風？
那麼在他面前的這個周木，究竟是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絕頂強者？
“額呵呵呵....哈。”武乾坤雙肩微顫，他在此時仿若失心瘋了一般，仰天大笑。
臉頰上流淌而下的鮮血滴落泥土，而他渾然不覺，笑聲之中卻有一種難以抑制的狂喜。
“當今這片九州武林，沒有幾個人配與我為敵。”
“如你這般的強者，自然不可能從石頭縫裡突然蹦出來一個。”
“你說是吧？喬金。”
武乾坤揮手抹去面上血跡，額頭上狹長傷口處血肉再一次開始蠕動變化。
喬金！
西南州群雄再一次騷動，顯然大感驚訝。
“是那個闖進金鑾殿，殺了永和帝，還把開國皇帝揍了一頓的喬金？”
“此等絕世兇徒，怎麼跑到西南州大山裡來了？”
“怪不得，能夠與神榜第二武乾坤在目擊術上交鋒的，自然只有神榜第一的喬金!”
此時距離喬木闖皇宮行刺永和帝，已過去一月有餘。
當今九州一片大亂，西南州的平民百姓或許對喬家人尚不清楚瞭解，但他們這些武林人士，對喬家人自然是隻覺如雷貫耳。
“那武乾坤是不是失心瘋了，還在笑？”
“碰上如此勁敵，說不定他也可能失手，笑什麼？”
“我為何不能笑？”武乾坤正色道：
“昔日身在中州時，我曾與喬雙沝交手過，只可惜當時時間緊迫，勝負尚未徹底分出。”
“後來聽聞喬雙沝死於金鑾殿中，我還頗有幾分遺憾。”
“終是無敵最寂寞，敵手死一個便少一個，誰知今日又遇到了你喬金，我豈能不喜？”
群雄聞言，也稍稍對這武乾坤有些刮目相看。
此人對弱者不假辭色呵斥，對強者卻又有惺惺相惜之態。
雖然變臉變得比較快，但這心胸倒也不愧武道巔峰強者之列。
“放心。”喬木淡淡道：
“今日，勝負便會塵埃落定。”
“無常，拿槍來！”他高聲喝道。
下一刻，遠處無常便奮力一拋，一杆鐵槍如利箭破空而來。
喬木伸手一探，將那鐵槍抓在手裡，槍身上巨大的力道卻讓他身軀都微微一震，險些沒抓牢。
“這肥豬哪來這麼大力氣？連留力都不懂，想謀殺我嗎？”
他心中嘟囔一句，提槍在手，臨風而立。
槍聖的後人趙虎等人還在後邊看著，剛才的妖槍青黎已經被武乾坤轟散。
那麼如今的他，要堂堂正正將《百鳥朝鳳槍》拿到手，要展露的自然便是槍術。
他最早練的兵器便是槍。
最先達到圓滿的，也是軍用槍術。
後來進入百里大漠，從武庫中也得到了李長歌的《軍道武典》，其中的兵器篇，便是戰場上軍用槍術的進一步推演。
而今日他要用的，便是李長歌的軍道槍術！
“天魔解體！”
血色氣勁自四肢百骸透體而出，這一刻的喬木手握著鐵槍，卻像是手握一把熾烈的血色氣柱，那濃烈的血色氣勁幾乎要將槍身都淹沒。
武乾坤也換上一副薄如蟬翼的銀白色金屬手套，在烈日之下熠熠生輝，顯然並非凡物。
山巔上狂風呼嘯，兩個人相對而立。
兩個人的身影同時動了，一同化作這席捲山巔的狂風。
“秘技·狂風百息拳！”
武乾坤怒目圓睜，全身肌肉再一次高高隆起，鐵拳瞬息化為百十道拳影。
“血戰八方！”
這是李長歌軍道槍術之中的殺招，也是一招超越十成發力的超限武技。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槍出，血色氣勁如龍如蛇亂竄，槍影拳影在山巔交錯而過，如呼嘯而過的狂風，將草木吹折盡皆低伏。
一道又一道激盪而起的氣旋向外席捲，腳下這座西山彷彿都在微顫，一道道拳影槍影洞穿山壁。
趙虎眼睛睜大，他想要竭盡所能，看清這場武道巔峰的對決。
他是昔日槍聖之子，早年無數次見過槍聖練武。
但如今交戰中的雙方展露出來的實力其實都早已超過了他記憶中的槍聖，只讓他心神動搖，想要好好看清這場當代武夫的巔峰之戰......
此時呼嘯風聲中傳來轟然巨響。
極速交手中的兩人不知何時又重新在風中站定。
喬木手中已無槍，全身面板開始通紅，毛孔往外滲出血水，而他眼神淡漠。
而武乾坤與他錯身而立，胸腹中插著一把已然扭曲變形的鐵槍，從後背穿出。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武乾坤身上爆散開幾團血花，血水如噴泉一般噴湧而出，他身上血肉雖然在迅速蠕動止血，但臉上已經逐漸沒了失血，轉為蒼白。
比敗北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心神上遭受的巨大沖擊。
這樣的畫面不只是武乾坤難以接受，連趙虎等人也心神劇震，難以平復心情。
明明是槍聖再世也要陷入苦戰的強敵，但這場趙虎眼中的巔峰之戰，居然結束得這麼快？
這便是如今的九州武道嗎....時隔四十年，竟有此變化？
趙虎心神震動之餘，卻又生出模糊警兆，與此同時龍山空的身影在風中穿行，已然摸到了他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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